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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人面桃花

  江如畫獲準進入共雨小築。

  江如畫時常和主上同進同出。

  江如畫和小少爺見面,小少爺很喜歡她,經常一起騎馬玩耍。

  這個突如其來的女孩,讓整個牧場為之惶惑不安。牧場諸人時刻關註著段喻寒對她的態度。

  揣測中,主上對她應該沒有納寵的意思,否則就不會讓小少爺稱她“姐姐”。可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這個女孩,是夫人走後最接近主上的女子,足以證明她在主上心中是獨特的。自然,眾人對她的態度逐步和緩,不象起初那麼疑為妖孽,一意排斥。

  江如畫對周圍的議論置若罔聞,對眾人探究的目光也毫不在意,依然是不卑不亢,循規蹈矩的做事,仿佛對現在的生活已很滿意。

  這一切,段喻寒看在眼中,更加肯定瞭自己的判斷。他對她越來越好,她沒有趁機邀寵,更沒有恃寵而驕,隻有晚晴派來的人,才會有此反應呀。

  可段喻寒還是有一點不明白。憑司馬晚晴一人之力,未必能找到這樣容貌酷似自己的人,難道裴慕白在後面支援她?可裴慕白近三年也在不停尋找她,難道這都是假象?他的晴,根本一直和裴慕白在一起?

  想到裴慕白,段喻寒意外的平心靜氣。細細思量,裴慕白總是不計回報、不遺餘力的幫司馬晚晴,和舅舅愛晚晴的娘是何其相似。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她,隻要傾全力幫她獲得幸福,自己也會幸福。這樣的愛,段喻寒做不到,可對裴慕白,已不再恨,隻因為他們愛著同一個女子,同樣一心一意要給她幸福。

  “爹,給你吃好東西。”小小的司馬冰喜滋滋的沖進書房,端瞭一碟青翠碧綠的團子,大聲叫著,打斷瞭他的思緒。

  青團?段喻寒抱過小傢夥,滿心疑惑,關外牧場沒人會做這玩意的。

  “如畫姐姐做的,好不好吃?”小手抓起一個,得意洋洋的送到他嘴裡。

  青團,杭州話叫清明團子,這東西段喻寒自小吃過不少。現在嘴裡這個,口感清涼,嚼起來香甜軟滑,味道很不錯。

  江如畫笑盈盈的進來,“如畫就會做幾種點心,不好吃的話,公子隻管出聲,如畫一定好好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始終沒稱他為“主上”,他也不計較。

  “不錯,很好吃。”熟悉的青團,給段喻寒帶來奇異的感覺。兒時,每當臨近清明,母親就會親自下廚做青團給自己吃。

  清明?段喻寒陡然記起清明節已不遠,驀的驚覺,自己已有四年未到杭州親自拜祭母親。雖然每年都命人好好修葺母親的墳,但自己,終究是不孝的。或許,今年該帶瞭冰兒去杭州掃墓,以盡孝道。

  江如畫害羞的低下頭,好像不勝誇贊,蝴蝶般的長睫有些撲閃不定。段喻寒一眼瞥見,不由心中一動。她無緣無故為什麼要做青團?要提醒他清明將至?提醒他該去杭州掃墓?是晚晴要引他去杭州?

  一瞬間念頭百轉,段喻寒幾乎要逼近真相。

  “這個給你。”小傢夥把碟子遞給他,忙忙的溜下地,看樣子又急著上哪兒玩。

  “公子做正事要緊,如畫告退。”江如畫拉起司馬冰的小手,兩人蹦蹦跳跳的一起出瞭門。一轉眼,小腦袋又從門邊探進來,“爹別吃完瞭,留兩個給我。”明明是個小不點,偏要一本正經的囑咐大人。

  段喻寒隨手把碟子放在書桌上,終於忍不住一笑。隻要看到冰兒,什麼煩惱都會立刻煙消雲散。而江如畫,和冰兒一起,會毫無顧忌的大笑打鬧,那時才是真實的她吧。這個女孩,終究是稚氣未脫,完全不適合來做內應啊。也或許,晚晴看中的就是如畫的稚氣,因為她知道,越是本性純真無邪的人,他越不會提防。

  第二天,和嶽中正商量後,段喻寒決定帶司馬冰、江如畫、小玉、秦媽媽一起去杭州,而烈雲牧場由嶽中正鎮守。

  一路上,司馬冰快樂得象飛出籠的小鳥,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什麼好吃好玩的都要。結果,好不容易到杭州時,他們的三架馬車被各色小玩意堆得滿滿,都快坐不進人瞭。

  四年前西湖邊的雲來居,早已被段喻寒收購。如今客棧管事是封三的弟弟封四,此刻正忙著迎接他們,又指揮下人把司馬冰的各種寶貝玩意搬到屋裡,一時眾人忙得不亦樂乎。

  段喻寒卻站在雲來居的大門外,若有所思。當年,若非雲來居失火,晚晴就不會來見他,就不會有那一夜纏綿,就不會有司馬冰,而他和晚晴也不會那麼快成婚。這個地方,今時今日,是否還會給他們之間帶來轉機?

