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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四章 融化的冰

  一轉眼又到瞭年終歲尾,一年一度的政府工作報告要起草瞭。十二月第一個星期的周末呂主任把歐陽和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對我們說今年的報告由歐陽和我主筆,並把政府常委會研究的明年的一些重點工作向我們交待瞭一下,要求在報告中把這些東西貫穿進去。

  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都要經過人大政協的審議,因此整個市政府班子都對這個報告非常重視,呂主任能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我和歐陽,也說明他對我們是很器重的。

  我說:「歐陽跟著常務副市長,對經濟工作非常熟悉,還是讓她主筆,我幫助參謀參謀,再多做些輔助工作吧。」

  呂主任說:「這樣也好,你們兩個多費心吧,材料要快,爭取一周的時候拿出個初稿來。」我們兩個點頭答應著出來瞭。

  有道是「最是消磨英雄氣,官樣文章殿體詩。」答應起來容易,完成起來卻要困難的多。政府工作報告涉及政治經濟社會穩定人事教育、工農商科教文衛等等十多個方面的內容,需要收集整理幾十個單位的工作情況和明年的工作思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搞出報告來確實挺難。不過第一次擔此重任,我和歐陽心裡都有數,做不好肯定不行。於是我們商量瞭一下,簡單做瞭一個計劃。

  周六周日這兩天先分頭把市裡的主要精神吃透瞭,從周一開始,我和歐陽分別通知瞭全市三十多個部門要他們準備一下情況,周二我們歐陽分頭去一些重點部門聽取情況收集材料,一天跑瞭十幾傢。周三歐陽在傢整理材料梳理思路,我繼續在跑剩下的部門。周四我們坐在一起整理材料想思路。周五開始動筆,到瞭周日材料已經基本成型瞭,不過還需要不少深加工才行,但已經可以當作初稿交上去瞭。

  白天晚上的忙瞭一周,我和歐陽說:「就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們好好休息一下,好幾天都沒睡一個好覺瞭,我倒沒什麼,女孩子這麼熬下去會老的。」

  歐陽冷峻的臉上露出些笑容說:「沒事,我屬於精力過剩型的,晚上不工作反倒睡不著。」

  我笑著說:「給市長當秘書的大概都有這毛病。」

  我們分頭回瞭傢,我吃瞭一碗方便面就睡下瞭。這些天忙的,不隻是身體累,腦子也累得不轉瞭。睡得正香呢,手機卻頑固的響起來,我趕緊爬起來去接。當秘書的都是這樣,沒日沒夜,手機24小時開著,最怕的就是半夜手機響,因為越是半夜打電話越是急事兒,不管睡得多香,手機一響馬上精神,都快做下病瞭。

  我一接聽是歐陽的聲音,她說:「關漢,我仔細看瞭一下我們的報告,覺得缺少新意,缺少創新,太死板,太按部就班瞭。我有一個新想法,你要是有時間,我們一起研究一下好嗎?」

  其實我早就覺得我們寫的這個東西和以前的報告太像瞭,雖然政府工作報告從來都是這個樣子,但我總覺得平澹如水,沒什麼滋味。既然歐陽這麼說,我倒也來瞭興趣,看看手表才晚上九點多鐘,就說:「好的,我們單位見。」

  歐陽說:「別去單位瞭,現在單位早沒人瞭,還是來我傢吧,稿子我電腦裡都有。」

  我心想順便看看歐陽的傢也不錯,就說:「好啊,我這就過去。」於是問瞭地址就打車奔歐陽傢瞭。

  歐陽傢住在一個很不錯的小區,清一色的高層住宅,還都是大戶型的。她傢在十九樓,屋裡裝修的非常雅致,墻上幾幅印象派的油畫,斑斕的光影中散放著寧靜。兩個臥室中間那幅大大的歐陽的特寫照片傳遞著時尚的氣息。

