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 偶遇

  瓊恩微微有些惱怒。他雖然名義上算莎爾的信徒,其泛信者,根本就不虔誠,說甚麼選民更是無稽之談,不知道從何說起。葵露不知道因為甚麼緣故,就認準瞭他是莎爾選民,導致莫名其妙的敵意。瓊恩原本懶得解釋,何況這次還算是被對方救瞭一命,畢竟羅絲的首要目標針對的應該是他,伊莉雅出現的時候,葵露都還沒到晨煉城,屬於被殃及的。這次能逃脫羅絲的強制傳送,沒有落到蜘蛛魔網去,也多賴葵露之力,接下來要回物質界,也需要雙方合作。因為這些緣故,他原本存瞭容讓三分的心思,不想多計較,卻沒想到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不由得也心頭火起。

  「我不是甚麼選民!」

  葵露冷笑,「剛才不是說要開誠佈公合作嗎,難道連承認自己的身份都不敢?」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來的這種荒誕想法,」瓊恩也冷冷回應,「但既然你隻願意聽到自己喜歡的答案,那根本就沒必要問我。」

  「你不承認自己是莎爾的選民?」

  「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我怎麼承認?」瓊恩反問,「難道所謂的魔法女神選民,就是這樣偏執和不可理喻?既然你一直聲稱我是選民,那麼就請拿出證據出來。」

  「證據?影火就是最明顯的證據。」

  「影火?」

  「影火是莎爾的神力,你有影火。你當然是她的選民,你能否認這點?」

  「我不知道甚麼影火。」

  「你明明用影火塑成瞭陰影鬥篷,難道還不承認?」葵露也有些發怒起來,「你的影火和我的銀火相碰撞,所以才破壞瞭羅絲的強制傳送,這難道不是事實?」

  瓊恩微微皺眉,羅絲附體伊莉雅,發動強制召喚的時候,情況雖然危急。大傢意識卻還都清醒,當時發生的事情自然也都記得。要說起來,瓊恩確實記得自己體內那股冰寒氣息上湧,溢出體外形成瞭陰影鬥篷,而且也確實是在和葵露發出的那道藍白閃電相撞之後發生瞭大爆炸……但那是影火麼?

  「你說我發出的那是影火?」

  「當然是影火。銀火是神秘女士的神力具現,影火是莎爾的神力具現,它們類型相同卻又完全逆反。銀火唯有和影火強烈碰撞,才有可能產生這種效果——難道你這也要否認嗎?」

  瓊恩沉默瞭片刻。

  「或許那是影火。」他說,「但我不知道它的來歷,更不是甚麼選民。」

  葵露怒極反笑,「莫非你是想告訴我,莎爾授予你神力,而你自己居然不知情?」

  「聽起來似乎確實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不管你相信不相信。」瓊恩淡淡說,「前提是它真的是影火,畢竟這完全是你的一面之詞。」

  葵露勃然變色。便要發作,梅菲斯輕輕抬瞭抬手,「他說得是真話,維拉多倫女士,」她說。「他並非夜女士的選民,這點我可以保證。」

  葵露朝她看瞭看,「當然。梅菲斯小姐,你是聖武士,我應該相信你,」她謹慎選擇著措辭,「我聽過一些有關你的事跡。毫無疑問,你是一位優秀的戰士,聰明丶英勇,秉持善良……但似乎並不以誠實著稱。」

  「在應該誠實的時候,我會非常誠實。」

  「但我怎麼知道你會在甚麼時候誠實?」

  「是麼,」梅菲斯冷冷說,「那麼你可夠愚蠢的。」

  所有人都怔住,沒想到她會這麼說,葵露瞪著梅菲斯,阿忒妮在一旁不知所措,不知道在教會領袖和朋友之間應該如何選擇。瓊恩將梅菲斯抱緊,同時暗中戒備著,氣氛一時變動十分緊張。但最終,葵露的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絲笑意。

  「那好,」她說,「我相信你。」

  一場糾紛通過這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暫時化解,大傢休息片刻,決定啟程。因為沒有明確的目標,隻能隨機選擇瞭一個方向。更麻煩的是,萬淵平原的太陽是永遠懸掛正中的,所以連東南西北都沒辦法分清楚,當然這也已經沒有意義瞭。

  葵露走在最前面,阿忒妮隨後,瓊恩抱著梅菲斯走在最後面。天氣很熱,頭頂的太陽熾烈,沒一會所有人都已經大汗淋漓,全身濕透,瓊恩從次元袋裡把梅菲斯的銀甲取瞭出來,替她穿上,可以阻隔高溫。行走瞭大半個小時,路上看到多處深不見底的巨坑,冒著濃煙,葵露說這其實就是通往深淵其他層面的傳送門——問題在於這些傳送門地目的地都是隨機的,或許此刻通往深淵第八十八層,下一瞬間它就改通往第九十九層瞭。成群結隊的弗洛魔在天空中飛翔著,或者棲居在在刀刃般尖銳的山峰頂上,俯視著地上的這一行人。頗有幾口,撲下來捕食,結果被阿忒妮連連發箭射瞭下來,葵露交替使用兩位女神的神力,所有被銀火掠過的惡魔全都立刻化作粉末,幾次下來也就沒有誰還敢上前瞭。

