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阿雅和郭陽的婚禮後,申昊宇與雲雨晴又多停留瞭兩天,這是兩人計劃之外的滯留,為此申昊宇還專門給自傢老板打瞭個電話。起初申昊宇的請求並沒有馬上被批準,但當得知瞭申昊宇請假的目的後,遠在國外的老板二話沒說便批準瞭他的假期。
申昊宇要陪同雲雨晴去祭拜她的母親。
這一天,是雲雨晴的母親——雲琳的忌日。
早早起床的申昊宇做著必要的準備,而在他身邊的雲雨晴醒得更早,或者說她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你繼續躺一會兒吧,郭陽和阿雅他們9點才能到,等他們到瞭我再喊你。”
申昊宇看著面色憔悴的雲雨晴憂心忡忡,他很擔心雲雨晴現在的精神狀態,自從那天晚上決定要祭拜雲雨晴的母親後,雲雨晴就像變瞭一個人一般。她變得沉默而寡言,幾乎一整天都沒有走出過房間,對申昊宇帶回來的飯菜也隻是草草吃瞭幾口便不再願意多動筷子,每天最常做的便是看著手機發呆,而她手機上顯示的內容也一直都沒有變過,自始至終都是那張雲琳年輕時的照片。
而這張照片,也是雲琳留給雲雨晴的唯一的痕跡。
雲雨晴經常會看著照片發呆很久,即便不去看手機的時候她也會愣愣地看著窗外,一看就是幾十分鐘一動不動。隻有當申昊宇呼喚她的時候,她才會有更多的反應,但即便如此,她依然不願意與申昊宇有太多的交流,有時候經常是申昊宇挑起話題卻沒有得到雲雨晴的任何回應,然後對話就此陷入僵局,最終不瞭瞭之。
申昊宇不希望看著雲雨晴這樣消極下去,但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他能做的隻有默默地等待,等待解開雲雨晴心結的那個近乎唯一的機會。很多時候他會陪著雲雨晴一起沉默,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又能做到什麼,而雲雨晴也對他表現得更親近瞭一些,甚至到瞭晚上不摟著他的腰就無法入睡的程度。這讓申昊宇在慶幸自己依然能夠安撫雲雨晴的同時,又對雲雨晴展露出的這種如同被拋棄的小動物一般缺乏安全感的行為而心疼不已。
而這一天,終於到瞭。
雲雨晴終究還是聽從瞭申昊宇的話,盡管她很不情願這樣,但幾乎一整夜都沒合眼的她實在是太疲憊瞭,在申昊宇的安撫之下躺在床上的她很快就閉上瞭眼睛,甚至還發出瞭輕微的鼾聲。
而終於松下一口氣的申昊宇則看著窗外厚重的天空,隻覺得自己的心情也變得無比沉重起來。
昨天早上,他撥通瞭阿雅的電話,在開門見山的表明目的之後,他是這樣解釋自己的想法的。
“雨晴她真的沒有別的親人瞭嗎?就算她的親生父親身份不明,那母系這邊呢?她母親這邊就沒有別的親人瞭嗎?”
申昊宇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想要找尋雲雨晴真正的親人,用血緣作為紐帶建立起一個新的“傢族”,以此來安撫雲雨晴因為母親的去世而久久無法釋懷的心。同時,他的心中也一直持有一個疑問:既是雲雨晴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所以也無從知曉自己父系的親戚都有幾位,但她同樣也沒有提及過母親這邊的親戚,在雲雨晴的口中,“傢人”這個概念似乎隻包括她的母親以及勝似傢人的阿雅,雲雨晴母親那邊的親戚呢?為什麼他們在雲雨晴的講述中從來都沒有出現?除非……
申昊宇不願去想那種可能,他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愛人身上還壓著更多的不幸這個可能。
但阿雅的回答卻正好命中瞭申昊宇最悲觀的推斷。
“抱歉,我也不知道琳姨的老傢的情況。”阿雅的回答同樣帶著無奈,“從我記事起就隻見過琳姨一個人帶著雨晴生活,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回過老傢,也從來都不提及有關老傢或者親戚的事情。我隻能說琳姨的老傢應該就是附近,但這也隻是我從琳姨說話的口音裡推斷出來的,更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
申昊宇隻能無奈地嘆息,他隨機問起有關雲雨晴父親的情況。其實他在問出這個問題時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電話那一段的阿雅卻在沉吟瞭足足半分鐘後給出瞭一個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其實我可能知道雨晴的父親是誰……”
“真的嗎?”
