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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三騎四乘離開荒城,馳入茫茫草海。

  千裡尋寶卻空手而返,這筆意料之內的財富落空,影響瞭整個復國大計,於是慕容龍祭過祖陵後不等休息立刻便踏上歸程。此番他輕騎緩從,隻與紫玫、靈玉各乘一騎,自己抱著蕭佛奴一路南下。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隻是為我的兒子著想。」慕容龍這樣說著,給不宜乘馬的紫玫恢復瞭三成功力。

  化真散被紫玫倒掉之後,所餘無幾的藥散都留給瞭雪峰神尼。慕容龍、沐聲傳和葉行南三人聯手,給紫玫施下重樓氣鎖,以凝氣和截脈的手法制住她的真氣。

  此法以醫理入手,若非深悉其中奧妙,即使身懷絕世武功,也無法解開。這三成功力隻能使紫玫少受些顛簸之苦而已。

  金開甲與十餘名幫眾留在龍城,一方面探查四周建立營帳,一方面等待赫連雄等人的到來。白玉鶯白玉鸝則與乞伏窮隆等人同行。連這對伺候愛妾的姐妹花也不帶,可見慕容龍確是歸心似箭。

  四人曉行夜宿,一路急行。不過四天時間,他們便馳過來時走瞭十天的路程,來到當日虐殺唐顏的地方。

  慕容龍遊目四顧,卻不見那根穿著八極門掌門夫人的木樁。

  「宮主!」靈玉一提韁繩,指著遠處的草叢。

  草地上豎著一截短短的殘樁,高僅及手,斷口參差不齊,四下木屑紛紛,像被鈍器一點點挑碎一般。到三分之一處卻突然一折而斷。

  擅長追蹤的靈玉閉目凝息,忽然奔到東側挑開長草。

  草間扔著另一段七尺長的木樁,斷口與殘樁一般無二,粗逾大腿的樁身遍佈血跡。樁尖三尺左右盡數被幹涸的血跡染成黑色。草葉間時隱時現的血跡一路朝東灑去。

  紫玫悄悄張望,沒看到自己扔下的包裹,心裡略微寬瞭些。

  「這小子先是牙咬,解開穴道後擊斷木樁,帶走唐婊子的屍體。哼哼,不知道唐婊子屄裡捅進三尺長的木樁是怎麼跟兒子說話的。拔出這樁子也費瞭不少工夫吧。」

  慕容龍望著無邊的草原,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好小子,好種!」

  龍朔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子,怎麼可能逃出這荒無人煙的草海?兩人並不把他放在心上,縱然看到草間的血跡也不加理會,逕直打馬南下。

  ◆◆◆◆     ◆◆◆◆

  八月二十七,涿郡。

  北國秋早,未入九月已是遍山紅葉。

  晚風帶著金鐵般的剛厲掃過楓林,紅葉潮水般湧過彎曲的山路。寂靜的暮色中,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

  當前一騎是個英俊的男子,白晰的皮膚和挺直的鼻梁顯示出鮮卑人的血統。

  他懷中抱著一團貂裘,跋涉竟日毫無疲態,神色平靜得有些陰冷。旁邊一騎遮著面紗,從披風下依稀顯露的窈窕香肩看得出是一個少女。在旁人眼中,這多半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著急著趕路。最後一騎卻是個黃冠道人,急馳間大袖飄飄,仙貌岸然。

  三人都是騎術過人,即使是崎嶇的山路也縱馬如飛,眨眼便繞過山坳,來到一片空曠的山谷。

  道人神色一動,正待開口,當先的年輕男子已經勒住馬匹。

  急劇的蹄聲嘎然而止,馬匹原地踏著碎步,在落葉中踩出一陣脆脆的細響。

  年輕男子挺直胸膛,緩緩道:「星月湖慕容龍途經此地,不知哪位朋友屈尊來見?」

  一聲冷哼從前方傳來,接著一條人影從崖上一躍而下,人在半空,凌厲的刀氣已然及體。慕容龍右掌一翻,一把捏住刀鋒,冰寒的太一勁一吐即收。那人如受雷殛,落在地上連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慕容龍打量著長刀,淡淡道:「原來是河間定陽刀王德王大俠。」

  山林中人影紛現,擋住去路。一條大漢排眾而出,朝三人怒目而視。

  慕容龍已聽到靈玉的指點,朗聲長笑道:「程堡主從東萊趕到此處,不知有何指教?」

  來者正是東萊威遠堡堡主程一鵬,他駢指喊道:「星月湖妖孽!過來受死!」

  慕容龍淡淡一笑,「在下是星月湖宮主不假,但杜堡主為何罵在下妖孽?」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嘩然。

  「你們星月湖作惡多端,怎麼不是妖孽!」

  「少跟他們廢話,讓我砍瞭他,為孫幫主報仇!」

  當日八極門來襲,慕容龍已是大大後悔,怎麼忘瞭殺掉陳威滅口,讓他們死無對證。好在百戰天龍已在塞外被金開甲斬殺,慕容龍心下冷笑,面上卻一無所動,沉聲道:「各位指責我星月湖作惡多端,可有什麼證據?」

  程一鵬等人面面相覷,星月湖行事一向隱蔽,江湖中知者甚少。今年初突然轟傳飄梅峰諸女被星月湖擄入教中為奴,所受淫虐令人發指。

  接著星月湖又宣佈宮主迎娶飄梅峰關門弟子,玫瑰仙子慕容紫玫為妻,廣邀邪道人物與會,欲圖不利於武林。甚至傳聞有天下第一之稱的雪峰神尼也在婚禮中出現,被當作性奴供來賓淫辱。

