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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三命案(上)

  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司馬晚晴的孩子已經六七個月大,為防止外人亂說,自然對外宣稱是“坐上喜”。所謂“坐上喜”,是指洞房花燭夜就懷孕的意思。

  當然,段喻寒不會停止追問孩子的父親是誰,每每在溫存之餘,做漫不經心狀,偶爾提起相詢,司馬晚晴有時笑而不答,有時說“是你的”,有時被他追問急瞭,就會撲到他懷裡,象小狐貍一樣狡猾的笑,說一句“等孩子出生你自然會知道”。

  看到段喻寒對司馬晚晴溫柔備至,兩人感情如膠似漆,司馬烈感到很安慰,慶幸自己做瞭正確的安排。就是牧場外本來議論紛紛的人們,也自然止住瞭那些不堪的傳言。

  裴慕白在婚禮後,立刻趕往樓蘭,做他自己的正事。臨行前,在司馬烈的堅持下,他和司馬晚晴結拜瞭兄妹。司馬烈的意思,是希望日後女兒有什麼困難,裴慕白會助她一臂之力。其實,在那夜為孩子的事逃跑之後,裴慕白和司馬晚晴已是好朋友,本不必多此一舉。但順從長輩的意思,兩人還是做瞭兄妹。

  段喻寒知道裴慕白和孩子無關,但就沖裴慕白和司馬晚晴的情誼,他就看他不順眼。好在裴慕白走得快,否則,段喻寒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醋意大發,做出什麼傷害裴慕白的事來。

  當下,所有人都期待著司馬傢下一代傳人的降臨。人們堅信,新的生命將給連有禍事的烈雲牧場帶來吉祥和喜氣。

  連日裡,司馬烈在教女兒熟悉牧場在各地的產業。但女兒懷孕期間,不宜操勞,整個繼承人培養計劃進展緩慢。好在現在諸事順利,他有耐心也有信心,女兒一定不會辜負他的期望。

  晚飯後,他在二書房小憩。司馬旭已經死瞭半年,殺他的兇手俠盜玄鷹仿佛自這世上蒸發一樣,再無蹤跡可尋。她的徒兒飛飛一直關在大牢,玄鷹好像也不在意她的生死,不曾來救過她。

  如果飛飛要被司馬傢處死,玄鷹會不會出來救她?司馬烈思索著下一步行動。

  “老爺,有人送信來。”下人恭敬的遞上一封信,信封上居然寫瞭“司馬烈親啟”,毫無敬意,也沒有落款。司馬烈拆瞭信,掃瞭一遍,臉色越發沉重,徑自出去。

  是夜,司馬晚晴翻來覆去睡不著,段喻寒好像很忙,沒有回共雨小築。她忽然想起,上午看分店的匯報,有幾個問題不明白,於是披瞭外衣,去找司馬烈。

  到瞭二書房,門外守衛的下人告訴她老爺出去瞭。這麼晚瞭,爹會去哪裡?既然來瞭,就拿幾本書看吧。於是,她進門去,也看到瞭那封信。

  “今夜亥時七裡峰,玄鷹恭候大駕。”端正的魏碑,觸目驚心。爹去見玄鷹?不知有沒有帶齊人馬。爹不告訴她,是怕她知道也要去嗎?段喻寒不在,是不是和爹一起去瞭?她要去,會不會妨礙爹?

  她一時心亂如麻,但終究放心不下,當即命下人召集牧場內武功高強的精英分子,挑選瞭二十名,一路駕瞭馬車向七裡峰進發。

  七裡峰上,司馬烈迎風而立,警覺的註視著四周的一舉一動。

  驀地,黑暗中兩個黑影殺出,雪亮的刀在月光下泛著慘白。司馬烈急速回身,雙掌順勢推出,“擎天無上心法”的強勁力道,分襲兩人。兩人鬼魅的身影,倏地不見瞭,使的居然是西域三十六國失傳已久的“地遁之術”。

  “你們是什麼人?玄鷹呢?”司馬烈沉聲問,他的目標是玄鷹,並不想和無謂的人多做糾纏。

  地下兩個土堆在緩慢移動,漸漸逼近司馬烈的腳邊。兩柄刀齊刷刷的從地面冒出,砍向司馬烈的雙足。司馬烈足尖一點,身子輕飄飄上瞭旁邊的大樹。兩個黑衣人隨即沖出地面,刀峰如影隨形般,追殺而來。那二人身形一樣,行動一致,配合默契,倒似縱橫西域已久的“魅影雙煞”兩兄弟。隻是,他們和玄鷹是什麼關系,怎麼會在此出現?玄鷹又怎麼還不現身?

