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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

  那日的傢宴,有壞消息,當然也有好消息。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清遠當時能那麼淡定——因為奶奶金口一開,母親便不能帶他去澳洲。

  但奶奶的病狀惡化得快,等到她忘記瞭需要留下這個孫子,也就由不得願意不願意瞭。

  理所當然的,這個暑假她不會有任何和弟弟親近的機會。

  暑期他被報瞭一個封閉式的考生預備夏令營。

  因為清遠不在傢,傢裡對於她的管制也松散瞭許多,或者說,這段日子爸媽忙得焦頭爛額的狀態根本無暇顧及她——凌傢的生意似乎出問題瞭。

  幾個月前就隱隱有這樣的征兆,這一個月情況變本加厲。

  傢裡時常籠罩著低氣壓的烏雲,這讓本來就對這個傢感到不自在的凌思南越舉步維艱。

  直到又和沈昱見瞭幾次面,兩傢提前瞭訂婚的日子,才讓父母的臉色稍霽。

  和沈昱的訂婚沒打算做什麼隆重的儀式,隻是在酒店裡辦一場通告親友的筵席。

  所謂訂婚宴大傢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兩傢關系的互相確定而已。

  “過幾天就要和沈昱訂婚瞭,你怎麼還哭喪著臉?”晚餐的時候,邱善華忽然開口。

  難得一次三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可是感覺上卻像是彼此陌生的路人。

  凌思南還咬著筷子,聞言松開嘴說道:“隻是出神瞭。”著實沒什麼感情的回應。

  邱善華朝一旁的凌邈作瞭作眼色,凌邈覷瞭妻子一眼,夾瞭一筷子土豆絲到凌思南碗裡:“這幾天學校在放錄取通知書瞭吧?傢裡有收到嗎?考瞭哪個學校?”

  凌思南盯著碗裡安靜平躺,晶瑩透亮的土豆絲,拿筷子撥瞭撥。

  傢裡是不可能收到的,她留瞭個心眼,郵寄地址填的是段成程傢,前幾天已經拿到瞭f大的錄取通知。

  凌思南知道父母是想在訂婚前稍微演習下一傢和樂的樣子,可都到瞭這個時候才問她考瞭哪個學校,到底是有多不走心?

  所以……她不吃土豆,又怎麼能奢求他們會記得呢?

  公寓的隔音一向都很好,此刻她的沉默更顯得突兀。

  耳邊是輕微的碗筷碰撞聲,男人含著食物的咀嚼聲,和更遠處浴室裡劉媽刷洗淋浴間的聲音。

  今天是陰天,天早早暗下來,餐廳上方投射下來的燈光,如同他們的對話一樣冷感。

  誤解瞭她沉默的原因,邱善華淡淡瞥瞭她一眼,又垂下眼自顧自地說道——

  “好在你還是個女孩子。”

  凌思南的眉頭皺瞭皺。

  “女人嫁得好也是好。”邱善華說這話的時候,不著邊際地睨向兀自吃飯的凌邈,似乎有一縷怨懟的味道,又緩緩收回來,“不過,大學還是要上的。爸媽現在幫你鋪好瞭路,等你和沈昱訂瞭婚,沈傢也肯定不會希望你隻有高中的學歷,留學也好,混個文憑也好,至少別讓我們拿出去丟臉。”

  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回應這可笑的言論,而她也早已認識到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所有的辯駁都是徒勞無功,所以她沒有浪費力氣,隻是隨意地“嗯”瞭聲。

  如果她沒有和沈昱搭上關系,他們還會多此一舉嗎?

  到最後,連她報瞭什麼學校,也沒有真正在乎過。

  “哦,對瞭……”邱善華想到什麼,“上周傢長通話的時候,我已經把你訂婚的日子,跟元元說瞭。”

  她一怔,聽到旁邊的凌邈稍沉的嗓音:“清遠怎麼還沒回來?不要讓老梁去接?”

  “帶隊老師說瞭,夏令營的班車會直接送到小區門口。”邱善華抬頭看瞭眼時鐘,時針指向晚6點,“也大概是時候瞭。”

  正說著,大門那兒傳來瞭電子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凌思南的心跟著這個聲音被懸瞭起來,一瞬間跳得飛快。

  雖然還是機械地舉著筷子,可耳朵早就全神貫註地聽著玄關的動靜。

  近一個月來,她都沒怎麼去想過他。

  如果一不小心想起,就趕忙找些別的事情打掉他的影子。

  一旦習慣瞭這種模式,感覺就不會那麼糟糕,她想,這樣成熟一點。

  拖鞋刮擦木地板的輕微聲響傳進耳中。

  然後是熟悉到讓她心跳失衡的少年磁嗓,許久不見,又沉潤瞭些許——

  “爸、媽。”停頓瞭片刻,“……姐姐。”

  他回來瞭。

  這個認知,在這一瞬間占滿瞭她的腦海。

  夜晚的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凌思南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看時間,可是客廳的燈光還亮著。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走瞭幾趟,露出一條門縫的走廊還是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變化。

