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別插手

  這主意並不高明,不過一時似乎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但歐凱似乎並不願意這樣傻坐著,他詢問瓊恩為甚麼還不動身,在得知情由之後,卻彷佛毫不在意。

  「世界上的事情,從來就法就有破啦,」歐凱說,「既然寒冰手套能把她凍住,自然也能把她殺掉,否則你以為這手套是專門拿來做冰雕的麼?」

  聽起來倒也有點道理,但具體怎麼做呢?

  方法倒也很簡單,按照歐凱的指點,梅菲斯提起銀劍,念誦咒文,手套上爍起點點淡藍晶光,隨即附在銀劍上,將這柄提爾親賜的「眷戀」變成瞭一柄冰霜大劍。

  梅菲斯提劍走到冰雕面前,女殺手正被困在其中,絲毫動彈不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過這已經無關緊要,隻要用這把經過寒冰手套強化過的銀劍劈過去,保管她身首異處,必死無疑,從此再不會來惹人頭疼。

  梅菲斯心中,其實也頗有疑慮,這個女殺手到底是甚麼來歷,處心積慮地非要殺掉自己。若是條件允許,她或許會考慮問問口供,不過既然今天情況特殊,那就懶得廢話瞭,直接殺瞭瞭事。她身為提爾的神選者丶聖武士,這些年來為教會立下赫赫功勛,理所當然地也肯定得罪瞭很多人,有人要雇殺手來殺自己,也不足為奇,不是甚麼大不瞭的事情。

  既然來瞭,那就打吧。既然已經制住瞭,那就直接殺瞭吧。下次再來一個新的?那就繼續殺吧。來多少殺多少,打不過就自己被殺好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梅菲斯真的稱得上思想很單純。

  她斜斜舉起銀劍,蓄勢待擊。不知道是習慣使然還是甚麼,梅菲斯特別喜歡砍人的脖子,她這把劍名字叫眷戀,砍起人來可是乾脆利落得要命,往往一劍劈下,對方已經身首異處瞭。這是個良好習慣,人的脖子既細又軟,是身體上最適合砍的地方瞭,而且一劍就死,絕無後患,實在是最有效率的打法。雖說似乎有點殘忍,但反正是殺人,怎麼殺不是殺,無所謂瞭。

  這個叫莎洛克的女殺手,還曾經和瓊恩有過一腿呢……

  莫名其妙的,這個念頭在腦中閃過,讓梅菲斯有些略覺不快。上次在燭堡,女殺手和瓊恩上床的時候,她在隔壁被男女歡好聲驚動,隔著門查看,當時還想過不出手,讓瓊恩被女殺手殺瞭算瞭,隻是到最後還是救瞭他一命。這本來倒也不是甚麼大事,梅菲斯也不曾放在心上,隻是現在突然想起來,怎麼總覺得有些不太高興的感覺。

  不管瞭。

  正當她準備砍下去的時候,被封在冰雕裡的女殺手突然有瞭些微動靜,她眼波流轉,嘴角微微翹起,櫻唇微張,說出一句話來。

  「你不奇怪我為甚麼一心想要殺你嗎?」

  雖然是在冰塊裡,女殺手的聲音卻很清晰地傳瞭出來,雖然瓊恩距離遠些,聽不分明,梅菲斯就在冰塊前,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的。她秀眉微微一挑,「我好奇心不強,」少女說,「如果你願意說,我會很高興。如果你不願意說,那也隨你的便。」

  殺手格格嬌笑著,白皙的臉上突然浮出一層詭異的笑容,她的雙眼突然變成瞭瑩瑩碧綠色,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原因很簡單,」她輕聲說,口中發出的卻是低沉渾厚的男性嗓音,「因為,她和你是同樣的人,梅菲斯小姐。」

  女殺手和瓊恩上過床,雖然半途而廢,但可以肯定她不是人妖,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女人。此前梅菲斯也幾次聽過她說話,聲音嬌媚動聽,充滿挑逗,保管讓每個男人聽瞭都要欲火驟升。

  所以當她口中突然吐出男性聲音時,梅菲斯頓時便察覺到瞭危險的逼近。而在下一瞬間,她聽出瞭這個聲音。雖然談不上多麼熟悉,但至少也已經打過兩次交道瞭——兩次交道足夠瞭,梅菲斯從來過耳不忘。

