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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仙人

  袁忠義瞄一眼賀仙澄明顯精心打扮過的臉,似笑非笑道:“怎麼,還沒成我袁傢的主母,就已經忍不住露出善妒面目瞭麼?”

  賀仙澄嬌甜一笑,柔聲道:“那怎麼會,自古英雄配美人,能多幾個身居高位的女子給你裝點門面,也能助你聲名鵲起。你若是自己吸引不來,我興許還要為你出謀劃策,幫你招蜂引蝶哩。”

  跟著她話鋒一轉,輕聲道:“不過若是配不上你的,硬要來當狗皮膏藥,我也不會客氣。”

  “那方才兩位將軍,在你心中作何衡量呢?”袁忠義不緊不慢,反正他趕來就是為瞭見眼前的女人,已經見到,還有什麼可急。

  賀仙澄眸子左右一轉,笑道:“你要我在這地方,對兩位張將軍品頭論足麼?”

  “那在哪兒合適?”

  “嗯……”她雙手負到背後,微笑往街巷走去,“你隨我來,咱們四處走走。總之先離瞭這將軍府,免得張道安駕到,先瞄見我跟你親親熱熱。”

  “說到這個……”袁忠義皺眉道,“你就不怕他硬要將你收進張傢麼?”

  “我是飛仙門如今聲名最盛的弟子,是茂林郡無數百姓和駐守義軍心目中的仙姑。他想將我當畜生一樣綁去圈裡配種,也沒那麼容易。”賀仙澄淡淡道,“更何況,我師父擔心我吹枕邊風,必定會傾盡全力阻止。隻是聯姻的話,飛仙門還有不少標致女郎,隨便選一個做仙妃就是。”

  袁忠義略一思忖,正色道:“我不懂,你和你師父既然都不太看得上張道安,為何……還將飛仙門綁在瞭大安義軍之中?”

  賀仙澄嘆瞭口氣,輕聲道:“因為沒得選。本朝官吏橫征暴斂民不聊生,西南蠻族野心勃勃虎視眈眈。飛仙門的根基在此,無處可去。張道安起兵之後,漸漸統合瞭各路義軍,我們若不支持他們,就隻能和李少陵那種愚夫一樣,抱定朽木大船,一起沉入水中。”

  “可這條船似乎也不夠好啊。”

  “聊勝於無。”賀仙澄語調微妙地嘆瞭口氣,道,“不說這些瞭,智信,你那邊順利麼?”

  袁忠義點頭道:“還算順利。那暗紅色的藥丸,我喂下去之後,不到兩個時辰,那人便覺得腹痛。”

  賀仙澄頷首道:“那是嚙心蠱,若放著不管會沿血脈一步步啃咬爬向心臟。是能用來控制下屬的好東西。”

  “那粉色小肉蟲,一沾身子就往下竄,我剝瞭衣服看,它縮在陰毛叢裡,拱來拱去,也不見有什麼效果,我索性又捉瞭回去。”

  “那是楊花蠱,專針對女人,你試藥選錯瞭性別。要是放在女人身上……免不瞭讓你快活一遭。”賀仙澄美眸一斜,似笑非笑道,“那蟲子我會對付,你可別往我身上浪費。”

  袁忠義笑道:“你將來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還需要用蠱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鬼胎,倒真是郎才女貌,豺狼虎豹。

  “此外,那米粒大的黑甲蟲,放下之後就一口咬住肉皮,不久,那人就昏昏沉沉睡瞭過去。叫也叫不醒。”

  賀仙澄頗為欣喜,微笑道:“那是夢蠱,可是個好東西。我一直想親眼看看它制住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可惜沒什麼機會。智信,等應付瞭張道安,不如……就用來對付我師父吧。”

  她跟著神情一黯,蹙眉道:“可沒有噬毒蠱,對付蠱宗聖女就麻煩得很。要是有迷心蠱也好,興許還能從我師父口中掏出功法秘笈。麻心丸這東西我師父知道底細,想要用來制她可有些困難。”

  袁忠義略一沉吟,輕聲道:“你說該當如何?”

