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著火瞭!」我在四處彌漫著的煙霧中徑直沖向煤氣閥,可是,煤氣閥並沒有打開,廚房裡根本看不到火光,原來,煙霧是從衛生間裡冒出來的,我驚賅地拉開衛生間的門。
「徐姐,徐姐,怎麼回事!」眼前的景像頓時把我驚呆瞭,衛生間裡一片狼籍,哪裡還有徐姐的影子,那件剛剛買來的貂皮大衣,掛在洗臉鏡旁的衣鉤上,呼呼呼地閃串著一片片可怕的火苗,啊——,徐姐,你,可真做得出來啊,媽媽不收你的禮物,你,就是這樣處理你的禮物?
我沒有時間再作多想,一把抓過淋浴噴頭便往貂皮大衣上狂射過去,火苗很快被熄滅,而原本雍容華貴的貂皮大衣則被徹底毀瞭容、面目全非,可憐巴巴地掛在衣鉤上,傷痕累累的衣身散發著剌鼻的焦糊味,我無比惆然地扔掉淋浴噴頭:唉,好惡毒的女人啊!
「這,」媽媽推開房門,挎著小竹藍,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許久,才恨恨地說道:「小力,這樣的潑婦你也敢往傢娶嗎?你還讓不讓媽媽活瞭?」
「唉,」我垂頭喪氣地走下樓去,我想找徐姐算帳,質問她:你為什麼在我傢放火?你燒掉貂皮大衣,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又沒有膽量去她傢,怕撞見她的丈夫。
操,明天再跟你算帳。我掏出煙盒,啪啦一聲,一張硬紙片掉瞭出來,那是楊坤留給我的呼機號,唉,好鬧心啊,找楊坤聊聊吧。於是,我找到一傢公用電話亭,給楊坤打瞭一個傳呼,很快,我就接到楊坤的回音。
「你是張哥吧?」
「是的,小楊,你在哪呢?」
「我在街裡吶,張哥,過來啊,我在×路汽車終點站那等你!」
「好的,小楊,請耐心等待,我馬上就過去!」
當我跳下汽車,猛一抬頭,楊坤果然拎著小皮包,站在汽車站旁邊的一根電線桿下,她還是那麼的嫵媚、那麼的妖嬈、婷婷玉立,見我跳下汽車,笑吟吟地款款走來,當走到我的身前時,非常可愛的伸出細手,擺弄著我的衣領。
「張哥,最近忙什麼吶?」
「沒有什麼正經事,瞎忙!」
「張哥,哪裡有典當行,大一些的,信譽比較好的,給小妹找一傢!」
「典當行?」我不解地瞅瞭瞅楊坤:「小楊,你找典當行幹麼?」
「張哥,先別問為什麼啦,我有急事,快,給我找一傢典當行!」
「哎呀,」我撓瞭撓腦袋:「這銀行嗎,遍地都是,可是,典當行,卻不多,大一些的,很難找!」
「是呀,如果好找的話,小妹就不麻煩張哥啦!」
「哦,」我一拍腦門:「小楊,我想起來瞭,當年,我跟曉虹滿大街亂竄的時候,在火車站的附近,無意之中看到一傢規模較大的典當行,隻是,不知道現在還開不開!」
「嘻嘻,」聽到我提起曉虹,楊坤笑道:「張哥,就別提你們那些熱鬧事啦,你們都快成盲流瞭,嘻嘻,到處亂竄也有好處啊,什麼地方都知道,無論什麼大街小巷,都能找到,走吧,張哥,咱們去火車站吧!」
我和楊坤一同趕往火車站,謝天謝地,典當行還在,正常營業,當走進典當行寬敞明亮的大廳時,楊坤開始摘她脖子上的金項鏈、手腕上的金手鏈、手指上的金戒指,我楞頭楞腦地問道:「小楊,你,這是幹什麼?」
「當瞭它!」
「怎麼,你沒錢花啦,小楊,」我伸手掏徐姐給我的零花錢:「小楊,沒錢花,我可以給你幾個,可千萬別當首飾啊,當瞭容易,贖回來就難瞭!」
「不,不,」楊坤推瞭推我握著鈔票的手:「張哥,謝謝你,我有事,急著用錢,必須得當掉它!」
「什麼事?」
「一會再告訴你!」
楊坤在櫃臺前走來走去地辦理著典當手續,最後,當她把心愛的首飾塞進窗口,又接過一疊鈔票時,楊坤突然湧出一串酸溜溜的淚水,但是,她很快便悄悄地擦抹掉,即使這樣,也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小楊……」我正欲詢問楊坤為什麼要當掉首飾,她看瞭看腕上的手表:「張哥,請小妹吃點飯吧!」