  自然,休息停當後,精力充沛的小傢夥又要出去玩。於是段喻寒帶瞭他,徑自環西湖而行。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與關外的豪邁壯麗不同,西湖盡是一派江南女兒的清嫻靈秀,婀娜多姿。白堤兩岸,柳絲輕拂,桃花映水,春的氣息溶入濃濃的詩情畫意,令人心曠神怡。

  司馬冰雖年紀幼小,仿佛也沉醉這美景,安安靜靜的握著段喻寒的左手小拇指,悠然漫步。

  “呀,好小的狗狗,”一隻純白小狗,從前面顛顛的跑過來,小傢夥一眼瞥到,很是驚喜。本來烈雲牧場養的狗也不少,隻是象這麼毛發柔順、身軀嬌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免十分好奇。

  那小狗溜過來,好像也對司馬冰感興趣,繞在他腳邊團團轉。它的腦袋僅到司馬冰膝蓋處,烏溜溜的眼睛嵌在扁扁的臉上,憨態可掬。司馬冰伸手想摸它的頭,它卻機靈的一讓,吐出粉紅的小舌頭,輕舔他的手心。司馬冰被弄得癢癢,忍不住咯咯大笑。

  小狗愈加得意,賣弄得來個瞭倒立,還一步步的向前挪走。隻是走瞭幾步,終究累瞭,停下來直喘氣。司馬冰小心的把它抱起,如獲至寶般擁到胸前。這小東西可比一路上那些玩意好玩多啦。

  “雪兒,雪兒……”不遠處一頂四人抬軟轎緩緩近來,轎前一個少女一邊東張西望,一邊呼喊著。那少女發彎雙鬟,衣衫輕便,質地講究,看似大富人傢的侍女。

  小狗聽到喊聲,腦袋一縮,索性鉆到司馬冰的衣袖底下,隻是後腿和尾巴還露在外面。如此顧頭不顧腚的模樣,看上去異常好笑。

  “雪兒,”那少女發現它,忙跑過來。越走近,她的眼睛瞪得越大。天下無雙的美麗男子,晶瑩耀眼的白玉娃娃,極端驚艷讓她一時呆住瞭。

  小狗不理她,依然窩在司馬冰懷裡。

  半晌,少女回過神來,福瞭一福,“請這位小公子將雪兒歸還。”她見眼前兩人容色絕麗,氣派非凡,語氣比素日客氣瞭許多。

  司馬冰雖喜愛那雪兒,但也知道物歸原主的道理,當下抱瞭它,就要送到少女手中。雪兒一聲悲鳴,小腿亂蹬,司馬冰突然發現它後腿上有紅疤,似乎是被棒打留下的傷。莫非那主人曾打它?難怪它不肯回去。

  司馬冰扁瞭扁小嘴,倏地決定縮回手,“它不肯跟你走”。

  “小孩,快把雪兒還來!”少女見他不還,口氣立刻變得強硬傲慢,頓顯盛氣凌人之勢。司馬冰邁著小腿,偷偷的往後蹭到段喻寒身前。

  少女疾步過來,俯身要從司馬冰懷中搶回雪兒,它卻敏捷的竄上司馬冰的肩頭,嗖的跳到段喻寒身上。段喻寒隨手攬過它。

  “爹,它被打過,好可憐。”司馬冰撒嬌的扯著段喻寒的衣袖,自然是要爹幫他把小狗留下。段喻寒拍拍小傢夥的頭,示意不必擔心,隨即冷冷的瞧著那少女。這樣仗勢欺人的人,自小他就極厭惡,何況她還敢對司馬冰大呼小叫。

  “你……”少女本是怒氣勃發,但觸到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後退瞭一步。冰山雪水般的冷漠高傲仿佛在她面前豎起一堵墻,讓她再不敢靠近孩子半步。

