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山海關外,松花江畔一座鬱鬱蔥蔥的城市,叫做吉林。不久前,一場小雨剛剛下過,天空放晴後,人們立刻感受到瞭與往日的不同。那令人窒息的蒸籠般的暑熱一掃而光,掠過的風有瞭清涼之意,關塞之外的秋天,就這般到來瞭。
這是個下午,沿江路旁,有一所小學,操場前並列著兩根旗桿,飄動著刺眼的膏藥旗和爛抹佈一般的五色旗。一間教室裡,音樂老師正在給二年級的學生上課。他教唱的是一首頌揚日中滿共榮親善的歌曲。僅從相貌上看,這個老師不像教音樂的,毫無秀氣和靈性。他頭大個矮,身長腿短,小眼睛高顴骨,眼距極寬,一看便是典型的旗人特征。
他的先人曾騎著矮馬,挽著硬功,屢掠中原。來時鋪天蓋地,去時十室九空。後來,他們又趁中原內亂,皇帝自殺,萬民無主,奪取瞭中土,給漢人當瞭主子。二百六十餘年後,當他們最後一個皇帝被迫退位時,原本全世界最富足的中國,已變得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原本以禮儀為重的中國人,成瞭被世人蔑視的“東亞病夫”。數千年來,曾以生在中土為貴,身在中原為幸的漢人,竟羨慕起夷狄之邦瞭。甚至連一貫仰視中原,稱中國為上邦天朝的小日本都欺負起中國來瞭。
曾經已現資本主義萌芽的中國,直至崇禎皇帝自縊於景山的那一刻,國內GDP總量仍居世界第一。但是經過二百六十年閉關鎖國,近乎奴隸制的殘暴統治,一個才華橫溢的民族,變成瞭一群奴性十足,麻木不仁的國民,國傢也變得滿目瘡痍……
“九.一八”後,那個早已退位的末代皇帝,又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投靠瞭東洋鬼子,當起瞭兒皇帝。
此刻,在這個教室裡,面對數十個小孩子,一個旗人的後代,正扯開嗓子,謳歌著他的主子:“同學們,記住,唱這首歌時,要歡快地,爽朗地,熱情地……現在,我唱一句,你們跟著學一句。”他清瞭清喉嚨,唱瞭起來:“同文同種又同心那——大傢一起唱!”
座下的同學跟著唱瞭起來:“同文同種……”可是,老師分明聽到瞭不和諧的聲音,且顯得格外刺耳,那聲音來自後排某個角落。不和諧之音便是有人將歌詞改動瞭一個字:“同文同種不同心那……”
老師發怒瞭,用力拍著講臺,瞪著小眼睛,聲嘶力竭地吼道:“誰在搗亂?想反滿抗日嗎!我希望那個亂唱的人自動自覺站出來,否則,老師就不客氣瞭,把他送到警察局,以反滿抗日罪論處!”
他本以為小孩子容易唬,這麼一咋呼,那個搗亂分子必會嚇得站出來。可是,盡管他氣勢逼人,學生們卻無一人站起來。他當然還要繼續嚇唬他們:“其實,我已經知道是誰在搗亂瞭,為瞭不影響大傢上課,我暫時不在課堂上處理你,希望你下課後主動去找我,也許我會考慮從輕發落的。好,我們繼續學唱歌曲。”於是,他又放聲高歌:“同文同種又同心那——唱!”“同文同不同心那……”依舊有人跟他作對!這番他更加震怒,他沒想到現在的孩子膽量如此之大,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老師背著手在教室座位間的過道上來回走著,眼睛掃視著每一個人,教室中鴉雀無聲,學生們都低著頭。他懷疑著每一個人,除瞭小廣之外,因為小廣的爸爸是日本人。
老師在一個女生桌面上拍瞭一巴掌:“你聽到是誰搗亂瞭嗎?”女孩站瞭起來,沒等說話,先自嚇哭瞭:“我……嗚嗚……不知道……反正我沒亂唱……”
於是,老師又走到一個白凈秀氣的男生面前,聲音變得和悅起來,臉上也盡現笑容:“小廣同學,你是全校老師最喜歡的孩子,是日滿親善的楷模,告訴老師,是哪個小朋友在搗亂?”
