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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櫥窗裡的城市

  我抬頭看看天色也就是三點多鐘,我是個急脾氣,手頭兒上容不下沒辦完的事。於是我找到去鐵西方向的公共汽車,再次回到瞭機械廠的門口。這時候門口的人已經散去瞭,我走進大門也沒人阻攔。進瞭破破爛爛的辦公樓,好多門都緊關著,隻有一個掛著「廠部」牌子的門還開著。

  我走進去,一個衣著鮮艷、身材性感的少婦愛理不愛的問我幹什麼。我說明來意,她馬上喜上眉梢,告訴我說:「到現在一個證兒還沒發下去呢,沒人敢帶這個頭兒啊!這回可好瞭,終於有人願意下崗啦!」

  我說:「誰願意下崗啊?!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啊,咱們平頭百姓頂不過紅頭文件,我認命瞭。」

  她撇著鮮紅的嘴唇說:「可不是嘛!這幫人就是想不通,瞎鬧哄什麼呀?他們還能幹過政府怎麼地,切!」

  我一聽這話下崗的事肯定和她沒什麼關系啊。就問道:「大姐,那你不用下崗啊?」

  她一聽樂瞭,說:「我可是廠裡的骨幹,廠長的大事小情兒、吃喝拉撒睡都得我安排呢,我哪能下崗啊?廠裡四千多號人就留二十多個人留守,等著下一步改制,我就是其中之一呢!」說這話內表情,好像地球離瞭她都得停轉似的。

  我心裡想:可憐那些工人老大哥啊,就等著這幫人兒「反哺」吧,要是不被餓死那可真是「老天爺餓不死沒毛的烏鴉」瞭。眼前這個女人的MM倒是不小,「反哺」瞭誰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那些工人老大哥們一口也吃不到。

  她一邊說一邊拿起電話撥瞭個號碼,用膩乎乎的聲音向某個人匯報瞭一番。放下電話,她告訴我稍等一會兒,廠長讓人事科的把辦好的證件和檔案都給你拿來。說完就低下頭來修理她那長長的指甲,不再理我瞭。

  五分鐘的光景吧,一個四十來歲唯唯諾諾的男人走進來,拿著一個綠色的小本和一大袋檔案,對那少婦說:「張助理,廠長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那少婦眼睛都沒抬,沒好氣兒地說:「你直接給他就行瞭!」說著用鮮紅的嘴唇向我呶瞭呶,好像要和我親嘴似的。那男的順從的把東西放到我面前。

  我一看那小綠本上印著三個黑字「下崗證」,檔案袋上還貼著學校的封條呢,根本就沒打開過。那男的又說瞭:「檔案你自己送到市人才中心去吧,我們這些天太忙瞭,也沒時間給你辦,你就自己辛苦一趟吧。」

  我看他也挺可憐的,就說:「沒事,反正我下崗瞭,閑著也是閑著。」說著就起身走瞭出來。

  來到機械廠的大門口,我回頭凝望著這個和我擦肩而過的地方,用破敗、落後、死氣沉沉這些詞句來形容它應該很貼切。我有點慶幸自己沒和它廝守終生。我低頭看著手中的下崗證,突然覺得這東西和離婚證書很像,綠色的封面以及大小樣式都差不多,並且功能也非常相近,都是斷絕關系的證明。

  靠,可憐我還沒等入洞房呢,就被強制離婚,這TM是什麼世道啊!

  就這樣,在這個都市的黃昏,我懷揣著我與機械廠的離婚證書,左手拿著我的人生檔案,右手拎著行李卷兒,以一副比無傢可歸的棄婦更像棄婦的造型,遊走在瀋陽的大街上瞭。

  應該說我還算個樂觀主義者,隻身在北京的時候恁麼難的日子我都過的挺好,打工的經歷告訴我隻要你肯幹活,不怕吃苦,這個世界是餓不死人的。對於下一步,我沒有選擇。當初考到北京的時候就抱定瞭不是衣錦不還鄉的志向,這樣落魄的回去,無顏見江東父老啊。面對著城市裡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我想起瞭一句經典的廣告詞兒:沒什麼「大」不瞭的。我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溷出個人樣兒來!

  我這個人就這樣,一旦想開瞭精神頭兒就來瞭,心情也像阿Q一樣快樂起來,覺得什麼事都無所謂瞭。精神上一放松,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起來,這才想起早晨到現在還沒吃飯呢,胃裡餓的發慌。我也像很多從小離傢念書的人一樣,在長時間的飲食不規律中落下瞭胃痛的毛病。偶爾就會因為不按時吃飯或者吃太涼的東西犯起胃病。那種痛勁兒我可是怕瞭,於是趕緊就近找瞭傢面館折進去。

  三塊錢一大碗的雞味抻面真夠實惠的。我狼吞虎咽的把面條吃完,又就著辣椒面喝著熱氣騰騰的面條湯,一邊喝一邊尋思著我今天晚上怎麼過。找同學吧,有兩個憑交情肯定能收留我,不過城市裡哪傢住的地方都不大,人傢大概也都不方便吧。

  再說我這副模樣還不一定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打擾人傢時間長也不好。住旅店吧,就我從北京帶回來那七八百塊錢,除去給傢人同學買東西帶禮物的,就剩下三百多瞭,這點兒錢在城裡光吃飯也挺不瞭幾天,再住店就更負擔不起瞭。錢少事多就得從長計議,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最後我決定今天晚上去火車站過一夜,反正每年的寒暑假來回坐火車,在車站呆半個晚上的事也是常有的。

  明天一早就去人才中心,一方面把檔案存瞭,另一方面也去找找工作,萬一能找到單位就有地方住瞭。

  有瞭主意我嘴上加緊把湯喝瞭,結瞭帳拿起我那付行頭奔火車站去瞭。現在去是有點早,不過我想先把行李寄存瞭,再到站前的商業區逛逛,雖然什麼也買不起,但以後就要在這溷下去瞭,就當先熟悉一下地形吧。

  轉眼到瞭火車站,我先把檔案藏到行李裡面,然後找到車站自營的寄存處(還是國營的地方比較保準兒,外面亂七八糟的寄存處不是偷外地人的東西就是多收你的錢,這都是經驗啊,一般人兒我不告訴他)把行李存瞭,然後就越過站前的天橋,往瀋陽最大的商業區——太原街去瞭。

  中興大廈的櫥窗裡擺滿瞭時尚的、昂貴的、繽紛的的各色商品,那櫥窗擦得很亮,那些吸引人的商品彷佛觸手可及,好像這個城市一樣,看似就在眼前,實際上卻離我那麼遙遠。

  在太原街裡茫無目的的瞎逛,我發現哪個城市的商業區都差不多。繽紛的櫥窗、裝修豪華的大商場、密密麻麻的小商戶、此起彼伏的打折叫賣聲,連街邊職業乞丐們的裝扮都大同小異。

  好像正是「商品」這樣的東西造就瞭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人們不再是通過勞動或者等價交換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是通過金錢來購買。為瞭得到金錢,人們想盡瞭一切辦法,用盡瞭一切手段。男人為錢而討,女人為錢而賣。人們為錢生、為錢死,為錢辛苦一輩子。一派「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繁忙景象。可是在這燈紅酒綠的背後,在這金錢的背後,又掩蓋著多少辛酸的、血淚的、骯臟的、兇殘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