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節 補償

  有關拜爾的資料,莎珞克倒是瞭解不少,原因無他,這當中的名聲太惡劣瞭。如果在深淵做調查問卷,問「誰是你最想痛扁一頓的魔鬼」,拜爾絕對高居榜首,遠超其他。

  「每個魔鬼領主都有自己的稱號,至於拜爾的稱號,」莎珞克頓瞭頓,「背叛者」。

  「背叛者」這個稱號,是惡魔和魔鬼共同給予的,它們難得地在這件事情上達成瞭一致意見,而拜爾對此也笑納不辭,因為他當之無愧,名副其實,他確確實實就是靠著不斷的背叛而起傢,最終爬上今天的位置的。

  據莎珞克說,拜爾是一位真正從最底層爬上來的平民英雄,他原本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在成萬上億的魔鬼裡毫不起眼,經過幾萬年的血火廝殺丶吞噬丶進化,最終成為深獄煉魔(魔鬼中最強大的一種,地位等同於惡魔中的巴洛炎魔),在紮瑞爾(阿弗納斯的前任統治者)的麾下當一名將軍。

  在幾百年前的某次血戰中,拜爾突然臨陣倒戈,率部投降惡魔,並且用一系列的手段取得信任——他殺死瞭大批原本的戰友,提供瞭魔鬼們的作戰計劃,並且在後來獲得瞭驗證。

  然後拜爾向惡魔們提出一個計策:他假意背叛惡魔,再度回歸地獄陣營,取得信任,然後在下一場戰役中繼續臨陣倒戈。

  惡魔們同意瞭,於是拜爾當真又回到瞭魔鬼當中,依舊在紮瑞爾麾下擔任將軍,依舊統領軍隊——然後他果然又背叛瞭,再次倒向惡魔。

  接連兩次完美的背叛,徹底打消瞭惡魔們的疑心。真正把拜爾視為自己人——然後拜爾把惡魔們帶進瞭魔鬼的陷阱,一敗塗地,不但輸掉瞭這次戰役,幾乎連萬淵平原都被徹底攻陷,過瞭很久以後才慢慢收復回來。

  憑借這一系列的精彩背叛。拜爾獲得瞭九獄之主阿斯蒂莫斯的嘉獎,將他提拔為阿弗納斯地統治者,位列地獄九大魔鬼領主之一。至於他的前任紮瑞爾,則在此前的一次戰役中落入惡魔的包圍圈,不知所終,官方的說法是光榮戰死瞭,其實大傢都知道是拜爾在搗鬼,借刀殺人。甚至還有一種說法是紮瑞爾其實沒死。如今正被拜爾關押在某個秘密監牢中,之所以有這種傳言,是因為拜爾素來也有好色的名聲,尤其喜歡向女上司下手——在他過去幾萬年的奮鬥歷史中,類似的事情他已經幹過很多次瞭,而紮瑞爾正是魔鬼中著名的標致美人兒。又曾經是他的頂頭上司。

  「深淵裡甚至有一句玩笑,說拜爾如今的上司阿斯蒂莫斯並非女性,以至於拜爾缺乏繼續前進的動力,否則的話。他早就已經成為九獄之主瞭。」

  「唔,這句話……其實也未嘗沒有幾分道理啊。」

  「嗯?」

  「哦,我是在想,倘若有一個漂亮美艷的女上司,成天在我面前呼來喝去。頤氣指使,那麼我應該也是很有去推倒征服她的欲望和動力吧。」

  「那你現在的上司是男性?還是老太婆?」

  瓊恩嘆氣,「男性。」

  他最早的上司是佈雷納斯。後來去煉金學院,上司是瑪提克和瓦提克,再後來到瞭第二遠征師,上司是雅達——全都是陰魂王子,沒有公主。說起來也奇怪,為甚麼陰魂城主有十二個兒子,卻連一個女兒都沒有呢;不但是他,就連他的十二位王子,也同樣沒聽說有女兒……不對,不僅僅是沒有女兒,是根本就沒有子嗣。

  真遺憾,如果和自己打交道的不是佈雷納斯王子,而是佈雷納斯公主,那是多麼令人愉快的事情啊,或者他生個漂亮女兒來讓我推倒也不錯啊,這難道不是奇幻小說主角的應有待遇麼。還有那對雙胞胎王子,瑪提克和瓦提克,煉金學院的院長,為甚麼就偏偏不是雙胞胎公主呢,自己一向對於雙胞胎姐妹很有興趣的呀。