小廣站起來說:“老師,我確實沒聽清。”
老師十分親切的拍著他肩膀:“老師相信小廣,請坐下吧。”
當他的目光再次掃向全體同學時,便又兇狠起來,他盯住瞭後排一個男生:“你給我站起來!”
那個男生戰戰兢兢站瞭起來。老師厲聲喝問:“是不是你?”嚇得那孩子一哆嗦,幹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老師大步上前,劈手揪住瞭孩子的衣領,以雷鳴般的聲音吼道:“你跟我警察局走一趟!”
那男生嚇得已經尿瞭褲子,便在這時。校園外的大街上,突然響起瞭驚天動地的喧嘩聲,還伴隨著鑼鼓嗩吶聲,那是從未有過的喜慶之聲,聽得人熱血沸騰。
同學們的目光像被牽引著,同時轉向窗外,卻什麼也看不見,因為有一道院墻相隔。
老師用教鞭敲擊著講臺:“不許溜號,這是在上課!誰再敢往外面看,本先生就罰誰!”
然而,一切都由不得他瞭。已有成群結隊的青年湧進瞭校園,一看便知他們是來自相鄰的師范專科大學生。他們高呼著什麼口號,向教室走來,路經操場的旗桿時,他們還扯下瞭膏藥旗和五色旗,並放火點燃。然後,在旗桿上升起一面孩子們從未見過的旗幟,那旗幟在初秋的朗朗乾坤下,獵獵招展。
老師望著窗外,早已氣的渾身發抖,嘴唇蒼白:“反瞭反瞭,好大膽的抗日暴亂分子!天子腳下,竟敢目無王法。小廣,老師命令你趕快去報告小野副校長,有反滿抗日分子前來搗亂。”
小廣很聽話,答應一聲:“是!”起身便往門口走。但是來不及瞭,門已被撞開,十數個大學生抖著一面青天白日旗,欣喜若狂地闖瞭進來。老師剛想阻攔他們,早被大傢搡到一邊。
一個梳著分頭的小夥子熱淚盈眶道:“親愛的小同學們,弟弟妹妹們,不要再上課瞭!上街慶祝去吧,從今天起,我們再也不用偽國號滿洲國瞭,我們是中華民國國民!從今以後,我們不必再用偽年號康德瞭,今天,一九四五年,也就是中華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已經向中、美、蘇、英四大強國投降瞭!小日本戰敗啦!中華民國國民政府中午十二點在重慶向全國廣播,中國抗戰勝利瞭!我們的領袖蔣介石委員長致書全國軍民和全世界人士:‘正義必將戰勝強權的真理又一次得到證明!’同學們,慶祝吧!”
“啊——”教室裡歡聲一片,無比沸騰。小分頭擺擺手示意大傢安靜,他指著夥伴們手中抖動的旗幟說:“弟弟妹妹們,你們看清,並永遠記住,這就是我們中國的國旗!我們是中國人——”
“我們是中國人——”大傢齊聲歡呼。小廣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旗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傢不是滿洲人,而是中國人。就在一片歡騰之中,老師低垂著頭,縮著脖子,想偷偷溜走。卻不料“噼裡啪啦”亂紛紛的書包、書本、文具盒劈頭蓋臉砸向瞭他,孩子們齊聲高唱:“同文同種不同心那……”並有人叫道:“狗漢奸,是我唱的,你來抓呀!”
