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床單。我以為我是在天堂,等看到白衣天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在醫院裡。

  我沒有死!小護士正在為我檢查藥瓶裡的容量,門口還坐著兩個警察。「他醒瞭!」看到我動瞭一下,小護士欣喜的叫道。警察聞訊而來,一人趴在我的臉前,仔細的看著我的眼睛。我嘴巴張瞭張,想說話,卻沒有一丁點的力氣,聲音如蚊蟻般微小。

  「什麼?你想說什麼?」警察捱的我更近,耳朵幾乎塞進我的嘴巴裡,我鼓足力氣,終於讓他聽清瞭我的話:「離我遠點,你口臭!」

  「媽的!這臭小子!」警察氣的變瞭臉,旁邊小護士和另一個警察卻笑的岔瞭氣。小護士閃動著大眼睛看著我,說道:「你昏迷瞭多少天你知道嗎?」我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隻好瞪著兩眼看著她,小妮子伸出一個巴掌,在我面前擺來擺去,「五天!不行,我要去告訴醫生你醒瞭!」說完蹦蹦跳跳的跑走瞭。

  五天?我苦笑瞭一下,醒瞭能怎麼樣?警察還在旁邊等著呢,看來下半輩子要待在鐵籠子裡度過瞭,還不如不醒,老杜已經死瞭,倒也解脫!小果呢?我的兄弟怎麼樣瞭?

  兩個警察點然香煙,一邊優哉遊哉的抽著,一邊好奇的打量著我。剛才罵我的警察張嘴道:「你是叫石頭吧?我真不知道該佩服你還是該可憐你!一把刀,一根鐵棍,一把玩具槍,就三個傢夥居然把我們分局頭疼瞭兩年的湖南幫給滅瞭!三死七重傷!把整個市局都轟動瞭!你小子,是不是魔王轉世啊!」

  從小果拿著槍指著那群人的時候,我就看出那是一把玩具槍瞭。那天晚上光線不好,小果隻拿出來現瞭一下,我沒看清。但是在現場我卻看清楚瞭,那根本不是我當年從小果手中奪下的那把槍!不過我沒有說出來,小果沒有參與打架,光憑拿把玩具槍根本不會判刑,那樣他就可以沒事瞭,可以回去照顧老爺子瞭!

  老杜死!唐勇死!唐超重傷,估計就算好瞭也沒有再為非作歹的能力瞭。湖南幫滅!我成功瞭!巨大的驚喜讓我的頭腦一時難以接受,耳中轟鳴一聲,我又暈瞭過去。

  我在醫院待瞭很長時間,長的我都不知道多久瞭。因為沒有東西可以供我參照。警察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探視我,每天輸液換藥把我折騰的生不如死,全身的繃帶困的我喘不上氣來,縫合手術做瞭一次又一次。

  小護士說我算命大的。全身刀傷30多處,最深的一道從頭頂到耳根有20公分,緊貼著眼睛劃下去,再偏點就成獨眼龍瞭!光這些傷,輸血就給我輸瞭上千毫升,也虧我體質好,硬挺過來瞭,否則此時也怕隻有拿著砍刀在陰間追殺唐勇!

  警察每天都問我情況,那個罵我的傢夥現在成瞭我的哥們,雖然我是疑犯,但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還是蠻尊重我的,我知道這傢夥也是有點血性的人,倒也樂得配合他的提問,有時還能趁醫生不註意向他討幾根煙抽。雖然滿身滿頭都是紗佈,但嘴裡插根煙管子問題不大的。

  「王八,你說我會不會判死刑?」那警察叫王博,我總是借口口齒不清叫他王八。王博氣呼呼的罵道:「媽的,你嘴裡漏風就別叫我名字!判多少年是法院的事,我隻負責把你歸案!」

  旁邊叫孫濤的警察走過來,斜眼看著我笑道:「怎麼,現在知道怕瞭?」

  我沒說話。死過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但是既然有生的希望,誰還傻到一心尋死?像是看出瞭我的心思,王博搖頭說道:「算瞭,也不嚇你瞭,你死不瞭的!因為湖南幫是個犯毒團夥,你滅瞭他們就等於給政府除害瞭!」

  我哈哈一笑,道:「那我還成英雄瞭?」

  孫濤罵道:「美得你!你這是挾私報仇,又傷瞭幾條人命,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估計坐幾年牢是跑不瞭的!」

  我嘆瞭口氣,還不如讓我死瞭!

  居然有人來探視我。我一看來人,竟然是袁濤!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大不瞭的,隻要有錢,什麼事辦不成?