  “還是得先以蠱宗聖女為目標。這一件事要是辦得妥當,你名聲可以水漲船高,飛仙門上下對你也會更加信任。我手上有不少飛仙門的驅毒散,效力雖然平平,但大量使用,配合你內功鎮壓,應該能和聖女驅使的毒物一戰。”她腳步放緩,蹙眉苦思,“隻是像上次那樣聖女親自出戰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最近的情勢……對咱們也頗為不利。”

  “哦?此話怎講?”

  “張道安不願意腹背受敵,此次南下之前,就已多次派遣使節去跟蠻族聯軍商談。”她目光頗為不滿,一字字道,“他想與蠻子們分治西南,各取一半。蠻子兵這些日子損失不小,據說在東邊和巫門統轄支持的另一波蠻夷也在開打。到時候這兩方一旦真正停戰,蠱宗主力東進,咱們再想捉到聖女,可就難咯。”

  “他與蠻子停戰,野心難道在中原?”

  她微微搖頭,道:“真有那種魄力的王,可不會急著先選出一堆仙妃,整天鶯鶯燕燕環繞,多硬的骨頭,也已泡軟瞭。”

  袁忠義心中哦瞭一聲,好奇道:“這人既然貪圖美色,為何張紅菱那麼標致的女郎,卻收做瞭義女?”

  “張紅菱與其他義女不同,她本就是西南望族之後,父親早早亡故,那寡母手段頗高,傢道不僅沒有中落,反而日益見好。張道安起兵之初,那女人便暗中支援糧草錢帛,等義軍勢大,她便也博瞭個仙婆的名號,成瞭一方豪強。”賀仙澄娓娓道來,如數傢珍,“張道安為瞭拉攏安撫,早些年就將張紅菱收為義女。恐怕那時他也沒想到,這義女能出落得如此標致吧。”

  她說到這裡,忽然輕聲冷笑,道:“不過那位仙婆前些日子貪功冒進,戰敗失勢,張紅菱這塊肥肉懸在餓狼嘴邊,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狠咬一口。張白蓮想讓你把她帶走,還挺姐妹情深的。”

  “你要帶走她麼?”她忽然停住步子,轉頭望著他,肅容問道。

  袁忠義摸著下巴,單論姿色,自然是想的,可在賀仙澄面前太過露底,並非他所願。而且,他覺得身邊這女人想聽到的,也不是這種就知道饞人身子的下賤答案。

  “那要看她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瞭。”他斟酌再三,故意做出城府深沉的模樣,緩緩說道。

  賀仙澄果然神情頗為贊許,展顏一笑,與他繼續並肩而行,道:“好處自然是有些。她母親掌管的地區恰在東北邊界,臨近江南富庶之地。那邊剛剛戰敗,必定需要後方支援。張道安的七個義子忙於內鬥,也不是肯去幫女人的性子,最後過去的,多半就是張白蓮和張紅菱倆人。咱們要是打著協助的旗號同行,就可以不受懷疑的離開茂林。去那邊路上會途經白雲山,隻要我師父防備稍微松懈一些,我就找到機會,對她出手。”

  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下話頭,神情頗為凝重。

  “怎麼瞭?”

  “沒,我在想其他情況的後備方案。”賀仙澄蹙眉緩緩道,“比如,若是出發前的準備時間咱們來不及處理掉聖女該怎麼辦。若是我師父不回白雲山該怎麼辦。世事發展不可能盡如人意,不論什麼走向,都要未雨綢繆,拿得出應對。萬一時間不足,該選擇哪條路走,也要預先分個輕重緩急。”

  袁忠義心中略感驚訝,忍不住柔聲道:“仙澄,你如此活著,難道不累麼?”

  賀仙澄緩緩捏緊拳頭,擠出一個微笑,道:“能好好活著,累些又有何妨。死瞭倒是輕松,眼睛一閉,便什麼也不用去想。”

  這話袁忠義深有感觸,在孫斷身邊那一年多,他連睡覺都是繃著心神,隨時可以自如答話,算起來,可比賀仙澄累多瞭。

  “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活得更輕松些。”

  “比如,尋個好男人?”她譏誚一笑,道,“我若忍得瞭整日在閨房繡花作畫的生活,十五歲就已經嫁瞭。”

  她輕輕哼瞭一聲,下垂額發之間,露出明亮如星的眸子,“我從不覺得那也叫活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夫君寵愛,生個娃娃傳宗接代,和圈養的母豬能有多大分別?”

