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頻繁的、激烈的戰鬥再次轟然打響,我們那百戰百敗的總司令,亦即是造就瞭我的爸爸,他呲牙咧嘴、歇斯底裡的吼叫著,揮舞著超大口徑的利炮,他的雞雞向著媽媽那久攻不下的肉洞發起瘋狂的襲擊。粗大而又堅硬的炮身因與洞壁反復而又劇烈地磨擦,呈現著熱滾滾的深紅色,閃爍著星星點點的亮光,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巨大的炮頭惡狠狠地敲擊著肉洞最底端的一個緊緊關閉著的洞門,炮身連同炮頭有機地組合在一起,酷似一根令人生畏的大鐵棍以排山倒海之勢撞向那不肯屈服的洞門,那振奮人心的場面,不禁使人聯想起眾乞丐們抬著大木棍沖擊巴黎聖母院的精彩描繪。每當炮頭沖進肉洞裡面時,那無比熟悉的肉洞壁四周便嘩嘩嘩地湧淌著海水般的液體,好似敲鐘人卡西莫多掀翻的熱水鍋,無情地傾泄在反復進進出出的炮身上和炮頭上。

  「光--,當--,……,」

  「哦--,唷--,……,」炮身每沖進肉洞一次,炮頭每撞擊一下洞門,從洞門的後面便傳來一陣因不堪重負而發出的、無可奈何的嘆息聲:

  「哦--,唷--,……,」

  「光--,當--,……,」

  「哦--,唷--,……,」

  「……」

  「精兵們請註意!」總司令爸爸咬牙切齒地發出命令:「大傢做好準備,我們將發起最後的攻勢!」

  所謂最後的攻勢,便是將隱匿在利炮深處,隨時等候正裝待發的精兵們像發射炮彈那樣哧地一聲推出炮口,然後,落在肉洞裡面的千千萬萬個精兵便義無反顧地向著洞門猛沖過去。很遺憾,總司令爸爸率領我們對這條肉洞進行瞭將近大半年的強攻,發射出去的精兵無計其數,可是,至今為止,尚沒有一個精兵能夠沖過洞門進入那神秘的地方。呵呵,這算什麼精兵啊?

  在以往頻繁的攻勢中,我始終被編排在預備隊裡,這使我有幸能夠活到現在。我曾目睹過自己的夥伴一個又一個地被無情地射出炮身,然後不聲不響地淹沒在洞底海水般的液體裡,慷慨赴死。我暗暗慶幸自己福大命大,我希望自己都夠永遠當個預備隊員,永遠地活下去。可是,昨天深夜,總司令爸爸突然心血來潮,準備發起一場代號為「白色旋風」的強大攻勢,將久攻不下的洞門一舉擊破。我被調到最前沿,成為發起進攻後沖向洞門的第一個波次,我徹底地絕望,我的死期終於來到,你看,死神正皮笑肉不笑地向我招手呢!

  「大傢聽好!」總司令爸爸開始摩拳擦掌地做戰前總動員,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馬謖第二,這不,他又開始滔滔不絕地紙上談兵。總司令爸爸口若懸河般地大談諾曼底登陸、西西裡登陸、沖繩島登陸、凡爾登大血戰、卡西諾峰攻堅戰、斯大林格勒、……,直聽得我們這些精兵們眾情振奮,躍躍欲試。

  「同志們,建立功勛的時刻來到啦,聽我的命令,沖啊!」我尚未回過神來便哧的一聲被彈出炮身,一頭滾落進無底的深淵裡,無數的精兵飄浮在海水般的液體上面,那賅人的場面使我不禁想起鐵尼達大海難,落入水中的精兵們拚命地掙紮著,悲慘地哀號著,然後便一個接著一個地沒入海底。