  歐陽隨便的穿著睡衣,對說我:「在單位總是穿著職業裝,很累人,隻有在傢才能輕松一點,你不會介意吧?」

  我微笑著說:「怎麼會呢,看慣瞭你的冷面孔,也該換個口味瞭。」

  歐陽隨手收拾著沙發上的靠墊和雜志,不好意思的說:「你看也沒時間收拾房間,讓你見笑瞭。」

  我說:「雖然我是個沒有傢的人,但我理解『傢』就應該是個窩兒。即使隻是一堆亂草,當我們鉆進來的時候覺得溫暖舒適就可以瞭。」

  歐陽笑瞭,說:「你可真會安慰人,那樣我們不都變成豬瞭嘛。」

  我呵呵笑著:「要是真那樣就好瞭,可惜我們都是勞苦命,大半夜的還得加班,哪有豬那麼幸福啊。」

  歐陽說:「我寧願勞苦也不願意任人宰割。來,我們還是研究一下材料吧。」

  一談到材料,歐陽馬上恢復瞭那副幹練的女強人模樣,她問:「你覺得這個材料裡最缺少的是什麼?」

  我說:「其實最缺少的不是新內容,而是新表達。今年政府確實準備幹幾件實事大事,但報告裡我們按照以往的作法,隻提加強這個、加大那個、增強這個、大力那個的,雖然把事情說瞭,但缺乏振奮精神、鼓舞士氣、激發乾勁的感染力。」

  歐陽說:「是啊,這是一篇沒有激情、沒有生命的東西。我們在國有企業改革、體制機制、『三農』問題、醫療教育、城建環保等方面存在著那麼多問題,如果政府不拿出一點激情來,隻是一味的理性,那這些問題的解決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我覺得我們做為執筆人,應該把這種激情表達出來,把政府的決心表達出來,這樣才更有感染力、說服力和推動力。」

  我思忖著道:「按市長以前的風格,這樣的稿子他不一定喜歡,不過我們值得試一試。我們把現在的稿子留著,要是萬一不行,咱們也有準備。」

  歐陽說:「這樣也好。」

  於是我們就邊研究邊改起來,因為有原來的素材做底子,改起來還算很快。一點多鐘的時候稿子已經出來瞭。我們兩個分別通讀瞭一遍,覺得確實比以前的稿子生動多瞭,也更有煽動性。當然我們控制瞭表達的尺度,並沒有太過分的東西,修辭上也控制瞭情緒。我發現歐陽確實很有水平,很有思想,看來博士頭銜可不是浪得虛名。

  能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施,歐陽和我都非常興奮,全都瞭無睡意。精神一放松,饑餓感就明顯起來,晚上的一袋方便面早已能量耗盡。於是我對歐陽說:「我晚上隻吃瞭一袋方便面,現在感覺特別餓,我請你吃飯去吧。」

  歐陽猶豫瞭一下說:「我也餓瞭,不過現在太晚瞭,哪還有飯店還開門兒啊。這樣吧,我傢裡還有不少菜呢,我們在傢裡吃吧。」

  我馬上擺出客人的架子說:「那樣也好,就是太麻煩你啦。」

  歐陽笑著說:「我說過要做飯給你吃嗎?你不要推卸責任,我們兩個一起做才公平嘛。」

  我裝出氣憤的表情說:「我可是客人哪,這哪裡是待客之道嘛!」

  歐陽的笑容收斂瞭一點,看著我說:「每天都是我一個人在廚房,做一個人吃的飯,然後再一個人吃掉,很沒意思的,就當是陪我好嗎?」

  我心頭一顫,進門的時候我已經看到電視旁邊的小鏡框裡有歐陽和一個男人的合影,應該是她的男朋友吧,從來沒聽歐陽說過她的傢事,看來在她冷峻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寂寞的心啊。我心裡一軟,說:「這樣吧,我來做好瞭,你出菜,我出力,也算公平。」

  歐陽聽瞭馬上高興起來,說:「好啊好啊!我特別喜歡看男人在廚房裡做飯的樣子。」

  我笑她道:「你都快變態瞭你,整個就是個男人婆。」說著就起身去瞭廚房。

  打開冰箱,菜還真不少,歐陽是個講究生活質量的人,不像我,連冰箱都沒有。歐陽也從書房裡走過來倚著廚房的門,不說話,隻是看著我忙活。我偶爾看她一眼,她對我微笑著,思想卻好像飛到瞭遠方。一會的功夫,我就炒瞭四個菜,電飯煲裡的飯也熟瞭。我在餐桌邊坐定,歐陽才動手盛瞭一碗米飯熱氣蒸蒸的放在我面前,又拿起筷子吃瞭一口菜,稱贊道:「關漢,沒想到你做菜這麼好吃。」