  “母豬可沒你這麼好看。”他隨口調笑一句,不願讓氣氛變得過於沉重。

  “好看的母豬也是母豬。”她不屑道,“從踏入飛仙門,我就沒再想過那樣的日子。”

  袁忠義故意道:“那要是婚後我嫌你模樣太美,也不舍得帶你走來走去,那該怎麼辦?”

  “我可以輕紗覆面,不給旁人看到。”她正色道,“再不行,我可以請人做張面具,出門便帶著。絕不壞你袁門傢風。”

  兩人信步走遠,閑聊幾句之後,尋個地方喝瞭兩杯沒滋沒味的水酒,刻意磨蹭瞭一個多時辰,才往將軍府折返。

  等到能望見將軍府的高大院墻,袁忠義輕聲道:“將來的事情你說瞭這許多,聽得我腦袋都大瞭一圈,你卻還沒告訴我,張道安見我這次,我當如何應對才好?”

  賀仙澄微有酒意,雙頰生暈,一身風情萬種。她沉吟片刻,道:“無關緊要的封賞,你隻管受著。可能比較要緊的封賞,便是張白蓮和我。將我賜婚給你,是我師父此次一定要談成的事,有飛仙門的影響在,張道安就算不願意,也會開這個金口。”

  “但他並不知道我和師父之間的齟齬。我師父如此積極遊說,甚至不惜‘下嫁’我這個當前聲名正盛的弟子,他一定會認為,你是個極其難得的人才。”她莞爾一笑,道,“當然,這並不算是誤會,你本就是不可多得人才,隻是,不會是張道安想要的那種。”

  “嗯,然後呢?他也會想拉攏我?”

  “不錯。”賀仙澄淡定道,“而且,有些事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含蕊是個沒心眼兒的姑娘,你們在山裡發生的事,她都跟我說瞭,自然也都跟我師父說瞭。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弄個人來壓住我,我師父絕對不會放過。我想,張道安此刻應該也已經知道瞭。義軍再怎麼叛逆,男女大防的禮數也不可能不當回事。張白蓮的清白之軀壞在你手上,這次必定會借這個機會讓你有個交代。”

  “所以是要委屈你做小?”袁忠義故意裝傻,逗瞭她一句。

  她果然嗤之以鼻,不屑道:“一個不知道從何處收養來的粗陋女子,就想讓我喊姐姐麼?張道安不可能那麼削飛仙門的面子。他要是出面賜婚,九成九是我和張白蓮共為平妻。”

  袁忠義故意道:“可按長幼之序,你還是要喊她一聲姐姐。”

  賀仙澄嬌笑幾聲,玉顏輕顫,眼波一蕩,道:“婚約是婚約,真叫姐姐,得等成親之後。成親之後還有沒有她這個姐姐,可就難說咯。”

  “你這就在盤算除掉她瞭麼?”

  “需要麼?”賀仙澄媚眼一挑,斜斜望著他,“你才不會留著那麼一個礙事的女人吧?”

  “她在床上還挺來勁兒的。”袁忠義勾起一絲淫笑,故意伸手輕輕撫瞭一下賀仙澄圓潤緊湊的臀尖。

  她身子一扭,並未躲遠,望著他略一思忖,倒是並不糾纏,隻道:“真的啊?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這兩人出去晃瞭一圈,將面見張道安可能發生的種種情形都模擬演練瞭一遍。

  袁忠義心中暗忖,賀仙澄的確是個不可多得助力,但也絕對不能一直留在身邊。

  此女深沉如海野心勃勃,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她的踏腳石。他知道,若是麻痹大意,那麼他就會成為其中一塊。

  她的確好用,所以他打算好好用用她。

  但絕不能失去警惕,真的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等到不需要用她的時候,就一定要狠下心來果斷處理,不能釀成大患。

  對包含蕊心軟,無非是要費些功夫裝出癡情模樣,拖個累贅。

  要是對賀仙澄心軟,前些日的李少陵,不久後的許天蓉,就必定是他日的袁忠義。

  賀仙澄去見師父,袁忠義不願同往,就轉去廂房,找包含蕊解悶去瞭。

  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張白蓮坐在桌邊,正跟包含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見他進來,張白蓮面色微慍,伸出手來亮著掌心,道:“把我耳環還我。”

  “咦?”袁忠義忍不住笑道,“這不是你送我的信物麼,為何又不想給瞭?”