  非常萬幸,我沒有立刻就沉入海底,我的身下有無數的精兵在苦苦地掙紮著,我則浮在他們的上面身不由已地沖向遠處的洞門。我好似一葉無依無靠的小木舟在一股又一股滔天的巨浪沖擊之下絕望地向前湧動著,湧動著,也不知咽下多少口咸澀的海水,我終於極其意外地漂到瞭洞門,我呼呼喘息著,飽受海水浸漬的、濕淋淋的身子緊緊地貼靠在同樣也是濕淋淋的洞壁上。

  我睜開迷茫的眼睛怔怔地環顧著既熟悉又陌生的肉洞,可憐的同伴們均已沉入洞底,被活活地淹嗆而死去。我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應該怎麼辦才好,總司令爸爸那堅硬如鋼的大炮早已溜出肉洞,整個肉洞頓時死亡般地靜寂下來。我呆呆地坐在一堆奇形怪狀的肉堆上。漸漸地,我的屁股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感,我好生納悶,好奇妙的肉洞,裡面的肉堆竟然能夠產生溫熱,很快,溫暖感以無法想象的速度傳遍我的全身,我幸福地躺在瞭肉堆上盡情地享受著從未體驗過的溫暖。

  「撲通!」身下溫暖的肉堆突然微微地一抖,天塌地陷般地現露出一個碩大的缺口,我根本來不及逃避,腳下一滑,咕咚一聲跌進缺口裡。

  「來啦!」黑暗之中,我聽到一個溫情脈脈地聲音,我定睛望去,眼前豁然明亮起來,一個體積比我不知大出多少倍的圓渾渾的怪物,通身閃爍著剌眼的光芒,非常友善地望著我:

  「你可來啦,呶,到我這來!」

  「你,你,」我怯生生地問道:

  「你是誰啊?」

  「卵子,我是卵子,來啊,到我這裡來啊!」還沒容我作出任何回答,突然,一股無形的力量將我將推到怪物卵子的身旁,我不敢設想以後還會發生什麼,而怪物卵子卻並不非常的可怕,她緩緩地伸出手壁緊緊地將我摟裹住,在怪物卵子溫暖的懷抱裡,恐懼感漸漸消散,我腦袋一歪,哇,我一頭鉆進瞭怪物卵子的體內。我驚賅到瞭極點,在怪物的體內拚命地蠕動著,企圖爬出怪物的體內,可是,我蠕動的越快,怪物夾裹得越緊,我作困獸猶鬥之狀,繼續徒勞地蠕動著,直至變成一隻可憐和小肉芽外面包裹著永遠也無法沖破的肉殼。

  大難不死的我有瞭一個新的安樂窩,我在肉殼裡生活得很幸福,我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一天一天地脹大起來,在不斷脹大的過程之中,我發生瞭質的變化,並且,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我是誰啊,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總司令爸爸還是不知疲倦地對肉洞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瘋狂進攻,那堅硬的炮頭咕咚咕咚地撞擊著洞門,一次又一次把我從美夢中驚醒:

  「總司令!」我隔著厚厚的肉殼對著洞口的總司令爸爸喊道:

  「成功啦,成功啦,我已經遵照你的命令,成功地沖進洞口,占領瞭這個你久攻不下的地方,我現在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也許是總司令爸爸聽不到我的喊聲,他繼續不知好歹地指揮著利炮撞擊著肉洞,受到猛烈攻擊的肉洞發出一陣緊似一陣的呻吟聲:

  「哦--,唷--,……」

  「哦--,唷--,……」我心裡恨恨地罵道:媽的,討厭的傢夥!簡直欺人太甚,已經達到瞭目的,還沒完沒瞭地糾纏人傢。漸漸地,我開始同情起肉洞,每當總司令爸爸對肉洞發起攻擊時,每當聽到肉洞那可憐的呻吟聲時,我便沖著洞口破口大罵我的總司令爸爸。