“但也不是特別確定,我隻能說可能,而且我也隻是知道那個人的樣子,名字、年齡、現在住在哪兒這些信息我都不清楚,也有點兒無從下手。”
在申昊宇急切的追問下,阿雅給出瞭一個至關重要的信息。
一張照片。
一張雲雨晴的母親雲琳在彌留之際都一直帶在身邊的屬於年輕男人的照片。
阿雅不止一次碰到過雲琳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端詳這張明顯已經很有年頭的老照片,但對於“照片上的男人是不是雨晴的父親”這個問題雲琳卻從來都沒有給過正面的答復。如果事情隻是這樣那阿雅也就隻是懷疑一下而已,真正改變她想法的是雲琳的病惡化以後,某天她去看望時雲琳說出來的一番話。
“這張照片,我早就該扔瞭的。”當時的雲琳手裡拿著那張雖然老舊但卻保養得十分仔細的老照片,對著阿雅道,“但我一直都沒舍得,直到現在還是有點兒舍不得。不過現在老天爺已經容不得我繼續舍不得瞭,所以有些話我必須早點兒說出來。”
雲琳將這張她一直隨身攜帶的照片交給瞭阿雅,然後說瞭這樣一番話:“如果將來有一天,那丫頭想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的話……你就把這張照片給她吧。如果她不想知道,那就把照片燒給我,也少給她添麻煩。”
當時的阿雅註意力都集中在開導雲琳不要太過悲觀、鼓勵她積極治療上,但雲琳一直堅持要給她這張照片,她也就收下瞭。但對於雲琳留下的那番有關照片如何處置的話,阿雅卻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雨晴她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阿雅說著,忍不住嘆瞭口氣,“我問過所有我認識的人和可能認識琳姨的人,他們都沒見過琳姨的丈夫,但他們對琳姨的印象倒是很深刻,可能在當時一個獨自一人抱著孩子還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工作的女人太過特殊瞭吧。”
然後,阿雅拋出瞭她讓申昊宇震驚的推斷。
“我覺得……琳姨可能根本沒結婚,她可能是懷上雨晴之後才一個人跑出來的,我問的好幾個老街坊也都是這樣認為的,他們都覺得琳姨要麼是被男人拋棄瞭要麼是跟傢裡決裂瞭才會一直一個人生活。我倒不認為他們說的是真的,但琳姨……真的一直都是一個人,據說也有過人想要給她說媒,但都被她拒絕瞭。或許是因為琳姨不想影響到雨晴吧,也可能是因為她一直都在等某個人,就比如照片上的那個男人。”
“但我又覺得,奇怪。照片上的那個男人很年輕,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琳姨的弟弟,但我這麼問她她又否認瞭,琳姨說過她上面有哥姐,她是最小的孩子,但更多的事情她就不願意說瞭,包括那張照片裡的男人到底跟她是什麼關系。”
申昊宇思索瞭一會兒,開口道:“那張照片還保管在你哪兒嗎?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阿雅答應瞭他的要求,但要等到祭拜當天才能把照片帶過來。
一個半小時後,阿雅和郭陽開車趕到瞭酒店。
“雨晴,你沒事吧?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到底怎麼瞭?”一見到雲雨晴的樣子,阿雅就無比心疼地摟住瞭她,甚至還提出要送雲雨晴去醫院檢查身體。
“不用去醫院。阿雅,我沒事的,我就是……有點兒累。”雲雨晴說話的語氣有些虛弱,這讓阿雅更加揪心,而這一次她直接把視線投向瞭一旁的申昊宇。
看著阿雅那帶著疑問甚至是責問的眼神,申昊宇隻能低頭沉默,他無法解釋,也不想為自己做任何的辯解。
“那今天你……”
“沒事,我們走吧,我沒關系的。”
面對雲雨晴的堅持,阿雅隻能無可奈何地點頭。一行四人搭乘郭陽開來的轎車踏上路途,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保持著沉默,就連不明真相的郭陽也迫於氣氛的壓力不敢開口說話,車內的空氣壓抑的仿佛凝固瞭一般。
十五分鐘後,車停下瞭。
出乎申昊宇意料的是,他們來到的地方並不是某片目的墓地或者陵園,而是一棟看上去十分老舊的居民樓。見到這棟居民樓的瞬間,雲雨晴那固定的表情終於出現瞭變化,她抬頭看著居民樓斑駁的外墻,第一個邁開步子,走向瞭大門,而阿雅則跟在她身後,最後是申昊宇與郭陽。
雲雨晴的步子在三樓的一扇門前停下瞭,她似乎想去開門,甚至習慣性地去摸門旁掛著的那隻與居民樓同樣具有年代感的報箱。但她什麼都沒有找到,最後掏出鑰匙的,是站在她身後目睹瞭這一切的阿雅。