此時此刻,小廣也不知自己是留下和大傢一起慶祝,還是應該離開。突然,有人叫道:“小廣是小鬼子,消他!”許多同學跳出座位,撲向小廣。
小廣嚇得顧不得回座位取書包,撒腿便逃。在走廊裡,他還是被追上瞭,飽嘗瞭一頓拳腳。不僅是他,還有幾個日籍和朝鮮籍老師也被大夥圍毆著。他們抱著腦袋,一掃往日的威風,鬼哭狼嚎向小孩子們求饒。
請讀者相信,這是“八一五”當日的實錄,絕無半點虛構。那些大專學生消息是如此靈通,日本天皇裕仁是在八月十四日發佈《投降詔書》的,八月十五日中午十二時,中、蘇、美、英四大國領袖同時在各自國傢首都通過廣播向全世界宣佈,日本戰敗,世界大戰結束!而當天下午,遠在重慶千裡之外的吉林師專學生們就上街遊行慶祝瞭。
小廣雖挨瞭一頓拳腳,但他還算機靈,到底逃出瞭校園。
小廣一直跑到大街上,他看到,街面更是一片歡騰的海洋。成百上千的人擁在江橋上,歡呼雀躍著,不時有人將頭上的禮帽摘下,順著風勢,拋到江中。四十年代的松花江水,聲勢浩大,風吹過時,還會“嘩嘩”地泛起白浪。不像如今,名聲遠揚的松花江,與一條排水溝相差無幾。
江面上,無數禮帽隨波逐流,起起伏伏,似乎也很快樂。
大街上,人們不知從何處弄來四個老頭的巨幅畫像,眾人一路抬著,振臂高呼:“一二三十五六七,中國人民真牛逼!”“東北民眾三千萬,打倒溥儀大壞蛋!”“……”
小廣並不知畫像上的四個老人是誰,也不知人們為何要抬著他們遊行。其實,那便是四大盟國的領袖蔣介石、羅斯福、丘吉爾和斯大林。
路邊賣藥糖的老漢也在眉飛色舞地敲著快板,振振有詞:“買藥糖,賣藥糖,小日本咋就那麼強?八年抗戰未打亡,美國兵,來幫忙,飛機大炮都沒用上,原子炸彈先給他嘗嘗……”
民眾的遊行慶祝,很快就演變成瞭暴力,十四年的亡國之恨,這時如開瞭閘的洪水,噴瀉而出。人們隻要見到日本人,便揪住痛打。小廣眼見幾個日本人被打得頭破血流,跪地磕頭求饒。
小廣看見流血,心便“突突”亂跳,腿直哆嗦。想到自己也有一半日本血統,而且還是父系血統,便害怕起來。他沒想到,滿洲國這樣一個鐵桶江山,說完就完瞭。他心中不由得又惦記起父親來,趕緊奔往傢中……
正往傢趕奔,忽見一個人背著個老太婆,驚慌失措地跑著,口中竟還催促自己:“呀呀,巴力卡紮(朝鮮語:快快,快跑)!”他的身後,有一群手持棍棒的人在追趕著。小廣認識這個背負老太太落荒而逃的人,他是朝鮮籍巡警老崔,人稱崔棒子。平時比日本人還兇,沒少欺凌百姓。
那群人很快就追上瞭崔棒子,崔棒子急忙跪下,磕頭如搗蒜,哭哭啼啼道:“你們要打就打死我吧,求你們高抬貴手,放過我阿媽妮。”一個大漢也不答話,一棒子就砸在崔棒子的頭上,鮮血“噗”一聲,竄出老高,濺出老遠。大傢罵道:“狗仗人勢的二鬼子,你不是很牛逼嗎?今天咋他媽的裝孫子瞭?你的日本親爹被咱中國打敗瞭,你們這些高麗棒子也成喪傢犬瞭吧?不值得可憐的二鬼子,消死他!”這麼罵著,眾人的棍棒就紛紛落在崔棒子的身上。崔棒子鬼哭狼嚎,滿地打滾。
這時,一個老漢發話瞭:“我看大脖子拴線——拉雞巴倒吧,這小子還算孝順,不忘保護他傢老太太,咱中國人不打孝子,看在他媽的份上,給他留一口氣吧。”
那大漢說道:“你老人傢都發話瞭,就饒他一死,不過,也不能便宜他。這狗屄崽子平時沒少禍害中國女人,今兒個咱哥幾個把他閹瞭吧!”
眾人齊聲叫好,於是,七手八腳,就剝下瞭崔棒子的褲子。隻見大漢抽出匕首,也沒看見他是如何下的手,就聽崔棒子“哎呀”一聲慘叫,兩顆血淋淋的睪丸已被大漢握在瞭掌心。
崔棒子號啕大哭:“天啊,我沒有卵子瞭……俺絕後啦!”大漢在手中掂著一對睪丸問大傢:“哥們,聽說這東西大補,能壯陽,誰拿傢當下酒菜去?”
