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揚弓

  蘇醒過來的少年睜開瞭疲憊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瞭醫院的病床上,「我怎麼到這裡來瞭?」

  少年困惑的思考著,但大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小夥子,儂醒轉瞭?」

  病房裡一名身穿綠色工作衣的護工一邊拖地一邊對著少年說道。

  「阿姨你好,我怎麼到這裡來瞭?」

  「你還不知道哇?」

  護工聽出來瞭少年並不是本地口音,改用瞭帶著濃重上安口音的普通話。「怎麼來的,人傢把你送過來的,現在像心腸這麼好的小姑娘當真少見哦」「小姑娘?」

  少年詫異地思索著,「我有認識的小姑娘嗎?」

  少年知道所謂的小姑娘是當地的叫法,年齡涵蓋范圍可以從幼稚園延伸到三十出頭的剩女,但即便如此,他覺得自己還是和這所謂的「小姑娘」沒什麼交集。

  「那不是你女朋友吧?」

  護工阿姨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她正要說下去時,看見沈潞正朝這裡走來,於是知趣的停住瞭下面的話,去別的房間搞衛生瞭。

  兩人對視瞭好久,終於還是沈潞先開瞭口。

  「你好點瞭嗎?」

  沈潞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我很好,謝謝你把我送來」少年對著眼前的美麗女性點瞭點頭。

  「嗯,沒事,能,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因為……住院部需要登記」沈潞結結巴巴的把憋瞭很久的話說瞭出來。

  「……秦帆,秦朝的秦,帆船的帆」「……很,很好聽的名字啊,那你……好好休息吧,醫藥費已經付過瞭,我,快到上班時間瞭,再、再見」沈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很尷尬,她轉過瞭身,準備離開,卻不料背後傳來瞭同樣斷斷續續的聲音。

  「等等!您、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麼嗎?還有,我該怎麼把……醫藥費還給您?」

  「不、不用瞭,我該走瞭……」

  沈潞的臉頰已經開始泛紅,雖然在醫院的看護室裡趴瞭一夜導致睡眠不足,但這並不妨礙年輕身體的快速移動,不一會兒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出瞭醫院的大門,沈潞才發現今天是禮拜六,單位並不上班。徹夜未歸,父母該要跳起來瞭吧?怎麼辦?沈潞從小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她不打算欺騙父母,所以在躊躇瞭一會之後還是決定回傢,但把人送醫院的事情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

  當被猶豫的腳步拖回自傢門前時,沈潞不由得呆住瞭,客廳裡爸爸媽媽正和頂頭上司王科長在一起聊得正投入,當看見女兒回來時,雙親的眼神裡竟然不是預想中的憤怒和責怪,反而是不可思議的欣喜。

  王科長在傢裡坐瞭好久,直到天色漸暗才起身告辭,在父母的暗示下沈潞一直將他送到瞭小區門口,看著他鉆進瞭黑色的奧迪A6揚長而去,才轉身向傢裡走去。

  「潞潞哇,你一晚上到哪裡去瞭?」

  領導一走,媽媽馬上變瞭顏色,大聲問道。

  「哎哎哎,老太婆,平日裡總王婆賣瓜吹自己怎樣怎樣聰明,怎麼現在沒有腦子瞭啊?人傢王科長今天一天都撐在這裡,你還問昨晚潞潞去瞭哪裡?真是搞不好瞭」沈媽媽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堆起瞭笑臉,拉住女兒的手,「囡囡啊,媽媽真是看不出來啊,你看你們王科長多……」

  沈潞甩開瞭一臉諂媚笑臉的母親,冷冷的說瞭句「我累瞭,我要去休息」,便頭也不回地進瞭自己的房間,還把門反鎖瞭。而門外老兩口有說有笑的,不知在嘀咕著什麼。

  即便是以最苛刻的審美要求來說,沈潞也算是個大美人。沈潞媽媽是上安市下層機關幹部的子女,而爸爸卻是祖籍在東北的外省人,所以似乎一身兼瞭南北方的全部優點,176公分的身高和清秀的面容不知招來多少同性間艷羨的目光,修長的肢體配以米黃色套裝,再加上俏麗烏黑的短披肩發,在去單位第一天上班時便如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一般傾倒瞭一片。而科長王柏也就是從這天起開始動瞭心思的。

  和沈潞相似的是王柏五年多前在交大計算機系混完碩士後也是進瞭機關,但他老爸是民杭區區委兼副區長,縣官不如現管,牌子明顯比沈潞娘舅硬得多。朝中有人好做官,進機關短短一年後便提拔為副科,第二年正科,為瞭怕別人說閑話,在正科的位子上熬瞭三年多,再提為副處大概指指點點的沒那麼多瞭吧?

  三十歲的他早就該到瞭談婚論嫁的年紀,不過王柏身邊並不缺女人,風騷的、開始靦腆後來風騷的、高級小姐、學生妹,什麼樣的沒經歷過?不過像沈潞這樣傾城又帶些靦腆的下屬倒還真沒遇見過,如果能攫入轂中,哈哈……盡管王柏個頭還不及沈潞,幾年機關生活還讓這個並未老去的男子長瞭塊小將軍肚,但這都不是問題,錢再加上權,無往而不利!