  就在眾人驚疑不定中,忽然又傳出廣陽幫被滅也是星月湖所為,可這些都是傳聞,若要拿出證據卻有所不能。

  飄梅峰雖然名滿天下,但極少與江湖人士來往,反不及廣陽幫這樣的小幫會親友眾多,當下威遠堡、鐵鯊幫等十餘個幫會聯手出擊,要為武林除去此害。

  眾俠客原本計劃在山路中設下圈套,圍殲星月湖群妖,此時被識破機關,在前方埋伏的眾人也奔瞭回來,五六十張嘴對著三人喝罵連聲。

  紫玫心花怒放,隻等兩邊交上手,自己就趁亂逃走。程一鵬這批人再不能打,也能把慕容龍纏上一個時辰吧。

  慕容龍揚聲道:「諸位以俠義自居,無憑無據為何指責我等為妖孽?」

  程一鵬叫道:「你星月湖邀集武林敗類,狼狽為奸,如何不是妖孽?」

  慕容龍冷冷道:「在下大婚時來的隻有賓客,沒見過什麼武林敗類。」

  鐵鯊幫副幫主沙志勇一揚鐵杖,叫道:「妖孽!還敢狡辯,先吃我一杖!」

  慕容龍騎在馬上身不動手不起,腳尖一抬正踢中杖尖。他這一腳完全能將沙志勇踢個斤鬥,但吐勁時卻留瞭七分,隻讓他退瞭一步。

  眾人見他隨手揮灑便逼退兩人,心知此人極是難纏,若非這一趟有白道的頂尖高手押陣,勝負難料。

  程一鵬高聲道:「今日白道十七派聯手,誓要清剿星月湖妖孽,為武林除害!」

  「喔,十七派,好厲害好厲害。數十人圍攻在下區區數人,程堡主真能張開嘴。」慕容龍不屑地一哂,話雖這麼說,但以自己和靈玉兩人之力對付十七派數十人,身邊還有個無法行動的蕭佛奴,一個不安份的紫玫……

  慕容龍一邊思索,一邊目光緩緩掃過全場。這些人武功平平,但暗處肯定還有高手埋伏。

  慕容龍心裡咬瞭咬牙,面上卻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他把貂皮圍裹的蕭佛奴交給紫玫,翻身下馬,朗聲道:「不知我星月湖何處得罪各位,在下願一一賠罪。」

  說著團團一揖。

  聽聞星月湖行事的卑劣,眾人原以為宮主是個窮兇極惡的狂徒,慕容龍如此謙恭有禮,著實讓人出乎意料。

  冷場片刻後,一個精壯的漢子躍到場中,喝道:「平原孟仲堅為孫大哥報仇!」

  說著齊眉棍迎面擊來。

  「廣陽幫被長鷹會所滅,」說瞭九個字慕容龍也連出九招,兩手上格下封,隻守不攻,最後手掌奇妙的一錯,將舞得正急的齊眉棍輕輕奪下,「不幹我星月湖之事。」慕容龍笑著將話說完,把齊眉棍遞在孟仲堅手中。

  孟仲堅愣愣接過齊眉棍,連他如何出手都未看清。

  「長鷹會是洛陽第一大幫,薛幫主智勇雙全,在下甚是相敬。孫幫主之死的確使人意外,但與我星月湖……」慕容龍正侃侃而言,突然抬頭道:「閣下出來吧。」

  一青一黃兩條人影從樹巔流星般墜下,離地尺許微微一頓,輕飄飄落在地上,甚至沒有踏碎一片枯葉。

  慕容龍眼光一閃,單這一手輕功,來者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沒想到孫同輝竟然這麼有面子。

  從樹下躍下的是一男一女,兩人都是三十餘歲,男子青衫佈巾,氣宇軒昂,女子身著黃衫,淡雅如蘭。看清兩人的相貌,眾人都暗暗喊瞭聲彩。

  靈玉自恃憑自己的功夫從十餘丈的高處一躍而下,不踩碎一片枯葉,勉強也可以辦到,但像這兩人般舉重若輕,卻有所不及,暗暗思索片刻,不由心頭一緊。

  那男子沉聲道:「長鷹會薛幫主滅掉廣陽幫,又突然傳位,可是星月湖在幕後指使?」

  慕容龍微笑道:「原來是九華劍派劍琴伉儷。」

  眾人聞言又驚又喜,劍氣江河周子江和琴聲花影凌雅琴是九華劍派本代最傑出的人物,劍法遠在師兄薛長鷹之上。也正是礙著九華劍派的面子,眾人才沒有像龍戰野那樣直接沖進長鷹會找薛長鷹問個明白。此時他們夫妻突然出現,又與星月湖是敵非友,程一鵬等人頓覺勝局已定。

  慕容龍道:「此事兩位問問薛幫主即可,」他苦笑著搖瞭搖頭,「……在下無話可說。」

  凌雅琴道:「我們夫妻三次登門拜訪,薛師兄都推辭不見,連欣妍也不露面。江湖傳言此事與星月湖有關,因此才冒昧請教。」

  慕容龍正容道:「周夫人太客氣瞭。江湖如此傳言,在下有口難辯,賢伉儷最好還是找薛幫主問個明白。」

  周子江旁觀良久,雖覺慕容龍言中不盡不實,大有可疑之處,但他自重身份,不願與數十人一同圍攻三人,當下抱瞭抱拳,飄身而去。

  一青一黃兩道身影眨眼便沒人楓林,身法之快,眾人無不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