  想起雙胞胎姐妹,瓊恩不由得又想起還留在伊卡沙城裡的莫尼卡姐妹瞭,這次意外掉到深淵來,也有好幾日瞭,芙蕾狄應該已經得知消息,還不知道擔心成甚麼樣子,回去有必要好好安慰……順便把她姐姐芙莉婭也一起推倒瞭吧,就當是對夜女士暗中下手的報復,這個理由似乎足夠冠冕堂皇瞭。

  「主人?」魅魔奇怪地輕呼,「你在想甚麼呢,怎麼好像突然走神瞭。」

  「沒甚麼,我在鍛煉一下發散思維。」

  「發散思維?」

  「也就是聯想瞭,你知道的,如果沒有聯想,世界將會怎樣……我也不知道會怎樣,總之很糟糕就是瞭——繼續講拜爾的事情吧。」

  「就這些瞭,」魅魔雙手攤開,「拜爾就這樣當上瞭阿弗納斯的領主,然後一直穩座至今。他手下不乏足夠強大足夠有力量的魔鬼,但沒有一個能比他更狡猾更聰明,所以迄今為止,無人能夠挑戰他的地位。而自從他上任之後,血戰的局勢就對我們惡魔越來越不利瞭,你知道,在這種超大規模地戰役中,個人的力量強弱其實壓根不算甚麼,真正重要的是統帥和策劃能力,但惡魔當中,找不出能夠和拜爾相匹敵的人物。」

  「格拉茲特呢?」瓊恩問,「他總可以吧。」

  「他應該可以,但自從拜爾上任之後,格拉茲特就再也沒有主動發起過一次戰爭瞭,也從來沒有和拜爾交手過,所以無從驗證。」

  「唔。」

  有關拜爾的資料,基本就是這些,雖然莎珞克說得不少,但真正對眼前有用的似乎也不多。總結起來,這就是一個本身實力不算特別強大,但極其狡詐多智的魔鬼領主,而且後臺似乎頗硬,是阿斯蒂莫斯賞識提拔的——而且還有喜歡推倒女上司的奇特愛好。

  「自己不算實力超強,居然還敢單槍匹馬跑到斷域鎮來,當真是有恃無恐……這是為甚麼呢?」

  這個問題沒人能夠解答。瓊恩在腦中轉著念頭,已經浮現好幾種可能的猜測,但都無法確定。便在此時,消息傳來,說是請他們派代表去紅色壽衣的宮邸。商談此次比賽獎品的問題。

  因為事先早就商定,倘若得到第一名,印章歸瓊恩所有,如今自然也就由他去和紅色壽衣去打交道。瓊恩為交涉方便,把莎珞克也帶上瞭。

  到瞭宮邸,紅色壽衣起身迎接,依舊是先客套閑談。若在平時,瓊恩倒也奉陪。現在心中滿腹疑團,不得其解,便不願多繞彎子浪費時間,索性直截瞭當就問對方請自己過來,有何賜教。紅色壽衣微微含笑,從旁邊取過幾張紙來。遞給瓊恩。

  「這是我剛剛收到的。」

  瓊恩細看,見是一些顯然來源不同的情報,其中一份說拜爾奪得印章,已經返回青銅城堡;另一份則說有人在青銅城堡看見瞭薩馬斯特。被奉為上賓,加上其他幾份情報相互佐證,「拜爾和薩馬斯特勾結,所以來搶印章」這個結論基本已經是確定無疑瞭。

  「這些情報可靠麼?」瓊恩隨口問。

  「絕對真實可靠,」紅色壽衣說。「對於這點我可以擔保。」

  瓊恩略略沉吟,紅色壽衣的信譽似乎還不差,至少不會公然撒謊。既然說得這麼斬釘截鐵,那應該是有十足把握瞭。拜爾和薩馬斯特勾結,這也就能解釋他為甚麼會突然出現搶奪印章,至於勾結的原因,那倒更容易理解。問題是,紅色壽衣又是在打甚麼主意呢?單純隻是要給拜爾幫忙?

  「莎珞克曾經說過,傳言紅色壽衣和拜爾暗中有密切關系,我當時還不太相信,畢竟一個是惡魔一個是魔鬼……莫非真有奸情?」

  心中如此想著,眼神便不由自主地略有變化,紅色壽衣閱人無數,經驗豐富至極,如何看不出來,隻是依舊笑吟吟地並不點破,也不解釋。瓊恩雖然心中疑慮,總也不能直接質問她到底是甚麼意思,有些事情隻能是大傢心照不宣,卻沒辦法擺在明面上來說。正自躊躇,莎珞克在旁邊開口,說既然事已至此,原定地獎品已經落入拜爾之手,紅色壽衣決定如何兌現賽前的承諾呢?是準備再派人從拜爾手中奪回,還是另有補償?