  常敗將軍總司令爸爸經過一番窮折騰,最後扔下無數可憐的精兵落荒而逃,任憑精兵們在山洞裡做著毫無希望的掙紮。此刻,肉洞的主人也停止瞭呻吟,我看到有一個手巾探到肉洞的邊緣,把精兵們的屍首輕輕地收攏進松軟的手巾裡。有的時候,一陣昏天黑地的混戰之後,肉洞主人用手巾堵住洞門,然後走進衛生間,用淋浴器反復地沖刷著屍橫遍野的肉洞。

  肉洞主人一邊沖刷著飽受蹂躪的肉洞,一邊輕輕地撫摸著我的安樂窩,一個漸漸膨脹起來的大肉包。隔著厚厚的肉殼,從那輕柔的撫摸中,我感覺到肉洞主人並沒有把我看成打入內部的敵人,恰恰相反,肉洞主人非常愛惜我,我已經成為她的一部分,一條肉帶將我與肉洞主人緊緊相連,同呼吸,共命運,啊,我好喜歡你啊,肉洞主人!

  好戰的總司令爸爸終於發現他獲得瞭最終的勝利,一個頑強的精兵從炮身裡射出之後,鉆進肉洞主人的腹內。於是,他與肉洞主人達成瞭停戰協議,唉,我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在肉洞主人的腹內休息睡覺啦。

  可是,好景不長,永遠也不甘寂寞的總司令爸爸再次窮折騰起來,他領著肉洞主人腆著高高隆起的大肉包到處亂竄,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紛紛往大肉包上貼,搞得我好不煩惱。你看,這是什麼破玩意,那剌眼的光芒,竟然能夠穿過厚厚的肉殼,徑直照射在我的身上。我還聽到無比討厭的嘰嘰喳喳的聲音,許多怪物沖著我的大肉包指手劃腳,真他媽的煩死人啦。

  「啊,」一個可怕的大管子探進肉洞裡,將肉洞擴張到瞭行將暴裂的程度,我頓時驚叫起來,更為可怕的事情發生瞭:兩根肉棍穿過大管子不懷好意地觸碰著我的大肉包: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啊,多麼可怕的世界啊!

  我像個氣球似的繼續膨脹著,肉洞主人更加頻繁地撫摸著我,她將手掌俯在我的大肉包上與我竊竊私語。天性就好淘氣的我,乘其不備,突然抬起業已醞育成熟的小腳丫重重地踹在肉洞主人的手掌上,肉洞主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加親切地撫摸著我,從那我一句也聽不懂的話語裡,我感受到,因為有瞭我,肉洞主人感到非常幸福。

  為此,我無比的驕傲,我在大肉包裡肆意扭動著,伸展著魔術般變幻出來的胳臂和腿腳,我甚至想張開嘴巴喊上兩嗓子,隔著厚厚的肉殼與肉洞主人熱切地交流一番。每當我淘氣的時候,肉洞主人便用掌輕輕地按住我,不停地嘀咕著,大概是告誡我:好乖乖,別淘氣,好好在裡面呆著!

  對於肉洞主人的真誠告誡我充耳不聞,繼續伸胳臂扭腿,並且越來動作越大。樂極生悲,隻聽嘩啦一聲,我一腳將哺育自己成長起來的大肉包給踢破,呼--,一股股黃混的液體立刻湧向洞口,猶如絕堤之水沖出肉洞。肉洞主人頓時驚叫起來,兩隻手死死地摀住破瞭口子的大肉包,在地板上發瘋般地翻滾著。

  惹下大禍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大肉包劇烈地顫抖起來,我感覺到自己酷似一枚被打碎硬殼的雞蛋黃,雞蛋清嘩嘩嘩地順著破蛋殼湧流出來,我則裹在蛋雞清裡隨波逐流地滑到瞭肉洞口。我那碩大的、占居整個大肉包幾乎一大半體積的腦袋瓜咕咚一聲頂在洞口上,啊,洞口實在過於狹窄,我怎麼也鉆不出去,我不由得感慨萬千:想當初,當我還是一個精兵的時候,我是何等的眇小,眇小得肉眼根本無法看得見,我漂浮在肉洞裡,猶如一枚樹葉落瞭大海。