  隻是這樣漫無目地,終究不是個辦法,人力終究有時而窮,惡魔卻是近乎無窮無盡的。瓊恩丶葵露和阿忒妮雖然不像梅菲斯那樣,受到位面規則的嚴重壓制,但或多或少也會受影響,在這種狂風烈日的惡劣環境裡,體力消耗也嚴重加快。再這樣下去的話,隻怕找不到斷域鎮,自己先要累死瞭。

  而且他們還沒攜帶任何食物和水。

  正彷徨無策之際,阿忒妮突然指著遠處,「那裡有個人!」

  眾人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確實是有個人躺在地上,幾隻弗洛魔正在上空盤旋著。似乎在考慮如何下口。葵露厲喝一聲,藍白色火焰在雙臂纏繞著,化作兩支長矛電射而出,擊中兩隻弗洛魔,阿忒妮也發出瞭一箭。弗洛魔們見來者不善,紛紛振翼而起,飛上瞭高空,遠遠遁開。

  葵露快步走近,仔細看清地上的人。臉色微微一變,阿忒妮也是一驚,手往腰間一按,已經拔出瞭短劍。瓊恩抱著梅菲斯跟在後面,來得遲些,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再一看也便明白過來。

  「伊莉雅!」

  剛剛從弗洛魔爪下救出的這人,居然就是害得他們流落到深淵的罪魁禍首——至少是幫兇。神祗聖者降臨。不是隨便在大路上找個人就可以的,「容器」必須是精挑細選,否則根本不可能「承受」神隻,哪怕是暫時的附體。就以往的先例來說,聖者降臨都是選擇自己的信徒做附體對象,兩者的「契合度」比較高,越虔誠的信徒自然越好,魔法女神生育七姐妹。附體對象就是自己的信徒。伊莉雅能夠被羅絲附體,這本身就已經意味著很多東西瞭。

  隻是現在遇上,要如何處置。這卻是個大問題。阿忒妮察看瞭一下,伊莉雅身上受瞭些傷,倒並不重,現在隻是暈迷過去。如果放任不理的話,那她自然是死路一條。天空中那些弗洛魔還正等著晚餐呢。

  「怎麼辦?」葵露看看三位同伴,徵求意見。

  若論起來,這幾人就算說不上殺伐果斷。卻也絕不是優柔軟弱之輩,倘若是別的對手,直接一劍砍瞭便是,或者置之不理就好,無需多想。但伊莉雅畢竟在晨煉呆瞭這些時日,和大傢相熟,雖然調皮得厲害,總是惡作劇,卻也是孩子天性,並不當真惹人厭煩。雖然轉眼間成瞭仇敵,但看她現在安安靜靜睡著,銀發垂下半遮著臉,依舊覺得一派天真稚氣,讓人難以狠下心來。

  「要麼……帶上她好瞭,」阿忒妮有些猶豫地說,「反正也就一個小孩子。」

  「羅絲不會再用她玩一次聖者降臨吧。」瓊恩不無擔憂。

  「那倒可以放心,聖者降臨隻可能在物質界發生。」葵露說。

  瓊恩聳聳肩,「那就帶上吧,」他說,「小心看著她就是。」

  「或許她還能幫上忙。」梅菲斯突然說。

  「嗯?」

  「她年齡很小,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歲,」梅菲斯說,「而按照卓爾的規矩,女性要在四十歲之後才能接受祭司教育,正常情況下九十歲時畢業——是這樣的吧。」

  「是。」葵露點頭。

  「也就是說,以常理推測,她肯定還不是羅絲的祭祀,所以我們當時也就疏忽瞭,但現在看來,她必定是羅絲的信徒,而且不是那種泛信徒。」

  「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們忽略瞭一件事,她確實不是祭司,但羅絲教會中的女性,並非一定都是祭司,」梅菲斯輕聲說,「還有『毒刺』。」

  羅絲祭司全都是女性,但反過來並不是所有女性都會成為祭司,也會有極少數特例,選擇另外一種投身信仰的方式,成為高明的殺手和竊賊,隱沒在黑暗中,為神後和主母們效勞,她們被稱為「毒刺」。祭司是要在心智足夠成熟之後才開始培養的,但毒刺卻不同,往往從孩提時代,身體和靈魂兩方面的教育就已經開始。

  如果沒猜錯的話,伊莉雅就是一枚「毒刺」。

  銀鈴般的清脆笑聲突然響起,原本一直「暈迷」的小女孩坐起身來,臉上掛著甜甜笑容,看著被瓊恩抱在懷裡的梅菲斯,「艾彌薇姐姐真聰明呢,」她說,「一下子就猜出人傢身份瞭。」