  出現這種意外,紅色壽衣作為斷域鎮的主人,自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也很爽快,直接又遞過一張紙來,是一份名單,瓊恩一眼掃去,隻見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瞭幾十種寶物的名稱和資料。

  「那枚印章不過是個玩物,並無實際用途,丟棄瞭也不可惜。這份名單上所列的,都是我平時收集的一些魔法物品,雖然說不上多麼珍貴,但也不是尋常得見之物,」紅色壽衣柔聲說,「蘭尼斯特先生可以任選其一,代替那枚印章作為獎品。當然,所附帶的所有權益也一概保留,」她稍頓瞭頓,朝瓊恩看瞭一眼,「全部保留,一樣不缺。」

  所有權益,那就是包括貿易優惠權丶半價購物權丶鎮內爭鬥權,還有和紅色壽衣一夜春宵的機會瞭。雖說瓊恩對這種一夜情不是很喜歡,但漂亮到這種程度的美人,一輩子也未必能再遇到,錯過瞭實在太可惜,就當是換換口味也不錯。

  這個條件可算優厚,如果換瞭其他人,肯定毫不猶豫就答應瞭,反正他們也不在乎那枚印章本身,隻是個象徵罷瞭,換一個根本無所謂,何況還能換得一件珍貴的魔法物品。然而對於瓊恩來說,又有些不太一樣。

  「蘭尼斯特先生對這種方案似乎不甚滿意?」紅色壽衣輕身詢問。

  「唔,這個麼,實不相瞞,我之所以參加決鬥大賽,為的其實就是那枚印章,倒不是其他。我一向嗜好收集這些古物,上次偶然得見,夢寐難忘……」

  其實瓊恩也知道,自己這種話純屬胡扯,不但騙不過自己,也騙不過紅色壽衣。對方雄踞一方,執掌斷域鎮,除非真是胸大無腦的白癡。否則決不會相信這種鬼話。但還是那句話,世界上很多事情,私下都清楚,就是不能擺上明面來說,反正彼此心照不宣。不會拆穿就是。瓊恩說來說去,其實意思就是說「我非常看重那枚印章」,然而現在它被搶走瞭,紅色壽衣拿其他的東西來代替,他就不能答應瞭。

  紅色壽衣嫣然微笑,「當然,」她說,「這完全是我的責任。所以我額外又準備瞭兩套補償方案,可供選擇,蘭尼斯特先生意下如何?」

  瓊恩皺眉,紅色壽衣已經準備好瞭兩套方案讓他從中選擇?那如何兩套方案都不滿意怎麼辦。「難道不是由我自己提出補償意見嗎?」他試探地問。

  「根據規則,補償方案是由我自主決定的,」紅色壽衣笑容不減。「當然我一定會充分考慮到您的利益,保證公平合理。」

  「這規則未免太不合理瞭吧。」

  「哦,有可能,因為它是我剛剛制定地。倉促之間,可能考慮不周。以後不妨慢慢再修改完善,不過暫時是不方便再改瞭。」

  「剛制定的?」

  「是啊,因為以前從沒想過會出現這種意外,所以也沒制定相應的規則。我隻好臨時定瞭一條。」

  「可是……這分明不合乎法理吧?事情先發生。然後再制定規則,這違反法不溯及既往的道理啊。」

  「您說的那是人類的道理,蘭尼斯特先生。對於我們惡魔來說是不適用的。」

  瓊恩一時無語,隻好問對方到底準備瞭哪兩套方案,先拿來看看再說。

  第一套方案,是紅色壽衣許諾送瓊恩和他的同伴返回物質界。

  「如果我沒記錯,您上次曾經向我提起過,表示希望回到物質界,」紅色壽衣說,「那麼,現在我把這一條加上去作為補償,您意下如何?」

  瓊恩有些動心,「那第二種方案呢?」

  「您剛才表示非常在意那枚印章,我對這種情況也做瞭考慮,所以準備瞭第二種補償方案,」紅色壽衣不緊不慢地說,「印章現在已經落入拜爾手中,他當然不會乖乖送還。如果您對它真的那麼喜歡,志在必得的話,隻能去搶回來瞭——我對此可以提供方便。」

