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這些永遠也不甘寂寞的男同學們總能找到開心的事情,這不,趁著老師不在教室,一位男同學從書包裡拽出一個長方形的黑匣子,隻見他將黑匣子高高地舉起,然後無比自豪地按下一個鍵鈕,哇,太奇妙啦,從黑匣子裡傳出一股股旋律奇特的樂曲,其節奏之歡快、之猛烈,鏗鏗鏹鏹,好似那狂奔著的列車。
「嘿唷--,嘿唷--,嘿唷--,……」
「卡嚓--,卡嚓--,卡嚓--,……」
「光啷--,光啷--,光啷--,……」
「……」震耳欲聾的樂曲聲猶如絕堤的江水不可阻擋地洶湧著、奔騰著,聽著聽著,隻見其它幾個男同學放下鋼筆呼呼呼地竄到過道旁伴隨著清新的曲調忘情地手舞足蹈起來,他們或是甩著長腿,或是狂放地扭動著大屁股,或是極其可笑地搖晃著腰身。
「好哇,好哇,」眾男同學們紛紛鼓掌喝彩:
「跳得好,跳得好!」
「再狂點,再狂點!」
「我說,能不能再來點新花樣啊!」
「……」
「操!」一個瘦高個從椅子上一躍而起一臉不屑地嚷嚷道:
「操,一個破飯盒子也敢拿出來臭顯吧,就一個破喇叭有什幺值得牛逼的啊,我哥有一臺錄音機,是兩個喇叭的,等我明天拿來給你們聽聽,讓你們欣賞欣賞兩個喇叭是啥聲音!」
瘦高個第二天果然拎來一隻兩個喇叭的收錄機,那個被戲稱為飯盒子的一個喇叭的收錄機頓時變成瞭可憐的醜小丫,偷偷地躲在書包裡再也不敢拋頭露面。放學後,許多男同學依然戀戀不舍地守候在兩隻喇叭的收錄音旁,在學校的大操場上發瘋般地亂蹦亂跳,那熱鬧非凡的場面,仿佛在過狂歡節!
當我推開教室的房門第一次聆聽到從黑匣子裡,也就是那個奇妙的飯盒子裡傳來的那這新奇的旋律後,我便被其深深地吸引住,我呆呆地捧著作業本,傻怔怔地站在門口,一眼不眨地聆聽著,如饑似渴地欣賞著:好特別,好美妙的音樂啊,這是什幺樂曲?我以前怎幺一次也沒有聽到過?
啪--,當我正如癡如醉地欣賞著那狂放的樂曲時,男同學突然無情地按下鍵鈕,那妙不可言的曲調頓時中斷,我好生悵然。
「別關啊,還沒聽完呢!」我匆匆放下作業本,不顧一切地沖那個握著黑匣子的男同學吼叫道。
那個傢夥是班裡有名的後進生,經常遭到老師的懲罰,現在,聽到我的喊叫聲,他嘻皮笑臉地說道:「班長大人,啊哈,想聽,不給你聽,就是不給你聽,誰讓你總是在老師面前告老子的狀!」
「哼,」我沖他狠狠地瞪瞭一眼:「不聽就不聽唄,什幺破玩意,誰稀罕啊!」
嘴上是這幺說:不聽,不聽!可是,直到放學回傢,我的耳畔還回蕩著那迷人的旋律,我努力地回想著那歡快的曲調,希望自己也能哼唱出來,可是,當時隻知道興奮,根本沒有記住狂放如洪水的曲調。
第二天一上學,我厚著臉皮,找到那個對我很有成見的淘氣包。
「哥們,」我以乞求的口吻說道:「能不能把你的收錄機借我聽聽啊?」
「哦,」淘氣包雙肩一聳,兩手一擺,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姿式:「班長大人,那飯盒子不是我的,我也是借的啊,人傢隻借我玩一天啊,我已經還給人傢啦!」
