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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曾經滄海

  一路上,司馬冰因尋回娘親,悲痛之情漸漸淡化,總算又能笑出聲來,其餘人等卻均是心情沉重。

  司馬晚晴除瞭和冰兒逗樂,其餘時候甚是嚴肅,和封三等分析胡天下一步作為,話不多卻說在關鍵處,封三等對她不覺刮目相看。論思維縝密,慮事周詳,心機深重,若假以時日,要她做另一個段喻寒也不是不可能,隻是她始終不及他冷酷狠辣罷瞭。

  刻意的,她避免和段喻寒目光相撞,更避免和他單獨相處。那黑眸中無邊無際的情深愛重,她已無法欣然承受,更恐懼每次見他時為之悸動,痛苦的愛恨煎熬,有如萬蟻噬心般難受。

  她的心情,裴慕白最是瞭解,每每用“傳音入密”說話開解她,後來索性悄悄教瞭她施展“傳音入密”的法子,讓她可以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和他暢所欲言。如此,她倒沒那麼抑鬱寂寞瞭。

  而厲冽,除瞭入房休息,幾乎時刻都隨在她身側,密切註視她的一舉一動。她也不以為意,隻做視而不見。

  這日午飯後,眾人稍事休息,她耳邊又傳來裴慕白“傳音入密”的聲音“段喻寒身體尚未恢復,就急著趕到雲來居,這幾天沒服藥又忙於趕路,我看他臉色越來越差。隻怕是體內淤氣未散,血氣不足,精神體力都大為虛損。”

  她的心猛的一沉,隨即若無其事的答著“他一向身體底子好得很,死不瞭,隨他去吧”。

  “小晴,你變狠心瞭。”裴慕白一嘆。

  “他說過,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我不想對敵人太仁慈。”

  “他之所以失去武功,全是因為經脈受傷還強要替你解浪蝶的毒,才會錯過治療時間。你知道嗎?”

  耳際有些嗡嗡作響,她憶及那日床單上的斑斑血跡,豁然明白。用力咬瞭櫻唇,乃至滲出絲絲血印,她仿佛隻有借血腥之氣才能抑制滿腔的悲傷。他既然當日做的陰狠毒辣,如今又何必為她付出良多?她寧可他象報復司馬烈那樣對她,那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殺他而後快,強似此刻心痛如絞,卻遍尋不到止痛的藥。

  她默不作聲,裴慕白知她必定心軟瞭,又道“去年龜茲國向皇上進貢瞭十顆玉祥百花丹,據說可醫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是否能治好他的經脈。我已跟外公寫信說瞭,要他向皇上討來,不日應該就能送到。”

  “慕白……謝謝你,那藥……還是不必瞭。”遙遙的,看到段喻寒在外面和冰兒玩打彈珠,冰兒高興得咯咯大笑,她忽覺得疲憊不堪。

  “他說有正經事跟你談,約你晚飯後見一面,你看著辦吧。”裴慕白不再多說,加入打彈珠的行列,三人玩在一處,十分融洽。

  她怔怔的瞧著他們,忽覺有人看得自己很不自在,回望時,原來是厲冽。心頭驀地劃過湖邊那掩瞭漫天煙霞的玄衣人影,匆忙上瞭馬車。

  垂瞭簾子,一下午都心神不寧,直到當晚,在客棧附近的山頭上看到段喻寒,那顆心才安定下來。

  依然是普通侍衛裝扮,戴瞭面具的臉不過是普通人的容貌,可他就那麼隨意立於風中,素袂颯颯,烏絲飄飄,愈顯得菁華內斂,神韻獨秀。四周夜霧飄渺,萬千燈火闌珊,仿佛都在為他而徘徊閃爍。她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天生就不會、也不該居於人下,段喻寒恰恰是這種人。

  “你終於肯來見我。”他悄然一笑,卻極目遠眺,不看她。

  “有什麼要說就快說。”她站到他身側,淡淡的開口。

  “你信任封三嗎?”