  「媽,王科長比我大那麼多,我們不合適的……」

  「囡囡呀,你這就不曉得瞭,諾,男的大才懂得體貼人啊。再說人傢王科長才比你大七歲,這有什麼瞭不起的啦?」

  沈媽媽的上安普通話語速奇快,講著講著不時還雙手一攤,很有語言藝術表演功力。

  「他、他比我……還矮塊豆腐呢……」

  「唉喲,這有啥啦,人傢馬上就是副處瞭,人傢爸爸曉得伐?民杭副區長,跟你爸爸老傢的副市長一個級別的!你要嫁過去,還想啥啦想?」

  接下來的兩個月中,王柏頻頻向沈潞和沈傢發動著求婚攻勢,好女怕纏郎,好郎已斷腸,在父母的壓力下,其實更是在權勢的軟磨硬泡之下,美麗的國傢公務員終於屈服瞭。

  春節剛過,婚期就定在陽歷三月十八,周圍的同事送紅包的送紅包,拉關系的拉關系,還有來取經釣金龜婿的,沈潞隻覺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天剛下班,手機嗡嗡的響瞭起來,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似乎是從公用電話亭打來的,猶豫瞭一陣之後,沈潞還是接通瞭。

  「誒儂好,啥寧?」

  (喂你好,哪位?

  有著外地血統的沈潞其實並不喜歡張口閉口就是本地方言,但機關裡面多是本地人的子女,為瞭不和大傢拉開距離,所以她總是一直扮著乖乖女的樣子和以便大傢打成一片。

  「……請問是沈小姐嗎?」

  聽筒裡傳來瞭一個年輕男孩的聲音。沒錯,是那個男生,秦帆。「他怎麼知道我手機的?噢!」,沈潞才想起來那天付醫藥費的時候留瞭姓名和聯系方式。

  「……你,好些瞭嗎?」

  剛問完這句沈潞就覺著自己蠢得可以,哪有兩個月瞭人傢電話都打過來瞭還不好的?

  「我……我很好,那天真多謝瞭!」

  「……沒關系」「沈……沈小姐今天有空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約您到上次那傢酒吧和您談點事情……」

  男孩結結巴巴的說著。

  「……這樣啊……那好吧……那5點鐘在那邊見吧……」

  沒等對方回答,沈潞就匆忙掛瞭機,「究竟那個男孩子會和我說些什麼呢?」

  帶著這個疑問,沈潞叫瞭部車,朝桂臨路方向去。

  沈潞來到酒吧找瞭個地方坐下,看見秦帆正在那邊拉著曲子,一看表,原來自己早來瞭半個小時。小韓還是照以前的樣子端瞭杯檸檬薄荷茶送過來,坐下來聽聽琴也是不錯的。

  這次的曲目是秦詠誠的《海濱音詩》是一首描述海浪奔流的復雜樂曲,除瞭要有連貫的技巧之外,左手的揉弦和右手的連弓都是重中之重。傾聽之中,沈潞隨著優美的琴音似乎回到瞭大二那年的暑假,在廈門美麗的海濱和男友快樂的旖旎與無間。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秦帆演奏完對著臺下鞠瞭一躬,沈潞發現臺下的掌聲雖然依舊稀少,卻比上次無人喝彩要好瞭一些。

  「……讓您久等瞭」當沈潞回過神時,秦帆已經坐到瞭對面。

  喧鬧的地方透出瞭一片沉寂,並泛起瞭一陣漣漪。

  沈潞把裝在信封中的三千塊錢退回到秦帆面前,她知道這筆錢雖然不多,但對秦帆這樣離傢出走的年輕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沈小姐,這筆錢我必須還給您……」

  沈潞看得出他眼中的真誠,寄身於酒吧賣藝的年輕人為瞭湊齊這筆錢應該是已經竭盡全力瞭吧?她知道真正的男人必定有著強烈的自尊心,她不想傷害他,但她同時又想讓他收回錢去,具體怎麼操作,這個難度不算小。

  「其實……下個禮拜……我就要結婚瞭」秦帆聽出來瞭,大概是說今後來這的機會很渺茫瞭吧?大概便是這樣吧?

  「……恭喜!」

  這兩字秦帆是從嘴裡硬擠出來的,因為他現在心中的感情很復雜很微妙。

  「也許我沒資格這麼說,不過我知道你很喜歡小提琴,但在這裡你很難有大的……進步,如果你去報考音樂學院的話……」

  沈潞沒有再說下去,姑且不論讀音樂學院的花費,單憑這麼一個男孩赤手空拳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沈潞隻是想給他一點安慰。

  「沈小姐,我想請求您一件事,可以嗎?」

  秦帆眼睛濕潤瞭,這是他第一次因為母親之外的女性而如此。

  「……你說」「我想……我想請您永遠不要更換現在的這個手機號,可以嗎?」

  「……您建議我報考音樂學院,雖然我沒有把握,但我一定會去嘗試。請您不要更換手機號碼,我是想在我更有能力的時候,能把這筆錢親手交到您手中,請您一定要答應我」怕沈潞不答應,少年趕緊把目的全盤托出,不過真的全盤托出瞭嗎?秦帆現在連手機都沒有,但他心裡咬牙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有的。

  「好,我答應你,即使要換,我也會告訴你的」「請讓我為您獻上一曲,謹祝您和您先生琴瑟和諧,舉案齊眉」心願已瞭的秦帆露出瞭難得一見的陽光。

  「謝謝」「您想聽哪一首?」

  「還是剛才的《海濱音詩》可以嗎?」

  海浪舒緩地從秦帆的五指間傾瀉,晶瑩的薄荷茶水中映出瞭樂手的決心和身旁那位聽眾入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