「唉,」失望之餘,我又走到那個有兩個喇叭收錄機的同學面前,向他提出借收錄機聽一聽,那個男同學眼珠一瞪:「班長,那可不行,那是我哥用半年的工資買來的,我是偷偷拿出來的,同學們誰都瞎擺弄,結果,不小心把一個鍵子給按壞啦,為這事啊,我哥狠狠地揍瞭我一拳,你看,……」他扯開衣領對我說道:「你看,這還青著呢!好痛啊,我哥發起脾氣來可不管那個!一拳就把我打翻在地,要不媽媽來得快,他非得把我打個半死不可!」
「唉,」我垂頭喪氣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高洪艷見狀,蔫聲蔫語地對我說道:「如果你愛聽那些曲子,放學後可以到我們那裡去,我傢隔壁的鄰居有一臺,……」
「你傢,」我問道:「你傢在哪啊?」
「嗯,」高洪艷思忖瞭一會,突然令人沮喪地搖搖頭:「不告訴你,我不說!」
「嘿嘿,」我冷冷地說道:「你這扯的是啥事啊,這不成心想饞我嗎?」
「嘻嘻,」高洪艷頑皮地笑瞭笑,白嫩的小臉蛋漲得通紅:「沒法說啊,不好意思說!」
「莫名其妙!」
漸漸地,我發現大街小巷裡開始流行一種新時尚,那些掙到幾個臭錢的小青年們嘴裡叼著上等的煙卷,手裡拎著雙喇叭收錄機大搖大擺地招遙過市,那迷人的樂曲引來行人無比羨慕的目光。我更是陶醉其中,每當看到拎收錄機的青年人從大街上走過,便被那異樣的曲調吸引過去,背著書包久久地尾隨在人傢的屁股後面,有許多次甚至忘記瞭上學,結果一次又一次地遲到,一次又一次地受到老師的喝斥和警告。
童年時代,我與孫遜曾偷聽過他傢的電唱機,從老舊的唱機裡流淌出來的都是正統的音樂:老貝的交響曲、老斯的圓舞曲、舒伯特的小樂曲。今天,這種反傳統的樂曲徹底地征服瞭我,為瞭能夠欣賞到那美妙的樂曲,我終於放下瞭高傲的架子,開始主動與有收錄機的同學們接觸,其目的不為別的,就是想聽聽那永遠也欣賞不夠的樂曲。
我終於知道這種怪異的樂曲叫做迪斯科,我一邊聽著,一邊也笨手笨腳地模仿起來,在同學們毫無保留的教導之下,在自己不懈的努力之下,我很快便熟練地學過瞭各種跳法,時常無所顧豈地與同學們在馬路上,圍攏著嗷嗷狂吼著的收錄機不知疲倦地跳哇、跳哇。跳得忘乎所以,跳得不亦樂乎,跳得樂不思傢。
我不僅學會瞭狂跳迪斯科,還欣賞到瞭更為怪異的音樂--爵士樂,每當爵士樂響起,我猶如中邪般地搖頭擺腳,渾身發抖,以至被同學們戲稱謂:「跳大神的!」
我的整個身心全部陷入這怪異的音樂裡不能自拔,跳得走火入魔,聽得如癡如醉,我學會瞭哼唱鄧麗君的情歌,歐陽菲菲的舞曲、張蒂那插科打諢的挑逗。
我跳哇、唱啊,再也沒有心思學習功課。結果,期末考試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原本赫赫有名的大號無地自容地排列地大榜的最後面,與淘氣包們為伍、作伴!
開完傢長會的媽媽氣得火冒三丈:「你,你,你又不學好啦,老師說你根本不好好地學習啦,凈跟著那些個壞學生跳搖擺舞、聽下流的黃歌!」
什幺,什幺,下流,黃歌?我垂著腦袋蜷縮在角落裡,心裡則憤憤不服:這幺優美的樂曲,這幺真誠的情歌,我一點也不認為下流,更聽不出什幺黃色來啊!
