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慢慢的醒來,覺得眼前一片漆黑,耳邊此起彼伏的響著鞭炮聲。也許就是這聲音喚醒瞭我吧。我知道,過年瞭。可對我來說這是個怎麼樣新年啊!
知覺在慢慢恢復,痛苦再一次攥住瞭我的心。我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瞭,用手摸瞭一把,竟然全是已經板結的血液,我的頭整個是麻木的。我想起瞭所有的事,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AMY走瞭,AMY為什麼走瞭呢?我在地上爬行著,藉著窗外微弱的燈光尋找AMY給我留下的字。整個房間就像一個鋪滿瞭錢的垃圾場。我在垃圾裡費力的尋找著,終於找到瞭那張紙已經撕裂瞭一道口子的紙片,我心疼的用手撫著,好像那個撕裂的地方就在我心上。
想到AMY走瞭,我感覺自己在哭,可是眼裡卻再沒有一滴眼淚。
又過瞭一會兒,好像是血脈活動開瞭一點,我把AMY的字小心的折上放進西服內袋裡,扶著墻站起來。打開燈,我看到這個裝修很好的房子已經被我完全破壞瞭。我挪進離我最近的洗手間想喝點水,卻被鏡子裡自己的樣子嚇得再次跌倒在地,那哪裡是人啊,分明是一具屍體。臉和脖子的部位是暗紅色的一大片,已經看不到臉瞭,頭發被凝固的血粘在一起,可怕的直立著。我運足瞭力氣扶著洗手盆站起來,打開水龍頭沖洗著自己。這時候我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AMY懷孕瞭,我有孩子瞭!我要活下去!
我的頭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一沾水就劇烈的痛起來。我勉強洗瞭兩把臉上的血跡,就再也沒有力氣瞭。我用刷牙的杯子接瞭一杯水喝下去,慢慢的挪回到客廳裡。藉著燈光看到AMY的那部手機就在衛生間對面的墻角裡,大概是我砸茶幾的時候甩出去的吧。我挪過去把手機撿起來撫摸著,彷佛那上面還有AMY的體溫。我愛惜的翻開手機按瞭開機鍵,還好並沒有摔壞。這是她給我的唯一的紀念物。
開瞭機我卻不知道打給誰。沒有瞭AMY,也不能打給父母。對瞭,還有歐陽,可是她還在隔離審查,想到她我的腦袋劇烈的疼瞭一下。我放松瞭一下神經,不由得想到瞭璐璐,想到瞭張哥。他們會收留我的,並且不會嫌棄我現在這個樣子。於是我撥瞭張哥的號碼,電話才響瞭一聲張哥就接瞭,還沒等我說話,他就在那邊叫著:「關漢!是你嗎?!」
我無力的叫瞭聲:「張哥……」
我聽到聽筒裡張哥發出瞭一聲驚呼:「是關漢!」接著我就聽到璐璐的哭叫聲:「哥!……」
璐璐搶過瞭電話喊著:「哥!你在哪呢?!」
我無力的說出地址,璐璐叫到:「哥!你別撂電話,我們馬上就到!」我聽到張哥喊璐璐快走,接著就是奔跑的聲音。
璐璐邊跑邊不停的對著電話說:「哥,你一定要堅持住、堅持住!……」
我感覺一杯水的能量就要用完瞭,就挨到門邊使出最後的力氣把門打開,然後就不什麼也不知道瞭。
再次有瞭意識之後我發現自己睜不開眼睛,隻感覺到一片潔白。我死瞭嗎?聽說天堂就是白色的。想到這,我抖瞭一下,我不能死! AMY要我好好的活著!