  “怎麼瞭?”柔媚入骨的聲音幽幽而來。不知何時,那頂軟轎已靜靜的停在一旁。流金錦紗的轎簾,隨風輕擺,影影綽綽的,一個雲鬢高挽的女子端坐其中,卻瞧不清她的面容。

  “雪兒,乖,不要調皮瞭。”那聲音柔柔嗲嗲,倒似在對雪兒嬌嗔一般。雪兒從段喻寒手中跳下地,歡快的沖軟轎跑去。

  司馬冰小孩心性,不免要替雪兒擔心,“別去,她會打你的。”雪兒好像聽懂瞭,臨到軟轎前,又停下來,烏溜溜的大眼回看司馬冰,好像舍不得這個新朋友。

  素白的手,輕輕撩起流金錦紗,湖水一色的衣袖微微探出。岸邊風勢陡增,霎時柳絲飛揚,落英繽紛,漫天花雨,飽浸著沁心暖香,中人欲醉。然,西湖之美,桃柳之色,也不及她絕世容光之萬一。仿佛隻要她輕輕的回眸,滿目春花都會為之競相盛開,青山綠水也會為之傾倒折腰。

  段喻寒自認從不會惑於美色,但此刻莫名的有些窒息,隻覺得鋪天蓋地的艷光麗色,柔和又不可抗拒的洶湧而至,心不由自主的要癡迷沉淪。

  寶兒急急的過去攙扶,“夫人,宮主有令……”

  “出來看看有什麼大不瞭。”美人淡淡的說,憑空有點不怒自威的氣勢。寶兒隻得將後半句“夫人不可輕易見外人”咽回去。

  宮主?在杭州,能被稱為宮主的人,大約隻有聖武宮主人盛希賢。此人在武林中頗有威望,但素未謀面,因禮賢下士,處事公允,近兩年名聲日隆。聽聞此人極好美色,身邊美女無數。此女莫非是他的姬妾?段喻寒瞬間已推測瞭大致情況。

  雪兒乖乖的溜到美人腳邊,美人抱起它,輕移蓮步。她一瞬不瞬的看著段喻寒身前小小的人兒。

  圓潤稚氣的小臉,吹彈可破的肌膚,挺秀小巧的鼻,笑起來點漆般的黑眸彎如新月。他就象不小心墜落凡塵的天使,超凡脫俗,完美無匹。是冰兒嗎?她的冰兒。

  淡淡的水氳,依稀要模糊司馬晚晴的雙眼,這一刻,她想緊緊抱著他,她想親親他的小臉蛋,她想告訴他,她有多想他。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她明明知道,在沒成功報仇前,輕易在段喻寒面前現身,是極其不智的。可她還是來瞭,隻為看他一眼。她的孩子,過得很好,她終於可以稍稍放心,可近在咫尺,她卻不能相認,更不能讓段喻寒有絲毫的疑心。

  鳳仙花瓣淬過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需要疼痛來保持清醒。

  在段喻寒看來,這個絕世美女被司馬冰吸引,也是尋常事。因為不管在牧場,還是這一路行來,司馬冰都吸引瞭無數人驚嘆的目光。隻是,他還是有一丁點怪異的感覺。怪在哪裡,一時間卻難以捉摸。

  “好漂亮的孩子。”司馬晚晴故作客套的說,貪戀的註視著司馬冰,隻想在這一刻,把他的模樣分毫不差的印在腦中。

  溫柔如春水般的氣息在司馬冰身邊逡巡流動,小傢夥忽然脫口道,“阿姨,你好漂亮。”頓瞭一頓,又加瞭一句,“比我娘還漂亮。”

  娘?離開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沒想到第一次聽冰兒說“娘”,居然要等這麼久,居然是在這樣的情形下。這聲清清脆脆的“娘”,幾乎要逼得司馬晚晴落下淚來。

  “不過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小傢夥托著下巴,認真的補上一句。

  “你娘一定很疼你。”她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才遏止住眼中的一片溫熱。

  “當然啦。”小傢夥大聲說著,眼圈卻倏地紅瞭。雖是小小年紀,卻是分外好強,他在外人面前不會軟弱,因為他相信娘親一定會回來。

  司馬晚晴忍不住憐愛的拉起他粉嘟嘟的小手,“好孩子。”十指連心,這樣的手拉手,她甚至可以感到他撲通撲通的心跳。

  雪兒好像知道主人對那孩子的喜愛,又悄悄溜到司馬冰腳下。

  司馬冰抱起它,“阿姨,你能不能別打雪兒?”他小心的查看它的傷,認真的要求著。

  司馬晚晴驚愕的望著他,他怎會有此誤會?一邊的寶兒忿忿的上前,“夫人才沒打它。那傷是前些日子偷狗的小賊打的。”