也是巧得不能再巧,恰有一條狗從旁邊跑過,有人叫道:“大哥,把他那破玩意兒喂狗吧!”大漢笑道:“正對路。”一揚手,兩顆血糊糊的卵子便拋給瞭小狗。
那狗愣瞭一下,低頭嗅瞭嗅,便“吧噠”一聲,將兩顆血球吞瞭進去,嚼動幾下落瞭肚。它伸出舌頭,舔瞭舔嘴,竟興奮地叫瞭幾聲,立起身來,朝大漢作揖,逗得人們放聲大笑。
小廣目睹這一切,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無論日本人還是朝鮮人,對中國百姓犯下的罪行實在太多,中國人報仇的時候到瞭。他都不知自己應該算日本人還是中國人。兩年前,他剛上學時,是在日本人的滿鐵直屬小學,同學全是日本人。可人傢視他為異類,日本同學總是欺負他,罵他是“小支那豬”。於是,他回傢跟父母哭鬧,不想再上學。父母無奈,隻好給他轉學,去瞭一所中國孩子的學校。在中國學校裡,校長是中國人,副校長則是日本人。無論校長還是老師,待小廣有如親爹,小廣很快便有瞭一種優越感。然而,一切都結束瞭,日本戰敗瞭,他不知明天還能不能再去學校。
小廣傢所居的是日本滿鐵直屬住宅區,那裡清一色二層小樓。三年前,小廣一傢從哈爾濱遷到吉林後,便一直住在這裡。
距這片住宅區不遠,便是一座日軍兵營。往昔,兵營門口必會有哨兵挺胸腆肚,持槍而立。還有牽著大狼狗的巡邏兵走來走去,與其說是巡邏,倒更像是溜狗。凡是中國人接近這裡,哨兵連一聲警告也沒有,便開槍射殺。然而,今日這裡卻大門緊閉,連哨兵也撤瞭,整個軍營死氣沉沉,寂靜無聲。想必日軍已得到命令,不敢擅自妄動。
小廣走進住宅區,看到這裡還算安寧,不像大街上那麼喧囂。也許是因為靠近軍營吧,所以中國老百姓似乎有所顧忌。小廣所見到的日本鄰裡們都面色陰沉,往來匆匆,沉默不語,人人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
小廣回到傢時,父母都在。父親正在收拾東西,母親則坐在榻榻米上垂淚。見小廣回來,父親低沉地道瞭聲:“小廣回來瞭?”便繼續埋頭收拾東西。母親擦瞭擦眼淚說:“小廣,你爸爸要走瞭,回日本,不要媽媽瞭。你呢?是要爸爸還是要媽媽?”
父親不耐煩道:“巴嘎,我的說過,不是不要你的幹活,我的先回日本,安排好瞭再來接你去日本的幹活。小廣我的先帶走。”
母親哭出瞭聲來:“你以為到日本後,你還回得來嗎?現在這裡已經不是日本人的天下瞭!你不能把小廣帶走,他是我唯一的親人瞭。”
父親說:“我的也是你的親人。”
小廣耳聞他們嘮叨,心中越加煩亂。這時,忽聽窗外傳來喧鬧聲,小廣也顧不得愁眉苦臉的父母瞭,忙扒著窗玻璃向外張望。隻見住宅區裡湧進瞭成群結隊的中國人,他們叫嚷著,“砰砰”狠砸日本人傢的屋門。小廣嚇得奔到母親身邊:“媽媽……太嚇人瞭。”
父親板臉道:“男人的害怕的不要!”
父親話音剛落,便傳來瞭劇烈的砸門聲,父親嚇得一抖,手中的青瓷瓶落到地上,摔個粉碎。細聽時,卻原來砸門聲來自隔壁。受到驚嚇的小廣竟又覺得父親好笑,他聲稱男人不許害怕,自己卻嚇成一副狗熊樣。
又響起瞭更劇烈的砸門聲,這回毫無疑問,砸的是小廣傢的門,並且還伴有一陣喝叫:“小日本,快開門,要不咱爺們放火燒死你們這些王八犢子!”
