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從老杜傢到人民醫院,大約是五公裡,我跑步隻用瞭16分鐘!劉露在醫院門口的等我,見到我眼圈一紅,喊道:「貓貓在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的紅燈一直亮著。我陰沉著臉聽著劉露向我哭訴貓貓受傷時的情景:「——兩個人,都是二三十歲的樣子,攔住貓貓問你在哪裡,貓貓說不知道,他們就罵你,貓貓回嘴罵瞭他們一句,一個人猛的一腳就踹在貓貓的肚子上!——」嘴裡有一股腥味,我知道,嘴唇已經被牙齒咬破瞭!胸中的怒火讓我再也難以平復,但是我現在不能離開,貓貓還不知道情況!我像隻被激怒的豹子,樣子像要吃人,卻隻能無奈的在原地打轉。

  兩個小時後,綠燈亮瞭。貓貓被推瞭出來,我沖上前去,「貓貓,寶貝,你怎麼樣?」我撫摩著貓貓的頭發,焦急的呼喚她。

  「病人還在昏迷,請肅靜!讓她休息一會!」一個白大褂制止住我的叫聲。看著貓貓被推進病房,我突然覺得兩腿發軟,頭也隨即一昏。

  老杜在後面一把抱住我,「石頭,你怎樣?沒事吧?」我搖搖頭,甩開他走進病房。一個小護士在門口攔住我,「你不能進去,病人需要安靜!——」我懶得理她,一伸胳膊把她推開,向貓貓走去。小護士還待要攔,旁邊的白大褂嘆瞭口氣,對她擺瞭擺手。

  貓貓的小臉蒼白的嚇人。隻是兩個禮拜沒見,卻消瘦的讓我一陣心酸。我摩挲著那原本豐潤的小臉,突出的顴骨咯著我的手掌,我想叫醒她,嘴巴張開,聲音還沒有發出來,眼淚卻簌簌的滴落下來。

  為貓貓掖好被子,握著那一雙冰涼的小手,我就靜靜的坐在她的床邊看著她,不知道過瞭多久,時間已經停止瞭,我連個姿勢都沒變,隻是一動不動的看著昏睡中的貓貓,誰叫也不理。

  感覺有人在拉我的胳膊,我木然的扭頭一看,是白大褂。被她一直這樣扯著胳膊走到醫生辦公室,老杜和劉露也想跟進來,卻被她阻攔住。坐在椅子上,白大褂輕聲問我:「你是病人的?——」

  「丈夫。」我回答。白大褂點點頭,嘆瞭口氣,道:「病人狀況已經穩定瞭。但是因為遭受外力重擊,肚子裡面的孩子——保不住瞭!你這個做丈夫的,怎麼照顧妻子的?她屬於子宮畸形你不知道嗎?受孕機率小,這次意外流產,子宮受損嚴重,再次受孕的機會估計不大瞭——」

  我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瞭。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卻又混亂成一團。看著她充滿同情的目光,我的心裡卻感不到絲毫的憂傷,一切的感覺似乎已經麻木瞭,或許,痛的極點就是沒有感覺吧?

  回到貓貓的病房,看著在床上昏睡的愛人,我的眼睛又逐漸模糊起來。俯下身子,在貓貓冰涼的雙唇上深深一吻,轉身走出病房。老杜看到我出來,叫瞭我一聲,我沒有理他。他跟在我的身後,一邊走一邊說話,我充耳不聞,隻是往前走。劉露也被我的樣子嚇壞瞭,想幫老杜拉住我,卻不敢靠近,隻有拼命的喊我的名字。我什麼也聽不進去,也不去聽,瞪著血紅的眼睛向醫院的大門走去。老杜見勢不妙,一把抱住我,我想也沒想,一個「抱膝解脫」把他摔翻在地,繼續向前走。老杜爬起來,又抱住瞭我,我接著又使瞭個過肩摔,「嗵!」老杜的身體重重的砸在地上,頭一下子慣在大理石地板上,鮮血從額頭上流瞭下來。老杜掙紮著爬起來,走到我面前,沒有抱我,卻揚手給瞭我一個耳光!

  「石頭!不能去!我也知道這事是他做的,可是他並不在場!你這樣去瞭根本是送死!他可以憑借正當防衛的借口治你於死地!他現在就是想逼你先動手,這樣他就有理由對付你瞭。他現在肯定是做好瞭準備,就等你去復仇,可是,除非你有十足的把握,能一舉把他弄垮,讓他再也不能翻身,否則我不能看你去冒險!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馬子還在病房上躺著呢!你死瞭她怎麼辦?」老杜的臉上全是血,面目看起來異常猙獰。

  聽瞭他的話,我渾身哆嗦瞭一下,貓貓!我的貓貓還在病床上昏迷,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躲在角落裡哈哈大笑,我隻能看著,無法追究!