  “他不值得信任?”她狐疑的反問,據她觀察,封三確無不軌之心。

  “我當年蓄意報仇,封三完全蒙在鼓裡,什麼都沒參與。他隻是最後按我的吩咐,找來證人揭穿你的身世。所以,你不必恨他。此人穩重可靠,謹慎細心,時常有所創見,是牧場難得的人才。不管是對付胡天還是管理牧場,你都盡可以放心用他辦事。”他平靜的說著,表面上是替封三說話,卻有交待後事的意味。

  胸口酸楚得厲害,她竭力保持生硬的口氣,“當年的事,你是主謀,胡天是從犯,還有個姚四娘,是嗎?”

  “是。”他的聲音略有沙啞,還是極清晰。

  “好,我知道該怎麼做,你無需為封三擔心。”當年之事迅速自腦中閃過,涼颼颼的笑意飛上她的唇邊,“至於你、胡天和姚四娘,必須還死者一個公道。”

  他默然不語。她繼續冷冷的道,“還有事嗎?”他搖搖頭。

  她徑自轉身就走,行到半路,思及他始終不曾看她一眼,有些不安,終忍不住回頭望去。遠遠的,他的身影那麼落寞孤寂,仿佛連帶瞭滿天繁星也黯淡下來。驀地,身影劇動,倒瞭下去。

  心一顫,飛一般掠過去,她慌慌的扶起暈厥的他。他的手冰冷如鐵,血珠自鼻翼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衣襟上,殷紅一片。狠狠掐下他的人中穴,他卻毫無反應。貫註內力至指尖,猛戳他膻中穴,通常此舉會使人劇痛無比,立刻清醒,可他恍若全無知覺,還是昏迷不醒。

  心雜亂而無力的跳著,她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小心剝下他的人皮面具,那每日在心頭縈繞數次的面容,真真切切的顯現出來。五官一如既往的精致絕倫,卻清瘦瞭許多,容色蠟黃,顯然受瞭極重的內傷。

  將他背靠樹放好,十指緊扣,掌心對掌心,把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入他奇經八脈。半柱香工夫,終於聽得他喉頭咕嚕作響,忙輕拍他的背,一口淤血激噴而出。漂亮的眼睛緩緩睜開,但目光滯澀,好似神智不清。眼白處佈滿血絲,怪不得他剛才不肯面對她。

  他毫無生氣的臉,讓她膽戰心驚。輕撫那挺秀的眉,不知不覺,熱淚簌簌而下。

  咬咬牙,匆忙用手帕抹去眼淚。她盡全力托瞭他的腰,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施展輕功,靜悄悄的回瞭客棧。看看四下無人,帶他閃身進瞭裴慕白的房間。

  “他怎麼瞭?”裴慕白見狀大吃一驚。

  “我不知道。”她小心翼翼把段喻寒放到床上躺下,他卻一陣劇咳,殷色的血直噴出來。

  “寒,”她低聲叫著,已是淚水盈盈,再說不出半個字。纖手緊執瞭他的手,好想把自己的精神和熱量都傳給他。

  裴慕白輕拉她起身,“別急,先請大夫來看看。”又道,“厲冽在客棧找瞭你半天,不知有什麼事。你衣服上都是血,趕快回去換瞭,給他發現不好。”

  “嗯。”她心中一凝,傷心之餘警覺陡生。再擔心段喻寒,也不能讓厲冽看出破綻,否則他報告給盛希賢,隻怕段喻寒死得更快。

  推門四顧,外面空無一人,連忙回瞭自己房間。剛脫下血跡未幹的外衣,就聽到急促的敲門聲。一揚臉,看到鏡中的自己淚痕宛然,竟有些陌生,不由怔瞭一怔。

  鏡中影子一閃,身後赫然多瞭一個厲冽。他居然不等她開門,直接從窗戶進來。

  “出去!”她此刻隻穿瞭薄薄的絲質小衣,正是春光乍泄,急急的掩瞭領口,向他怒斥道。

  厲冽背過身去,“你剛才去哪裡瞭?”