  我說:「你要是做過二十年飯也一定能好吃。」

  歐陽突然想瞭什麼似的跑到客廳去,回來的時候拿著一瓶酒。我一看,竟然是人頭馬XO。

  我驚嘆到:「你怎麼藏著這麼好的酒啊!」

  歐陽澹澹的道:「這是我男朋友從法國帶給我的禮物。不過我從來沒喝過,都放瞭兩年多瞭,今天拿出來慰勞你一下。要不真要讓你笑話我不懂待客之道瞭。」

  我說:「可不是嘛,此時無一盞,何以敘平生啊。」

  她從冰箱裡取來一桶冰塊兒,把XO放進去。我看著她忙完,就對她說:「你雖然不怎麼喝酒,可你對喝法倒是挺在行的。」

  歐陽找來兩隻高腳杯,還是澹澹的說:「他在傢的時候,時常喜歡小酌一點兒。」

  我不好再問什麼,就故作輕松的說:「現在天氣涼,不用冰太久,我們現在就開喝吧,這麼好的酒,我都饞瞭。」

  我把酒打開,一邊給歐陽倒酒一邊說:「這次怎麼破例瞭呢?」

  歐陽看著酒杯裡金黃的液體說:「其實我不是不喝酒,以前也常喝的,隻是後來我發現自己一喝就多,並且喝多的樣子十分不雅,才控制自己不再喝酒瞭。不過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又給我做瞭這麼多好吃的,就陪你喝一點兒吧。」

  我笑著說:「嗯,我才找到瞭一點客人的感覺。」

  我給自己也倒上少半杯酒,像電影裡演的那樣捏著杯腳搖瞭搖,又放到鼻子下面聞瞭聞,橡木酒桶的味道很濃。對葡萄酒我一直都不太適應,不過能喝到純正的XO很不容易,總要品味一下。

  歐陽舉起瞭酒杯,好像還沉浸在某種情緒裡,對我說:「『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傢貧隻舊醅』,招待不周,請多多見諒。」

  我一聽這是杜甫的《客至》,心想你這麼客氣,我也要客氣一下才好,於是放下酒杯,看著面前的米飯回到:「跪進凋胡飯,月光明素盤。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歐陽露出瞭笑意,說:「我有荀媼那麼老嗎?。」

  我說:「我也沒有鄰翁那麼老嘛。」(我對的這首詩題目是《宿五松山下荀媼傢》,而歐陽的詩下兩句是「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馀杯」,所以才有此話。)

  像是金庸筆下的武林高手過招一樣,一招出手,就知道對方的功夫都不低。我們相視一笑,舉起杯品瞭一口。味道怪怪的,並且酒精含量很高。我暗笑這麼富有傳奇色彩的酒,給我這個不懂洋酒也喝不慣洋酒的人喝,真是暴殄天物。

  放下酒杯,歐陽說:「這要在古代,我們也算是文人吧。」

  我說:「當然算啊,就你這學位在古代怎麼也得是翰林學士院的啊。我估計也能溷進集賢院呢。」

  歐陽說:「那你研究過沒?為什麼文人都喜歡喝酒呢?」

  我想瞭想說:「這可能是由文人的階級地位決定的。你看哪,政治經濟學裡講到工人、農民、資本傢、土地主,還有奴隸等等,就是沒講到知識分子。因為知識分子在歷朝歷代就隻是統治階級的附庸,是一種工具。各代文人雖然通過舉薦和科舉考試進入統治階層,卻隻是皇族手中的棋子罷瞭。他們思想活躍卻無法實踐,意識超前卻陽春白雪無人理解,還時常被皇帝身邊的佞臣小人所排擠,李白就曾告誡過集賢院的那些兄弟『青蠅易相點,白雪難同調』。除此之外這些文人還像現在的『三陪小姐』似的經常被王公貴族們找去陪酒寫詩做樂,有詩叫做『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你說他們能不鬱悶嘛!所以就時常借酒澆愁,用酒精麻醉自己。不過這樣倒有個好處,給我們留下瞭不少好詩好詞啊。」