  可是現在,我膨脹到瞭可怕的程度,以至無法順利地爬出洞口,我拚命地頂著洞口。

  「啊--,啊--,啊--,……」聽到肉洞主人痛苦地吼叫著,一定是我的腦袋頂痛瞭她的洞口,我不禁可憐起肉洞主人,於是,不再拚命地頂撞。我不頂撞,破開口子的大肉包卻不善罷甘休,繼續劇烈地收縮著,將我死死地逼瞭到洞口,如果我繼續停止頂撞,我便會被憋死在洞口處。本能使我再次頂撞起洞口來,我已經顧不得太多,我要出去,我要爬出洞口。

  我的腦袋瓜終於頂開洞口,一道可怕的亮光使我不敢睜開眼睛,肉洞主人的身旁聚攏著好多形狀跟我長得差不多的東西,有幾個東西按住我的腦袋,試圖將我從洞口裡拽出來。

  「哇--,」我終於滿身血污地爬出瞭洞口,可是,遺憾得很,我沒有因爬出洞口而感到興奮,相反,我無比懊悔起來:不好,不好,這個世界不好!我感到難耐的冰冷和剌眼的光芒,不好,不好,這個地方不好玩,還是洞口深處的大肉包裡面好!想到此,我後悔不疊地號淘大哭起來:「哇--,哇--,哇,……,……,」

  我感到無比婉惜,我希望能夠回到洞口裡,繼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讓我絕望的是,隻聽,咔嚓一聲,一個東西毫不留情地將我腹部那根肉帶剪斷。完啦,完啦,徹底地完啦,我與大肉包、我與洞口被徹底地剪斷。不好,這個世界不好,我討厭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不但寒冷,還有更為可怕的饑餓感。想到處,我更加懊悔地縱聲大哭起來:「哇--,哇--,哇,……,……,」好些個無情的東西像群妖魔般地圍著我團團亂轉,她們擦洗掉我身上的血污,我敢肯定,她們這是準備把我收拾幹凈,然後將我吃掉,真的,這不,她們把我洗幹凈後,啪地一聲扔到一個秤盤裡,秤秤我有多少重量,這樣便於分臟。我越來越恐懼,哭聲也就更為響亮:

  「哇--,哇--,哇,……,……,」突然,我聽到肉洞主人那無比熟悉的呼喚聲,正在無情地折磨著我的東西們立刻停下手來,她們抱著我笑嘻嘻地走到肉洞主人那裡,肉洞主人顧不得劇烈的疼痛一把將我搶奪過去,然後把我緊緊地摟在汗水淋淋的胸腹。

  在肉洞主人的懷抱裡,我油然產生一種空前的安全感,哭聲漸漸低沉下來。我在肉洞主人的胸懷裡漫無目標的折騰著,突然,我那咧開著的大嘴觸碰到一件異樣的玩意:軟軟的、滑滑的、細細的,我感無尚的新奇,將嘴巴貼上去胡亂地啃咬起來。肉洞主人見狀,立刻按住那個新奇的玩意將一個可愛的小肉球塞進我的嘴裡,我一口將其叨住。饑餓感使我本能地吸吮起來,頓時,從小肉球裡湧出一串串甘醇的液體無私地滋潤著我的口腔,我大口大口地往肚瞭裡吞咽著,液體越吸越多,我甚至有些吞咽不過來,嗆得我咳咳地咳漱起來,……

  「喂,喂,小力,」有人拚命地推搡著我,我睜開迷茫的雙眼,啊,媽媽,是媽媽,她臉色嚴峻地坐在床邊,秀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的手掌。於是,我也轉過腦袋瞅瞭瞅自己的手掌,不瞅則已,這一瞅啊,頓時嚇得我魂飛魄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