  這是烏黯君主格拉茲特的聲音。

  雖然不知道殺手的口中怎麼會發出格拉茲特的聲音,但她已經本能地察覺不對,手中銀劍不假思索地就劈瞭下來。殺手身在冰塊之中,無從閃避,也壓根沒有閃避,她隻是平靜而快速地把話說完。

  梅菲斯的銀劍已經劈破冰塊,堪堪要砍到女殺手的脖子,驟然聽到後面半句話,彷佛是聽到甚麼強力咒符,又像是看見甚麼恐怖敵手似的,臉上神色都微微變瞭,手腕用力,銀劍硬生生頓住,隨即疾步後退。

  瓊恩離得遠些,不知道具體情形,見狀不免十分驚詫。他自從和梅菲斯相識以來,也算是迭遭強敵瞭,所遇上的對手基本就沒一個好對付的,但就算是面對再兇悍最高強的敵人,梅菲斯也絕沒做過不戰自退的事情。當日在人面獅神殿裡,撞上格拉茲特這種大惡魔,深淵三大領主之一,她也照樣說砍就砍,一往無前,毫無半點畏懼。

  剛才明明是要去砍那個女殺手,劍都已經快劈到脖子瞭,怎麼又突然收手後退?那個女殺手好像說瞭句甚麼話,居然有這般大威力,總不會說其實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本能反應地從懷中掏出法術材料,準備上前協助。但還不等瓊恩動手,前面已經發生瞭劇變,女殺手陡地厲聲怒吼,口鼻七竅,全身每個毛孔中都噴出黑色火焰來,烈烈升騰,熊熊燃燒,瞬間將冰塊整個融化。

  冰塊雖然融化,女殺手卻未能成功脫困——說得更直接點,她已經在此之前被烈焰完全吞噬,化為灰燼。黑色烈焰轟然騰飛,翻滾如潮,陡地從中升起一個巨大的猙獰虛影來。

  它有些模糊,細看彷佛是一頭遠古的怪獸,但又人立而起,周身皮膚火紅,頭頂長著龐大的彎曲犄角,巨眼闊嘴,獠牙森森。它的背弓屈著,長著兩排粗大的黑色骨刺,全身肌肉壘積成塊,強壯無比。

  瓊恩不認識這個虛像,但旁邊的歐凱卻彷佛看出瞭來歷,隻見他的臉上神情明顯一怔,隨即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他低聲說,卻沒有甚麼動作,反倒將目光移向梅菲斯,饒有興趣的看著她。

  怪獸虛像現出,隻在空中停留瞭一瞬間,隨即化作一道烏光,直直朝梅菲斯撞去。少女疾步後退,但已經來不及瞭,烏光直接沒入她的體內。

  這……這是怎麼回事?

  被怪獸虛像化成的烏光入體,這無論怎麼想也不是件好事,原本還動作矯健的少女身體突然僵硬下來,直直站立著,維持著那一瞬間的後退姿勢,一動不動,彷佛驟然中瞭定身術似的。瓊恩大驚之下,正要上前查看,卻聽得一聲低沉的怒吼,滿蘊著兇殘丶邪惡和凜凜殺氣,緊接著,一個虛像從梅菲斯身上浮現出來。

  依然是剛才那個怪獸虛像,隻是似乎體型更加龐大,形體也更加清晰可辨,栩栩如生。它咆哮著,彷佛想要振臂高呼,梅菲斯身上卻又突然顯出一團銀白色的透明光罩來,正將這隻怪獸虛像困在其中。怪獸怒吼掙紮,拳打腳踢,雖然隻是個虛像,每一擊卻都帶有無堅不摧的兇悍氣勢,但那銀白色光罩極其結實,任憑怪獸怎麼捶打,總是牢固不破。

  瓊恩不知道這到底是在上演哪一出,開始的目瞪口呆之後,隨即就想要近前去查看,卻被歐凱給攔住瞭,「別靠近,」他說,聲音中罕有的帶有瞭一絲嚴厲,「這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事情!」

  甚麼叫「不是我們可以插手的事情」?