  張白蓮皺眉道:“我是擔心你進不來將軍府,才給你個信物。可你明明都住到包師姐這兒瞭,走兩道門,就是我住的院子,哪兒還用得著。快還我,我這是一對兒的,去瞭一個,都不好看瞭。”

  包含蕊掩口一笑,摘下自己那對兒小巧金絲耳墜,遞給張白蓮道:“姐姐先拿這個用,信物就留給他吧。”

  張白蓮橫瞭袁忠義一眼,推回道:“不必瞭,我多的是,平常懶得戴而已。”

  包含蕊別回耳邊,輕聲道:“我也不常戴,還不是師父說要面聖,讓我們都妝扮得體些。”

  張白蓮起身往門口走去,道:“估計就快傳召咱們見面瞭。智信,你也稍微收拾收拾,瞧你風塵仆仆的樣子。”

  包含蕊跟過來,柔聲道:“我來幫他打理,姐姐不用費心瞭。”

  袁忠義忽然伸手抓住張白蓮腕子,道:“你先等等。”

  “怎麼瞭?”張白蓮回頭站定,不解問道。

  “我看你氣色古怪,這些天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麼?”袁忠義運功在她經脈中裝模作樣搜索,口中關切問道。

  張白蓮不疑有他,嘆道:“興許是上次的事,心有餘悸,讓我受瞭驚。吃不下,睡不好,身上總覺得乏力。我以為自己算是膽子大的,可那天的毒蟲……”

  她扭開臉,似乎不願讓人看見自己的恐懼神情,也沒有把話說完。

  “不對。”袁忠義搖頭道,“你這不是心神受損,我怎麼看,都像是中瞭毒。”

  “中毒?”包含蕊大吃一驚,“可咱們不是一起回來的麼?解毒丸姐姐也吃瞭啊。”

  袁忠義搖瞭搖頭,道:“那解毒丸不過是蠱宗最下層弟子也能用的粗糙東西,聖女親自出手,豈會被那東西防住。白蓮,我不知道你這毒該怎麼解,但我似乎能用功力為你鎮住,你先過來坐下,含蕊,關門。”

  他讓張白蓮寬衣解帶,露出頗為健壯的結實裸背,跟著掌心貼上,暗運功力上上下下遊走一番,最後尋到丹田內那隱隱的烈毒陽氣,發動至陰內功,層層裹上。根據應激反抗之力,他心中估量,運氣到這種程度,費上一盞茶功夫,大概能保她三、五天毒性不發。

  若要安全更久,隻需增加功力,延長時間就好。

  看來之後跟著張白蓮走上一陣,別的不說,起碼能先把噬毒蠱的特性掌握到七七八八。

  他不願讓她平安無事太久,在此收功,拿起衣服為她披上,柔聲道:“這會兒好些瞭麼?那些烈性毒素我應該是給你鎮住瞭,就是不知道能鎮住多久,你過後身上要是再有這種不適,一定及時找我。”

  張白蓮起身整好衣裙,臉上喜出望外,“果然……舒暢瞭許多。智信,你可真是……”

  她不知怎麼誇贊才好,一時詞窮,索性抱住他往嘴上狠狠親瞭一口,紅光滿面道:“你放心,我要是再有先前那種感覺,就來請你幫忙。”

  包含蕊看她頗為崇拜地望著自己情郎,唇角含笑,十分引以為豪,等她一走,便過來為他打理衣衫發鬢,對著鏡中英姿勃發的少年,含情脈脈註視不休。

  等衣衫擦凈,發鬢挽好,面上略亂胡茬細細剃整,她上下細細掃視一番,終於心滿意足,輕聲道:“好瞭。”

