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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大難不死

  共雨小築的臥室裡,一縷晨曦從茜紗窗外照瞭進來。段喻寒依然在昏迷中,他清俊蒼白的臉在陽光的映照下,依稀有瞭些暖色。

  司馬晚晴趴在床沿,癡癡的凝視著他。已經三天瞭,他還是這麼昏昏沉沉的,不動也不說話。喂他湯藥,他也喝不進。她一口口的哺給他,強逼他咽下去,可他咽是咽瞭,還是不曾有半點反應。

  陸敬橋的話清晰的回蕩在她耳邊,“他皮膚上,有許多細小的紅色斑點,應該是針刺入留下的痕跡。而那些針,已經全部鉆入他體內,有些在血裡,有些可能紮到肌肉裡。如果力道夠大,嵌在骨頭上也是可能的。幸虧沒有針直接從胸口射進去,否則刺入心臟,神仙也救不活。現在他脈息微弱,好在內功深厚,應該能支持一段時間”。

  號稱妙手鬼見愁的陸敬橋也隻說“應該能支持一段時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和上天爭到什麼時候。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天的旨意到底是什麼?

  陸敬橋三天前就說出他的診斷和想法,“當務之急是把針從他體內取出,這是最難的。血液裡的針會隨著血的流動,四處遊走。這種情形陸某第一次遇到,會盡快想辦法。那些肌肉上的針等他醒瞭,一寸寸的按下去,再詢問他的反應,來確定針的位置。至於骨頭上究竟有沒有紮進針去,也要等他醒來再說。總而言之,針在他體內的時間越長越危險。務必讓他早點醒來,早點進行治療。”

  說是這麼說,可段喻寒始終不曾醒來。她有時給他講述少時的趣事,有時溫柔的描繪將來美滿生活的畫面,有時罵他丟下她和孩子就這麼走是不負責任,有時掐他的人中和虎口,有時著急起來,狠心的使勁搖晃他的身體,可任憑她出盡各種方法,段喻寒依然昏迷不醒。

  陸敬橋說過“凡人都有生存意志,在死亡的邊緣,誰的生存意志強誰就可能再回到人間”,以段喻寒對司馬晚晴強烈得近乎瘋狂的愛,他應該會想醒過來,可為什麼沒有?難道“斜風細雨不須歸”真的是傷人立死,無藥可救?

  “小姐,你躺一下吧。”小玉勸慰著。不過三天,司馬晚晴的美目已經失去瞭往昔的神采。仿佛隨著段喻寒生命的一點點流逝,她的生命也象嬌艷的玫瑰,盛開後便是日復一日的凋謝枯萎。

  “你吃點粥,你這樣孩子受不瞭。”嶽中正不知何時進來,痛心的望著這個可憐的孩子。

  司馬晚晴回頭看瞭看嶽中正,呆呆的想瞭半天,終於起身到桌邊,示意小玉把粥端過來。即便段喻寒真的死瞭,她還是必須活下去。烈雲牧場,她的孩子,都是她的責任。即便她再傷心再絕望,她也不能選擇隨他而去。

  他若真的死瞭,不會帶走她的生命,隻是,她的生命中再沒有快樂和歡笑。他若真的死瞭,她依然要堅強勇敢的走自己的路,隻是,這人生路太淒清孤獨。

  嶽中正過去探視段喻寒,禁不住傷心嘆氣,“他還是不醒?”

  “嗯。”司馬晚晴回答得很無奈。

  嶽中正坐在床沿,若有所思,突然俯身下去,在段喻寒耳邊輕輕說瞭些什麼。嶽中正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對,但為瞭救段喻寒的命,他隻能放手一搏。

  “呃——”出人意表的,一柱香工夫後,段喻寒發出低啞的呻吟聲。

  “你醒瞭?”司馬晚晴驚喜交加的沖到床邊。嶽中正默然起身讓她,心中苦苦的。她不知道段喻寒是怎麼醒的。喚醒段喻寒生存意志的不是愛,而是恨。

  如果她知道段喻寒是怎麼對司馬傢,她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要他醒來?如果她知道段喻寒醒瞭,司馬傢將遭受怎樣的命運,她是否還會一心一意要他醒來?