  瓊恩嚇瞭一跳,開玩笑,誰敢跑去拜爾的青銅城堡去搶他,活得不耐煩瞭麼,就算是欣佈這種人也絕無這種膽量,因為這純粹是送死。

  「當然不會是去青銅堡壘直接搶,」紅色壽衣解釋,「而且那裡現在是魔鬼軍隊的大本營,我也沒有這個能力將您送去。不過我可以把您推薦進奧喀斯的維護隊。」

  「維護隊?」

  「這名字很土氣吧,沒辦法,奧喀斯就這麼點藝術細胞,他手下也都一樣,個個都是呆頭呆腦,除瞭某個剛剛叛變過去的傢夥還算有點靈氣。您知道,這次血戰是他挑起的,他手下一位將軍現在就在斷域鎮裡,前天來拜訪我,聽他的言下之意,奧喀斯這次鼓搗出瞭某種秘密武器——我估計他十有又發明瞭甚麼新的亡靈怪物——需要一批有足夠造詣的巫師來作為維護人員,希望我能幫忙招募,」紅色壽衣攤開手,做瞭個很無奈的姿勢,「您想必也清楚,想在惡魔中尋找強悍勇猛地戰士,那是輕而易舉,但想找巫師可就不那麼容易瞭……不過我看您就完全合適。」

  「可是這和我們在談論的話題有甚麼關系?」

  「關系很清楚啊,您如果真想要那枚印章,目前來看唯一的辦法就是加入奧喀斯的軍隊,打敗拜爾,從他手裡搶回來。當然瞭,血戰很危險,不過維護隊相對應該安全很多地,因為不需要直接參戰。」

  瓊恩皺著眉頭,紅色壽衣所謂的第二種補償方案未免有些離譜,他雖然沒真正經歷過血戰,總也聽說過厲害,如何敢輕易卷入,就算那甚麼維護隊應該屬於後勤技術人員,躲在後方,不用直接上戰場,那也總還是有一定風險的。當然,世界上做甚麼事情都有風險,這倒還罷瞭,不是大問題——問題的關鍵在於,就算一切順利,惡魔軍隊打贏瞭,瓊恩等人也安全無事,就一定能拿到印章?可行性未免太低瞭。

  第一種方案,相對來說更值得考慮,能夠讓瓊恩和梅菲斯返回物質界,早早脫離這是非之地。當然,欣佈等人隻怕是不會高興瞭,她們這種正義人士,既然知道薩馬斯特有毀滅世界的計劃,隻要有一線希望都要去阻止,不會中途放棄——但這和瓊恩有甚麼關系,她們愛幹嘛幹嘛去,大傢各不相幹,從此分道揚鑣正好。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枚印章是真的要徹底放棄瞭,花瞭這麼多心力,結果還是一場空,不免讓人有些不爽。不過也正如梅菲斯所說,瓊恩想要那枚印章,更多是一種直覺,畢竟不是已經確證它對自己就有用處——說不定自己的直覺錯瞭呢,說不定自己多想瞭呢。為瞭它,打幾場比賽倒也罷瞭,如果說還要冒卷入血戰地風險,似乎就有些不太值得吧。按照經濟學的說法,前期投入瞭一些成本,但如今已經「沉沒」瞭,那就不用再惋惜,早早抽身放棄得瞭。

  略作盤算,瓊恩就決定接受第一個方案,抬起頭來正要答應,猛然看見坐在對面的魅魔美人盈盈含笑的眼中,似乎有一絲特別的神色閃過,令人捉摸不透。他微微一怔,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詳預兆,原本脫口而出的話就遲疑瞭下來。

  奇怪,總覺得甚麼地方不太對勁……是我弄錯瞭甚麼東西,還是遺漏疏忽瞭甚麼細節?

  他躊躇起來,把整個事情又從頭到尾回想瞭一遍。拜爾搶走印章,自然是為薩馬斯特,這倒不足為奇,血戰即將開始,魔鬼一方如果能有薩馬斯特這種大巫師加入,勝算自然更增幾分,拜爾為此出力也是正常。紅色壽衣和拜爾十有有奸情,所以才會幫忙放水……可是紅色壽衣畢竟是惡魔啊,這樣幫魔鬼的忙,她還有沒有基本立場?

  是瞭,這次血戰的惡魔一方,是奧喀斯的軍隊,奧喀斯和格拉茲特是死敵,紅色壽衣和格拉茲特則是盟友——所以紅色壽衣這是在借刀殺人,想借著拜爾之手來削弱奧喀斯的實力,給格拉茲特幫忙。這麼一想,整個事情基本就通順過來:紅色壽衣原本不知手中印章的重要性,拿出來做獎品,結果發現引來瞭薩馬斯特和欣佈這種大巫師,以她的身份,很容易查出緣由,至少知道點線索,正好薩馬斯特又被瓊恩陰瞭一道,無力參賽瞭,於是紅色壽衣順水推舟,把消息透露給拜爾,讓他來拿到印章,促成拜爾和薩馬斯特的合作,希望他們在接下來的血戰中把奧喀斯打得灰頭土臉……那這麼說的話,紅色壽衣恐怕不是和拜爾有奸情,而是和格拉茲特有一腿,或者兩邊都有……那麼她給我擺出的這兩條選擇,又是甚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