  袁忠義微微一笑,將她擁入懷中,抱著坐下,耳鬢廝磨,輕吟低語,間或纏綿深吻,好生溫存一番。

  包含蕊愛意滿溢,體內又幾乎不剩半點陰元,一感應到情郎身上陽氣,就腿窩發軟,小肚子裡頭一陣陣輕抽,滿面潮紅,恨不得這就鉆進他的衣裳裡頭,把自己揉碎瞭抹遍他胸膛。

  結果好好的妝容花瞭,臉上的熱浪不下,使者來通傳要去跟張道安見面,她不得不冷水洗面,匆匆重新塗脂抹粉,唯恐站在情郎身邊令他面上無光。

  袁忠義笑吟吟等到她收拾妥當,才跟她一起趕去。

  到瞭正堂,旁人果然都已齊聚,但兩側並未擺著椅子,包括許天蓉在內,全都隻是站著。

  見袁忠義進來,相熟的張白蓮、賀仙澄、許天蓉紛紛過來招呼,連帶著介紹瞭幾位茂林郡中的守將和官爺。

  他對那些文官武將興趣不大,一身神功自然是要在江湖興風作浪才最合適,便隻是彬彬有禮虛應一番,乖乖跟著包含蕊站到瞭賀仙澄身旁,位列最末。

  竊竊私語等瞭足足近半個時辰,才聽到裡面一個尖細聲音高亢喊道:“長生仙人,救世菩薩,凡夫俗子,恭迎陛下!”

  諸人齊齊跪倒。

  一個白面宦官手執拂塵一步三搖晃瞭出來,在椅子面上作勢一掃,退讓到旁,也一樣跪下。

  跟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黑面漢子穿著明黃龍紋道袍,頭戴通天冠,闊步走來,沉腰入座。

  袁忠義悄悄抬眼端詳,心中暗道,剝掉這身假模假樣的衣裳,裡頭怎麼看也不過是個有點年紀的尋常漢子而已。不管怎麼打量,也看不出什麼所謂的天子異相,神仙氣息。

  內監站起,高呼一聲:“拜!”

  諸人叩首。

  “再拜!”

  諸人又叩首。

  如是再三,上頭坐著的張道安總算開口道:“列位平身,賜座。”

  數十仆人立刻將本就該放在此處的椅子匆匆搬回,供起身的大傢順次坐下。

  袁忠義滿肚子不舒服,看著上面那個黑漢子裝腔作勢擺出這種陣仗,他竟隻覺得滑稽。

  可其他人並不這麼覺得。

  或者,都裝作不覺得的樣子。

  袁忠義從善如流,也低下頭,畢恭畢敬,仿佛不敢正眼去看。

  張道安模樣雖然粗糙,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流利無比,先誇獎瞭一番此次茂林郡之戰,諸位是如何英明神武,飛仙門是怎麼手段高明,兵不血刃奪下一個重鎮,對將來有怎麼一番好處。

  足足說瞭小半個時辰,他才聲若洪鐘宣佈,論功行賞。

  大概是不想讓朝堂上的事情和武林這邊混為一談,封賞完此次列位文官武將,張道安便讓諸臣和內侍一起退下,隻留下瞭飛仙門諸位,和他兩個義女。

  旁人下去,張道安招手讓許天蓉坐近,轉眼之間滿臉堆笑,變瞭一副模樣,道:“真人,一別數日,近來可好啊?”

  “托陛下洪福庇佑,一切還算順利。”

  張白蓮和張紅菱起身過去站到父王身後,包含蕊和賀仙澄也左右立在許天蓉身側。

  袁忠義左顧右盼,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忽然之間,這屋裡好像沒瞭他的位置啊?