  段喻寒的眼睛漸漸睜開,恍惚間看到司馬晚晴憔悴的小臉。他想說話安慰她,喉嚨幾經掙紮始終發不出聲音,他想伸手撫摸她的臉龐,但那手竟沉重得提不起半分。整個身體木木的痛,僵硬得動彈不瞭,好像完全不屬於自己,屬於自己的隻有一雙眼睛。

  “不要丟下我。”司馬晚晴好像知道他想做什麼,拿起他的右手,輕輕摩擦自己的臉。右手、右臂連帶肩頭瞬間劇痛,仿佛有無數尖銳的小刺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肆虐妄為。人本能的保護機能讓他幾乎要立刻暈過去,但他努力的保持清醒,他好怕自己會一睡不起,再也見不到她,他更不想讓她傷心難過。

  她的臉頰冰冰涼涼的,她的淚水頃刻間潤濕瞭他的右手,冰涼又溫暖的感覺讓他心安。看他額上不停滲出的冷汗,司馬晚晴再一次痛恨自己的忘情。陸敬橋再三交待,不要隨意挪動段喻寒,因為你動他一下,他體內的針就會四處流竄,劇痛無比。

  她慌忙把他的手放下,準備派人去請陸敬橋。門口已傳來陸敬橋有點興奮的聲音,“陸某總算找到取出他體內小針的法子。”

  “什麼法子?”段喻寒醒瞭,司馬晚晴的世界立刻明亮起來。

  陸敬橋看到段喻寒睜開眼睛,更是高興,也不多說,就打開隨身帶的罐子。司馬晚晴探頭看去,裡面竟是些慢慢蠕動的蟲子。那蟲子長不及一寸,背腹扁平,前端較細,看上去象片片樹葉,身體有好幾節,卻又看不出哪一端是頭。

  “這是什麼?”司馬晚晴強忍住惡心的感覺問。

  “這是水蛭。”陸敬橋見司馬晚晴一臉的茫然,知道她不明白,“水蛭就是螞蟥,可以吮吸腫毒、惡血,治療瘤腫、局部瘀血。”他這麼一說,司馬晚晴更不懂瞭。段喻寒的身上沒中毒,也沒有瘤腫瘀血什麼的,用水蛭做什麼?

  陸敬橋繼續解釋,“那天仔細查看他身上的針孔,都是極細微的。推測起來,那些針非常細小,估計二十個那樣的針加起來的粗細,大致相當於一根普通繡花針。現在他體力不濟,不適宜拔出肌肉上的針,還是先處理血中的針為好。水蛭喜好吸食人血,路某判斷,水蛭在他身上吸血時,血的粘性自然會把針帶出來。如此一來,就可以達到取針的效果。”

  如此大膽的療法可謂聞所未聞,司馬晚晴聽得愣瞭,“可他現在這麼虛弱,水蛭吸出大量的血,會性命不保。”

  “這個陸某也想過,但是不這樣的話……”陸敬橋停下來,不想說殘酷的話傷害司馬晚晴。司馬晚晴自然明白,現在隻能和天賭一賭,如果血液中的針不取出,運行到心臟,段喻寒更是死定瞭。

  “你覺得怎樣?”司馬晚晴忍不住問段喻寒,她想知道他的想法。段喻寒眨瞭眨眼,是表示同意吧。他一向都是堅堅韌不拔的。

  “好,就這麼辦。”司馬晚晴也同意瞭陸敬橋的療法,“不過為瞭慎重起見,先放一隻試試。”

  “這個自然。”陸敬橋說著,挑出一隻水蛭放在段喻寒身上。那水蛭嘗到人血的新鮮,立刻拚命的開始吸吮。它一用力吸,加速瞭血液的流動,無數的針在他的身軀四肢內快速穿越、撞擊,霸道無情的四處遊走。段喻寒的全身不斷的湧出冷汗。司馬晚晴對他的痛好像可以感同身受,驀地背過身去,不忍再看。

