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是突然降臨的。
這是一天傍晚,我結束瞭與高中舊友們一天的吃喝玩樂,回到瞭傢裡。
那時候我已經拿到瞭錄取通知書,而出來參加聚會的也基本都是和我一樣已經確定被某所大學錄取或者至少確定瞭去向的人。在場的人雖然都是同班同學,但也大多已經時隔一個月沒有見過面,一番稱不少敘舊的熱鬧之後,話題很自然的就來到瞭“未來的大學生活”上面。
那個時候我身邊坐著的都是些高中三年也單身瞭三年的傢夥,幾瓶啤酒下去,這群單身狗就很自然的提起瞭脫單這個話題,而如何在未來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中脫單也自然而然的被人熱議。
“宇哥,你是怎麼想的啊?”我因為初中耽擱瞭一年的原因,年齡比在場的其他人都要大上不少。在這群剛滿18、19歲的小屁孩眼中,我這個已經20歲的“成年人”自然要顯得經驗豐富也更有權威。
當然,我是不會對他們說出和娟姐之間的關系的。即便如此,我在男女關系這個話題上所表現出的從容也足以讓這群準大學生們欽佩不已。
“你們聊你們的啊,突然扯上我幹什麼?”當時的我真心覺得他們的話題與自己無關。一方面,我已經有娟姐瞭。自覺已不是單身人士的我自然要和這群空有憧憬卻毫無經驗的處男們劃清界限。另一方面,也當時是真的沒有想過將來的大學生活要怎麼過這個話題。在我看來,考上大學就是為瞭滿足娟姐對我的期望,而大學給我帶來的好處也僅僅是比高中更加充裕的課餘時間可以讓我有更多機會與娟姐在一起……僅此而已。
“宇哥,你就沒想過上瞭大學找個女朋友之類的嗎?”沒等我自己開口,旁邊就有人替我做出瞭反駁。
“你瞎說什麼呢?宇哥不早就有女朋友瞭,和咱們又不一樣……”
“哦,我給忘瞭。對不起啊,宇哥,我沒別的意思。”
對於他們的對話,我隻是笑而不語。不過在聽他們天馬行空的遐想大學生活的時候,我也在氣氛的感染下不由自主地構思瞭一番自己的未來生活。
到大學以後,每天的時間就會變得很多瞭吧?聽說大學裡去不去上課都是很自由的,隻要考試能過一節課不聽都成。那樣的話,我就能配合好娟姐的時間,來一次隻有我們兩個人的蜜月旅行瞭吧?
和娟姐的“蜜月”旅行是我一直以來的計劃,也是我當時最大的願望。
之前礙於現實情況,我和娟姐兩個人之間的約會也好、溫存也好都隻能在夜深人靜或者清早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進行。我倒不是對這種每天固定在早晚的親近有什麼不滿,但時間久瞭,我還是會想換點兒別的花樣,至少是讓娟姐能體驗到更多的經歷和驚喜。
一開始,我的計劃是帶娟姐去開房,在一個完全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私密空間中度過二人時間,我還專門起瞭個名字叫“賓館約會”。但是礙於時間的原因,這種“賓館約會”也隻能在晚上進行,而第一次“賓館約會”的虎頭蛇尾也讓我和娟姐都對這種依然見不得人的約會方式產生瞭芥蒂。
說到底,我還是想要堂堂正正的和娟姐一起走在大街上,秀出隻屬於我們的恩恩愛愛。我相信娟姐的心中也是有著同樣的向往的,隻不過她的顧慮還是太多,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跟我一起去開房就已經是娟姐能接受的上限。
娟姐一直都擔心有人會看到我和她在一起,進而識破我們之間的特殊關系,最終破壞掉她最珍重的傢庭。我雖然心中對這件事不以為然,但真要說我不在乎……那也必然是謊言。那天晚上的那個電話,讓我意識到娟姐並沒有完全的屬於我,盡管我已經從娟姐那裡得到瞭自己是她現在唯一的男人的確定,但“現在”這個限定詞,還是讓我心存芥蒂。
我想要在娟姐的心中占據更多的位置,想要完全的、全部的讓娟姐隻屬於我一個人。為此,我需要創造出一個特殊的環境,創造出一次能讓娟姐打消掉內心的全部顧慮、敞開全部的身心接受我的契機。
而我最終得出的結論,就是一次旅行,一次特殊的“蜜月”旅行。
既然娟姐害怕被人看到被識破我們的關系,那我就帶她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一個我們能光明正大的在太陽下相擁的異地他鄉。