  梅菲斯微微一笑,「姐姐如果真聰明,早就應該想到瞭,也不用等到現在。你怎麼在這裡?」

  「你們都逃瞭,神後也就回去瞭,我暈過去瞭,」伊莉雅扁扁嘴,「等醒過來就發現到瞭這裡一群惡魔撲下來,我跟它們打啊打……然後你們就來瞭。」

  「這裡是無盡深淵的第一層,萬淵平原。」

  「哦。」

  伊莉雅有些恍然地點點頭,「怪不得呢。」她說,「我正奇怪這天上的火球好像傷害不到我。」

  卓爾會被明亮地陽光傷害,然而萬淵平原這個「太陽」和物質界的太陽完全兩碼事,對葵露和伊莉雅都沒甚麼影響。也幸虧如此,否則少瞭葵露這個強助,以後的路就更難走瞭。

  「瓊恩哥哥,你們是要回傢嗎,帶上我好不好啊,」伊莉雅蹦蹦跳跳地貼過來。「我保證乖乖的,保證不淘氣……」

  瓊恩把臉板起來,「你先保證乖乖聽話再說。」

  「嗯!」小蘿莉用力點頭,從背後變魔術一般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來,「哥哥,這是你的薩瓦棋哦,我幫你揀起來瞭,還給你。」

  這副薩瓦棋雖然頗有問題。歐凱明顯也別有用意,但不管怎麼說總是救瞭自己一命,而且棋子魔像也很好用,能夠失而復得,總是令人高興的。既然如此,瓊恩也就不再多說甚麼,一行人繼續上路。

  雖然人數增加到瞭五個,但效率並沒有因此而提高。依舊是葵露走在最前面,其他人隨後,伊莉雅躡手躡腳地將身體時刻隱藏在瓊恩地影子裡。「你這是幹甚麼?」阿忒妮奇怪地問。

  「這樣比較涼快啊。」伊莉雅理直氣壯地回答,「天氣很熱嘛。」

  去掉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在接下來地三個小時裡是一無所獲。原本地打算是能撞上一位高階惡魔,能夠交流,逼迫或者勸說它帶領大傢去斷域鎮。然而走瞭這麼久。除瞭弗洛魔還是弗洛魔,其他惡魔半個都沒見到——而弗洛魔是不會物質界語言的。

  「這是怎麼回事,」葵露也忍不住抱怨起來。「不是說無盡深淵裡的惡魔多得數不清嗎?」

  「或許他們聚眾賭博去瞭。」

  「這個笑話並不好笑。」葵露有些不高興。

  「未必是笑話,」梅菲斯輕聲打斷,「賭博自然未必,但惡魔們被召集到某個地方,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葵露怔瞭怔,隨即反應過來,「血戰?」

  「是啊,歐凱不是說,萬淵平原相對來說是深淵中最安全的地方——前提是惡魔沒有和魔鬼們開戰。」

  「我們不會這麼不幸吧。」阿忒妮低聲嘀咕。

  「這世界上的事情,從來都是越害怕甚麼,越發生甚麼啊。」

  諸人的情緒都有些低落,梅菲斯雖然是猜測,卻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隻能希望別這麼倒黴瞭。走瞭半天,大傢也都有些疲倦,找瞭個避風的地方休息。葵露靠著石壁閉目默坐,恢復精神,阿忒妮擦拭著自己的短弓,瓊恩依舊把梅菲斯抱在懷裡,替她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伊莉雅倒是仍舊活潑得很,元氣十足,看起來五個人中,她是受位面規則壓制最小的——甚至根本就沒有被壓制。

  「艾彌薇姐姐,你為甚麼一直讓瓊恩哥哥抱著呀。」她問。

  梅菲斯勉強笑笑,「姐姐不太舒服。」

  「生病瞭?」

  「差不多吧。」

  「那趕快找人治療啊。」

  瓊恩瞪瞭她一眼,倘若不是伊莉雅,他們何至於落到這種地步,梅菲斯更不會如此虛弱。伊莉雅似乎也知道自己說錯瞭話,吐瞭吐舌頭,不敢再多問。「哥哥,把你那副望遠鏡借我玩玩。」

  「你要它幹甚麼?」

  「我到高處看看風景。」

  瓊恩隨手把望遠鏡丟過去,伊莉雅爬到旁邊的山峰上去瞭。

  「你對她別那麼兇,」梅菲斯說,「隻是個孩子罷瞭。」

  「孩子?如果天下的孩子都這麼危險,那世界早就崩潰瞭。」

  「以卓爾的標準來看,也算不得甚麼。」

  瓊恩不想就這個話題和她爭執,「我知道瞭,」他柔聲說,「你先休息,睡一會吧。」

  「嗯。」

  梅菲斯疲倦地閉上眼睛,正快要入睡,伊莉雅突然急匆匆地從山峰上一路蹦跳下來,跑到跟前,「哥哥!哥哥!」

  她大呼小叫著,把梅菲斯都弄醒瞭,瓊恩有些不快,「甚麼事?」他問。

  「我看到有幾個人往這邊過來瞭。」

  瓊恩怔瞭怔,旁邊地葵露已經站起身來,從伊莉雅手中取過望遠鏡,快步躍上旁邊的小山峰,「是有幾個人……不對,是幾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