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楚中平最為頭痛的就是兒子的叛逆性格。這小子天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倔脾氣，從小就到處調皮搗蛋的，沒少給他這個老子添亂。初中的時候更是帶著一幫狐朋狗友把附近學校的一夥高中生打到屁滾尿流不敢出門的程度，儼然一副土匪惡霸的做派。由於大多數是街裡街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楚中平沒少拖著自己的兒子挨傢挨戶的登門道歉。楚中平在部隊的時候絕對是響當當有頭有臉的人物，可是現在卻因為這個混賬兒子丟盡瞭臉面。因為這些事，楚天羽沒少挨揍，可是傢裡的藤條打折瞭，軍用皮帶都裂口瞭，可是他依然是我行我素，根本不把他這個曾經擔任過偵察連長的老子放在眼裡。

　　因為打孩子的事，古婉月沒少和楚中平吵架，有時候也當著楚天羽的面吵。可是這個小子就好像事不關己一樣，看著爸媽為他吵翻瞭天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有的時候還看著暴跳如雷的老子，莫名其妙的笑。當然，這種如同火上澆油的挑釁舉動通常會換回更猛烈的一頓暴打。

　　不過，頑劣歸頑劣，楚天羽在學習的事兒上可從來沒讓他這個當老子的操心過。盡管楚天羽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瞭胡作非為上，可是他還是能在每次的考試中在班級裡保持前三名的位置。這讓楚中平在頭疼之餘也稍稍感到一絲安慰。這個孩子太聰明，聰明到自己一轉眼珠他就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在這一點上，他和古婉月簡直是太像瞭。

　　古婉月在年輕的時候絕對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而且那股子聰明勁兒真是玲瓏剔透讓人嘆為觀止的，要不是因為她的傢庭成分拖瞭她的後腿，恐怕發展到現在也絕非是池中之物瞭。楚中平傢裡是世代的貧農，絕對是又紅又專的典型代表。可是除瞭又紅又專以外，楚中平覺得在自己在古婉月面前實在是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瞭。所以，楚中平總是在人前笑稱自己是瘌蛤蟆吃瞭天鵝肉，追到瞭古婉月實在是為造福下一代做出瞭極為重大的貢獻！

　　果然，繼承瞭母親優點的楚天羽之帥氣是遠近聞名的，他的才氣也是從小就顯露無遺的，可是相比之下，他的火爆脾氣和叛逆性格卻更出名。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他楚中平小時候還不是和如今的楚天羽一個熊樣！這叫做虎父無犬子，嘿嘿，不用驗ＤＮＡ也知道這個絕對是自己的親兒子。所以，有的時候，楚中平和古婉月吵完瞭，心裡卻又免不瞭很矛盾的有一點小得意。別看這小子現在犯渾，如果今後發展好瞭，他的成就絕非尋常人物可以想象啊！

　　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楚中平得知那些高中生其實是因為到兒子所在的初中門口搶小同學的錢，堵女生搞對象，才被兒子帶人狠狠地修理之後，他就再也沒打過楚天羽。老子英雄兒好漢，他楚中平是聲名顯赫的戰鬥英雄，他兒子自然也應該是俠義心腸的熱血男兒，這沒什麼可說的。

　　不過，好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卻讓古婉月和楚天羽很不習慣。古婉月問老公為什麼突然轉瞭性，他隻嘿嘿的樂也不說話。楚天羽閑得無聊的時候，也會逗一逗平時極為嚴肅的老爸，說自己最近皮癢瞭，要不要先打一下。

　　“你爸爸我老瞭……打不動瞭……要是老子再年輕幾歲，你看我打不死你個小兔崽子……”他難得的既不吹胡子也不瞪眼，隻是笑瞇瞇的說。

　　“你這是罵兒子呢還是罵自己呢……”古婉月看著好不容易有瞭一團和氣的父子倆，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不過這樣的和氣並沒有持續多久。上瞭高中以後，楚天羽雖然不出去打架瞭，可是卻漸漸的變得自我封閉起來。楚中平和古婉月都是單位的中堅力量，每天早出晚歸的忙得要命，而且在改革開放大潮的沖擊下，兩個人的觀念也發生瞭極為強烈的碰撞。楚中平是堅持固守傳統的頑固派，古婉月是主張靈活機動的務實派，兩個好勝心極強的人難免把工作的情緒帶回到傢裡，所以傢裡的論戰不斷地升級，最後發展到嚴重的冷戰。尤其是，當楚中平連續兩次把單位分給的房子發揚風格讓瞭出去，並且說什麼也不肯按妻子的意思承包單位的運輸車隊時，傢裡的大戰終於爆發瞭。