「唉,」爸爸嘆息道:「這也不能全怪他,你看,現在滿大街都是這破玩意,小兔崽子!」
為瞭讓我的心思重新回到學習中來,爸爸開始使用物質獎勵的辦法:「如果你下個學期把成績趕上去,我也給你買一臺錄音機!」
「真的,」我頓時樂得一躍而起:「行啊,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學習,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為瞭能夠早日得到心愛的收錄機,我不得不按奈住浮燥的心情,再次鉆進書本裡,我決定奮起直追,給爸爸和媽媽一個驚喜。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番刻苦的努力,在新的學期裡考試當中,我的成績從最後面令孟老師極其咋舌地排到瞭第三名。
爸爸真是個男子漢,說到做到,用掉差不多一個月的工資給我買回一個飯盒子,我則貪心不足,我突然想起同學那句話:這破玩意也敢拿出來顯吧:
「這,這是啥破玩意啊,就一個喇叭,不好聽!我要兩個喇叭的!」
「什幺,」爸爸聞言,怒氣沖沖:「混蛋,什幺一個喇叭、兩個喇叭的,不都一樣嗎,不都是出聲嗎!」
「那可絕對不樣,效果不一樣!」
「他媽的,為瞭給你買這破玩意,我一個月的工資全都報銷啦,你他媽的總是不知足,咱們是有錢的人傢嗎,我和你媽的工資都給你買這破玩意啦,咱們傢這個月還吃飯不?咱們一傢人都喝西北風去啊!」
「哼,」將醜陋不堪的飯盒子往桌子中央一推:「算啦,算啦,我不要,退回去吧!」
「不能退,你沒看商場裡面寫著嗎:售出不退!」
「那,給我姐姐學外語用吧!反正我是說什幺也不這個破玩意!」
「他媽的,」爸爸憤憤地罵道:「不要拉倒!」
「孩子!」晚上,我連飯也沒吃便氣鼓鼓地鉆進被窩裡蒙頭大睡,媽媽悄悄地推開門房,非常心痛地拽扯著我的被角:「孩子,吃完飯再睡啊!」
「不吃,不餓!」
「不吃飯怎幺行,會把胃餓壞的,會做下毛病的,」媽媽端來熱噴噴的米飯和香氣四溢的紅燒肉,「孩子,聽話,媽媽的好兒子,爸爸不給你買兩個喇叭的錄音機,媽媽給你買!」
「真的?」我呼地從被窩裡鉆瞭出來,一把摟住瞭媽媽的脖子:「媽媽,真的,你真給我買兩個喇叭的?」
「真的,媽媽給你買!」說完,媽媽小心奕奕地從小抽屜裡拽出一個精美的小本本:「兒子,別跟你爸一般見識,媽媽有錢,你看,這是媽媽的存折,爸爸不給你買,媽媽給你買,媽媽給我的寶貝兒子買兩個喇叭的!」
「媽媽,兩個喇叭的錄音機很貴很貴的啊,你舍得嗎?」
「兒子!」媽媽吧嗒吻瞭我一口,然後說道:「兒子啊,媽媽最喜歡你,你想要什幺,隻要媽媽有,什幺都可以給你,如果你說:媽媽,把你的心掏給我,媽媽立馬就會掏給你,連想都不想!」
嘿嘿,我心裡暗暗嘀咕道:什幺都可以給我,媽媽,我想要你,你給嗎?哇,壞蛋!此想法一出,我立刻謾罵起自己來:混蛋,你都想瞭些什幺啊?要媽媽,虧你想得出來!
「媽媽,媽媽,我的好媽媽!」我在媽媽的懷裡撒起瞭嬌:「媽媽,我的好媽媽,等我長大以後,掙到瞭錢,一定好好地孝敬你老人傢!」
「哼!」媽媽用肥實的手指尖點瞭點我的腦門:「就是嘴好,真是哄死人不償命啊,好啦,兒子,吃飯吧,如果你不吃飯,媽媽就不給你買兩個喇叭的錄音機!」
「好,好,媽媽,我吃,我吃,……」
「張開嘴,咽下去!」說話間,媽媽已將盛滿米飯的羹勺送到我的嘴邊,我依在媽媽的懷裡幸福地張開瞭嘴巴。
那天夜裡,我徹底地失眠,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便浮現出那嬌人的、放送著迷人旋律的兩個喇叭的錄音機,我拎著它歡天喜地走在大街上,行人們紛紛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