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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節 聰明人和王者

  格拉茲特憑甚麼要幫瓊恩,這是個好問題。其實要說起來,雙方的關系一度還算不錯,然而青銅城堡一戰,瓊恩在最後關頭把神軀魔像送進瞭斷域鎮,狠狠陰瞭格拉茲特一把。斷域鎮雖然不是格拉茲特的大本營,但至少也是個分部。以神軀魔像的威能,要毀掉斷域鎮不太可能,畢竟有紅色壽衣(格拉茲特)親自坐鎮,但必定也造成瞭不小的破壞。

  瓊恩把神軀魔像送去斷域鎮之後,調頭就走,當天便回到瞭物質界,怕的就是被格拉茲特前來追殺。以常理來說,吃瞭這樣的悶虧,上瞭這樣的惡當,倘若格拉茲特不打算報復的話,那他就不是惡魔,而是聖人瞭。隻不過瓊恩如今在物質界,惡魔如果想要前來,實力會被嚴重壓制,風險很高,代價很大,格拉茲特找不到機會下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維康尼亞不瞭解內情,倒也罷瞭,莎珞克卻是全程陪同,對其中的經歷曲折一清二楚,也正因為如此,當她聽到瓊恩想請格拉茲特幫忙的打算後,才會莫名驚詫。不久前才剛剛把別人的分基地給拆瞭,現在居然又跑過去求助,真當格拉茲特是耶穌麼?被人打瞭左臉,又把右臉伸過去。

  「哦,我也沒有多少把握啦,」瓊恩說,「不過這總是一條路,可以試試嘛,就算不行也沒甚麼損失。如果能成功,那一切麻煩就迎刃而解,事情就好辦多瞭。」

  「我覺得你這是在異想天開……」

  神妙創意也好,異想天開也罷,瓊恩既然堅持,莎珞克也隻能同意。至於維康尼亞,她在聽瓊恩簡單解釋瞭事情緣由之後大力贊成,眼中笑意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大概是很想看到瓊恩被暴怒的格拉茲特破口大罵的情形。

  「唔,那你恐怕就要失望瞭。那個六指強迫癥向來自詡是最像魔鬼的惡魔,講究的就是冷靜從容優雅風度,別說我隻是給他添瞭點小麻煩。就算是把斷域鎮甚至把他的銀宮拆瞭,他也照樣會笑嘻嘻地和你坐下來喝咖啡聊天。」

  這與其說是格拉茲特的反應,不如說是瓊恩的單方面期望。維康尼亞自然是不會相信。「是嗎?既然如此,那你幹嘛不再去深淵找他喝咖啡,要躲在這物質界呢。」

  「首先,我不是躲在物質界。我是凡人。這裡是我傢。沒事幹去深淵做甚麼,」瓊恩義正詞嚴地說,「其次,我剛才說的情形,是指他現在不能拿我怎麼樣,所以才會講風度。如果我就在他面前,那就……那就是他很講風度地來提刀砍殺我瞭。」

  維康尼亞格格嬌笑。

  聯系格拉茲特並不難,像他這種大惡魔,在物質界有不少凡人崇拜。雖然比不上神祗,卻也能算是個「偽神」瞭,通過一定的儀式丶祭祀,就能和他取得聯系。當然,格拉茲特是否回應。是否願意理睬。那就要看他的心情。具體怎麼做,瓊恩和維康尼亞不知道。莎珞克是很清楚的。

  「格拉茲特的祭祀儀式得要在半夜舉行,」魅魔說,「現在沒法聯系。」

  「那就等半夜再說吧。」

  瓊恩在沃金步道轉悠瞭一上午,然後遇到維康尼亞,跟隨她來此,說瞭這麼久的話,看看時間已經快到傍晚瞭。為免梅菲斯生疑,瓊恩先返回酒店,莎珞克則去收集一些祭祀儀式必備的道具,維康尼亞……在傢休息。

  回到鍍金玫瑰酒店,已經是晚霞滿天,梅菲斯和芙蕾狄帶著凜也已經回來瞭,不用詢問,看神情就知道是無功而返。瓊恩信口胡扯,說今天有一傢魔法商店地老板或許有門路,答應幫忙找找,可能有希望,明天再去問問看。

  這個謊言並不高明,梅菲斯如果較真起來,窮根究底一問,很容易就發現破綻,但她和凜情同姐妹,感情至深,如今凜弄成這副樣子,梅菲斯焦慮不安,心神煩亂,也沒空去仔細思索真假,被瓊恩成功含糊過去。按照預先約定,半夜時分,瓊恩來到阿斯卡特拉城外的一處僻靜樹林中,莎珞克已經抵達,佈置好瞭簡單的祭壇和一些道具,因為隻是打算和格拉茲特聯系,不是當真祭祀或者祈求力量之類,也無需祭品,否則隻怕還要抓幾個人來殺掉才行。

