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輾轉難眠,到瞭凌晨時分,白夜飛滿眼血絲,精神恍惚,連聽到的敲門聲,都不肯定那是夢還是真,反而是熟睡的陸雲樵,一下躍身起來,沖出開門。
“阿白,你醒瞭嗎?老陸,你精神挺好,昨晚有睡好嗎?”
精神奕奕,一大清早的潔芝依舊元氣滿滿,進門就熱切地打招呼。她基本是這裡唯一的訪客,雜役宿舍這邊雖不是什麼禁忌之地,卻也沒誰愛往這下層地方跑,更別說還是像潔芝這樣,理應全心往上爬,追求光明未來的練習生瞭。
“我一直想說,為啥他是阿白,我就是老陸?”陸雲樵悻然道:“就因為我長得比較黑,顯老嗎?我們兩個明明是同歲數的。”
白夜飛搖頭道:“先別管那個,潔芝,一大早跑來,有什麼事嗎?還沒到上工的時候,你也不是沒事會一早跑來拍門的性子。”
潔芝點瞭點頭,“我是受翡翠姊的委托,來拜托你們的,想請你們兩個幫忙撐一下場子。”
白夜飛、陸雲樵面面相覷,不知有什麼事需要雜工來撐場。樂坊的演出,票房都還不錯,遠沒有糟糕到須要找托撐場的地步,難道是翡翠要辦個人演出,擔心人數不夠?
“鶯兒是翡翠姊的婢女,兩人情同姊妹,這次她與小魏慘亡,翡翠姊很傷心的,希望能幫他們辦個告別式。”
潔芝道:“鶯兒和小魏在樂坊裡都沒什麼朋友,其他人也不會來參加,翡翠姊是說,在他們人生的最後,你們能在場,也是緣分,希望你們能來參加,送他們一程。”
白、陸兩人都感訝異,這時代號稱情同姊妹的主仆不少,但真正會為瞭奴婢的死,這麼傷心、上心,有實際作為的卻是鳳毛麟角,翡翠此舉,非常難得。
面對這麼有情義的邀約,即使是陸雲樵,也沒法說出一個不字,點瞭點頭同意,三人即刻出門,一輛普通的計程馬車早在門口候著,三人上瞭車,便朝城外駛去。
翡翠早就在車上瞭,穿著她一貫的綠裳,清淡素雅,左袖別瞭一塊小小的黑紗,令陸、白兩人聳然動容,這位大美人的哀悼不是嘴上說說,確實來認真的,尋常主子高高在上,願意為死去奴婢更裝哀悼的,全郢都隻怕都找不到第二個!
“謝謝你們願意來。”
翡翠玉容憔悴,眼眶有黑色的圈痕,隻是用粉撲巧妙掩飾住,但眼中的無神與疲倦,就不是這麼好遮掩瞭,“我不想讓鶯兒走得那麼棲棲惶惶的,可又找不到其他的人,他們……沒有多少熟人,勉強能沾邊的,也就隻有你們瞭……謝謝你們能來。”
白夜飛還想客套兩句,潔芝已經主動嚷瞭起來,“翡翠姊,你自己才要多保重,這段時間,你不但把練習全停瞭,還把訪客都拒之門外,連那些來聽你彈琴的,你都不讓瞭……唉,大傢很擔心你啊。”
忘記之前聽誰提起過,白夜飛記得,希望女團的六名成員,除瞭日常的集體演出,很大一部分的收入,是靠她們私下接的個人演出。最近女團沒什麼公開表演,都在籌備北親王壽辰的事,翡翠如果把私活都推瞭,那等於完全沒進帳瞭。
想到翡翠之前慨然替自己的醫藥費買單,白夜飛心下不安,“翡翠小姐最近沒有收入嗎?那會不會……”
“不用替我擔心。”翡翠擠出一抹微笑,淡淡道:“我還有些積蓄,自己的日常花用又不多,休息一段時間也是正好,沒什麼的。”
“那……那就好。”
白夜飛不知能說什麼,對於那天發生的事,雖然自己不覺負疚,但事後翡翠替自己償還欠款,著實欠瞭她人情,現在近距離相對,著實尷尬。
“你的傷,沒事瞭吧?”
翡翠輕聲道:“你是為瞭我而受傷的,還冒著生命危險跳入火場,差點就沒命瞭,我很感激,這幾日我一直想找機會來探你,就是總被事情絆住,實在很對不起,你別見怪。”
“這、這哪的話?”白夜飛尷尬道:“我不過是剛好碰到,沒有多想,就跳進去瞭,你是樂坊的臺柱,是我們的米飯班主,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的,不信你問我搭檔,他也是很有正義感的。”
“不!我不會。”陸雲樵毫不客氣地拒絕瞭順水人情,“所以我是真佩服阿白你,我那天考慮瞭很久,都還沒決定該怎麼辦,你卻想都不想就跳進去,要說義勇,舍你其誰?”