  他尋思片刻,索性裝傻充愣,仍坐在原處不動,任他們在那兒寒暄敘舊。反正都是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說起來比夫妻倆都親熱,真到瞭翻臉的時候,誰殺誰也不會留手半分。

  又等瞭一刻功夫,兩方人止住話頭,一起扭臉,齊刷刷望向袁忠義。

  他剛剛舉起杯茶湊到唇邊,一見都看過來,覺得應該做做樣子,便裝出一副局促模樣,端著茶杯不喝不放,像是緊張過度,呆若木雞。

  賀仙澄掩口一笑,蓮步輕移,過來在他背後伸指暗暗一戳,柔聲道:“智信,陛下請你過去領賞,別發呆瞭。”

  袁忠義很配合地匆忙放下茶杯,當的一下,還濺出幾點水花。

  張道安微微皺眉,跟著哈哈一笑,道:“年輕人果然還是拘謹,倒顯得本王不夠親切瞭。”

  許天蓉微笑道:“仙人之氣,本就令人手足無措。陛下還請不要見怪才好。”

  袁忠義快步過去,學著此前領賞的諸人模樣,雙膝跪地,俯身叩首,不過接著便不抬頭,隻是在那兒趴著。

  “快快平身,讓本王看看,是怎樣一個少年郎,能令真人器重,仙姑傾心,連我的寶貝女兒,都朝思暮想。”

  張白蓮微微皺眉,道:“父王,女兒並沒那樣……”

  袁忠義緩緩抬頭,真氣四散經脈,免得眸子精光過盛。

  張道安瞇起眼睛端詳片刻,笑道:“好,果然一表人才,端的是一位少年英傑。本王識人無數,不會看錯,此子來日必成大器,實屬大安之福,黎民百姓之福啊。”

  袁忠義急忙又低下頭,恭敬道:“草民不敢當。萬萬不敢當。”

  “哎,當得。本王有順風耳,千裡眼,你的功績,本王一清二楚。幫助賀仙姑巧取茂林郡,是你出手殺瞭冥頑不靈的守將,定下大局。你南下荒疆,百裡馳援,焚燒蠻兵糧草,憑一己之力,救出近二百民女,誅殺敵軍四百餘人,令蠻兵聞風喪膽。此外,你還在危急之中救下瞭我寶貝女兒的性命,破壞蠱宗的陰謀。蠱宗四大護法,已有兩位命喪你手,這樁樁件件,都是大功。”

  張道安哈哈大笑,道:“有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忽然殺出相助,乃是天宮賜福。袁英雄,本王重重有賞。”

  袁忠義緩緩吸一口氣,叩首道:“草民謝陛下恩賜!”

  “本王要封你為討蠻將軍,當然,你不懂兵法,就不必你帶兵打仗瞭。你隻管遊俠邊疆,誅殺那些不拿中原漢民當人的蠻狗,讓蠱宗再也不敢犯我大安之境。”

  袁忠義沉聲道:“謝陛下,草民領命。”

  賀仙澄柔聲提醒道:“智信,可不能再自稱草民瞭。”

  他故意一怔,才改口道:“是,臣領命!定為陛下竭力分憂!”

  “好!”張道安大笑幾聲,又道,“此外,本王賜你府邸一座,就在將軍府西南角對面,仆役丫鬟都已安排妥當,至於管傢,就等你這主人去親自挑選。庫房裡另有黃金百兩,供你安傢落戶。本王知道,你們武林中的少年,尤其是你這樣功夫極好的小英雄,並不會安於一處,遲早還要去其他地方行俠仗義。不打緊,本王絕不攔阻,隻要袁英雄你記得,茂林郡內有你一個傢,你能偶爾回來看看,就能讓蠱宗那些蠻子聞風而逃。”

  袁忠義本覺得這裡該略作推拒,可之前數人都提醒他應該照單全收,他們都比自己瞭解張道安,那麼,還是順水推舟為妙。

  “臣謝陛下恩賜!”

  “這些都是小事,不足掛齒。袁英雄,本王接下來要說的,才是真正能教你喜出望外的好賞賜。”

  袁忠義故作欣喜,抬頭道:“謝陛下。”

  張道安瞄一眼精心打扮之後更加明艷動人的賀仙澄,胡須下的肥厚嘴唇微微一動,旋即露出極為熱情的笑容,朗聲道:“飛仙門的許真人,為你做瞭大媒。賀仙姑此次立下大功,其他賞賜都推掉不要,她指明要嫁給你,與你做對江湖俠侶。本王這就下旨,賜你們月老紅線,定下婚約,不知袁英雄意下如何?”