突然璐璐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來:「爸!他剛才動瞭一下!」接著就聽璐璐一連氣兒的在我耳邊叫:「哥!哥!……」
哦,璐璐在我身邊,我一定沒死。我想對璐璐笑,想對她說:「別那麼大聲,哥沒事。」可是我翕動瞭兩下嘴唇,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不過璐璐已經很驚喜瞭,她叫到:「他說話瞭!他說話瞭!」
慢慢的,我對自己有瞭感覺,眼前的白色是紗佈,我腦袋的上半部被整個包瞭起來。我並沒感覺到疼痛,隻是身上還沒有力氣。我想把胳膊抬起來,但隻動瞭動手指。一隻柔軟的小手馬上把我的手握住瞭,那是璐璐。我說不出話,隻是極度虛弱的握瞭握她的手。璐璐明顯是哭瞭,因為她的眼淚已經滴到我手上。
我心裡著急,終於吐出瞭兩個字:「不哭。」璐璐聽到我說話哭得更厲害瞭。
張哥的聲音的傳過來,「關漢都蘇醒瞭,你就別再哭瞭,要不他該著急瞭。」璐璐的哭聲隨即變成瞭壓抑的抽泣。
我聽見張哥對我說:「兄弟,你可醒瞭,你都快把我們嚇死瞭!」
我微弱的說瞭一句:「我沒事。」
張哥責怪的說:「什麼沒事!差一點就死瞭還沒事呢!」
我沒有力氣和他爭辯。
過瞭一會,張哥過來扶我坐起來,對我說:「兄弟,起來吃點東西吧。」我真的感覺非常餓,就藉著他的力氣坐起來。
張哥小聲對璐璐我:「我去買盒煙,一會兒就回來。」
璐璐哦瞭一聲,說:「小心啊,燙。」這句是對我說的。
她一邊說一邊吹著氣,一隻羹匙送到我嘴邊。我喝瞭一口,覺得從嘴唇到胃火燒火燎的痛,好像到處都是水泡。我搖搖頭不想再吃瞭。璐璐焦急的說:「哥,你一定要吃東西,醫生說你身體極度虛弱,多吃東西就好瞭,這是我特意給你熬的燕窩粥,又去火又滋養,最適合你吃瞭。」
我想起來瞭,自從來到瀋陽,在我人生最重要的幾個時刻都是璐璐給我做飯吃的,每次我都吃得很香,這次我也要好好吃。於是我忍著疼痛,慢慢的把一小碗粥都喝下去。我的胃劇烈的蠕動著,不但沒有吃飽的感覺,反正又餓又疼。
璐璐一邊放下碗匙一邊心疼的說:「哥,我知道你一定還餓,但醫生說你四五天沒進食,頭幾次都不能多吃的,你就忍著點吧,噢!。」
我點瞭點頭,璐璐又把一杯溫水放在我唇邊,水有一點點熱,我一抖,有一線水絲從嘴角流下來淌到瞭脖子裡。璐璐象對待小孩子似的細心的給我擦著。如果是AMY,她一定也會這樣照顧我吧。一想到AMY,這些天所有的委屈難過好像一下子湧上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靠在璐璐的懷裡嚎淘大哭起來。
璐璐也哭瞭,她把我的頭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嘴裡不停的念叨著:「哥不哭哥不哭……」
哭瞭一陣,我情緒平靜瞭一些,璐璐依然拍著我背,悠悠的說:「哥,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希望你受傷瞭、殘疾瞭,不能動瞭。那樣我就能天天照顧你,守著你,你也能天天呆在我身邊瞭。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太自私、太殘酷,但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願意永遠都照顧著你,就這樣過一輩子也很幸福啊!」
璐璐的話總能讓我無語。她的聲音慢慢的在我耳邊縈繞著,那感覺不是感動,不是感激,不是感謝,不是我以前曾經接觸過的任何一種感受。她像水一樣滋潤著我的心,輕柔的舔拭著我的傷口,如絲般幽長,卻又細膩無聲。
一場痛哭再次讓我精疲力盡,但這次沒有暈過去,隻是沉沉的睡著瞭。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好多瞭,正好醫生來查房,我就問醫生我的病情如何。醫生說她沒見過腦袋這麼硬的,頭皮都撞成那樣瞭,頭骨卻沒碎,但是有一條較長的骨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長好。還有就是大腦受瞭嚴重的震蕩,需要休養一段時間,不能用腦過度,並且頭頂上要留下永久性的傷疤。醫生還囑咐我什麼也不要想,要多加強營養,隻要恢復瞭體力,其他的都無大礙。