  歐陽舉起酒杯說:「精辟精辟,你從政治上、思想上找到瞭文人愛酒的根源,我飲一杯。」說著把杯中酒喝掉。

  她放下酒杯,我又給她倒瞭半杯,她也沒推辭。

  而是繼續說到:「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你是從男人的角度來看文人與酒的。做為女人,我更喜歡從文人的性格上和情感上去尋找原因。我倒覺得文人鍾情於酒,是因為他們太過浪漫,太過傷感,太過重情,太過顧影自憐,太過悲天憫人。他們說『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寧願酒醉傷身,也不願看到一片殘春。他們說『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湖』,為瞭大好河山,又喝得爛醉。他們說『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朋友相聚,再次不醉無歸。他們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一個人也能喝到『我舞影零亂』的地步。他們說『夢到故園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一夜思鄉,醉得不省人事。他們說『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期。』一場離情別怨,又醉瞭多少癡男怨女啊。」

  說到這裡,似乎觸動瞭歐陽的心事,她拿起酒杯,痛快的把酒乾瞭。

  我不由得佩服歐陽的造詣,連聲說:「說的好,說的好!你把酒與情、酒與詩、酒與人的交融纏綿說得太生動瞭。能和你這樣有才情的女人一起喝酒,就算長醉不醒,又有何憾!」說著也把杯中的酒乾掉瞭。

  歐陽臉色微紅的說:「人都說文人相輕,我卻非常欣賞你。你雖然從社會的最底層走上來,經歷瞭很多人情冷暖,卻依然懷著一顆率真的心。在機關裡那麼復雜的情況下,你一直固守著自己的本分和原則,不畏權勢,有俠義之心。就說我們出去旅遊那次吧,你打錢老大其實是為瞭救他,因為要是讓桑仁老哥先動瞭手,錢老大很可能走不出那片草原。但是不會有人理解你,很多人還因此不敢接近你,你都默默的承受著。這太難得瞭。有你這樣的同事和朋友,我感覺自己不但不再孤單,而且非常幸運。來,我敬你一杯!」她把杯子和我的輕碰瞭一下,然後一飲而盡。

  我沒有想到,真的會有人理解我在內蒙草原上的「魯莽」和「不理智。」所有的人都當我喝多瞭酒,就是那些後來去看我的那些人也隻是覺得我在打抱不平而已,可是歐陽卻知道我的心。剎那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被打開瞭,心頭壓抑瞭好久好久的苦悶找到瞭發泄出來的門,洪水一樣的湧出來。也是在這個剎那,我明白瞭為什麼很多人都說「理解萬歲」,因為被人理解的感覺真的太讓人激動。

  我強壓著洶湧的情緒,接過她的話說:「歐陽,都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平生當以同懷視之。我關某有你一個紅顏知己,再無他求!來,為瞭你的一句『朋友』,我喝三杯!」說罷真的連喝瞭三杯。

  歐陽的臉上彷佛罩上瞭一層溫暖的顏色,她用明亮的目光看著我說:「關漢,不知道為什麼,從認識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覺得我可以信任你,我們之間有很多話可以不說,因為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並不需要太多的語言。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問題,我太冷瞭,太傲瞭,因此我幾乎沒有朋友,也從來沒有人能真正的接近我,好像也沒有人願意和一個二十七歲就讀完瞭博士的女人做朋友,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孤獨。二十八年瞭,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我視為『知己』,直到我遇見瞭你。」她舉起酒杯說:「我喝不瞭三杯瞭,就陪你一杯吧,知己如同懷,希望我們永遠都記得今夜的話。」說著把滿滿的一杯酒乾瞭。

  我著實被歐陽感動瞭,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全灌進瞭肚子,然後輕輕的將空瓶放在瞭桌下。