  司馬烈不想和這二人多做纏鬥,當下一聲呼哨,隱身在附近的三十個牧場高手迅速躍出,攻向那兩個“魅影殺手”。三十對二,打鬥十分激烈,魅影殺手固然招招狠毒,烈雲牧場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司馬烈繼續觀察周圍的動靜。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他霍的轉身,卻無人影。逼人的寒意突然襲來,一股氣流穿過重重樹葉,陰陰的沖過來,速度雖慢,卻帶著不可輕視的勁風。本來司馬烈最好的對策,就是避其鋒芒,再行反攻。但他性烈如火,遇強越強,最是不退讓的性格,當下回身揮掌,要以渾厚的內力逼退那勁風。

  “撲”,勁風忽然化於無形,一滴水滴打在他的掌心。徹骨的寒意沿著掌心,飛快蔓延開來。司馬烈心中一凝,這和司馬旭的癥狀何其相似,是“玄冰”之毒,俠盜玄鷹終於出現瞭?但玄鷹為何不用繡花針?既然約他見面,為什麼還不現身?

  他情知自己已經中毒,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回去運功逼毒,尚可保住性命。但殺害愛子的兇手就在附近,過瞭今夜,又不知要逃往何方?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離開此地的。

  “玄鷹,既然出來,何妨一見?鬼鬼祟祟,算什麼俠盜?”司馬烈一邊運氣強壓毒氣的蔓延,一邊說。

  前面一個女子苗條的背影,裊裊娜娜,背著月光緩緩而行。聽她步聲,武功竟是不弱。司馬烈飛身追蹤而去。那女子一路躲閃,兩人離打鬥的人們越來越遠。

  司馬烈哼瞭一聲,不耐煩這追逐,一招“穿雲裂石”,聲勢凌厲,勢必要一擊得手。那女子驚呼一聲,飛身想躲開。司馬烈一愣,以玄鷹享譽江湖的輕功,身手似乎不該如此弱。但此刻不管怎樣,這女子是敵非友,先行拿下再說。

  背後悄無聲息的寒意,讓司馬烈陡然心驚,真正的殺人者在身後,真正殺人的招數在身後。他生下來就是司馬傢的繼承人,雖然雄才大略,用瞭二十年時間壯大瞭司馬傢的財富和聲勢地位,但輸在剛愎自用,自視過高。且因為他的滔天財富,到瞭最近幾年,兒女俱已長成,他已經逐漸養尊處優,很少與人交手。高手交手間的爾虞我詐,他幾乎要淡忘。

  此一刻,雖然驚醒,已是太遲。結結實實的一掌,從身後打在他身上。寒冰錐心掌?段喻寒的獨門武功?

  司馬烈回轉身來,果然見段喻寒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裡。那女子——姚四娘,緩緩走過去,站在段喻寒身邊。

  本來他以內力壓制的“玄冰”之毒,陡然間爆發開來,錐心的寒意鉆到心脈深處,他的一條手臂已經麻木,上面蒙瞭一層細細的霜。司馬烈倚著樹幹,漸漸滑坐下去。

  “你?!”司馬烈不可置信的看著段喻寒,“為什麼?十年瞭,你到烈雲牧場十年,我自認待你不薄。”

  “不錯,你是待我不薄。在你眼中,我和牧場的馬啊狗啊沒什麼區別,都是隨時可以送給別人的玩物。”段喻寒冷冷的答。

  司馬烈激怒之餘,卻搞不懂他的話,“什麼送給別人的玩物?”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送給別人的東西實在太多瞭。”段喻寒嘲諷的說,“十年前,舅舅帶我來這裡,我以為你仁義寬厚,是個好主子,也以為從此可以過安定平靜的日子,沒想到我還是太幼稚。你不過是浪得虛名,骨子裡一樣的卑鄙無恥。”