  她實在按捺不住,打開門走出瞭房間。

  客廳的沙上,他不知何時已經洗過澡,微濕的頭略顯凌亂。他一邊歪著腦袋伸手揉開一邊答話,表情算不上好或者不好,頂多是淡漠,畢竟去夏令營之前,他似乎和爸媽還在冷戰。

  和她……

  大概也在冷戰。

  她走出房門的時候,凌清遠抬眼看瞭下她的方向。

  眸子很快垂下,仿佛剛才那個舉動隻是瞬時的反射。

  凌思南從臺階上走下來,像幽靈似的飄過,假裝是為瞭去衛生間洗漱。

  也就借著這短短的時間,能近距離看他一眼。

  好像皮膚曬黑瞭些,但不明顯。

  頭也稍微長長瞭,自然垂落的劉海遮住眼,回輕眄,能瞄到他原本修長的後頸也被根覆蓋住。

  再然後她就進瞭衛生間,隻能聽到外面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聲。

  多半是說夏令營裡的項目,和去澳洲的事情。

  一聽到“澳洲”兩個字,凌思南就心驚膽戰,又想聽,又不敢聽。

  等她再從衛生間出去,客廳裡已經沒有人瞭,父母臥室的燈亮著。

  另一頭凌清遠房間的燈也亮著。

  沒有鎖。

  每一步都踩在怦咚怦咚的心跳上,好半晌她才挪到瞭兩人相對的房門口。

  清遠站在床邊,正在收拾行李箱的衣服。

  “要睡瞭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隨口問,“夏令營累不累?”

  凌清遠手上的動作停瞭下來,微微側目,桃花眼抿成寡淡的一條線。

  “你要問哪個?”

  “欸?”

  “要睡瞭,累。”他索性兩個答案都給瞭。

  “……哦。”她盯著他沒有弧度的涼薄唇角,覺得自己還是有些自討沒趣瞭。

  然而今天不是解釋的時候,爸媽都在。

  凌思南低下頭,語氣裡遮掩不住的失落:“那你早點睡。”

  旋即走向自己房間。

  回頭打算關門的那一剎那,一陣阻力傳來。

  門被驀地推開,她往後退瞭兩步。

  還沒站穩腳跟,一隻手臂就順手圈住瞭她的腰,轉身將她撈進懷中,後背抵在門板上。

  門闔上的聲音不算輕,凌思南咯噔瞭一下,緊張得收起下巴盯著他的。

  呼吸聲在這一秒交融,粘滯瞭時間的腳步。

  良久良久,她的呼吸隨著胸口起伏,才慢慢地、輕聲地囁嚅——

  “不是要睡瞭麼?”

  “睡你麼?”

  凌思南臉霎時紅透瞭:“好好說話,爸媽還在的。”

  一聲輕笑。

  “他們要是看到我們這副模樣,我說什麼好話都沒用。”凌清遠身子微傾,額頭抵在她額際,托在她腦後的右手,深入她的間。

  掌心略微施力,讓她抬起頭。

  “二十八天十三小時十七分。”

  “嗯?”

  “好久不見,姐姐。”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近到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端,加劇瞭她急促換氣的頻率,心跳一陣陣,亂瞭步調。

  胸腔裡的空氣都被他吸走瞭似的,快地上下起伏,無論怎麼樣都覺得缺氧。

  可是她還尚存理智,她還記得這不是深夜,她還記得他房間的燈亮著,她還記得父母沒有睡。

  “快出去,現在這樣被看見就糟糕瞭。”她舉手推瞭推,那動作輕得就跟撓癢一樣。

  “姐姐……”他懶洋洋地偏頭,舔過唇珠,聲線又壓低瞭幾分:“想吻你瞭。”

  她下意識按住瞭唇,猛搖頭——不是矯情,隻是這個頭一開就沒完沒瞭,她也沒自信能控制得住自己。

  “張開。”低低入耳的誘哄聲,薄唇久違的溫熱一點點落在她的指間。

  堵在掌心後她的聲音朦朧不清:“……爸媽……”

  他拉下她的手,也沒費什麼力氣。

  “要是不想的話,你推開我。”

  她的手抵在他胸膛,t恤下是他的溫度。

  結果臉色臊紅瞭半天,手上依然一動不動。

  “你看。”

  她聽見他微沉的呼吸。

  “爸媽哪有我重要?”