父親不敢耽擱,打開瞭屋門。一群人不由分說便闖瞭進來。為首的一個拎著木棒,厲聲道:“聽著,你們這些鬼子立刻滾出這間屋子,現在這裡是我傢瞭!”父親向來人鞠瞭一躬,拉住母親的手說:“我們的開路。”
母親站起來叫道:“這裡是我的傢,你們不能趕我們走!”
為首的男人一瞪眼:“放屁,你這個把屄賣給日本人的女漢奸,我們隻是奪回屬於中國人的東西,你膽敢賴著不走,咱們就用大棒子把你們打走!”說著,那人果真舉起瞭木棒,嚇得母親捂起瞭腦袋。可那人木棒並沒真落下來。
父親低聲說:“走吧,開路一碼事。”母親隻好默默打開衣櫃,收拾行裝。那些人便又叫道:“不許帶走東西,人趕緊滾蛋!所有的物品都是你們剝削中國人的,我們沒收瞭!”
父親拿起幾本書,鞠躬道:“太君,這些書本我的要帶走,請太君的答應。”小廣還是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低三下四地跟中國人講話。
為首那人劈手從父親手中奪過書本,翻瞭幾頁,見都是日文,便問:“這都是些啥雞巴書?”
父親低眉垂腰答道:“統統的醫書。”那人不耐煩地將書丟給父親:“行瞭行瞭,帶走吧,趕緊滾蛋。”
被逐出傢門後,小廣一傢真的走投無路瞭,他們在吉林城舉目無親。過去,日本鬼子逼得無數中國人流離失所,有傢難歸,今日,他們也嘗到瞭這般滋味。
父親勸母親領著小廣先找一戶中國人傢借住幾日,她們母子畢竟不是日本人,想來不會有太大危險。母親卻不肯,說是這樣的時候,全傢更應該在一起,有難同當。父親不由得感嘆:“中國女人的真堅強。”
父親思來想去,決定領全傢人去他中國同事王大夫傢碰碰運氣,因為王大夫心腸極好。
一路上,時常可見中國百姓在痛打日本僑民。小廣耳中傳來可怖的肉擊聲和日本人的哭號聲。有三個日本人,看樣子也是一傢人,男的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小孩也挨瞭無數耳光,哭得都喘上不來氣瞭。突然,那個女人大叫一聲,脫下褲子,露出毛乎乎的陰部,哭道:“操我吧,隨便操,隻求你們放過我的親人!”她說的是漢語。那幾個揍他們的人頓時停瞭手,愣怔瞭片刻,竟然都捂著臉,“轟”一聲,像被猛獸追趕一樣,突然跑掉瞭。
“八.一五”之後,日本人挨揍的事比比發生,卻還真少見中國人奸污日本女人的情況。雖然日本女人並不像中國女性那樣重視貞操,許多情況下,日本女人還渴望被男人強奸,認為那是很刺激的事。
當日寇鐵蹄踏上中國大地後,不知多少中國婦女慘遭奸淫蹂躪。現在,鬼子戰敗瞭,正是中國人雪恥之時,多少日本女人為瞭保護她們的親人,竟主動脫下衣褲,叉開大腿,掰開大屄,等著中國人去奸污她們。然而,中國人卻對她們的騷屄視而不見,甚至遠遠地躲開。氣得她們的傢人直罵:“你們這些醜陋的婆娘,掰開屄都沒人操,丟死人瞭!”
為何會這樣呢?日本女人固然醜陋,當然現在我們所見的漂亮女優,都是不知挨瞭幾百刀,整瞭又整的,修臉、隆胸、吸脂、墊臀……身上無一真實之處。可是,用東北人的話說,“是泔水缸,便能浸燒火棍”,再醜陋的女人,也有人想操她。為什麼強奸日本女人的事情極少發生呢?