  沙沙的腳步輕響,樹林中走出一個窈窕身影,維康尼亞也到瞭。

  因為是深夜,又是僻靜無人之處,維康尼亞也沒有用法術偽裝面貌,但依舊將全身裹在長袍和鬥篷裡。她的「侍父鬥篷」是父親地遺物,不但堅愈精鋼,有抗魔之能,而且讓穿戴者不必畏懼日光,維康尼亞作為卓爾,正是靠瞭它才能在地表世界的白晝隨意行走。當日瓜理德斯城傢族內戰,這件鬥篷被第四傢族首席巫師克勞拓用陽炎射線燒穿瞭一個洞,有所破損,但基本功能仍在。

  「兩位已經到瞭啊。」她悠閑地打著招呼,眼光隨意掠過,看到瓊恩時卻似乎怔瞭怔,隨即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來。

  「你笑甚麼?」瓊恩奇怪,而且他感覺這笑容有點熟悉,好像剛才莎珞克看到他的時候,也是露出這副奇怪神情,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沒甚麼,隻是覺得你真是辛苦,」卓爾少女笑意盈盈,「眼看就要準備著面對大惡魔,還要先滿足身邊的美人兒。是哪一位呢?那位聖武士,還是那對姐妹花,或者她們一起?」

  瓊恩微微一怔,隨即釋然。他因為要半夜溜出來,但這事情不能讓梅菲斯知道,又沒辦法給她下催眠術之類,無奈之下隻能自己上陣,足足搞瞭三次,配合媚藥的效力,總算才讓她沉沉睡過去,然後就匆忙趕來瞭。男人剛做完這種事情,多多少少總有些跡象,何況還搞得這麼激烈。莎珞克和維康尼亞都不是清純處女,經驗豐富,眼光老到。自然就看瞭出來。

  若是面對別人,瓊恩或許還會有幾分尷尬,然而眼前一個是卓爾。一個是魅魔,都不是甚麼正義人士,善良少女,哪有甚麼嘲笑的資格。現在要辦正事。暫時沒心情。等事情辦完瞭,索性把她們一起弄上床去玩雙飛,就當是慶祝瞭。說起來,這兩人自己都上過,但卻都玩得不多,尤其是維康尼亞,正好重溫一下滋味。

  正自做美夢,莎珞克已經將一切佈置好,抬頭看看夜色。儀式時間也差不多到瞭,簡陋祭壇的正中躍起一團青藍色邪炎,瓊恩自魅魔手中接過一個瓶子,將其中的銀灰色粉末灑進火中,乳白色煙霧彌散起來。夾雜著令人麻醉的香氣。慢慢升騰,最終變幻出一副畫面。

  背景像是一座華美禮堂。地板四壁都是用閃爍銀色光澤地白色玉石砌成,其中鑲嵌著千百面大大小小的銀鏡,璀璨奪目,交相輝映,各種不同的影像在其中交錯變幻,流動不息。在畫面的正中,是一座鑲滿珠寶地龐大王座,格拉茲特正坐在其中,左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右手端著一支高腳酒杯,架著腿,身上穿地並不是瓊恩以前見過的帝王袍服,也不是銀色鎖甲,而是襯衫丶長褲丶馬甲背心,長發在腦後梳成一個馬尾,看上去既乾脆利落又灑脫,還帶瞭幾分落泊的浪子氣息,配上那俊美地面容,哪裡像是威震深淵的大惡魔,簡直就像是個花花公子。

  「晚上好,瓊恩,」出乎意料的是,格拉茲特居然主動開口打招呼,「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

  老朋友的語氣,充滿善意和熱情的問候,讓莎珞克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覺,她旁邊的維康尼亞也當場怔住,唯有瓊恩最是鎮定,微微躬身打瞭個招呼,「又見面瞭,陛下,」他說,「您看起來氣色不錯。」

  「一般一般,」格拉茲特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上的酒杯,「最近把奧喀斯那個肥山羊狠狠揍瞭一頓,心情比較愉快吧。」

  「是嗎,恭喜恭喜。」

  格拉茲特呵呵一笑。

  「寒暄的話就到此為止吧,瓊恩,你特地找我,總不會是就為瞭說幾句祝賀吧,」他放下酒杯,居高臨下地望著瓊恩,「事實上,我還真有些好奇,你為何還敢這麼鎮定地站在我面前。」

  「這個麼,」瓊恩說,「大概因為我們其實距離很遠的緣故吧。」

  「是嗎?」格拉茲特反問,「如果我想殺你的話,天下雖大,你認為你真的能躲得瞭嗎?」

  「很難,」瓊恩承認,「如果您真的不惜一切代價,隻為瞭要殺我的話,那我想我應該是死定瞭──前提是,您願意付出代價嗎?」

  「哦,」格拉茲特冷笑,「你這是在威脅我?」

  瓊恩搖頭,「您誤會瞭,」他誠懇地說,「我最敬佩聰明人,而您毫無疑問是我所敬佩的對象之一。聰明人,會準確地權衡利害,明智地把握分寸,選擇最有利於自己的作法,而不會被任何無聊的情緒所左右。對於您而言,我隻是一個小角色,或許算不上無足輕重,或許有那麼幾分價值,但相比起您要做的事情,相比起您所追求的目標,那就渺不足道,不值一提瞭。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做無謂的擔心呢。」