潔芝用力點頭,“是啊,別說得這好像很容易一樣,全團除瞭阿白,還有誰這麼勇敢又善良?就算是董團長,也絕不可能在那時冒生命危險沖進去的。”
三個人的眼中都有敬意,看得白夜飛差沒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瞭。
幹瞭荒唐事而不愧不羞,這是自己的專業素養,連這都要面紅耳赤,還怎麼去噱投資人的錢?但為非作歹,還被人當成英雄捧起,誠心感謝,這就委實讓自己承受不住瞭……
側眼瞥看翡翠,白夜飛益發贊嘆她的美麗,那天事情倉促,自己沒有仔細看清她的模樣,現在偷瞥窺看,看她眉細唇紅,容顏秀美,雖沒有豐腴的曲線,但四肢修長,肢體勻稱,一舉一動,都帶著仙氣,說不出的典雅好看。
這幾日,白夜飛特意搜集翡翠的消息,對她也有更進一步的瞭解。
和其他擅唱善舞的女團成員不同,翡翠是琴師出身,在演奏上很有才華,除瞭彈琴、吹簫,還會多種樂器,琴藝非但在希望女團首屈一指,更據說已經到瞭大傢的層次,因此被董珍珠網羅,加入希望女團。
在美的角度上,翡翠不是艷麗的那種,希望女團集體演出的時候,她在其中並不起眼,人氣也不算紅,可當離開群眾,獨自活動,她就有種讓人沒法不註意,甚至看瞭之後難以忘懷的魅力。
個人獨奏會上,翡翠穿著綠裳,在竹林間撫琴,薰香裊裊,優雅琴聲飄揚遠傳,月照竹影佳人來,音動琴心裙流翠,那一幕風情,尤其令人津津樂道。
若比粉絲數量多寡,翡翠絕不是女團中最多的一個,甚至算不上多,每次造勢,她都敬陪末座,常常被女團粉絲恥笑是扯後腿的,然而,聽陸雲樵說,翡翠的少數支持者,個個來頭不小,不是身有功名的文人雅士,就是一擲千金的豪商富賈,影響力著實驚人,令性情急躁的董明珠一向也對她客客氣氣。
弄清楚瞭這些,白夜飛看翡翠的目光整個都不同瞭,再看她對貼身婢女的死如此神傷,白夜飛給她的評價不住刷高,現在回想起那天,雖不後悔,卻多少有些遺憾,覺得其實可以做更好瞭……
“……後頭,我有些事情想請你們幫忙……”
這句話,翡翠明顯是考慮瞭很久,帶著覺悟問的,可話說出口,又顯得顧慮重重,欲言又止,最後道:“還是等告別完再說吧。”
三人面面相覷,都弄不清楚翡翠的打算,也不知她有什麼事會想委托,隻能先去參加告別式。
陵墓不在城內,是在郢都城外的一座小山上,由翡翠出資購地、建墳,起瞭兩座幹幹凈凈的白色墳塚。
所謂的告別式,其實很簡單,畢竟參加者就四個人,又沒有專門的殯葬人員,擺不起排場,不過就是四人持香,向兩座荒墳祭拜致意而已。
白夜飛想瞭幾句場面話,預備上香的時候說,畢竟自己是四人當中,與小魏、鶯兒最具特殊交情的一個,連死後招魂附體、殺敵復仇都幹過,這交情肯定是獨一號!
準備上香時,白夜飛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就是小魏、鶯兒的墓碑上,到底是怎麼寫的?樂坊裡大傢相互稱呼,都是喊“小魏”、“鶯兒”,沒誰叫全名,即便是自己,大傢也都是喊“阿白”,便是哪天給人殺瞭,隻怕墓碑上都沒人曉得該刻“白夜飛”三字。
那麼,小魏和鶯兒的墓碑上,該不會真就隻刻上兩個昵稱這麼搞笑吧?
這個問題,白夜飛惴惴不安,直到他終於看見墓碑上的兩個人名,這才松瞭一口氣。
……都是三個字,還好……謝天謝地,總算有弄清楚本名,對得起亡者。
白夜飛舉起已經點燃的三炷香,正想說出已經準備好的悼詞,雙目陡然圓瞪,脫口道:“我靠!這是什麼奇葩啊?”
旁邊三人被這聲驚呼嚇瞭一跳,陸雲樵、潔芝看瞭看墓碑,上頭“來鶯兒”和“魏忠賢”兩個名字,刻得工整蒼勁,沒什麼問題,不知道白夜飛為何驚呼?
陸雲樵訝道:“有什麼問題嗎?”
白夜飛道:“小魏和鶯兒他們……我是說,他們真叫這名字?”
潔芝點頭道:“是啊,我去負責問的,他們入樂坊時,都有登記名字造冊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白夜飛沉默兩秒,感傷地望天,“我隻遺憾自己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他們兩個。”
話甫落,不遠處忽然又是一聲驚叫響起。
“我靠!這是什麼奇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