  一個吻落瞭下來。

  清遠本來就比她高十多公分,這居高臨下的一個吻,讓她不得不被迫仰著頭承受。

  雙唇相接,交頸輾轉瞭幾次,氣息漸漸粗重起來,仿佛在彼此的口中交換呼吸。

  那隻抵著他胸膛的手被他捏在掌心,順勢摁在瞭門上。

  唇上是他的味道,她卻迷醉地睜著眼,覷向斜上方禁錮自己的,那隻屬於少年的手,腦海裡不著調地想……

  弟弟的手好大。

  手骨也很漂亮。

  怎麼這個人身上,就沒有一點不好看的地方呢……

  老天果然不公平。

  而他一邊含著她的唇瓣吮吻,一邊把她的手打開,按著她的手緊貼門板。

  指尖循著指縫岔開,與她十指交纏。

  手背微微隆起的青色經絡,像在昭示著從少年到男人的力量蛻變。

  是力道,也是美感。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瞭多久,久到凌思南覺得連口中的唾液都快被他吸收幹凈,口幹舌燥地咬瞭一口他的唇,他才退開,抵著她喘息。

  大概是意猶未盡,薄唇點在她的唇角,又輕輕吻瞭吻她的唇珠。

  安靜的房間裡,全是兩人的低喘聲。

  明明,隻是一個吻而已。

  對視的兩雙眼睛一瞬不瞬,也無處可藏。

  “元……”張開口才現自己聲音沙啞,她清瞭清嗓子,對上他依然不肯放開的視線,尷尬地捏著他t恤的一角,動瞭動,這一秒又像是貓兒希望引起主人註意的時候,伸出來撓人腳跟的爪子一般,傲嬌得可愛。

  “嗯。”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骨:“讓我走,我知道。”

  “知道你還……”她縮著肩膀,因為耳邊細細密密的吻,腦袋歪在一邊,暴露出一大片象牙白的脖頸,不知到底是躲他還是縱容他“行兇”。

  他低低地呵氣,唇角輕翹:“你好歹拿出一點實際行動來。”

  臣妾做不到啊混蛋!

  氣不過的她猛然一拽弟弟衣領,嘴唇正要覆上去,卻吻住瞭一隻手指。

  他的食指抵在唇峰上,桃花眼欲張欲闔,“噓。”

  下一秒,她也聽見瞭上樓梯的聲音,心臟驟然停跳。

  凌清遠的情緒並沒有什麼波動,倒是捧著她的腦袋,傾身,貼臉蹭瞭蹭。

  “早早去睡,再做一個好夢……”

  他停瞭半晌,欲言又止。

  還僵硬在腳步聲裡,凌思南隻聽到他離開前最後對她說瞭句——

  “今夜,夢我。”

  打開房門,他主動走出瞭房間,恰好側身望向轉進走廊的女人。

  “元元?你怎麼——”

  耳邊甫傳來母親驚詫的聲音。

  他又把門關上瞭。

  門板隔著,凌思南看不到外面的狀況,想開門,卻又擔心自己這麼做反而讓他難以自圓其說。

  “跟姐姐有話要說而已。”

  背抵著門板,她聽到門外剛才讓她擔驚受怕的情形,被他雲淡風輕地略過。

  母親不悅的聲音在門外已經不再明晰,而他的聲音,每個字節都敲擊在她呼吸的頻率上。

  [今夜,夢我。]

  她迷惘地抬手,指腹拈過唇沿,還有他的餘味。

  要是……真能夢到就好瞭。

  長夜漫漫,新的一天伊始。

  今天輪到她調休,不用賣力兼職的凌思南打算去一個地方,一個這麼久以來,她一直不夠勇敢去面對的地方。

  晨曦晴好,夏天天光亮的早,碎金熔煉的天色抖落在窗沿,照亮一身輕便衣裝的她。

  走出房間的時候還特意看瞭眼凌清遠緊閉的房門,想瞭想,還是輕聲離去。

  她先去瞭一趟花店,買瞭一束鮮翠欲滴的白百合,又在早市裡排隊買瞭幾塊煎餅,擱在她帶來的飯盒裡。

  多層飯盒裡有前一天準備好的小食,其中兩道菜還是出自自己之手。

  一切準備完畢,她趕到車站,太陽剛剛蛻成瞭紅金色,從浮雲中冉冉上升。

  低頭看瞭眼手機,恰好距離下一班車到來還有5分鐘。

  然後也理所當然地註意到,凌清遠給她來的消息。

  [你要逃婚?]

  凌思南禁不住噗嗤一笑,埋頭打字。

  [您好,您所要聯系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完這一串,凌思南放下手來,聳著肩坐在冰涼的候車座上,轉頭去看車來的方向,身子前後輕輕地晃悠。

  早上的清河城,喧囂又寂靜。

  喧囂的是車流,寂靜的是人心。

  “姐姐。”

  她聽到邊上一個溫潤入耳的聲音傳來。

  凌思南驀地回頭,身邊是一個中年大叔,瞇著眼還在看手上剛買來的報紙。

  幻聽……吧?

  就在她楞神的空隙,大叔的另一側,少年緩緩地後仰,探出半個身子,偏頭朝她眨瞭眨眼。

  “服務區的服務范圍,能過一米嗎?”

  凌思南驚愕地瞪大瞭眼。

  等到車來,他跟著她匆匆擠上瞭車,在後排落座。

  凌思南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他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她?

  “你怎麼就……跟來瞭?”

  凌清遠眄瞭她一眼,接過她手中的飯盒放在腳邊,又一手捧起百合花束。

  他清亮的眸子裡透著晨曦的光,片刻後,輕笑著說瞭聲——

  “見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