  “你把話說清楚。”司馬烈雖不敢說一生做事無愧於天地,但“卑鄙無恥”四個字卻無論如何也不承認的。

  段喻寒明若秋水的雙目恨意滿滿,“你總還記得和闐國的玉器大王騰昆吧。八年前,他到牧場來談玉器生意,在牧場外買瞭所房子,生意一談就談瞭兩個月。”

  司馬烈克制身上的寒意,努力回憶,依稀記得是有這麼回事,“騰昆怎麼瞭?他很賞識你,還想收你為義子,帶你去和闐。不過你死活不肯,我就沒答應。”記憶中,騰昆是個腦滿腸肥的庸俗之徒,若不是那筆生意金額巨大,他才不會見這種人。

  “賞識?”段喻寒的目光恨意更深,“他這種賤人也會說賞識?”

  “他是客人,當時你是我的貼身侍衛,我派你去陪他四處遊玩一下,打打獵,有什麼不對?”司馬烈竭力回憶,想不出什麼不妥。

  段喻寒忽然笑瞭,笑得很悲憤,“你做生意前總是要調查對方的生活習慣,品性愛好什麼的,是吧?”

  “這個當然,不查清楚很容易得罪人。”司馬烈不假思索的答,還是沒搞懂段喻寒這麼問的用意。

  段喻寒盯著司馬烈,“那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難道你不知道騰昆喜好男色,他傢中又有多少少年被虐待至死?”司馬烈臉色大變,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難道是當時騰昆為瞭和他談成那筆兩百萬兩銀子的生意,賄賂瞭調查的人?看段喻寒的一腔恨意,司馬烈隱約可以猜出發生瞭什麼事。

  八年前,段喻寒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武功不是很好。但司馬烈看在嶽中正的份上,還是收他做瞭貼身侍衛,希望多加磨練,日後可成大器。他那時總是一身勁裝,站在司馬烈身側。挺拔的身姿就象迎風的白楊,俊美的容顏宛如晨露下的曼陀羅,至樸至純卻又絕色非凡。那線條優美的唇時常微抿著,嘴角凝著一絲倔強和不屑,讓人想親近他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你不記得有一次和騰昆打獵後,為瞭獎勵我得第一,賞瞭我一杯酒?”段喻寒提示司馬烈。

  “那又怎樣?”司馬烈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但他還是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很高興的喝瞭那杯酒,卻萬萬沒想到你這麼卑鄙,竟然在酒裡下瞭蒙汗藥,然後把我象狗一樣送到騰昆的床上!”段喻寒攥緊雙拳,他必須控制自己,他還不想就這麼打死司馬烈。

  司馬烈張瞭張嘴,想否認,但是否認又怎樣,段喻寒會聽嗎?

  段喻寒逼近司馬烈,“先讓你餓三天,再給你用春風酥骨散、霸王不倒丸、皮鞭、手銬、腳鐐、銀針、蠟燭、打板、秋千架,每一樣都在你身上狠狠的試,每一樣都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想反抗,但是根本不是對手;你不順從不服從就是死路一條;你除瞭沉默,除瞭忍受,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活下去。這樣的日子你嘗過嗎?”

  司馬烈陡然心驚,是他的過失,才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經歷瞭如此悲慘的遭遇。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縱使他現在對段喻寒有再多歉意,也於事無補。

  “你為瞭達成那兩百萬兩銀子的生意,就把我送給騰昆。若非舅舅找到騰昆那裡,隻怕他把我弄死,你也不會問一句。”段喻寒冷冷的說,“司馬烈,今天你能痛痛快快的死,已經很不錯瞭。”

  司馬烈隻覺得身體內的寒意已經侵入五臟六腑,但他還是要掙紮著說清楚,“當年的事,我並不知情。隻知道你喝醉瞭,騰昆順路接你去玩瞭些日子。那種卑鄙的事,我司馬烈絕不會做。是我招惹騰昆來,才讓你遭受那樣的事。現在你真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哈哈,說得好慷慨激昂,可惜我不會信你。你看著,當年你欠我的,我今日會一起拿回來。烈雲牧場,終將姓段,關外司馬四個字,也會很快從這個世上消失。”

  “你……你……”司馬烈指著段喻寒,料不到他怨恨如此之深。

  “我什麼,在你眼中,我隻是個卑賤的下人,你想送給誰就送給誰。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出色,永遠都是下人。可是今天,你就要死在我的手上。”段喻寒冷冷的答。

