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雖然是有點誇張,不過這山中的時光確實緩慢。精怪的生命本來就比人類長,在山中也無甚世俗煩擾,每天就是打坐修煉,偶爾會客。這童男子雖然是一年一送,竟也沒有空窗之感。
自從我及笄,母親就把童男子統統都送進瞭我的房裡。用她的話說,她修為將成,很快就要歸隱瞭。而山下狐仙廟的香火,今後也會為我所管。
秦哥哥剛下山後,我就再不肯和母親修煉,整天把自己關在臥房裡以淚洗面。母親對我軟硬兼施,先是派出一向和我親近的黑狐叔叔充當說客。我不管他如何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就是咬緊牙關不發一語,也絕不下床。每日就食一碗清粥、飲一盞淡茶。
黑狐叔叔無功而返後,她就在府裡大發雷霆,我房裡的幾名貼身婢女都沒能幸免。早上小星給我梳頭的時候,我看到瞭她衣袖下面隱隱的鞭痕。
我心疼地拉住她的手腕,幫她上瞭一些傷藥。一抬頭,就看見小星微微泛紅的眼眶。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任性,讓你受委屈瞭。」我低聲說道。
小星吃驚地睜大瞭眼睛,「不,小星不委屈。隻是,太心疼小姐您瞭……」
我淒然一笑,「我沒有那麼矯情,挨打的又不是我。」
小星用力搖瞭搖頭,「小姐,皮肉之痛,隻會痛一時。您傷的是心,是最難撫平的。」
原來,小星早就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瞭。我當然知道母親的良苦用心:童男子的元陽最為精純,可以平衡我體內的陰氣,助我修煉。而一旦元陽泄過,之後的男精於我如慢性毒藥,隻會一點點打破我體內的陰陽平衡,毀瞭修為。
男女之事,一次是為欲,兩次便是為情。所以,母親才對我千叮萬囑,萬萬不可對凡人動情。
我讀過一些山下的才子佳人話本。那些書上喜歡說,女子會眷戀采瞭自己新紅的男人,會追隨他一生一世,為他付出一切。
我是狐仙,並非尋常女子,斷不會為瞭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可是命運弄人,我的第一個男人,竟然是他……
那個誤傷瞭我,又救活瞭我的人;那個不管刮風下雨,也堅持每天來照看我的人;那個在我傷口感染、高燒不退時,為我出去采藥卻差點掉下山崖的人;那個把我抱在懷裡,對我說,別害怕,我守著你的人。
上一世,他看著我走開,我忘瞭他;這一世,我看著他下山,他忘瞭我。
有緣時無份,有份時卻又無緣。
我兀自沉浸在回憶中。「小姐?小姐?」小星輕輕喚著我的名字。
「小姐,凡人的壽命不過數十載。就算您現在能見到秦公子,他應該已經是位子孫滿堂的老者瞭。」聽到子孫滿堂,我的心不由得刺痛瞭一下。
「可是,凡人皆會入六道輪回。您和秦公子,已有兩世情劫;沒準這第三世,就會修成良緣呢。」
「小姐,就算秦公子今世與您無緣,隻要您好好修煉,一定可以再次相見的。」小星說到此,已經泣不成聲瞭。
「你說得對,小星,是我糊塗瞭。」我用帕子幫她拭瞭拭淚,「我這就去找母親,爭取早日接瞭香火,獨當一面。」
……
不知道過瞭多少個年頭,我隨著母親修煉,也不再抗拒被送入我房中的童男子。終於,在獨立處理過幾樁山下鬧妖鬧鬼的大案後,母親宣佈:我已經可以繼承傢主之位,而她將從此退隱,去過神仙日子瞭。
我不喜不悲,坐上瞭母親的位子。接連處理瞭幾樁山下的事情,又免瞭鎮民們三年的貢品之後,我便給山下新任的半仙托瞭個夢。
在夢裡,我告訴半仙,今後,我要親自挑選童男。
果然,黑狐叔叔第一個出來反對,還帶著一群老嬤嬤一起對我左右開弓。
可惜我主意已定,什麼動情不動情的理由根本沒法說動我。在接過傢主之位後,我早就隱隱看到瞭自己未來的命運。
……
我會時不時去狐仙廟裡,附身在自己的塑像上,尋找那張熟悉的臉龐。可惜,第一年我一無所獲。不得已,讓半仙臨時挑選瞭一位童男祭祀。
後面幾年,我聰明瞭一些。如果在每年的幾次大祭中都找不到那個人,我便挑一個自己看著順眼的,讓半仙來年送上山。
日子過得倒也平淡。有一天,我又像往常一樣,化作一縷青煙到瞭狐仙廟。那一日似乎是鎮子裡的休沐,狐仙廟裡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香火的氣息熏得我昏昏欲睡,我索性變成瞭一個不起眼的白衣姑娘,靠在廟外的大樹上打起盹兒來。
「喂,姑娘,姑娘……」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有人在喚我。
「姑娘,你傢人呢?這外頭好像要落雨瞭。」我猛得睜開眼睛,眼前一張眉清目朗的少年俊臉,正關切地看著我。
我瞬間呆滯,眼淚奪眶而出。我無數次夢見過這張臉,可是當我伸出手去時,那個人又轉身離開,消失在虛空的黑暗中。
「姑娘,你怎麼瞭?是不是跟傢人走散瞭?你傢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他看見我哭得不能自己,瞬間有些慌神。
我癡癡傻傻地朝他伸出瞭手,指尖碰到瞭一片絲綢織物。是真的,他沒有走開,也沒有破碎……
「陸公子,您的馬車已經備好瞭。」這一聲呼喚讓我如夢方醒,趁他轉身的時候逃走瞭。
就算他這一世不姓秦而是姓陸,也終究被我給等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