  他安靜的閉上眼睛,如果這徹骨的痛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他坦然接受,無怨無悔。

  片刻間,那水蛭的身子飛快鼓脹起來,陸敬橋正要拍打它下來。那水蛭自個兒一震,從段喻寒身上跌在地下,激烈的掙紮翻滾後,終於死瞭。陸敬橋捉它在手,隨手一擠,水蛭吐出一口血,殷紅的血中隱約可見兩根細如牛毛的小針。

  司馬晚晴一看之下,甚為驚訝,想象中還有許多這樣的奪命小針在段喻寒體內,不禁駭然。陸敬橋對水蛭的表現很滿意。司馬晚晴點點頭,示意他再多放幾隻水蛭到段喻寒身上。於是,陸敬橋如法炮制。

  一個時辰後,已經有五六十隻水蛭陸續吸出小針死去。水蛭吸針的過程,相較世上任何一種酷刑毫不遜色,段喻寒的頭發幾乎都汗濕瞭,唇色也越來越蒼白。司馬晚晴焦急的望著陸敬橋,這樣下去,無異於飲鴆止渴。針吸出來,段喻寒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好瞭,今天就到這裡。”陸敬橋終於罷手,沒等司馬晚晴相詢,已拿出藥粉在水蛭咬食的地方抹瞭幾抹,迅速止血,又遞瞭張藥方給小玉,叫她馬上煎藥送過來。

  “他失血太多,明天再這樣可不行。”司馬晚晴不得不提醒陸敬橋。

  陸敬橋忙碌瞭半天,此刻終於可以輕松一點,“小姐放心。照剛才的情況看,最後幾隻水蛭吸出的針隻有一兩根,路某相信他血中的針已經不多。明天再放幾隻水蛭,血中的針應該可以完全清理出來。”聽他這麼說,司馬晚晴焦慮的心總算稍稍安慰瞭些。

  段喻寒沉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司馬晚晴拿手帕輕輕幫他擦去臉上的汗。陸敬橋又仔細的給他檢查瞭一番,“姑爺胸口的刀傷好得挺快,沒什麼大礙。”他雖沒問這傷口怎麼來,司馬晚晴還是有點尷尬。

  陸敬橋識事務的及時告退,司馬晚晴也不留他。

  隨後的兩天,水蛭終於把段喻寒血中的針完全吸出來。而烈雲牧場也動用一切關系,尋找補血養氣的絕好藥材,什麼千歲人參,極品阿膠,萬年何首烏,靈芝仙草,天山雪蓮。一時間,送藥材來的人特別多,趁機巴結一下烈雲牧場,以後好處多著呢。

  又是早晨,段喻寒臉上漸漸有瞭血色,看上去氣色好多瞭。司馬晚晴望著他熟睡的臉,還是憂心忡忡。他是好轉瞭很多,可紮在肌肉上的針還沒拿出來。按照陸敬橋的說法,是要一寸寸的順著皮膚按下去,看他的反應,來確定針的位置。想象起來,也是件異常恐怖的事。對段喻寒來說,豈不又是一場酷刑?

  看到他明明痛徹心肺,卻依然默默忍受的模樣,她比他還難受。

  “晴……”段喻寒嘴角溢出這個字,聲音雖輕,卻足以讓司馬晚晴驚喜萬分。

  “你、可以說話瞭?”