  袁忠義演技精湛,當即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樣,跟著眉心緊鎖,十分為難道:“可……陛下,實不相瞞,臣……私下已經……”

  張道安哈哈大笑,又道:“你不必說瞭,本王知道。本王的千裡眼,什麼都看得到。你和包仙姑患難真情,感天動地,本王豈能將你們生生拆散,有損仙人陰德。但包仙姑是師妹,論理,應當讓一步,真人,我這話沒錯吧?”

  許天蓉含笑點頭,道:“陛下無所不知,自然不會錯。”

  包含蕊聽他們不提遭難的事,而是給瞭個無關緊要的借口,心中感激,搶著跪下道:“民女願隨侍賀師姐,為奴為婢,此生無悔。惟願能伴袁將軍左右。謝陛下成全。”

  “瞧瞧,多好的感情。”張道安頗為欣慰似的捻須微笑,道,“本王主持訂婚,豈會讓這樣的真情女子去做奴做婢。你放心,本王下旨,賀氏為妻,你包氏,也要封為如夫人。”

  包含蕊叩首謝恩,磕得梆梆作響。

  這時張道安話鋒一轉,忽然又道:“不過你先別急著磕頭。袁英雄,你豐神俊朗,氣質風流,情債想來,也不止這麼兩樁吧?”

  袁忠義心知肚明,抬身道:“回陛下,臣年輕氣盛,命犯桃花的事,的確做過不少。諸多荒唐,還請陛下恕罪。”

  “哎,此言差異。好男兒,本就當有一群紅顏知己。即便是已經得道,如本王修成長生之術,也一樣要求娶仙妃,打理諸多俗務。風流而不下流,才是英雄本色。”張道安朗聲道,“時候不早,本王也不多繞彎子,你定親的妻子,須得多加一個。”

  袁忠義按照此前商議出的應對,平靜望向張白蓮,註視片刻,拱手道:“臣願請陛下定奪。”

  “好,痛快。本王最欣賞江湖豪傑就是這點,大丈夫不拘小節,明人不說暗話。”張道安笑道,“白蓮,父王最後問你一次,這當真是你所願?你若點頭,本王……可就要下旨瞭。仙旨一出,此事便再無更改餘地。”

  張白蓮微微一笑,低頭道:“請父王下旨便是。”

  張道安似乎有些不願,又問道:“不後悔麼?”

  張白蓮朗聲道:“此事乃女兒為瞭大安義軍所做的決定,今後不論如何,絕不反悔。”

  賀仙澄和袁忠義同時覺得不對,齊齊看瞭過去。

  張白蓮眼中含淚,神情堅決,看這情形,分明就不是要賜婚的樣子。

  這變故,可是賀仙澄也不曾預料到的。袁忠義更是大感詫異,連包含蕊都做好上頭被兩個正妻死死壓著的準備,怎麼其中一個忽然變瞭卦?

  這時,張道安幽幽嘆瞭口氣,拉過張白蓮,肥厚手掌撫摸著她的發絲,緩緩道:“父王知道,你一心為國,從來都是最誠摯的那個。你的主意,父王允瞭。”

  張白蓮抬手拭去眼角淚花,道:“女兒願為父王征戰沙場,馬革裹屍,隻求還黎民百姓一個天下太平!”

  張道安看向袁忠義,微微一笑,道:“袁英雄,聽本王賞。”

  袁忠義俯身叩首,道:“謝陛下恩賜。”

  “本王義女張氏,固有愛才之心。她及笄已有三年,待嫁閨中,隻等一位袁英雄這樣的少年,才能讓她卸下戎裝,安於閨房。袁英雄,本王命你將張氏擇吉日與賀仙姑一同娶回傢中,以平妻之禮相待,不得有所偏袒,和和美美,成就一段娥皇女英佳話。可否?”

  袁忠義被弄得有點糊塗,心中已經猜到答案,雖說有些暗喜,可總覺得一旦李代桃僵,事情便有可能不好收場。

  但此刻騎虎難下,也容不得他拒絕,隻得先道:“臣願請陛下定奪。”

  賀仙澄盯著張紅菱,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她已有雙十年歲,而張白蓮比她還要大些,張道安說的那個義女張氏,自然不會是白蓮。

  及笄三年,年方十八,花容月貌,又個性潑辣,一旦換成張紅菱進門占住西首妻位,賀仙澄的心裡,可就有些不是滋味。

  讓袁忠義把張紅菱帶走是一回事,把她娶進門,則是另一回事。

  賀仙澄多年來精心算計,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果不其然,張道安接著便道:“紅菱,聽旨!”