  老杜說的對,我現在不能去找唐勇,我們還沒準備好,去瞭隻會中瞭他的圈套。可是,那種仇人就在咫尺,自己卻隻能冷眼旁觀的痛苦讓我難以自抑,我大口大口的喘息著,想籍此來平息心中的怒火,哪知越壓越大,整個胸膛似乎要被火灼裂,耳朵裡都充滿瞭轟隆的鳴聲。

  「咚!」攥緊的拳頭重重的砸在墻壁上。殷紅的鮮血順著雪白的墻壁蜿蜒而下,我沒有感覺到一絲的疼痛,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緩緩放下瞭胳膊,默默的轉過身,向貓貓的病房走去。

  貓貓是在下午醒來的。看到我的一剎那,眼中沒有痛苦,隻有哀傷。無論我對她說什麼,她都不理我。我知道她一直不肯原諒我,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還在怪我的花心,即使丫頭已經離開,卻依舊不能改善我和貓貓的關系。當聽說孩子已經流產的消息後,一直沒有任何表情的貓貓終於流下瞭痛苦的淚水,或許,在貓貓的心裡,隻有孩子才是見證我們曾經深愛的唯一根據。現在孩子沒瞭,曾經的山盟海誓也全都隨風飄散,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包括那份曾經依戀的感情。

  在貓貓的病床前我整整守侯瞭三天,不吃不喝,也不睡覺。貓貓睡著的時候,我就坐在她的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癡癡的看著她。雖然彼此間沒有語言的交流,但是我突然感覺我從來沒有過象現在這樣接近貓貓。第四天,劉露借著休息的機會來醫院,我再也支撐不住,回到瞭老杜的房間,躺在床上昏頭大睡。

  還有一個星期。我已經等不瞭那麼長時間瞭。我告訴老杜,計劃有變,我不想隻讓唐勇坐牢,他傷害瞭我的女人,殺死瞭我的孩子,我要讓他血債血償!

  看著我鐵青的臉色,老杜打瞭個哆嗦,「石頭,別開這種玩笑,殺人是要償命的!到時候你女朋友怎麼辦?」

  我沒有說話,我不敢想這些,貓貓已經對我寒心,我的離開對她或是對我,可能都是一種解脫。這幾天,我無時無刻不在反省著自己:如果我能好好的跟貓貓談一談,她就不會搬走;如果在她跟我說分手的時候我能有所挽留,她也不會離開我;如果我還想以前那樣對她時時關心,她也不會受傷害!可是,這些隻是如果,貓貓現在還躺在醫院裡!

  已是深冬。廣東的晚風比平時更加刺骨。我像一具沒有生命的遊魂,飄蕩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我想去醫院看貓貓,又怕看見她那冷漠的眼神。老杜怕我出事,想跟來,被我阻止瞭。或許,我隻是想靜一靜,想想我和貓貓的從前,那段曾經的幸福,如今隻能存放在回憶裡。

  超市的燈光朦朧而又飄忽,手裡的二鍋頭酒瓶已經快要空瞭。燈光下,一個女孩子纖細的身影吸引瞭我的目光,「貓貓?!」我驚喜叫道,扔掉空瓶向她走去,一把拉住瞭她的胳膊。她驚恐的轉過頭,卻是一張陌生的臉龐。

  「對不起,我認錯人瞭!」頹然的松開手,我無力的坐在旁邊的臺階上,石頭,你真是個混蛋!為什麼讓心愛的女人一再受傷?難道你真的象讓她們一個個都離你而去嗎?

  「大哥哥,買朵花吧!」一個小女孩羞怯的站在我的面前,眼神中充滿瞭希望。我搖搖頭,買花,現在我能送給誰?我想轉身離開,卻被一個青衣青帽的老尼攔住瞭去路。

  「施主,求個平安符吧,它能保佑你一生平安。」一生平安?我冷笑瞭一聲,過幾天,我就要去殺人瞭,它能為我擋刀嗎?右手接過她遞過來的符,隨手往旁邊的垃圾桶一丟,老尼變瞭臉色,「施主,你冒犯佛祖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你——」

  後面的話被她卡在瞭喉嚨裡。我的左手裡拿著一把錢,是我此時身上的所有,往她的公德箱裡一塞,淒然問道:「師傅,有第十九層嗎?我想去哪裡!」

  下雨瞭!廣東的冬季很少下雨,雖然雨滴不大,卻令我依然有種快意的沖動。在人們紛紛躲避的時候,我卻走進空曠的廣場,融入到無邊的夜幕中。揚起頭,任憑冰涼的雨點拍打著我的臉,順著脖子灌進熾熱的身體。

  天堂和地獄,到底哪裡是我的終點?如果可以自己選擇,我應該開啟哪一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