因為那時的中國人雖然貧窮,並飽受壓迫,但道德尚在。他們視強奸婦女為禽獸行徑,為人所不齒。更何況那個年月,妓院比比皆是,嫖娼合法,價錢又合理,有誰願被千夫所指,去強奸女人呢?至少當時的東北人不會幹這種缺德事。
一九三八年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敵寇暴行錄》這樣寫道:“一個民族和國傢文明與野蠻的分野,從戰爭中也可充分表現出來。戰爭固然是一種殘酷的行為,然而‘人’終究是有人情的動物,為什麼野蠻民族種種殘酷殺人行為,不再見之於二十世紀文明國傢?這是一種文明程度優劣的判斷。從全面抗戰開始,敵軍在我國占領區域種種非人性舉動,中外各報不絕記載,其中有一特點引起世界人士註意,便是日軍除瞭肆行殺戮搶劫外,並普遍奸淫婦女,其兇橫狂暴恐怕翻遍世界野蠻民族鬥爭史,也少有其例……有人說日軍這種野蠻舉動,這種侮辱婦女的行為,是有歷史風俗原因的,因為日本素來男尊女卑,婦女地位很是低微,所以男子便不把女人同等看待,推而至於他們對中國婦女,更屬毫無顧忌瞭……還有一點原因,也是養成他們獸行的因素,就是日本淫風極勵,男女間性道德非常薄弱……”
由此可見,中日間的道德差距瞭。
倒是蘇聯紅軍進入中國東北後,奸淫之風盛行起來。日本女人又是主動叉開大腿勾引老毛子幹她們,可誰知老毛子物件大得驚人,體格又強悍,操人也格外兇狠,往往把日本女人幹得爬都爬不起來瞭。
那時,日本人離境需先乘火車至大連,再由大連蹬船回國。蘇軍進駐東北後,各車站都由蘇軍管理,俄國騷韃子守在站臺上,日本女人無論老幼,隻有過瞭他們大雞巴那一關,方可上車。有的日本女人被狂操之後,根本就走不動瞭,隻能手扶車廂,一點點挪動,下身還淅淅瀝瀝滴淌著精液……
老毛子畢竟也是畜類,他們在肆無忌憚地奸污日本女人之後,又大肆強奸中國婦女。以至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的女人都要將長發剪短,裝扮成男子模樣,以躲過劫難。
這些都是閑話瞭,還是回到正題為好。
小廣跟著父母來到火車站附近,王大夫傢就住在這裡。一路上還算平安,因為小廣的父親長瞭一張長瓜臉,四肢比例也還勻稱,日本人的特點不是很明顯,人們便把他當成瞭中國百姓。
拐過一條胡同,便看見王大夫傢的青磚房瞭。門口懸瞭一面青天白日旗,父親見狀,面色更顯陰沉起來,悄聲對母親說:“王桑的會不會拒絕我們?”
忐忑不安地敲開王大夫傢的門,母親便拉著小廣“撲通”一聲跪瞭下來,父親也一聲不吭深深鞠著躬。王大夫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瞭是怎麼回事,忙拉起小廣和他母親,說道:“快請進,你們還沒吃飯吧?別嫌咱傢飯菜不好,一起吃吧!”
