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座城市的同一個夜晚,另一傢客人寥寥的酒吧內。
“真是稀奇啊,今天的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吧?”
申昊宇拿著酒杯的手一頓,他瞪瞭一眼還沒坐下就開始陰陽怪氣的牛波,道:“你怎麼那麼多廢話?怎麼,不願意跟我一起喝酒啊?”
“沒啊,我可沒這麼說,大哥你別生氣啊。”牛波趕忙討饒,十分爽利地端起酒杯道,“那我就自罰一個,走著啊。”
說罷,他直接仰頭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啊……爽快,咱倆可是好久都沒這樣在一起喝過酒瞭啊,宇哥。”
“是啊,是有好久瞭。”與一上來就興致高漲的牛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申昊宇的興致似乎並不怎麼高,他的手裡也搖晃著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隨著他手部的動作前後晃蕩著,在空氣中散發著濃鬱的酒香,顯然這杯酒他已經端著好久瞭,卻遲遲都沒有喝下去。
“有一說一,宇哥你前一陣子到底都忙什麼呢?”一杯酒下肚的牛波似乎把客套也全都灌進瞭肚子裡,他十分不客氣的從申昊宇的手邊拿起酒瓶,給自己續上瞭滿滿的一杯。申昊宇也不去管他,隻是依舊搖晃著酒杯,似乎對他來說看著酒液在杯子裡晃蕩是一件比喝酒更有價值的事情。
“也沒忙什麼。”申昊宇隨口答著,但他的答案顯然不能讓吳波滿意,隻見吳波又是一仰頭灌下瞭一杯酒後,便開始噴著酒氣打開瞭話匣子。
“得瞭吧,宇哥。以前都是我主動約你去喝酒,你那時候都是以‘工作還沒做完’推脫我,但前一陣子我再去約你,你還是推,但借口卻變成瞭‘傢裡有事提前回去瞭’,我可是打聽過瞭啊,你最近天天都是一下班就回傢,比誰都準時,這要說沒發生點兒什麼我可不相信啊。”
申昊宇搖晃酒杯的動作停下瞭,他盯住已經有點兒醉醺醺的牛波,道:“你閑的沒事管我幾點下班幹什麼?跟蹤狂啊?”
“哎,哎,別血口噴人啊,我這是關心你好不好!”牛波說著又拿起瞭酒瓶,但這一次酒瓶卻在半空中被申昊宇奪走瞭。
“少喝點,你是開車過來的吧?等會兒我給你叫個代駕,沾瞭酒就別碰車瞭。”
“行,行,你是我的哥,我都聽你的。”牛波連連點頭,但看到申昊宇端著酒瓶卻隻往他的杯子裡倒瞭不到半杯酒後,他開始不滿瞭。
“哎,哥你不來這麼小氣的啊!”
“你喝這麼多就成瞭!我叫你來是陪我喝酒的,不是聽你來發酒瘋的。”
“唉,行吧,你是哥。”拿回酒杯的牛波也不再一飲而盡瞭,小抿瞭一口之後,他又開腔道:“不過不是我說你啊,宇哥你之前的理由也太假瞭。什麼叫‘傢裡有事’啊?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你傢裡就你一個人,你是不知道,自從你說出那句‘傢裡有事’之後公司裡好多小姑娘都傷心的流眼淚瞭。”
“啥?”申昊宇一楞,倒酒的手都停在瞭半空中。
“哎哎,哥,滿瞭滿瞭!”
“哦……你胡說八道個啥呢?我那是實話實說好不好?還有什麼公司的小姑娘之類的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上回的教訓你好沒長記性呢?”
“我這是,實話實說啊!”牛波嚷嚷著,嗓門一下子拔得老高,害得申昊宇不得不按著他的肩膀才讓他把動靜給小下來。
“你小點兒聲,什麼實話實說……”
“宇哥,全公司上下誰不知道您的大名啊,自從那次年會之後,您就是公司裡最搶手的……那詞咋說的來著?哦,鉆石王老五!你沒見你每次去客服還有前臺那些年輕小姑娘看你的眼神裡都是帶著光的?”