  不知何時,段喻寒已經醒瞭,黑眸中蕩漾著純凈的笑意。司馬晚晴望著他,忽然間想哭。失而復得的喜悅,非言語所能表達,洋溢在胸間的快樂讓她不知所措。

  段喻寒努力抬起手,司馬晚晴忙制止他,“別動,很疼的。”

  “沒那麼……疼。”他笑瞭一下,雖然虛弱,還是快樂的。血中的針清除幹凈,隻要他不動,是不疼的。隻是一動起來,還是有許多刺痛,但比較起先前的日子,現在他好過多瞭。

  “扶我起來……”

  “別多說話。”司馬晚晴把他看得象個水晶娃娃一般,生怕一不留神,又有什麼意外發生。她依他的話扶他起身。

  段喻寒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心觀丹田,潛心運功。雖然有所動作時,依然劇痛難耐,但他堅信自己沒什麼挺不過去。

  渾厚的內力漸漸凝聚在丹田,活動瞭幾下,身上的刺痛格外清晰。內力逐步走遍全身,頭顱到脖頸,到左肩左臂左手,到右肩……直到腳根處。

  司馬晚晴隻看到他的衣服象兜滿風似的,越漲越大,終於裂開來,四散而飛。他的手臂大腿上有東西一點點的從皮膚地下慢慢擠出來,乍一看,到象突然間,長瞭許多寒毛。仔細看去,她認得那東西,和水蛭吐出的牛毛小針一模一樣。

  段喻寒居然用自己驚人的意志和內力,硬生生把肌肉上的針逼出來。此刻,如果司馬晚晴細心一點,自然會發現他內力之深厚,尤勝過她爹,但她此刻隻是狂喜,哪裡註意到這些細節。

  段喻寒的汗水順著皮膚不斷的流下來,本來體力尚未恢復,此刻又強行施展內力,在他已快達到極限,所以那些牛毛小針雖然上半部分逼出體外,下半部分還是紮在皮膚裡。

  “你別動,我來。”司馬晚晴迅速拿佈包在手上,一根根的捻起他身上露出來的針頭,用力拔出。這樣約摸過瞭半個時辰,她又仔仔細細的查看瞭一遍,確定沒有漏網之魚,這才坐到一邊。

  一瞥之下,卻看到段喻寒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她不禁有點臉紅。她還是不習慣他這種眼神。

  “喂,不許這麼看。”她的語調好像在撒嬌。段喻寒此刻已經精疲力竭,但看到她這樣嬌俏的神態,還是怦然心動。

  她伸手去扶他躺下,要給他蓋上被子,這才發現他是全裸的。剛才她全神貫註給他拔針時,全部的註意力都在尋針拔針上,竟沒註意到這個。怪不得他要那樣望著自己。她一念及此,再不敢看他。

  “親一下,”段喻寒的眼睛亮晶晶的,煥發出異樣的神采。司馬晚晴要逃,手卻被他拉著。

  他的手雖無力,還是執著的不肯放手。她怕弄痛瞭他,隻好遷就的俯下身,雙唇急速在他唇上一點,立刻分開。

  “不算,”他故作哀怨的望著她。

  “那……等你好瞭再說,好不好?”她的臉一片緋紅。

  他笑瞭,“你說的,你欠我的……要加倍補回來。”他語調之曖昧,讓人浮想聯翩。

  “咳咳”,司馬烈和陸敬橋準備進門時,恰好聽到這句話,雖然不明白什麼意思,但聽那語氣,顯然是戀人間的調情。身為長輩,隻好在門外先提示一下有人來瞭。

  陸敬橋看到桌上司馬晚晴拔出來的針,不由“咦”瞭一聲。他還打算今天按他原先設想的方法,來清除針呢。本來,他也考慮過由內功深厚的人,幫段喻寒逼出針,但此針太過細小,極不容易受力,這法子他是毫無把握的。

  “爹,他自己把針逼出來瞭。”司馬晚晴被他們看到剛才的情形,此刻雖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喜滋滋的跟司馬烈說瞭這個好消息。

  司馬烈高興極瞭,樂呵呵的吩咐小玉多準備點補品,又讓陸敬橋再檢查一遍,看是否還有殘留的針。陸敬橋卻心中暗自納罕,段喻寒能獨自把針逼出,這份內功倒有些駭人。

  陸敬橋盡職盡責的檢查瞭一遍,又問瞭段喻寒的感覺。段喻寒除瞭渾身酸軟,並無刺痛的感覺。當下,眾人皆大喜過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上天對段喻寒的眷顧總算不薄。可他的康復,對司馬傢來說,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