就這樣,好心的王大夫收留瞭小廣一傢。
王大夫有一兒一女,兒子在新京(長春)商專讀書,女兒與小廣年齡相仿,小廣就叫她為“小妹”。王大夫傢屋裡是一南一北兩鋪炕,他就將北炕收拾出來,在南北炕之間拉上一道屏風,安排小廣一傢住在北炕上。王大夫讓小廣的父親放心,說中日雖是敵國,但他和小廣父親卻是朋友,中國有句俗話,叫做“冤有頭,債有主”,中國人民會把帳算在軍國主義分子身上,而不是日本百姓身上。小廣父親便又向王大夫鞠躬,說是大國人的胸懷是世界上最寬闊的。
次日,小廣無法上學瞭,因為學校已停課。他便和小妹去車站玩。卻見車站早已人山人海,好不壯觀,那情景,絕不亞於當今的春運。然而,人們匯聚在車站並非是為瞭乘車遠行,而是因為車站旁的貨場大門被百姓砸開瞭。
小廣見到熱鬧場面就格外興奮,渾身沸騰著熱血,他連喊帶叫,拉著小妹,隨著人流擠進瞭貨場。貨場中的景象更令他瞪大瞭眼睛,那裡的物質堆積如山,且不止一座山,而是山連山,峰連峰。主要的便是大豆。人們正蜂擁著,搶搬那一袋袋大豆。
這些物質是日本在各地掠奪來的,尚未來得及運到日本。不用看別的,隻看那大豆,就足夠吉林全城百姓敞開懷吃上三年五載的瞭。日寇占領東北十四年,每天每月每年,都這般往日本發運貨物,可見他們曾在東北掠奪瞭多少物質。
大傢拼瞭命地往傢搬運大豆,力氣大的爺們,一個人便背起整整一麻袋豆子,力氣小也三兩人搬一袋,還有人推著自行車或手推車馱運大豆……
小廣望著金燦燦堆積如山的豆粒,激情橫溢,與小妹一商量,兩個孩子一致認為,這豆子是不搶白不搶,搶瞭也白搶,白搶誰不搶?那時的孩子很能幹,隻是他們人小力薄,兩個人合力也搬不動一麻袋豆子。小廣說一聲:“我有辦法。”他脫下褲子,紮上兩隻褲腳,便把滾滾豆粒往褲腿中劃拉。
無數豆粒如成千上萬的珍珠,珍珠裝滿瞭兩隻褲腿,他們便背回傢中。回傢後,他們索性找出空面袋子和菜籃子,又跑到貨場去搶“珍珠”。好在王傢距貨場極近,往返一趟也隻需幾分鐘,他們就一趟趟往來奔波。反正那珍珠有的是,任你全城百姓都來搶都來搬,也還是搶不完搬不盡。人們發揚瞭愚公移山的精神,貨山雖然很高很大,但是大傢挖山不止,拖兒帶女,齊心搬山。小廣和小妹也有如螞蟻一般,勤奮忙碌一整天,直至天黑,發現傢裡再也裝不下珍珠瞭,方才罷手。
這時,王傢屋中院裡,早堆起瞭數座不算矮的豆山。小妹的媽媽王姨嘆氣道:“我的媽呀,真讓人愁得慌,這麼多豆子,哪輩子才吃的完?”
想吃完這麼多大豆,當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年冬天,王大夫傢就用大豆燒爐子,成千上萬的珍珠被當成煤使用瞭,飽含油脂的東北優質大豆在爐中燃燒,滿屋都彌漫著豆香味。可惜,小廣的父母聞不到這氣息瞭。
就在全城百姓瘋搶貨場之時,貨場卻被封住瞭,誰這麼大膽量,敢在全城民眾面前封瞭貨場?說來好笑,一個軍官,率領一支隊伍,占據瞭車站,不僅僅是車站,整個吉林城都被他的隊伍控制住瞭。無人知道這軍官的來路,也不知他姓甚名誰,他便大張聲勢,在站前廣場召集瞭市民大會。
這個軍官站在一張桌子上,聲音洪亮,大聲喊道:“兄弟我率隊伍在熱河抗戰八年,這支隊伍是我自己的,要問我屬於哪個黨哪個派,兄弟我還真說不清。反正這八年來,國府也給我提供彈藥糧餉,共黨也對我發號施令。但不管怎麼說,我們是抗日的兵!現在抗戰勝利瞭,吉林屬於我們大傢瞭!既然屬於大傢,就要有人管這個傢,否則豈不亂套?從今天起,這吉林城就由在下維持,任何人等不許亂搶公共財務和他人傢產,敢違令者,格殺勿論!”