  看到我的樣子,袁濤長長嘆瞭口氣,「石頭,我不知道你跟唐勇有什麼恩怨,但是現在正是公司最忙的時候,你居然把我的車間主任給殺瞭!」

  我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對他說:「那你就為你的車間主任報仇吧,把我殺瞭,省得我去坐牢!」

  袁濤豁然轉身,盯著我道:「你以為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我搖頭說道:「你不是那種人。否則就不會跟我在這廢話瞭,直接找個律師就把我搞定瞭!」

  袁濤笑瞭,看著我的眼神中也充滿瞭欣賞的意味,「石頭,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還是那麼真誠,我就喜歡你這點。」

  「你為什麼來看我?」我問袁濤。我猜想可能是貓貓,或是其它的工友,甚至是以前的老板,但是從來沒想過是他。

  袁濤斜眼看我:「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說是,但是這個理由很牽強。袁濤終於說道:「我是來感謝你的!以為你除掉瞭我的心頭大患,雖然不是為瞭我,卻間接讓我受益!」

  通過袁濤的敘述,我明白瞭這個老板對自己下屬的那份恐懼。唐勇借著自己是車間主管的位置,短短三年時間,讓A廠幾乎是60% 的員工變成瞭自己的老鄉!我是行政工作者,我知道一個公司如果大部分員工是同一個地方的人所帶來的是什麼後果。我能體會袁濤的為難,牽一發而動全身,行一步似履薄冰,袁濤長年在外地,公司卻托人不慎,等他發現時,唐勇已經控制瞭整個公司的存活命脈!如果狠心拔出這個大蘿卜,可能帶來的是讓整個公司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不管它,卻最終讓他發展成一個大大的毒瘤,並且很快就會謀權篡位,表面上袁濤還是公司的老總,但是實際上他已變成瞭傀儡,自己的辛苦創業已經被唐勇蠶食瞭!

  這種情況絕非駭人聽聞,打工這些年中,我看到過很多這樣的例子。即便你去打官司,最後還是弄的元氣大傷,無力翻身。所以,我的一次復仇,無意中竟幫瞭袁濤一個大忙。沒有瞭帶頭的,那些員工還不是乖乖聽命,都是出來打工的,誰會跟錢過不去?誰發不是發?

  「石頭,我不會讓你坐太久的牢的,無論是什麼代價,我都要把你盡快弄出來!」袁濤盯著我的臉,一字一句的說。

  我有些感動,對他說:「袁哥,我並不是為瞭你才動唐勇的,我跟他是私仇。——」

  袁濤揮手打斷我的話,「既然叫我哥,我就認你這個兄弟!我也不是為瞭這個才說剛才的話的。石頭,我一直看好你,我不相信這世上好人沒有好報,人間自有正氣在!而且,我欣賞你的能力,出來後我要你在我身邊幫我!」

  我激動的伸出纏滿繃帶的手,想握住他,卻因為力氣不夠頹然落在床上,袁濤走過來,拿過我的右手,緊緊握住我。

  我托袁濤幫我去打聽消息。兩天後,袁濤告訴我:小果隻是被警察帶走關瞭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出來瞭,因為沒有身份證,被遣送回傢。我放下心來,他回去瞭我也就放心瞭。「那貓貓呢?」我盯著袁濤問。

  袁濤看瞭看我的臉色,支吾瞭半天,在我的追問下才道:「她已經在幾個月前辦理瞭出院手續,跟父母回老傢瞭。」我聽瞭一陣心酸,卻也有些安慰,貓貓,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袁濤說,聽人民醫院那個照顧貓貓的小護士講,貓貓走的時候一直在哭,眼睛老是望著病房外面那一幢廢棄的爛尾樓,她的父母以為她要想不開,一直都不敢離開她身邊兩步。而且還暈倒過一次。

  我眼睛濕潤起來。貓貓走的時候,正是我在小巷搏殺的時刻。貓貓,你感應到我的危險瞭嗎?是否也如往常一樣為我擔心?

  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瞭,但是心情卻越來越沉重。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未來,迎接我的將是怎樣的一條路,但我知道,那裡肯定不會通往天堂!

  袁濤最後一次來看我,是在警局的羈押室。過幾天,我就要上法庭瞭。抽著他遞過來的煙,我悶頭不語。心情很復雜,有些擔心,又有些期盼。

  「石頭,能告訴我為什麼非要走到這一步嗎?」袁濤好奇的問我。這個問題他不隻一次的問過我,我沒有告訴他。現在,我卻有一種傾訴的欲望。許是想到以後沒有瞭可以自由說話的機會瞭吧?

  我把小月、貓貓、唐進等等所有和我和唐勇有關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瞭他。

  袁濤一邊聽著,一邊抽煙,時而憤怒,時而點頭。講完瞭,我如釋大任,心裡一陣輕松。

  袁濤瞪著眼睛問我:「為瞭一個失去的女友,一句過期的誓言,你放棄瞭一段原本美好甜蜜的感情,一份前途無限的工作,值得嗎?」

  我笑瞭,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堅定的說道:「值得!」

  「值得?」袁濤一楞,即而問道:「為什麼?」

  我淡淡說道:「因為我是男人!」

  三天後,法庭宣判:我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