「好啊,走吧,狗肉館!」
「不,張哥,小妹已經不吃狗肉啦,那天,聽張哥講,你是那麼的喜歡毛毛,甚至為她大哭瞭一場。我就發誓,從此以後,再怎麼饞,也堅決不吃狗肉啦。」
「小楊,謝謝你,狗是很可愛的,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有的時候我想,交一個狗也比交一個壞人強,小楊,那,你想吃什麼啊?」
「羊肉!」楊坤頑皮地說道:「小妹想吃水爆肚、羊雜湯!」
「妥,」我向前一指:「嘿嘿,你看,對面就是一傢穆斯林餐廳,小楊,走吧,喝羊湯去吧!」
我給楊坤點要瞭一盤她很喜歡吃的水爆肚和一碗羊雜湯,我們一人一杯白酒,我端起酒杯與楊坤笑嘻嘻的碰瞭一下:「來,好久沒喝瞭,大點口,」
「好的,謝謝張哥!」
「啊——,好辣的酒啊,小楊!」我放下瞭酒杯:「鋼瓶那樁生意,做得怎麼樣瞭?」
「嗨,」楊坤一聽,立刻露出一臉的愁容:「可別提那筆買賣啦!」
「沒做成!」
「嗯,」
「怎麼,老馮他泡人,不辦事?」
「唉,」楊坤嘆瞭口氣:「這事,也怨不瞭人傢,樣品發過來瞭,一檢測,不合格,鋼瓶這玩意可不是鬧著玩的,漏氣,誰敢用,出瞭事故,就不是小事,誰負得起責任,唉,一通瞎折騰啊,連路費都搭上去瞭!」
「那,你當首飾,還要做什麼生意嗎?」
「不,」提起首飾,楊坤更加懊惱起來:「張哥,曉蘭出事瞭!」
「啥,什麼事?」
「進去瞭!」
「為什麼?」
「倒票!」
「哦,曉蘭原來是票販子?」
「嗯,」楊坤毫不掩飾地點點頭:「不光她,我也是,我和曉蘭就是倒票的時候認識的,不過,我現在不幹瞭,太危險,總出事!這不,曉蘭又出事瞭,給抓瞭起來,我得去贖她,可是,沒有錢,隻好把首飾當嘍,嗚——,嗚——,……」說著說著,楊坤突然放下筷子,捂著秀臉嚶嚶地抽泣起來。
「嗚——,嗚——,嗚——,我不讓她去,她非得去,臨走前,我有一種預兆,一種不祥的預兆,去瞭肯定沒好,果然,真的就出瞭事!」
「在哪出的事啊!」
「×州!」
「呵呵,」我驚嘆道:「小楊,她怎麼跑出那麼遠去倒票啊?」
「這個,」楊坤非常在行地對我說道:「張哥,這行當,你不懂,有些事,你不應該知道,如果知道的太多,對你、對我都沒有什麼好處!我們倒的是假票,印制的都是那個區段的,所以,必須去那裡賣!」
「哇——,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行規啊,哈哈,小楊,你們的票是從哪弄來的啊!」
「不,」楊坤堅定地搖搖頭:「張哥,請別在意,小妹真的不能告訴你,否則,對我,對你,都沒好處!」
「算瞭,算瞭,」我擺擺手,不再追問。
我們默默地喝瞭幾口酒,我又忍不住地問道:「小楊啊,你幹點什麼不好,偏偏幹這個,到處遊蕩,整天提心掉膽的。」
「張哥,像我這樣從農村來的女孩子,無依無靠,做買賣又沒有本錢,能幹些什麼啊,我的同伴,大都做瞭小姐,我可不願意幹,沒辦法,為瞭吃飯,為瞭活著,就跟著這些票販子一趟一趟地往關裡跑吧。我不是直接出面賣票的,我負責看管等待出賣的假票,我一般都是悄悄地站在車站廣場的一邊,有人買的時候,我的同伴來取。嘻嘻,張哥!」楊坤用筷頭指瞭指她的乳罩:「我一般把車票藏在這個地方。」
「嘿嘿,」我苦澀地笑瞭笑,無言地望著眼前這位可憐的女孩子。
「有一次,真的就出瞭事,警察逮住瞭我的同伴,我正在旅店裡我,往窗外一看,我的同伴在警察的喝斥下,手上戴著手銬,正向旅店走來,我嚇得抓起挎包就往外跑,剛跑到旅店門口,便與警察和同伴碰瞭個面對面。還好,我的同伴很夠意思,裝著不認識我,我這才逃回瞭傢。等我下瞭火車,一摸,身上還有一塊錢,張哥,我連公共汽車都舍不得坐,這一塊錢,還能買幾個饅頭吃,唉,回到傢裡,我把挎包往床上一扔,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天棚,怎麼辦,去哪搞錢啊?」