  張紅菱長腿一邁,座前下跪,笑吟吟道:“紅菱接旨。”

  “父王順你和白蓮所願,為你賜婚。即刻,你便是與袁英雄有瞭婚約的女子,今後行事理應收斂,出門在外要註意禮數,吉日一到,你便和賀仙姑一起,嫁於袁英雄完婚。屆時父王會與真人一起,為你們三……你們四人主婚。”

  張紅菱叩首謝恩,脆生生道:“多謝父王,為紅菱尋得佳婿。多謝姐姐,肯將這天大的好處讓給妹妹。紅菱今後必定修身養性,不再耍潑撒野。”

  許天蓉臉色微變,但轉眼煙消雲散,在旁笑道:“紅菱嬌美,倒是不遜仙澄,忠義,還不快再叩謝陛下恩典。”

  袁忠義順勢謝恩,偷偷瞄瞭張紅菱一眼,暗暗驚疑。

  張道安不管張白蓮的貞潔問題,將張紅菱換入,目的並不難猜。畢竟包含蕊就已是頗為迷人的姑娘,賀仙澄更是面容純美,宛如天仙。張白蓮嫁入,若僅從籠絡人心的角度來講,可以說完全不是飛仙門的對手。

  但要是換成張紅菱,她身高腿長,蜂腰一握,酥胸飽滿,臀峰挺翹,容顏略遜賀仙澄少許,身段則反超不止幾分,又有虛職將軍名號,和袁忠義堪稱門當戶對,一對璧人。

  如此一來,平妻才算是真的有瞭平的可能。

  賀仙澄雖猜到張白蓮會借機讓袁忠義帶走妹妹,可也沒想到她能拱手將男人直接讓出。

  無私到這個地步,怕是真的存瞭幾分為大安籠絡英才的心思。

  封賞完畢,張道安和許天蓉當著他們,談起瞭具體的婚期。

  畢竟涉及瞭張道安的義女,尋常吉日自然不夠妥當。張道安自己精通此術,略一斟酌,選出瞭九月十二——路旁土,收執位,沖甲子煞北,宜祭祀、婚娶、添丁進口。

  袁忠義好些時候不曾關註過時節,這才知道,如今是七月初五。

  不過今年恰好七月置閏,那麼到九月十二的婚期,還有整整九十七天。

  他與賀仙澄悄悄對望一眼,換瞭一個眼色。

  等到談定諸多細節,恭送張道安離去,許天蓉說瞭幾聲恭喜,也面帶微笑走掉,袁忠義便立刻尋思著找個借口,打算帶賀仙澄私下聊聊。

  “含蕊,你身體不佳,先回去歇息吧。仙澄,你對茂林比較熟悉,來,陪我去看看咱們將來的傢。”他笑瞇瞇柔聲說道,順勢瞥瞭張氏姐妹一眼。

  他本覺得那邊不會有什麼反應,畢竟張道安走後,張紅菱對他就頗有點愛搭不理的架勢。

  可沒想到他話音未落,張紅菱就一扭身子走瞭過來,清脆笑道:“好呀,我也挺好奇的,咱們一道過去,看看新宅子唄。”

  袁忠義心中不願,便故意道:“白蓮,你要不要也一起看看?”

  他和張白蓮的關系張紅菱一清二楚,說不定會因此想要離開。

  張白蓮卻避嫌一樣搖瞭搖頭,道:“我送含蕊回去,順便和她談談。”

  包含蕊聽到要嫁來的是張紅菱後,就一直有點神不守舍,照說,是該跟張白蓮好好聊聊。

  張紅菱唇角一翹,忽然湊近兩步,脆生生道:“怎麼,你不想叫我跟著啊?哎呀呀,我這就得開始擔心咯,我的夫君,好像一碗水端不平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