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考試凌清遠沒法多呆,畢竟母親現在的態度讓他也不得不提防。
不過凌思南也不是那麼矯情的人,能有弟弟親臨現場給她加油,她覺得動力已經足夠。
“你明天會來嗎?”她靠在露臺眺望城市的夜景,忍不住對電話那端的人問。
[會,不過早上可能不能出現,等你考完的時候,我會在門外等你。]
電話那頭的聲線清清朗朗地,雖然語調一成不變,卻仍能聽出幾分克制的溫柔。
他也站在露臺上,鳥瞰一樣的城市夜景。
身後的客廳,是父母在為瞭什麼爭執,不過俱休原因是什麼,他根本不在乎。
又低聲絮語瞭幾句,終於還是在身後吵鬧聲漸歇中掛斷瞭電話。
他偏過身,手肘還倚在欄桿上,餘光漠然地掃過屋內冷冰冰的世界,一如他現在驟然冷卻的心境。
好想要溫暖啊。
指尖涼。
姐姐。
高考第二天,也是最後一天的下午,凌思南進考場前,在路邊看到瞭一輛奔馳s5oo。
為什麼她能叫得出車名,是因為在凌傢,邱善華的座駕就是s5oo。
一樣的車型,一樣的顏色,就連車牌號的前三位都一模一樣,不過因為人群簇擁著進場,她沒註意到車牌後面的號碼。
這種車並不是隨便就能在路邊看到的,更何況巧合到瞭這個地步。
她來瞭嗎?她在哪裡?她為什麼來?生瞭什麼?
各種各樣的念頭在腦海裡盤旋,凌思南意識過來的時候,考試已經開始瞭。
她甚至因為渾渾噩噩,錯過瞭聽力的前兩題。
即使不想去分心,還是會無法避免地浮現起那輛車的輪廓。
等一下,清遠說考試結束會在門口等她。
那會不會……要是被現怎麼辦,她是來等她的,還是來抓清遠的?
這麼一股腦地想著,原本背得滾瓜爛熟的單詞——
竟然全忘瞭。
銀灰色的車身像是晦暗中匍匐的陰影,在無意識中攀上瞭她的脊背,直至涼意扼住瞭她的喉嚨,掐得她喘不過氣。
整個人像是沉入瞭水中,張眼望著水面的光亮越來越黯淡,距離不受控制地拉開。
窒息感。
無力感。
打鈴的那一刻,凌思南望著英語試卷瞭一會兒呆。
她沒有檢查,也檢查不出什麼。
跟著所有人一樣機械的動作,將卷子往前遞去,她就這樣看著這張承載自己人生一部分的紙頁,消失在眼中。
她現在滿心惦記的,隻有一個人。
凌清遠。
拿回手機的第一時間,她就看到瞭微信上的留言——
[有點事,大概不能準時到。]
她握著手機,拽著書包的背帶一路奔跑,兩邊的同學都不解地看過來,還有同班和她打招呼,不過她沒時間浪費,很快沖到校門口,視線掃向之前停著s5oo的路邊。
沒有瞭。
那裡什麼都沒有瞭。
哈……哈……她仰頭喘著氣。
自己困擾瞭一場考試,究竟是為瞭什麼啊?
明明不在乎瞭,到底是為瞭什麼啊!
手機振動起來。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低頭看。
[考試還順利嗎?]
[對不起,今天來不瞭瞭,遲點和你說。]
人群從她旁邊擦身而過,她靜靜地看著手機,指腹在屏幕上滑動瞭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渾渾噩噩地結束考試時,她已經覺得自己搞砸瞭。
是清遠給他補習得最認真的英語。
答應他要上f大的——一遍又一遍大言不慚地保證。
凌思南忽然覺得腿軟,一瞬間蹲瞭下來。
有很多很多煩亂的想法和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腦海裡翻滾,她咬著牙關讓自己冷靜。
“凌思南——”
從抱著的雙臂間慢慢抬眼,她的焦距因為視網膜一時間的壓迫渙散,一點點聚集之後,終於看清街的對面,站著一個身形高挑幹練的女人,她的背後——
是一輛奔馳s5oo。
車輛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副駕駛座裡的女人,側臉一如往常美得端莊又婧致。
鼻梁高挺,眼尾出挑。
多少能看出幾分凌清遠繼承的基因。
那麼她呢……她身上又有哪裡像她?又或者,她身上有多少不像她的地方,能讓她對自己那麼避之不及?
手機屏幕上,撥出的那個號碼還是沒有回應。
[下一次,他們再要帶你去哪裡,先告訴我。]
那你至少要先接電話啊,混蛋!
五分鐘前,邱善華在考場門外讓她上車。
她不是沒有想過弟弟說的話,可是她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還能百米沖刺似地逃離她的視線?
最關鍵的是,她問她——
“你不好奇元元去哪裡瞭嗎?”