　　楚天羽開始的時候自然而然的站到瞭看似弱者的母親一邊，可是，慢慢地他也就誰也不支持瞭，而是把自己困入瞭圍城……

　　楚天羽再一次成為全傢的焦點是高考的時候。

　　楚中平和古婉月都主張兒子考首都的大學。以楚天羽當時的成績絕對是沒問題的，更何況人傢時任中組部某處處長的秦啟南還親自打電話來過問瞭一下，這更是讓楚天羽的前程可以想見的一片光明。

　　可是，在報考的問題上，夫妻倆又產生瞭分歧。楚中平堅持讓兒子報考軍校，好完成自己當年沒有實現的將軍夢想。而古婉月卻堅持讓兒子學經濟，在開放的大勢之下，經濟才是決定一切的命脈，她絕不允許兒子再走楚中平的老路。

　　鬥爭的結果是，楚天羽賭氣報考瞭“東南師范大學”，理由是不用上軍校，不用學經濟，也不用傢裡的錢——那時的師范院校每個月有勉強夠生活的補貼。

　　楚中平因為這件事第一次心臟病發作進瞭醫院，古婉月也因為楚中平的這次病倒對自己進行瞭深刻的反省，在後來的日子裡，不論楚中平說什麼做什麼，她都忍著讓著，再也沒有跟他紅過臉，因為她知道，他才是他的天，沒瞭他，自己的天也就塌瞭。傢裡雖然風平浪靜瞭，不過楚中平和楚天羽父子間的隔膜卻悄悄地加深瞭。

　　這個暑假，正趕上楚天羽大學畢業，正面臨分配。楚中平的意思是讓兒子回江城，不管怎麼說，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就算是兩個人平時不大說話，但每天放在自己身邊看著也好，可是楚天羽依然是和父親對著幹，說什麼要到邊遠山區支教，而且又搬出瞭部隊政工教育的那一套，喊起“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一切為人民服務”的口號，說得軍旅出身的楚中平啞口無言，滿肚子的怒火無從發泄，隻好尋些不相幹的小事又把兒子罵瞭一頓。

　　幸好，秦啟南的電話讓楚中平看到瞭新的希望。秦啟南的父親秦老已是耄耋之年，今年又值整壽，所以他有意為父親操辦一下。雖然秦老的身子骨也還硬朗，政治上的影響力也如日中天，可是畢竟是歲月不饒人，他也想抓緊時間為自己多撈一些政治資本，期望在老人傢歸位之後，自己仍然可以屹立不倒。

　　至於為什麼國傢領導人的壽宴要通知楚中平這樣一個小人物，其中是大有文章的。在那場邊界的自衛反擊戰中，被秦老送到前線鍍金的秦啟南，兩次穿插敵後遇險，兩次都是被楚中平從死人堆裡背出來的。要知道，秦老這一輩子隻有秦啟南一子，楚中平對秦傢的恩情簡直如同再造一般。而且最讓秦老感動的是，楚中平對自己所提出的回報一概不受，低調的按照部隊的安排復原回瞭江城，對所謂救人的事隻字不提，更沒有半點居功的意思。

　　秦老在感概楚中平的淳樸品格和英雄氣概之餘，更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逢年過節必讓秦啟南關心問候一下，秦啟南天生是一副貴公子的做派，雖然在政治鬥爭方面不那麼敏銳，可是卻是很重感情的人，對楚中平也視如兄弟，兩傢一度走得極為親近。甚至兩傢還開玩笑似的指腹為婚，而巧合的是，兩人的孩子也正好是一男一女。楚中平的孩子叫楚天羽，秦啟南的孩子叫秦雪晴，那一年秦啟南來江城的時候，兩個孩子是在一起喝過傢傢酒的……

　　隻不過這些年秦啟南調入瞭中組部，由處長一直升到副部長，和楚中平之間也就不能太隨便瞭，官場的事，有時候不想端著也得端著，否則的話難免被同道中人看輕瞭。再加上幾年前雪晴的媽媽突然病逝，秦啟南又另娶瞭新婦，原本所謂親上加親的笑談就真的成瞭浮雲瞭。

　　不過，楚中平本來也沒期望什麼，無所謂什麼失落不失落的。倒是借著秦老的壽辰，找機會和秦啟南提一下天羽進京工作的事，想必人傢一定會答應的。如果秦啟南點一下頭，那兒子那原本耽擱瞭幾年的前程說不定又會重現曙光……到首都工作怎麼也比在自己的身邊有出息，這一點他還是舍得的。