「好驚險,你的同伴的確很夠意,如果讓他做地下黨,一定是個很出色的英雄漢。小楊,你一次也沒被警察逮住過嗎?」
「逮住過,可嚇死我啦,」
「讓警察逮住你,那可沒好,小楊,警察對你……」
「不,不,」楊坤完全明白我話裡的意思:「不,不,那個地方的警察還挺文明的,對我很禮物,至於男票販子,那可就不客氣,先是一通暴打,然後,都乖乖地蹲墻跟去。而我,警察給我一把椅子,我可以坐著,比男票販子們舒服多瞭。第二天,警察把我領進一間屋子裡,讓我坐好,然後,便啪啪啪地給我照像。末瞭,又讓我十根手指都蘸上印泥,我哪裡經過這種場面,我不知道警察會讓我做些什麼,我呆呆地舉著紅通通的雙手,嚇得一個勁地哭:警察叔叔,饒瞭我吧,我以後再也不幹瞭!」楊坤再次湧出一串傷心的淚水。
「那個地方的警察真的不錯,沒罰我,隻是警告我:看你年齡還小,又是個女孩子,這次,我們不罰你,放瞭你,你以後要好好做人,如果再犯到我們手裡,可別說我們不客氣瞭。我真的很感謝那裡的警察,從那次被抓住以後,我便再也不幹瞭,可是,曉蘭這個強種,說什麼也不聽我的,這回可好,栽瞭,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唉,」我感慨道:「世事艱難啊,什麼人都得活著啊!」
「嗚——,嗚——,……,我的首飾,我的項鏈,我的手鏈,」楊坤又嚶嚶起來:「我不知吃瞭多少苦,受瞭多少罪,好不容易攢點錢,買瞭幾個首飾,這回可好,全沒瞭,嗚——,嗚——,……」
「小楊,」我無比同情地說道:「你這個人很夠意思啊,為瞭朋友,真是可以豁出一切啊!」
「張哥,」楊坤抹著淚水,喃喃地說道:「曉蘭是個好人,你別看她說話大大咧咧的,她可是個熱心腸的人,沒有她,我早死瞭,你看,」楊坤伸出手腕,我這才註意到,楊坤那細白的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劃痕。
「有一陣子,運氣背到瞭極點,一分錢也搞不到,我徹底地絕望,就在屋子裡割瞭腕,如果不是曉蘭回來的及時,我早就變成一盒骨灰瞭!」楊坤一邊說著,一邊將腕上的表盤擰瞭過來:「哎喲,時間不早啦,張哥,我該上車啦!」
「小楊,你,買票瞭嗎!」
「嘻嘻,」楊坤破涕為笑,嗖地從乳罩裡抽出一張車票,沖著我嬌滴滴地晃來晃去:「這個!」
「假的!」
「當然,」
「不行,」我一把將假票奪瞭過來:「不行,你還想出事嗎?」
「張哥,沒事的,我又沒賣,隻是自己用,如果真的被發現瞭,就說是從別人那裡買來的,嘻嘻,沒事的,放心吧,路途太遠,票價太貴,能省點,就省點吧!」
「走,我送送你!」
「謝謝!」
我給楊坤買瞭許多水果和食品,然後,雙雙走進月臺。
「小楊,你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一周吧!」
「小楊,到瞭×州,代我向曉蘭問好!」
「好的!」
風塵仆仆的列車尖厲地呼嘯著怒氣沖沖地闖進站臺,楊坤非常靈巧地跳上火車,當列車徐徐開動後,楊坤依然靠在車門處,親切地向我擺著小細手,吐著薄舌頭,做著小鬼臉。我跟著列車跑出一段路,望著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列車,想著列車上那個可憐的女孩子,我心裡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我自言自語地嘆息道:「唉,好可憐的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