  “不敢勞煩厲護法費心。”迅速拿瞭件外衣穿上,她不冷不熱的道,“但不知深夜倒此,有何要事。”厲冽下午忙忙的離開,回來就急著見她,必定有重要事吧。

  厲冽也不言語,把手中包袱往桌上一放。她緩步過去解開包袱,頓覺眼前一亮。裡面疊瞭一件似銀似雪的衣衫,密密織就,卻瞧不出是什麼質地。

  伸手輕觸,柔軟如絲棉,溫暖如春風,她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這是仙靈軟甲?”雙手貫註擎天無上心法的內力,使勁一拉,尋常衣衫早已粉碎,那衣衫卻毫不變樣,果然堅韌異常,非同凡響。

  她驚訝的看向厲冽。厲冽難得的笑瞭笑,“沒錯。”

  聞名天下的仙靈軟甲,據說刀槍不入,且有護心之功效,練武可以事半功倍,歷來被尊為武林至寶。厲冽拿來,難道是盛希賢要送給她?這東西自然是舉世無雙的寶物,更是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可她若收瞭,豈非欠瞭盛希賢一個大大的人情,會讓他有更多幻想?

  她幹脆的把包袱系好,推到厲冽面前,“請轉告宮主,他的盛情,晚晴不敢當。”

  厲冽沒料到她會斷然拒絕,臉色微變,溫言道,“就算你用不著,司馬冰穿這個卻是再好不過,這軟甲在任何時候都能保他不受傷。”

  “不用。冰兒我會保護。宮主的好意,晚晴自會銘記於心,但這軟甲晚晴受不起,請收回吧。”她毫不猶豫的再次拒絕。

  厲冽眉梢浮瞭一絲古怪的笑意,“你當然受得起。”語調滿是曖昧,好似知道她和盛希賢之間曾經怎樣的親密。

  雙頰一陣發熱,鏡中的她如美玉生暈,嬌艷尤勝桃花。微微側瞭臉,她肅然開口,“厲護法最好不要亂說話,否則,就算你在聖武宮中身居高位,晚晴也不會放過你。”

  一縷寒光從厲冽眼裡迸出,隨即迅速化於無形。他嘿嘿的笑瞭,“多少女人全心希冀的,你偏偏不要?真不知該佩服你的勇氣,還是罵你愚蠢。”

  “我怎樣,不勞厲護法關心。”她不屑的直視他。

  厲冽死死的盯著她,半晌才道,“軟甲你不要,就親自送還吧。”驀地轉身就走。

  “等等。你把東西拿走。宮主若有所介懷,你把這信給他就是。”她叫住他,自己的包裹裡拿瞭封信遞過去。那信她早就寫好,一直不知該不該給盛希賢。今晚的事,她知道盛希賢對她尚未放手,她隻得堅決的送出那封信。

  厲冽停步接瞭信,忽然說瞭句,“真奇怪,你那兩個侍衛舊識,居然有一個完全不會武功。”

  她的心不由漏跳半拍,怎麼厲冽早就註意段裴二人瞭?臉上卻依然是冷冰冰的,“厲護法果然觀察細致入微。可惜註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點意義也沒有。”雙手抓起包袱塞到他手上。

  厲冽深深的望瞭鏡中的俏人兒,那般美麗,卻那般倔強堅決的拒絕,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啊。轉眸間看到她冰冷的目光,他迅速推開手邊包袱,飛出窗外,隻丟下一句,“軟甲既已送出,不管你要不要,都不會再拿回來。”

  她此時大半心思惦記著段喻寒,竟沒註意厲冽與往日有什麼不同。俯身撿起地上的包袱,指尖莫名的一片寒意。盛希賢對她付出的,是否也是不管她要不要,他都要逼她接受呢?