“別胡說八道!”提起那次年會申昊宇就一陣腦仁疼,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真的出瞭名,但這個名聲卻是他最不想提起的那種。
不過申昊宇也清楚,牛波會提起這檔子事也沒啥惡意,畢竟這就是牛波的性格:心直,最快,說好聽點兒叫待人真誠沒有二心,說難聽點兒……就是有點兒楞,容易好心辦壞事。申昊宇親身經歷的最近的一次就是之前對雲雨晴調崗這件事的處理,牛波的摻和讓本來能夠低調處理的一件事差點兒又鬧得滿公司風風雨雨,事後的處理更是讓他傷透瞭腦筋。
但凡是都有兩面,如果沒有牛波的介入,隻是按照申昊宇一開始的設想低調處理下去……他,還有雲雨晴,或許真的就會這麼彼此錯過瞭吧。
但那到底是更壞的結果……還是更好的未來呢?
“宇哥,宇哥?”
“嗯?怎麼瞭?”
“你的杯子空瞭。”
“哦。”申昊宇這才反應過來,他伸手去拿酒瓶,卻發現酒瓶正被牛波握在手裡,而最後的一點兒容量則剛剛被牛波倒進他自己的杯子裡。
“你……”
“嘿嘿,誰讓你不喝呢,那就都讓我包圓瞭吧。”
申昊宇無奈地嘆瞭口氣,隻得再招呼人過來叫上新的酒。而在新的酒被端上來之前,握著滿滿一杯酒的牛波看著隻能握著空杯子的申昊宇又一次打開瞭話匣子。
“我說宇哥,咱就敞開瞭說吧,你今天叫我出來不會隻是為瞭喝酒吧?”
申昊宇看瞭已經有些醉態的牛波一眼,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這些話到底是出自意識清醒的牛波還是已經喝醉瞭的牛波。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沒,就是為瞭喝酒才喊你出來的。”
“哈,算瞭吧宇哥,您可別以為裝出一副撲克臉來就能瞞過人瞭,我跟你說啊,其實人越是面無表情就越是心裡有事,不然正常人誰裝出一副死人臉啊?那不是有病嗎?”
哈?
申昊宇的眉頭跳瞭跳,但終究還是松開瞭拳頭,他看著貌似已經半醉的牛波,開口問道:“那你說我是為瞭什麼把你喊出來的?”
“為啥?肯定是你心裡有事唄。”
“哦,行啊,這話倒是用在哪兒都適用。那你再說說,我心裡是有什麼事?”
“嗯,這就不好說瞭,但讓我猜猜啊……”牛波一邊說著,一邊端起酒杯灌瞭一大口下去。
碰的一聲,他把空酒杯拍在桌子上,然後指著申昊宇大喊:“我知道瞭,肯定是因為女人!”
申昊宇的心中咯噔瞭一下。
他看著滿臉醉態的牛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起語言。
“怎麼樣,被我猜中瞭吧……啊,誒?等下,宇哥,宇哥?”
看著表情凝固已然呆楞瞭好幾秒鐘的申昊宇,牛波臉上的醉意都消退瞭幾分。他左看兩眼,右看兩眼,然後摸著自己的下巴小聲嘀咕道:“還真的是為瞭女人啊……”
申昊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暴露瞭什麼。但看著已經一副若有所思樣子的牛波,他滿腔的火焰最終都化作瞭一聲長嘆,隻得一揮手,道:“算瞭,喝酒。”
牛波也會意地點瞭點頭,應和道:“喝酒喝酒。”
捅破瞭這層窗戶紙,申昊宇跟牛波之間也徹底沒瞭隔閡,但在開始說話之前兩個大男人還是按照慣例先走瞭幾輪。申昊宇方才其實一直都心事重重,即便手裡端著酒也沒提起多少興致,現在他的這點兒小秘密被牛波用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捅破瞭,他反而沒瞭心理負擔,喝酒的架勢也愈發豪放起來。
“那個,宇哥啊。”
“嗯?”