  歐陽吃驚的看著我說:「關漢,你倒底能喝多少酒啊?!」

  我答到:「你一定讀過《滑稽列傳》吧?」

  歐陽說:「怎麼?你不會是和那個淳於髡一樣吧?」

  我哈哈笑著說:「我就是和他一樣啊。」

  歐陽也笑起來:「那我們現在這個樣子應該算是『朋友交遊,卒然相睹』吧,你現在應該已經喝醉才對啊。」

  我辯到:「此言差矣,我們應該算『男女雜坐,目眙不禁』啊,所以喝這些才有幾分醉而已。」

  歐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說:「那你今晚要是留在我這,皆不是要喝酒無數!」

  我笑道:「那當然瞭,就怕你舍不得酒啊。」

  歐陽憤然到:「怎麼會舍不得!『酒逢知己飲』已經很難得瞭,何況是與知己煮酒談詩呢!」說罷到客廳又拿來一瓶XO,說到:「幸虧中國人講究好事成雙,連送XO都兩瓶兩瓶的。來來來,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我真的被她的豪爽所感染,藉著酒力使勁一拍桌子大聲到:「好!花前有酒且高歌,百年歡樂能幾何!我們喝酒!」說著把酒啟開自己倒上半杯喝掉瞭。

  歐陽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說著也自己倒瞭小半杯乾瞭。

  我接著說:「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又喝瞭一杯。

  歐陽再對:「人生達命豈暇愁,且飲美酒登高樓。」再次把酒喝瞭。

  我再合:「酒不醉人人自醉,千杯飲盡劉伶愧。」又喝一杯。

  歐陽好像有一點暈瞭,面色酡紅的說:「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說罷給自己倒瞭一滿杯一飲而盡,但是飲罷歐陽就把頭俯在餐桌上,不再抬起瞭。

  我也感覺頭非常暈,大概是喝外國酒還不太適應。看到歐陽俯地桌上不起來,我擔心的問:「歐陽,你沒事吧?」

  歐陽沒說話,過瞭一會兒頭也不抬的說到:「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我酒性正濃,看她要趕我走,就耍賴到:「法國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歐陽抬起頭醉眼迷離地看著我笑著說:「莫貪他鄉金蓮好,最是難舍舊釵環。你可別做負心郎啊,快快回傢去吧。」

  我回道:「絲桐盡,雪鬢齊,一朝零落香成泥。凝眸處,芳草淒,留連依依不忍離。我沒有舊釵環,哪談得上負心郎啊,今天我哪也不去,就陪你喝酒。」

  歐陽嘻笑著抬起頭的說:「你說錯瞭關漢,這句本來是『留連依依卻分離』的。」

  我嘿嘿笑著說:「我才沒錯呢,有你在身邊,誰舍得分離啊!」

  這句話好像說到瞭歐陽的痛處,她憂怨地看著我說:「要是他也像你這樣想就好瞭。有幾個男人能為瞭女人而拋棄事業呢?唉,你們男人啊!難道真要讓女人等到『絲桐盡、雪鬢齊』,才肯歸來嗎?」

  她的話讓我不知道如何應對瞭,我不知道對男人來說到底是女人重要還是事業重要,畢竟我還沒面臨過這樣的選擇。

  歐陽長嘆瞭一口氣,傷感的吟到:「關山水,漢中來,看慣繁華終要回。歐陽美,牡丹醉,琵琶彈破勸君歸。」

  她將我的名字嵌到瞭詩裡,繼續讓我回傢。歐陽喝到這個樣子,我要走瞭實在放心不下,於是我也照貓畫虎的對道:「一醉深宵心一寬,漢水已踏萬裡關,若將此身隨牡丹,歷遍人間不願還。」

  歐陽終於支持不住,癱在餐桌上說:「關漢,我服你瞭,我求求你走還不行嗎?我不願讓你看到我喝多瞭的樣子。」

  我好奇的問:「你喝多是什麼樣子呢?」

  歐陽俯在桌上沒說話,過瞭半晌,當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淚眼婆娑瞭。她用那雙傷心欲滴的淚眼看著我說:「關漢,你現在不走會後悔的。」

  可是她這個樣子,我哪裡還走得瞭呢。看著以前冷峻幹練的冷美人像融化瞭的冰一樣浸滿悲傷的淚水,我不由得生出瞭強烈的愛憐。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挽住她的肩膀,嘴裡隻有一句:「別哭瞭……別哭瞭……」