  瓊恩來不及詢問,突然見剛才吞噬掉女殺手的那團黑色火焰急劇熄滅,當中卻又射出一束暗銀色的光束來,細小卻尖銳,彷佛利箭一般刺在困住怪獸的銀白色光罩上。

  彷佛聽見瞭輕微的碎裂聲,原本還堅不可摧的銀白光罩驟然微微搖晃起來,緊接著便如玻璃一般,上面出現無數細小的碎紋龜裂,急劇延伸,最終整個球形光罩都轟然碎裂下來,化作千萬塊透明碎片,散歸空氣之中。

  怪獸虛像怒吼著,身形急劇變大,瞬間已經接近三十英尺,完全就是個頂天立地的金剛。瓊恩懷疑它會不會這樣無窮無盡漲大下去,但就在此時,劇變再次發生,又一個虛像從梅菲斯身體中浮出,幻化成形。

  這次卻不是怪獸,而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

  他身穿白金制成的全身鎧甲,未戴頭盔,花白的頭發和胡須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他的面容威嚴堅毅,口鼻如鋼刀切削出來一般棱角分明,眼眶中卻是一片黑色空洞,那裡面沒有眼珠。巨大的戰錘握在他的左手中,右手則是齊腕以下完全被切斷,或者說被某種生物咬斷更確切。

  怪獸咆哮著,口中噴吐出烈焰,周身電光隱隱,朝老人沖瞭過來。老人舉起戰錘,朝怪獸當頭砸下。兩個虛像間的戰鬥並沒有太大聲響,除瞭怪獸不時的低聲咆哮外別無甚麼動靜,但強烈的威壓感瞬卻彌漫四周,真真實實地令瓊恩幾乎感覺透不過氣來。

  他已經認出瞭那個穿著白金鎧甲,提著戰錘的獨臂老人是誰,毫無疑義,那是正義之神提爾,梅菲斯所信仰的神祗。但那個怪獸又是怎麼回事?

  瓊恩隱隱似乎明白瞭一些東西,但更多的還是一片茫然。此時提爾和怪獸的戰鬥似乎已經分出瞭勝負。老人的戰錘被擊飛瞭,如今他赤手空拳,怪獸無聲地咆哮著,弓屈著背,蓄勢準備發出最後一擊。

  瓊恩不知道如果怪獸戰勝意味著甚麼,但似乎並非是梅菲斯所想要的結果。他本能地想幫忙,但手剛探進長袍,就被旁邊的歐凱給按住瞭。

  「千萬別插手,」歐凱厲聲說,「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

  就在這一耽擱間,怪獸朝老人撲瞭上來,它張開噴著烈焰的巨口,當頭咬下。老人抬起殘缺的右臂一格,左手高舉,掌中突然出現瞭一柄燦爛銀劍,猛地朝怪獸劈下來。

  與此同時,梅菲斯手中握著的銀劍驟然消失。

  銀劍重重劈下,砍進怪獸的虛幻身體,幾乎將它劈成兩半,怪獸哀嚎著,化作縷縷霧氣消散在空氣中。老人斬殺怪獸,似乎自己也已經疲倦之際,將銀劍擲下地,身影越來越透明,漸漸淡去,最終消失無痕。

  打完瞭?

  瓊恩正自轉過這個念頭,就見一直站立不動的梅菲斯突然身軀一軟,仰面往後就倒。距離太遠,瓊恩已經來不及過去扶她,歐凱反應卻快,抬手虛虛一托,讓梅菲斯緩緩躺到地上。

  瓊恩跑近,見少女雙目緊閉不語,但並沒有甚麼難受痛苦之色,呼吸均勻深沉,彷佛隻是睡著瞭。「她怎麼瞭?」瓊恩問歐凱。

  歐凱攤開手,聳聳肩,做瞭個「我也不知道」的姿勢,但瓊恩覺得他一定是明白瞭甚麼,隻是不願意說出來。

  「時候不早瞭呢,」歐凱說,「那麼,就按我們剛才說的,去拜會拉沃克先生如何?」

  「而且,」他隱隱笑著,「這位小姐現在暈倒,似乎也正是恰到好處呢……如果蘭尼斯特先生有甚麼事情要單獨面見拉沃克先生,不方便被他人聽見的話……」

  瓊恩一凜,但他知道追問也不會有甚麼名堂,對方不會吐露實話,而此時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其實不多,還是老老實實識相的好,不要弄得撕破臉,到時候更加難堪。看著暈迷不醒的梅菲斯,他隻略一躊躇,便點點頭。「有勞瞭。」瓊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