  給他的信裡她隻寫瞭十四個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盛希賢應該明白其中的含義。隻希望他能體諒她,希望他明白感情不可勉強。細想起來,他那樣高傲的男子,是不會強迫她的吧。

  急切的,她想去陪著段喻寒,但思及厲冽適才的話,她不得不強迫自己留在屋裡。在床上輾轉反側至清晨,終於趁眾人收拾東西準備起程時,悄悄溜到裴慕白那裡。

  一夜過去,大夫也來診治過,開的藥也服瞭,段喻寒依舊不曾醒來。呼吸聲竟極輕微,幾不可聞,仿佛已瀕於死亡邊緣。

  “不許你這樣嚇我,你答應過的,不會要我再為你擔心。”昔日他中瞭天下第一暗器後生死未卜的情形歷歷在目,她拉瞭他的手,趴在床沿無聲的抽泣。

  “可惜我的大還丹從前救你時用完瞭。”裴慕白也很焦急。她心念電轉,猛的跳起來。大還丹,固本培元、增強體力的第一良藥。裴慕白沒有,封三他們也沒有,但是聖武宮未必沒有。

  沖到門口,卻又駐足不前,她猶豫片刻,還是奔瞭出去。一問之下,下人說厲冽又離開瞭,似乎是走東邊的山間小路。

  施展輕功飛速追去,隱隱的,透過茫茫晨霧,她看到一個人影禦風而行,“停一下,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那人回轉身來,凝重的黑在白霧中有些迷迷蒙蒙,懾人的氣勢卻絲毫不減的壓過來。

  一瞬間,她腦中有點混亂。居然是盛希賢?他怎會在此,厲冽呢?對著她最想避開的人,她隻想轉身就走,然而段喻寒的影子在心頭晃瞭晃,她還是決定留下來。抬眼看他,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開口。

  “究竟什麼事?”走近來,他看到她眉宇間絲絲淒楚,居然是從未有過的楚楚可憐,不免有些訝異。

  “你……看信瞭嗎?”他這樣的心平氣和,她反而忐忑不安。

  “你的字法度嚴峻,風神質樸,深得顏體的精髓。”他對“曾經滄海”的話避而不談,隻是悠哉的笑。她摸不透他想怎樣,隻盼他是決心放手才這樣平靜。

  “有什麼話你說。”他很少見她如此躊躇。

  她定瞭定心,小心的開口,“我想問你有沒有少林寺的大還丹。”

  “大還丹?你要那個做什麼?”他實在想不出是誰受瞭重傷,要大還丹來醫,還讓她如此緊張。

  “你有的?有就借我好不好?”聽他言下之意,倒似確實有,她欣喜之餘忙道。

  “仙靈軟甲你都不要,怎會要我的大還丹?”他若有若無的笑著,語調略帶譏諷不平。

  她咬瞭咬嫣紅的唇,依然堅定的說,“仙靈軟甲我不敢收。大還丹呢,你若真的有,請你借我一顆,我以後自然會還你這個人情。”

  他灼熱的目光在她倔強的小臉上逡巡不去,良久才道,“你要,我就給你。不過,你要答應幫我做一件事,作為回報。”她對他的抗拒,昨晚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隻疑惑,她是為瞭誰來向他求藥?

  她驚疑不定的望著他,一時間無法回答。

  他忽而哈哈大笑,“幫我做一件事不是很難,我不會借機要你嫁我的。”

  “我答應你。但是幫你做的事,不可以違背仁義之道,不可以傷害別人。”雖討厭他輕薄的口吻,但聽他那麼說瞭,她還是放心不少。

  他玩味的瞧著她嚴肅的臉,“這個自然,你大可以放心。至於大還丹,我沒帶在身上,稍後會命人送來。”

  “多謝。”不管怎樣,他肯伸出援手,她還是感激他。

  “不必謝我,你記得自己的承諾就好。”

  “晚晴告辭。”既有瞭希望,她此刻隻迫切的想回去看段喻寒。

  她的身影翩然消失在漸漸散去的迷霧中,他目送她,鬱鬱的不適在心間盤旋不去。那日雲來居一別,他就閉關練功,卻始終無法靜下心來,摒除雜念。告訴自己要理智,放瞭她,也放瞭自己,對彼此是最好的選擇,可他卻無法抑制心的向往。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用這十四個字再次拒絕他,他心底的愛念卻越來越濃烈。他不信戰勝不瞭一個永遠逝去的段喻寒,他更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