那聽起來像個利誘,卻又像個威脅。
所以她上瞭車。
去的地方是個曰料店的包間,一看裝潢就知道消費不便宜。
邱善華進門之後找瞭個位置坐下,拍瞭拍身旁榻榻米的座位:“坐。”
凌思南心裡局促不安,可是面上還是盡力維持著淡然,站在進門的位置一動不動。
包間裡,隻有她們母女兩人。
外頭是喧鬧的酒肆,包間裡是絕對的安靜,母女兩人互相對望,誰也沒有說話。
然後像是為瞭打破這份詭異的靜寂,一個和服裝扮的服務員走瞭進來,為已經落座的邱善華端上茶水。
正要給凌思南倒茶的時候,邱善華揮瞭揮手讓她出去,大概也意識到瞭氣氛詭異,服務員很識相地離開瞭。
等她走後,邱善華才慢悠悠開口:“我有給你坐的地方,你卻一定要站著,到時候別說是我把我的女兒當成一隻狗來看。”
凌思南想瞭想,走到她對面坐下。
她想問凌清遠去哪兒瞭,可是卻找不到話題開口的方向。
“昨天元元是去找你瞭吧。”邱善華抿瞭一口茶水,杯沿和紅唇之間的縫隙裡,一句話輕飄飄漫瞭出來。
凌思南皺眉:“什麼?”心裡卻咯噔一下。
“別裝傻瞭,我親眼見到他送你進的考場。”
心臟被一隻手猛地攥住。
茶杯放在矮桌上,邱善華低下細長的柳眉,“畢竟是姐弟,元元對你的感情,不是那麼容易疏遠的。”
——她不知道。
凌思南心中暗暗舒瞭口氣,她這樣的口吻,說明她並不知道她和清遠之間的感情早就過瞭姐弟,到瞭戀人的地步,這大概算不幸中的萬幸。
“思南。”
她少有這麼溫情地叫她的名字。
“媽媽希望你,和弟弟保持距離。”可是溫情的背後,是一張恭候多時的網。
凌思南怔瞭片刻,突地笑瞭,自己抬手拿過茶壺,給自己斟瞭一杯大麥茶。
果然不該抱有虛妄的幻想啊。
大麥的清香隨著熱氣的白煙蒸騰,本來是安逸的味道,卻消散在緊繃的空間裡。
“為什麼?”她托起腮,依然笑著問。
“清遠和你從小長大的環境不同,他有他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
“我沒有。”凌思南突兀地評斷,“他也沒有。”
邱善華皺起眉:“你說什麼?”
“我的人生不是早就在你們的腳下被踩成泥瞭嗎?”凌思南反問道,“至於清遠……他過的人生,真的是屬於他自己的?”
“說得你很清楚似的,你的人生現在碧起同齡人是缺瞭胳膊還是腿?我們虐待你瞭?還是強迫你勤工儉學瞭?”
凌思南偏頭,目光撒向對角線的天花板角落,那裡有一隻極小的壁虎,正攀附在墻上一動不動。“你們遺棄的豈止是我的胳膊和腿呢?”
“凌思南,你給我好好說話。”邱善華看起來也不想再讓她這樣消極打擊下去,幹脆直來直往:“你弟弟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何況你要是真的把他當做弟弟,作為姐姐為瞭他著想,你也應該遠離他。除非你想哪一天聽到他出事再後悔。”
凌思南緊緊攥著杯子,嘴唇抿起。
“我和他是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清楚的是你們。”
她抬眼,往昔濕潤惹人憐憫的杏眼,此時熠熠生光,像一面明鏡通透到底,就連嘴唇也跟著翹瞭起來,“而且保持距離這種話,你去跟他說呀?你的女兒你不想管,你的兒子,你自己也管不瞭嗎?”
“啪”茶杯磕在桌面上的聲音。
邱善華盯著她,目光像是鉆墻的釘,鎖住瞭鋒,藏起瞭利,卻仍然遮掩不住破墻而出的尖銳裕望。
“這是女兒應該對媽媽說的話嗎?!”
凌思南低下頭,抿著唇輕輕地笑瞭一聲。
“媽媽……也從來沒說過媽媽應該說的話啊。”
一句話讓邱善華短暫地出神,可再望她的眼中有燃灼成片的火,想起女兒歸來之後兒子的頂撞、撒謊,種種行為讓她心裡的憤懣更甚:“你這樣會徹底毀瞭他……”
“不。”凌思南專註地看著桌子另一邊母親,“毀瞭他的,是你們。”
正說著,和室門又一次被人打開瞭。
這次先進來的是凌思南的父親,凌邈。
緊跟其後的男人她很陌生,不過從他的打扮上來看,應該是跟父親差不多的商人。
五十左右的年紀,面容剛毅,看起來碧凌邈滄桑許多。
“沈總,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能見一面,今天我們一定要不醉不歸啊。”凌邈笑著招呼對方坐下,言末還和邱善華對瞭個眼色。
凌思南覺得不對勁,起身想走。
可是凌邈抬手按著她的肩,和那個被稱作沈總的男人說道:“這就是鄙女凌思南,今天剛高考完。”然後又拍拍她的背,示意凌思南:“叫伯父。”
沈國旭審視的眼神落在凌思南身上,帶著長輩的威嚴。
即使百般不願,但是對長輩的禮貌還是讓凌思南叫瞭聲:“伯父。”
沈國旭端詳瞭她半晌,旋即點瞭點頭。
凌思南此時覺得雙腳麻,裙子上的拳頭隱隱攥緊。
母親邱善華不知道什麼時候換瞭個位置,坐到瞭她的右側。
趁著凌邈和沈國旭攀談的當兒,邱善華附在她耳邊提醒:“知道你們感情好,可你要是還想見到你弟弟,就乖乖在這裡把這頓飯吃完。”
“不然……”
“他在澳洲學校的名額還等著他。”
她的瞳孔驀地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