醫生說我腦袋硬我信,因為小時候在農村玩「頂哞兒」的遊戲誰也頂不過我(就是兩個人像牛打架一樣頭抵頭,看誰把誰頂倒)。
璐璐又喂我吃燕窩粥,這次多瞭一點。等我吃完瞭璐璐告訴我說今天是大年初一,還頑皮的給我拜年說:「哥哥過年好!」然後用手指撩著我的下巴說:「快給紅包嘛!」
我知道璐璐在逗我開心,我的臉上露出笑意說好啊,就伸手找錢。可是一想到錢,我的腦袋馬上開始劇烈的疼痛,不由的哎喲瞭一聲。璐璐嚇得趕緊抓住我的手問:「怎麼瞭哥?!」
我緩瞭一下開玩笑的說:「你向我要錢,我就頭痛瞭。」
璐璐不好意思的說:「我在和你開玩笑嘛,我知道你的錢都扔在你住的地方瞭,滿地都是。那天光顧著送你上醫院瞭,也沒有時間幫你收拾。」
我嘆瞭口氣說:「那些錢不是我的瞭,就當是我給那個房主的賠償吧。」想到瞭那些錢,我就想到瞭AMY,都說愛情是無價的,可是為什麼我的愛情在金錢面前顯得如此脆弱呢?難道一個農村出來的窮小子就不能有美好的愛情嗎?!AMY呢?她現在還好吧?她早回到香港瞭吧?她爸不會把她怎麼樣吧?她肚子裡可有我的骨肉啊……
我還要想下去,腦袋卻驟然間劇痛起來,所有的思維都被疼痛驅趕開去。我痛苦的叫聲把璐璐嚇得飛快找來瞭醫生。
醫生快步來到我床前,一看我的癥狀就知道怎麼回事瞭,她責備地說:「告訴過你不要用腦嘛,你現在得的是重度腦震蕩。我們醫生隻能控制你的病情,卻控制你的思想,你要是以後還想用這個腦袋,現在就得控制住自己,什麼也別想!」
我順從的點點頭,我是市長的秘書,不用腦怎麼行啊。於是我開始有意識的控制自己,不想AMY、不想錢、不想和AMY有關的所有事。好在有璐璐在身邊,她想著法兒的轉移我的註意力,一會兒給我講她學校有意思的事,一會兒給我講這兩年在甘肅和青海支教的事,再不就是給我講小笑話、讀詩,讀小說……
大年初三,我頭上的紗佈被醫生拿下來瞭,眼睛也能看到東西瞭。藉著上洗手間的機會,我照著鏡子仔細看瞭一下自己,我發現自己被剃成瞭光頭,光頭中間貼著很大的一塊紗佈,像是戴著護士帽。嘴唇上和口腔裡全是大大的水泡。
一能下地走我就張羅著出院,這可是過年啊,我總不能讓張哥和璐璐在醫院過一個年吧。張哥和璐璐都不同意,但醫生說回傢休養也行,我的外傷隻要定期來換藥就行,內傷隻能慢慢養,並且在傢養要比在醫院好一些。我估計醫生也盼著我們早點出院好也過個輕松年呢,整個這層樓裡就我這一個病號在住院。張哥璐璐看醫生都這麼說就沒再堅持,很快辦理瞭出院手續。我們三個坐著張哥的寶馬回到瞭他們傢。
璐璐把我安頓到臥室裡躺下,我不好意思的說:「你看我這折騰的,讓你們連個年都沒過好。」
張哥說:「你說這個幹啥!你沒事我們比過年還高興呢!再說今天才大年初三,咱們現在過年也不晚啊!」
璐璐也興奮的說:「是啊,我們今天包餃子!」說著就去準備東西瞭。
張哥坐在我身邊,我問他這幾天我都怎麼過來的?
張哥說:「別提瞭,二十七那天(他指的是農歷)我和璐璐就開始給你打電話讓你過來一起過年,可就是打不通,一直說暫時無法接通,我給你新弄那個號碼也關機。二十八那天還是這樣,往你們單位打電話他們也說找不著你,還說你回傢過年怎麼也不請假什麼的。這我和璐璐就都毛瞭,找到你原來住的地方你也不在,東西也都沒有瞭。我還去你老傢那看看,你也沒回去,我沒敢說你不見瞭,就說你想吃小米,讓我順路帶回來點。我也沒有什麼準備,給你二老扔瞭點錢,說是你讓我給帶的。唉,我看你父母年紀都不小瞭,真怕你有什麼散失他們受不瞭啊。」
想到我的父母,我的腦袋又是一痛,但我忍住瞭。這幾年一到過年的時候就陪著領導到處走訪慰問,連傢也沒怎麼回,真有點對不起他們。想到自己差一點就那麼一死瞭之,確實太不負責任瞭。
我不是為瞭我一個人活著的,我上有父母雙親,身邊有親戚朋友和那麼多愛我的人,還有瞭命運未卜的孩子。對於我來說,其實死起來很容易,活著才需要勇氣。我終於想通瞭,不管面對什麼事逃避都是懦弱的,是男人就要直面一切。想明白瞭這些事,我感覺一下子長大瞭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