“咱們這酒是不是差不多瞭?”
“不夠?那再叫一瓶……”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咱,是不是差不多該點到為止瞭?”
申昊宇用狐疑的眼神看著牛波,他有點兒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瞭,讓他認識的那個酒暈子牛波說出瞭“點到為止”這種跟他的風格完全不相幹的話來。
“那啥,我是無所謂啊,反正我光棍漢一個,回去之後睡一覺也就得瞭,但宇哥你……”牛波一邊不留痕跡的從申昊宇的手邊把酒瓶拿走,一邊用試探的語氣道,“宇哥你,不是還要早點兒回去來著?”
“啊……”
申昊宇這才意識到瞭什麼。
現在幾點瞭來著?
但一想到回傢這兩個字,申昊宇的腦海中就不由得浮現出那張臉。那張臉曾經代表著溫暖、喜悅,還有一絲一絲如同撓在他心底,讓他心癢難耐的激情,但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隻有糾結,苦悶,以及一團一團糾纏在一起如同亂麻一般的愁緒。
唉……
申昊宇長長地嘆瞭一口氣,將酒瓶從牛波的手裡奪瞭回來,給自己滿上一杯。
“沒事,我今天不用回去那麼早。”
一旁的牛波看著申昊宇如此反應,眼神微動,說瞭一句:“宇哥你這是……吵架瞭?”
申昊宇的動作楞住瞭,他回憶著自己與雲雨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說來奇怪,他們之間也不是沒存在過矛盾,但真正意義上的吵架卻是一次都沒有過。
隻是有些時候,比起矛盾爆發的爭吵,雙方都將情緒內斂在心中的這種冷戰才是更讓人飽受煎熬的存在。
“沒有,我們沒有吵架。”申昊宇說著,忍不住又嘆瞭一口氣。
“那你這是為啥不願意回去啊?”
“我就是發愁……等等,我什麼時候說我不願意回去瞭?”申昊宇一楞,他猛然間發現自己居然又在不知不覺中被牛波牽著鼻子走瞭。
這小子……
申昊宇看著醉態依舊但眼神卻靈動無比的牛波,心裡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以前對牛波的判斷是不是都是錯的。
“宇哥,你不把我當外人吧?”
“嗯?啊,嗯……”
“哎哎,宇哥,我可受傷瞭啊!”
“行瞭,我把不把你當外人你自己還不清楚?別跟我在這兒耍活寶啊!”
“那好,既然你不把我當外人,那我作為自己人,替哥哥分擔一點兒煩惱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分擔煩惱?
申昊宇恍然大悟,其實他一開始給牛波打電話的目的真的隻是為瞭隨便找個人出來借酒澆愁,而牛波又恰好是最“方便”的那個人。但現在想想,或許從他做出這個選擇的那一刻起,事情的發展就已經註定要走到現在這個狀態瞭。
但……這真的是能向別人分擔的煩惱嗎?
申昊宇的確沒把牛波當作外人,他和牛波搭檔的時間太久,彼此早就到瞭知根知底的程度,不然他也不會讓牛波當自己面對傢裡催婚壓力時的擋箭牌,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牛波那一方,如果不是關系好到一定程度又怎麼可能會願意接下這麼一個兩頭都不討好的活計。
但這一次,申昊宇真的猶豫瞭。
他該說出口嗎?盡管他的心中已經篤定瞭結果,但他畢竟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假設,都隻是他的推斷,而在他眼中最壞的那個結果也僅僅隻是一種可能而已。
但如果……可能,不隻是可能瞭呢?
申昊宇咽瞭一口唾沫,他又一次陷入瞭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