也是怪事,自從這次市民大會開過之後,吉林全城便秩序井然,再也不見前幾日的瘋狂瞭。
這個軍官也曾與日軍交涉過,要求日軍向他繳械,但日軍以未得到命令為由,拒絕瞭他。不久,蘇軍開進吉林,此人和他的隊伍便不知瞭去向。
蘇軍一進入吉林,便著手遣返日本僑民。小廣的父母再起爭執,父親要帶小廣回日本,母親卻要留下小廣。爭吵幾回,父親便現出瞭日本人大男子主義的本色,他發火瞭:“巴嘎,蘇聯人會把吉林交給中國軍隊的幹活,小廣在中國上學的不能,受欺負的有!”見父親發怒,母親便摟住小廣,默默流淚。
母親的淚珠滾落到小廣的臉上,小廣覺得這淚珠像他搶回來的豆粒,他伸出舌頭,舔掉那豆粒,原來母親的豆粒是苦澀的。
便在父親準備帶著小廣離開吉林的前一天,母親卻失蹤瞭。全傢人包括王大夫一傢人,四處尋找,也不見她蹤影。父親急得嗓子都啞瞭,說不出話來。
傍晚,王大夫傢一個鄰居從外邊回來,說是在小北山看見一個女人在徘徊,那身影好像是小廣的母親。
父親讓小廣留在傢中,他獨自前往小北山。為防意外,父親還特意帶瞭一把匕首。其實,他主要是擔心妻子被老毛子糟蹋瞭。
小北山在解放後被辟為公園,但那時的小北山,林木繁密,人跡罕至,呈原始狀態。山上好像葬著滿族的什麼先人,偽滿時期,每逢清明時節,內閣總理張景惠都要代表溥儀來此祭拜。
小廣的母親沿著一條細長的林間小土路,登上瞭山頂,回首山下,松花江似玉帶,繞城流過。悵望遠方,幾重關山,阻斷天涯路,望不到故土傢園。傢鄉太遙遠瞭,遠方的傢鄉還有她的一個兒子,十多年沒見,也不知那個兒子是生是死。如果他活著,也該長大成人,娶妻生子瞭。思來想去,路是自己走的,卻走瞭一條錯路,居然跟日本人結瞭婚。雖然風光瞭幾年,誰知世事難料,滿洲國鐵桶江山,一朝破碎。明日,她的丈夫就要帶著兒子小廣回日本瞭,這一去,她料定父子二人再也不會回來瞭,那分明是一條不歸之路啊……
小廣母親擦去眼淚,將一條繩子搭繞在樹杈上,又搬瞭幾塊磚頭墊到腳下,將繩圈套在自己脖子上,用力蹬開腳下的磚頭……
她的身體像被狂風吹起一般晃動起來,忽聽一聲喊叫在山林間回蕩:“水娥,水娥——”她看見瞭,沿著細長山路匆匆奔來的是她的丈夫高橋潤一。她想喊一聲“高橋君”,但是卻喊不出來,一朵白雲飄到腳下,她身不由己,便踩到瞭軟綿綿的白雲上,耳旁回響起一首詩句:自顧傢計隨彼去,黑魚亭上送君行,小徑吹衣影漸遠,一程更一程。笑語隱隱不再繼,今成別。天涯行色十萬夢,露從今夜重。竹搖月影醒。白雲載著她,在詩中飄向一個無邊無際的去處……
高橋抱著水娥的屍體泣不成聲:“水娥,你走瞭,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日本戰敗瞭,我就不想活瞭,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不要這條命瞭。現在,我就去找你,我的死啦死啦地有……”
當王大夫領著小廣趕到小北山時,看到的是高橋和水娥的屍體。水娥脖頸上有一道繩痕,高橋的肚子上,插著一柄匕首……
從此以後,小廣就沒再哭過,他的淚水已在那一天流幹瞭。他知道,自己的淚水和母親的一樣,都是苦澀的。
王大夫收養瞭小廣,學校復課後,王大夫為小廣轉瞭學,小廣便和小妹在同一所學校讀書。開學前一天,小廣獨自收拾書包,發現書包裡有一封信,竟是母親寫給他遺書!讀著母親的絕筆信,小廣方知,自己的老傢是在長江岸邊的廣濟縣,正因為如此,母親才給他取名為小廣。同時,小廣也知道瞭,在遙遠的故鄉,他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兄長,名叫楊丙夏……
在那個冬天裡,小廣就守在爐火邊,與小妹一起看書寫作業,爐火中豆粒燒得“噼啪”作響,那是黃豆粒嗎?不,是珍珠粒,是母親的眼淚!那時,屋中正彌漫著燒豆的香味,可惜母親聞不到瞭,母親的淚珠已化成瞭爐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