  「假如我不講任何邏輯,不在乎任何代價,單純地就是想要殺你不可呢?」

  「如果那樣,那我就更沒有甚麼可擔心瞭呀,」瓊恩微笑,「因為擔心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隻需要坦然地迎接,全力以赴地面對就可以瞭。」

  格拉茲特縱聲大笑起來。

  「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說,身體微微前傾,「你說得沒錯,我是不會來殺你,至少暫時是如此。但這並非像你臆測的那樣,是因為考慮甚麼代價,權衡甚麼利害,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廢話,隻有你們這些小角色才會這麼認為,才會這樣斤斤計算,以己度人。在永恒地王者面前,所有的一切,價值都是相等的。因為都是零。我可以派一個炎魔去殺你,如果殺不瞭,那麼就派十個。十個不行,那麼就一百個,一千個。你以為我會在乎嗎?」他稍稍停頓。慢慢啜飲著杯中的美酒,「我之所以願意暫時放過你,是因為你還有點意思。這個世界上的人很多,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以上。都是呆頭呆腦的廢物。愚笨無知的白癡,讓人望而生厭,但你不在此內。你有點小聰明,有點不同於常人的東西,有點像模像樣的覺悟,能偶爾讓我有點驚喜,給這枯燥沉悶的生活帶來點新鮮樂趣──這,才是你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瓊恩深深躬身。

  「誠然如此,」他說。「我為我前面所說的話而道歉……」

  格拉茲特隨意地揮瞭揮手,「無需道歉,」他說,「以你的見識,也隻能到這種程度。我可以理解。那麼。你今天來找我,目的是甚麼呢。直接說吧。」

  瓊恩猶豫瞭一下,原原本本將事情說瞭。「如果您能慷慨援手,我不勝感激。」

  「你的感激,對我毫無價值,」格拉茲特說,「不過這件事聽起來似乎很有趣。看在你讓我心情愉快的份上,幫個忙倒也無不可。隻不過,」他的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絲頗為耐人尋味地笑意,「我幫的忙,你未必消受得起。」

  「唔?」

  瓊恩怔瞭一怔,沒明白對方的意思,正要詢問,格拉茲特已經輕輕點頭,「那好吧,就這樣,」他說,「我會通知沃金神殿,讓他們全力協助你。那麼,再見瞭。」

  惡魔揮瞭揮手,畫面黯淡下來,煙霧散去,最終一切影像消失不見。

  和格拉茲特的談話到此結束,三人將現場痕跡抹去,悄悄返回城中。「沒想到你還真猜對瞭,」莎珞克說,「他還真答應幫忙,這簡直太神奇瞭。」

  「唔。」

  瓊恩隨口答應瞭一聲,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莎珞克很奇怪,和維康尼亞對視一眼,輕輕搖頭。「怎麼瞭,主人,」魅魔詢問,「有甚麼問題嗎?」

  「沒甚麼,隻是有些感慨,」瓊恩說,「結果雖然如我所料,但是中間的過程卻完全出乎我的預計……其實,這次我是大大失算瞭。」

  「怎麼說?」

  「我本來的打算,是和他談利害,談計算,談交易,」瓊恩說,「格拉茲特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註重利益,懂得權衡,不會盲目沖動。我確實是上次陰瞭他一把,但不等於說他就從此拒我於千裡之外,這就像棋局,我們下瞭第一局,我贏瞭,占瞭點便宜,他作為一個聰明人,並不會從此就拒絕和我下棋,恰恰相反的是,在他沒辦法直接毆打我,教訓我的前提下,他會很樂意繼續新的棋局,尋找翻盤的機會。正因為如此,我本來是打算付出甚麼代價,換取他的幫忙,看他開出的條件我能不能接受,當然也沒抱多大希望,隻是試試看──然而我忘瞭一件事情。」

  「你忘瞭甚麼事情?」

  「我忘瞭,格拉茲特並不僅僅是一個聰明人,他還是個王者,」瓊恩苦笑,「他是誕生於原初時代的大惡魔,深淵三大君主之一,足以和高等神相匹敵地存在,近乎永恒不朽地王者,而我在他面前,甚麼都不算。這個道理我本來是知道的,但卻自己給忽略瞭,地位如此地懸殊,分量的如此不相當,那我有甚麼資格去和他談利害,談交易?對於王者而言,隻有居高臨下的恩賜,沒有平等的交換,隻有他的喜怒愛憎,沒有甚麼利害計算,因為他根本不屑於在乎。我自己在乎,我就以為他也在乎,這是以己度人,卻忽略瞭我和他根本就不在同一個層次之上。所以說,這次其實我是失敗瞭。」

  「但不管怎麼說,結果是他答應幫忙瞭,」維康尼亞說,「不過他最後那句話甚麼意思?甚麼叫做我幫的忙,你未必消受得起?難道他想出爾反爾,陰我們一把?」

  瓊恩搖頭,「那不會,格拉茲特這點信譽還是有的,說話從來算數。他說讓沃金神殿全力協助,那就不會有問題。至於他到底是甚麼意思……一時間想不透,小心為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