　　楚中平沏瞭一杯濃茶，想給自己消消火氣。昨天和楚天羽一番談心不僅沒有說服兒子，反而被這個臭小子教育瞭一頓，說什麼沒想到自己的老子也學會瞭拉關系走後門，向上鉆營……給他扣瞭一大堆的帽子，惹得他大發雷霆。不過話說回來，這樣求人的事，如果放在幾年前，他楚中平一定是堅決不做的，可是到地方這麼多年，看多瞭身邊的利益交換，體會到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他才覺得有的時候妻子說的也對，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疼，你等著誰替你疼啊！他楚中平為瞭自己可以萬事不求人，可是為瞭兒子，他覺得應該好好的求求秦啟南……

　　辦公室的門一響，古婉月拉著楚天羽走瞭進來，楚天羽的手裡還拎著一個保溫飯盒。

　　“你們……”楚中平一下子愣在那裡。

　　“中平，兒子聽說你沒吃早飯，他也沒吃，張羅著收拾好給你趁熱送來瞭……”古婉月輕輕推瞭推兒子，示意他趕緊說話。

　　楚天羽看著眼前年富力強的父親，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想著日後父親的蒼老容顏，想著那生死相隔的滋味，他的淚水唰的一下流瞭出來。

　　楚中平哪裡見過兒子這幅模樣，更是張口結舌不明所以，這小子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古婉月緊走瞭幾步，走到楚中平的身邊輕輕推瞭他一把，“兒子知道錯瞭，你還不趕緊給孩子一個臺階……這裡是單位……你等著讓別人看笑話啊……”

　　“噢……你們……過來坐吧……”妻子的一句話點醒瞭楚中平，這樣僵在那裡也不像話，還是坐下來慢慢說吧。

　　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楚天羽呆呆的看著自己，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楚中平的心裡也有些發毛瞭。

　　“你究竟把兒子怎麼瞭啊……”楚中平悄悄的在妻子的耳邊說道。

　　“我也不知道，一早上醒過來看見我也哭……”古婉月看著兒子心疼的說。

　　“這個小兔崽子不是睡糊塗瞭吧……”

　　“你胡說什麼呢！”

　　楚天羽終於確信那個讓他罵瞭無數遍的老天並沒有完全拋棄他，他竟然得到瞭一次改變自己和傢人命運的機會。

　　“爸，昨天的事是我錯瞭……您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還熱著呢，您多少吃一點兒吧……”楚天羽一邊擦著朦朧的淚眼，一邊手忙腳亂的打開保溫飯盒……

　　楚中平和古婉月面面相覷，都不覺大吃一驚。

　　這孩子從小到大不管犯瞭多大的錯，從來沒有道過歉，完全是那種打死也不說的性格。這怎麼突然就變瞭呢？

　　楚天羽把熱氣騰騰的饅頭、米粥、小菜在父親的面前依次擺好，又把筷子恭恭敬敬的送到父親手裡。

　　“這裡是辦公室，你小子又想搞什麼啊……”楚中平不由得脫口而出。

　　“兒子讓你吃你就吃，哪來的那麼多話啊……”古婉月使勁兒的捅瞭丈夫一下。

　　“嗯……”楚中平皺著眉頭，一臉狐疑的看著兒子，不說話瞭。

　　“爸，喝濃茶對胃和心臟都不好，我給您換一杯清淡一點兒的吧……”楚天羽端起父親的茶杯去換水。這一次父親的心臟決不能再出問題瞭，他一定要守住！

　　“天羽，你也餓著呢，過來和爸爸一起吃一口吧……”古婉月看著兒子的背影眼眶裡濕濕的。

　　“不用瞭，我有一句話想跟爸爸說……”楚天羽轉過身說道。

　　“看看怎麼樣，露出狐貍尾巴來瞭吧，這小子一定憋著使壞呢……”楚中平心裡一邊說道，一邊長舒瞭一口氣，兒子突然變成這樣他還真一時接受不瞭。不過，孩子畢竟是孩子，心裡有事兒藏不住，終於要開口瞭吧……他得意的看瞭一眼妻子，意思很明顯。看看，我沒上當吧……

　　“你想說什麼，說吧……”楚中平將身子往後靠瞭靠，準備和兒子展開新一輪的鬥智鬥勇。

　　“爸，我想過瞭，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秦伯伯和秦爺爺……”

　　古婉月和丈夫四目相對，突然用手捂住瞭嘴，淚水一下子湧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