  司馬烈淒厲的說,“我把晴兒嫁給你,自然不曾把你看輕。”

  段喻寒冷笑一聲,“如果不是她有瞭孩子,你會把她嫁給我嗎?裴慕白那樣的世傢子弟,才是你最佳的女婿人選吧。”

  “好,好,”司馬烈仰天長嘆,“你一心要我死,可以。”

  “司馬烈,你果然老瞭,隻是要你死,不是太簡單瞭?”段喻寒諷刺的說,語調是不可捉摸的冷酷。

  司馬烈看到他身後的姚四娘,猛然想到什麼,卻模模糊糊的抓不住那頭緒。姚四娘是段喻寒的手下,漫天坊,淑齡姑娘,司馬暉的死,玄冰之毒,每一件事,每一個因素在腦中晃來晃去,似乎都可以串成一條線。

  “是你!”就在瀕臨死亡的邊緣,司馬烈竟是異常的清醒。

  段喻寒俊眉一挑,“司馬烈就是司馬烈,老是老瞭,還沒有老糊塗。不錯,你都想明白瞭。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司馬暉迷戀淑齡,為瞭她什麼都肯做,吃幾顆媚藥又算得瞭什麼。他的確是縱欲而死,隻不過是被人點瞭穴道,再有十來個姑娘輪流服侍他罷瞭。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他在溫柔鄉裡早登極樂世界,艷福不淺呢。”

  “和闐之光的玉瓶,是我花三萬兩銀子讓俠盜玄鷹來偷的。玄鷹來偷,自然會和司馬旭打起來。玄冰之毒是我擦在繡花針上射出去的,可笑所有人都以為玄鷹是兇手。”

  “今晚,我以玄鷹的名義引你前來。你果然還是那樣,剛愎自用,自以為是,說來就來。魅影雙煞,我請他們來,倒不指望他們能殺瞭你,隻不過用來牽絆你那些手下。然後,姚四娘就引你追蹤而來。司馬烈,你終究還是逃不過我的手掌心。”

  段喻寒毫不避忌的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事實果然如司馬烈所料,那般殘酷。司馬烈隻覺得氣血翻湧,口中鮮血直噴而出。

  他信任嶽中正,連帶信任嶽中正的外甥段喻寒。司馬暉的死,他雖有懷疑,但還是相信瞭段喻寒的報告。司馬旭的死,司馬晚晴曾猜測玄鷹盜玉瓶,是有傢賊指使,他竟不曾重視,不曾追查下去。玄鷹的信,恰恰是知道他為子報仇心切,才這麼輕易的引他過來。而他自高自大,做事竟不深思熟慮,才會栽在段喻寒手中。

  所有的事,都是因為八年前他的疏忽大意。那件事,造成瞭段喻寒的重重誤會,深深怨恨,所以今日才會有這麼殘酷的報復。

  所有的事,徹頭徹尾都是段喻寒的陰謀,可他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進陷阱。更可悲的,女兒一生的幸福葬送在他手中,是他逼她嫁給段喻寒。段喻寒的指天為誓,段喻寒為救女兒險些送命,這都是段喻寒爭取他信任的手段吧。如今,司馬傢其他人都已死,段喻寒再殺瞭司馬晚晴,自然可以接手整個烈雲牧場。早知如此,當日還不如讓女兒和裴慕白一走瞭之。為什麼八年前他犯下的小小錯誤,上天竟要他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

  司馬烈痛心疾首,“我一生最大的錯事,就是收留你。更錯的是,我竟然把女兒嫁給你這個狼子野心的小人。”

  “你錯瞭,司馬烈。你一生做的最對的事,就是把她嫁給我。她一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做你司馬傢的小姐,而是做我段喻寒的妻子。”段喻寒淡淡的說。

  如果不是對司馬烈的強烈仇恨,他不會這麼殘忍卑鄙。如果不是對司馬晚晴的執著,不是怕司馬烈在她長大後,將她嫁給別人,他也不會如此發奮圖強,不會如此不擇手段。

  烈雲牧場,司馬晚晴,在司馬烈死後,都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段喻寒此刻是否可以開懷大笑,想報復的都已報復,想得到的都將得到,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