看著阿雅遞過來的鑰匙,雲雨晴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接過瞭鑰匙,然後用十分自然而嫻熟的動作打開瞭門。而也正是雲雨晴的這個動作,讓申昊宇確定瞭心中的推斷。
“沒變……”
站在門口的雲雨晴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走之後我每個星期都會來打掃的,我盡量讓房子的樣子還和以前一樣,客廳,還有臥室。”說到這裡,阿雅停頓瞭一下。
“雨晴,琳姨她……就在臥室裡。”
雲雨晴的身體一顫,然後邁開腳步,緩慢地走向瞭臥室。
站在門外的申昊宇見狀想要跟進去,卻被從門內走出來的阿雅攔住瞭。
“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吧,這裡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一個人會讓她覺得更習慣一些。”阿雅說著,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感傷。
“這裡是……”
“雨晴的傢,她長大的地方。”為瞭不讓自己的聲音影響到臥室裡的雲雨晴,阿雅掩上瞭門。
她繼續道:“琳姨的病情惡化的太快,她走得很突然,什麼話都沒留下。火化之後,我曾經想要聯系琳姨的娘傢,但雨晴什麼都不知道,是她決定把骨灰盒放在傢裡,而且就放在琳姨的臥室的。”
說到這裡,阿雅的臉上露出苦澀的表情:“我還記得她當時說的話,她說‘這樣她就不會走瞭’,唉……琳姨搶救的時候雨晴在回來的路上,她,沒趕上見琳姨最後一面,或許從那時候起她就一直沒能接受這件事吧。”
申昊宇沉默不語,他也經歷過親人的去世,但雙親依然健在的他是無法想象相依為命的、唯一的親人突然離世的痛苦的。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曾經誇下海口的理解雲雨晴的過去是多麼的困難。
“對瞭,光顧著說這些我給忘記瞭……”阿雅說著,開始在手提袋裡翻找起來。她取出瞭一個信封,遞給瞭申昊宇。
“這是那張照片。”
申昊宇接過瞭照片,但現在的他已經對自己最初那個想法感到迷茫瞭,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幫到雲雨晴,即便他找到瞭雲雨晴的親生父親,但這二十多年缺位的父愛又是那麼好彌補的嗎?
“對瞭,還有樣東西……我昨天晚上找的時候才想起來。”
阿雅說著,又從手提袋裡取出瞭一個紙袋。她直接打開瞭紙袋,將裡面的東西拿瞭出來。
“這是……”
“好像是一封信,我上個月才找到的,我還沒有看裡面的內容,但看信封上的自己應該是個男人,或許跟雨晴的父親也有關系。”阿雅說著,看瞭門內一眼,“這封信,我本來是打算今天交給雨晴的。”
申昊宇接過瞭那個頗具時代特色的牛皮紙信封,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瞭,他看瞭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內容。
那是一個落款,似乎是人名,但隻有一個單字。
宇。
嗯?申昊宇愣住瞭。
他認識這個字跡,不……他記得這個字跡,記得這個信封,記得這上面貼著的郵票——那是兩張同樣面值但不一樣票樣的郵票,是為瞭好看和引人註意故意為之的。
“雲雨晴的母親……她媽媽,到底叫什麼名字?”
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的阿雅微微一愣,然後回答道:“我記得是三個字,第二個字好像是……青?啊,對瞭,晴琳,雲晴琳。”
申昊宇眼前一黑,他隻覺得天旋地轉,直接向後撞到瞭郭陽的身上。
“申大哥?”
“老申,你沒事吧?”
申昊宇艱難地擺瞭擺手,他艱難地站直身體,然後彎下腰,想要從地上撿起剛剛被他失手丟下來的紙袋。但他的動作僵住瞭……
他還記得被膠片定格在這一刻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我不要有我的照片,給我隻有你的照片就好。”
“哎?為什麼啊?”
“我不想看到我自己現在的樣子……你給不給,不給我就一張都不要瞭!”
“我給我給!等我回去洗好瞭專門給你寄過來!”
申昊宇重重地跪在瞭地上。
那是塵封在他心底最美好的回憶。
那是命運對他一生最無情的嘲弄。
晴琳,昊宇,雨晴……二十二年的分別,第一眼的似曾相識,引起他的懷疑卻又被他否認的老照片。
一切的一切都建立起瞭聯系,他得到瞭想要的真相,但此時此刻,他卻希望真相永遠不要到來——
永遠。
【第三部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