  “那它怎麼不肯跟你走?”司馬冰定要問個清楚明白,不能讓雪兒再受苦。

  “給它換藥,它不肯,就跑瞭呀。”寶兒急瞭。

  司馬晚晴輕撫雪兒的背,“換藥是有點疼,你也太嬌氣瞭。”雪兒灰溜溜的耷拉下腦袋,好像知道自己錯瞭。

  “我就知道,阿姨是好人。”

  “你喜歡雪兒?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就讓這小狗代她暫時陪在他身邊吧。沒有娘親的孩子,再多的人疼,也是寂寞的。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司馬冰大喜過望,小嘴微張,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司馬晚晴情不自禁抱瞭他一下。小小的,溫軟的,可愛的,她的冰兒,是真的,不是夢中。

  司馬冰覺得漂亮阿姨有點奇怪,但終究沒掙紮,把小腦袋舒適的擱在她肩頭。

  “冰兒。”段喻寒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其一,這個美女自始至終沒看旁邊一眼,隻對司馬冰興趣濃厚。其二,除瞭他、嶽中正和秦媽媽,司馬冰一向不喜歡被別人抱,更別說被陌生人抱,如今居然乖乖的趴在人傢懷裡,委實太過異常。

  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依然那麼醇和,那麼富有磁性。司馬晚晴有些心慌,終於堅決的放下司馬冰。

  再怎麼不舍,也要放手,再怎麼難過,也要分離。孩子,最後一定會屬於她。而現在,絕不能因一時沖動而破壞復仇計劃。

  段喻寒,在司馬冰身後,離她僅一尺。她不敢看他,隻怕看他一眼,就要泄漏內心的秘密,再也無法如現在般鎮定自若。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從不曾忘記他半分。念及他的殘忍,念及他的無情,心已被日復一日的恨意折磨得麻木。是否隻有他的命,才能讓她徹底解脫?

  鼻端,依稀嗅到清爽的香氣,她,卻分不清那是翠柳碧草的味道,還是他的味道。

  就這樣吧,今日目的已達到,是該速速抽身瞭。司馬晚晴沒有選擇,隻能從容的轉身離去。

  “阿姨,謝謝你。”歡快悅耳的童音自身後響起,仿佛天籟般動聽。

  “不謝。”司馬晚晴回頭溫柔一笑,卻在剎那間,目光和段喻寒對瞭個正著。

  俊雅青衫,瞭無纖塵,卓世而立,亦夢亦真。命中註定的避不開,怎麼也避不開!

  尖銳的刺痛自心頭爆裂,天地間一片靜謐。舌間的苦澀幽幽的化開去,卻又隱隱帶著一絲甜蜜。

  咫尺,也是天涯。

  緩緩低頭,淡定從容的微一頷首,司馬晚晴毅然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堅定而孤寂,漸漸融入那片流金錦紗。

  她,本不適合做復仇這樣慘烈的事,卻不得不去做。天意弄人,夫復何言?

  段喻寒的視線直到軟轎遠去,才不確定的遊移開。第一次,一個女子見瞭他平靜如斯;第一次,他註視除晚晴以外的女子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迷惑。

  為什麼,她註視冰兒的目光,會那麼溫柔,仿佛連飛舞的柳絲也要融化其中。

  為什麼,她和司馬冰相擁時,他明明覺得有些異常,還是不忍破壞那親密無間。

  為什麼,陌生又熟悉的情愫在周圍盤旋不定?

  “爹,這個阿姨好像娘親。”司馬冰一邊和雪兒嬉戲,一邊漫不經心的說。

  象嗎?段喻寒好笑的搖搖頭。這孩子,見人傢長得美又對他好,他就說人傢象娘親。

  他不知道,這世上,最敏感的是孩子。隻有孩子清澈的眼睛,才能不被任何外在表象迷惑,看到人心最深處的溫情和摯愛。

  湖畔相逢,人面桃花,絕世無雙,此刻在段喻寒的記憶中凝成一幅優美的水墨丹青。那震懾人心的艷光四射,終究眩惑瞭他的眼,讓他無法細究她的言談舉止。

  春色中,段喻寒不曾留意,從剛才到現在,湖那邊有雙眼睛看他們很久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