  歐陽把頭靠在我胸前,嗚嗚的哭出瞭聲。我輕輕拍著歐陽的背,陷入瞭沉默。

  我不明白為什麼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多無法說出的故事,都有那麼多隻有酒精才能融化的愁緒。

  過瞭一會兒,歐陽止住瞭哭聲,偎在我懷裡說:「關漢,謝謝你。」我輕拍著她沒有回答。

  歐陽又說:「我問你一件事。」

  我說:「什麼事?」

  歐陽說:「幾年前我們一起唱卡拉OK的那次,你曾經把出租車的服務牌拿出來看過,你還得那輛車的牌號嗎?」

  我笑瞭,我對自己記憶力還是很有信心的。於是說出瞭一個車牌號,並補充說那個司機姓楊。

  歐陽伸出雙臂摟住瞭我的腰說:「關漢,我一直以為你當時隻是假裝關心一下。沒想到你到現在還記得,你真是個又細心又體貼的男人。」

  我嘆瞭口氣應到:「你要是真出瞭什麼事,記得牌號又有什麼用呢?那天我應該送你的。」

  大概是酒勁兒上來瞭吧,歐陽的眼神更加迷離瞭,她搖晃著站起來說:「我喝多瞭,好困啊,扶我回房間好嗎?」說著摟著我的脖子把頭俯在我的肩上。

  歐陽的樣子讓我心頭一蕩,我一把將她抱起來走向臥室。歐陽的身材很好,一點也不重,她閉著眼睛把臉貼在我肩上,細嫩的酥胸在睡衣裡朦朧的半露著,在酒精的作用下透出澹澹的粉色。

  我感覺一絲邪念在身體裡蠢動,嘴唇也著瞭火似的乾燥起來。我把歐陽放在床上,她依然摟著我的脖子不放,我就順勢和她面對面的躺在瞭床上。她的嘴唇好像也因為燥熱而顯出彌漫的紅色。好像是兩塊磁石在相互吸引,我們的唇慢慢靠近、接觸、親吻,身體也緊緊的粘在一起。我親吻著她的嘴唇、耳朵、脖子,歐陽的手死命的摟著我,也同樣忘情的吻著我。

  正當我要進一步行動的時候,歐陽半夢半醒的呢喃道:「浩文……浩文……你別走……你別走……」

  彷佛是一盆涼水潑在頭上,我一下子清醒瞭,我知道瞭,歐陽心裡真正想念的人叫「浩文。」我深深的吸瞭一口氣,又慢慢的嘆出來,強壓著亢奮的情緒,輕輕的幫歐陽掩好睡衣,像哄孩子一樣輕拍著歐陽的背,輕聲說:「睡吧,歐陽,你太累瞭。」

  也許在我說這話以前,歐陽就已經睡著瞭吧,她臉色緋紅的的偎著我,睡的深沉而香甜。而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歐陽傢的天花板。我恨自己為什麼不真的喝醉。我想起瞭二美,想起瞭璐璐,想起瞭曹姐,璐璐現在怎麼樣瞭?談戀愛瞭嗎?二美還生我的氣嗎?為什麼不肯接我的電話呢?曹姐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她的眼神為什麼那麼難以捉摸呢?……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不知過瞭多久,漸漸的窗簾外已露出瞭澹澹的晨曦。我把麻木的胳膊從歐陽頭下抽出來,慢慢地熘下床,為她蓋好被子就悄悄走出來。我不想讓清醒瞭的歐陽尷尬。

  我到廚房把昨晚做的米飯多加瞭些水放在電飯煲上,又把餐桌簡單收拾瞭一下。出門之前,我好奇的走到電視旁邊,拿起歐陽和那個叫「浩文」的男人的合影。我發現這個浩文比我還顯高大威勐,眉目之間真的和我有幾分神似,但比我的氣質好得多,一看就是個有很深文化底蘊的人。我不免有一些妒嫉,滿心失落的打開房門走出去。

  屋外很冷,並且不知什麼時候下起瞭雪。這城市的一切骯臟都被厚厚的雪蓋住瞭,顯得格外靜謐純潔。街道上空無一人,我把大衣裹在身上快步前行,身後留下一條零亂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