既然娟姐總是以傢庭為借口拒絕我的邀約,那我就讓她離開傢庭,拋掉所有的煩惱與纏身的瑣事,隻留下最輕松的心境與最愉快的心情。
這就是我的計劃,這就是我的決心。
我要用這一場娟姐還從未體驗過的“蜜月”旅行,在她的心中刻上屬於我的永遠無法磨滅的烙印。
就這樣,打定主意的我提前告別瞭那群意猶未盡的“小屁孩”提前回到傢中。我要盡早告訴娟姐這個高興的消息,我要讓她提前為這場特別的“蜜月”充滿期待。
然而,當我興高采烈地打開瞭傢裡的大門,正準備呼喚娟姐的名字的時候……一個異樣的存在,引起瞭我的註意。
那是一雙,皮鞋。一雙男士的,鞋碼和我相近在43碼左右、深棕色、已經略顯磨損老舊的皮鞋。
第一眼,我就確定瞭這雙皮鞋是不屬於這個傢的“外來品”。因為傢裡的三人中,娟姐和櫻櫻肯定不會穿這種男士的大碼皮鞋,而我自己又從來都沒有買過這種造型古板、穿起來也一定不如球鞋舒服的大頭皮鞋。
那這雙鞋會是誰的呢?
我正在疑惑,卻突然又聽到瞭從客廳的方向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那是一個男聲,雖然一開始給我的感覺很陌生,但卻漸漸地讓我有瞭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我突然得出瞭答案,一個我一開始就理應脫口而出的答案。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身上系著圍裙的娟姐出現在瞭玄關的盡頭。
“啊,小宇回來瞭啊。”娟姐和往常一樣招呼著我,她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而親切,似乎並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在她的身邊發生。
但我的表情,卻無法抑制的變得越發怪異。
娟姐則第一時間註意到瞭我的異常。
“小宇……你站在門口幹什麼?快點兒把鞋換瞭,進來啊。”我依然沒有動作,我甚至無法把自己的視線從那雙男士皮鞋上挪開。
娟姐順著我的目光看瞭過去,恍然大悟般啊瞭一聲,然後提高瞭嗓音道:“呀,我差點兒忘記告訴你瞭。小宇,你爸回來瞭。老高!小宇從外面回來瞭!”娟姐的最後兩句話是拔高瞭調門沖著身後喊出來的,但她在回頭之前卻對我搖瞭搖頭,甚至露出瞭一個歉意的眼神。
那個讓我陌生又熟悉的男中音再次從客廳的方向飄瞭過來:“回來瞭就回來瞭唄,喊什麼,又不是外人……高宇!你站在門口幹什麼,快點兒進來!”男中音最後的喝令讓我渾身一顫,記憶的深處某些被我埋藏起來的東西如同打開瞭閘門一般不受控制的傾瀉出來。
那是在我的生母剛剛去世之後,這個傢裡隻剩下瞭兩個男人的一段時光。
“高宇!不許哭!給我安靜點兒!”。
“高宇!你怎麼又逃課瞭?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這個混賬東西!”“高宇!你再這樣下去,我就再也不管你瞭!你就自己自生自滅吧!”這是我曾經最熟悉的聲音,也是我曾經最熟悉的語氣。那段被我埋藏起來的回憶中,我每天都是被這些命令與責備的話語包圍著,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夜。
直到……直到有一天,一個天使一般,不,一個女神一般的人物降臨到我的世界。她用她獨有的溫柔與和善抹去瞭我心頭的陰霾,打開瞭我封閉多時的心扉,給我帶來夢中也不敢奢求的生活,讓我重新擁有瞭傢庭,擁有瞭能夠心心相印的親人。
娟姐看著愣在原地的我,她有些著急,忍不住伸手拉瞭拉我的衣服。
我一把抓住瞭她伸過來的手,想和往常一樣與她十指相扣。但娟姐卻異常堅決地掙脫瞭我的手,我抿緊嘴唇,沖我一個勁兒地搖頭,眼神中滿是顧慮……與愧疚。
娟姐拒絕瞭我,她迫不得已的拒絕瞭我。在我沉浸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構築和娟姐兩個人的未來的時候,現實,給瞭我一記最痛、最無情的重拳。
我看著娟姐,突然想起瞭一個被我忽略瞭五年之久的事實。
娟姐,我的女神,我的愛人……她能降臨到我的身邊、改變我的生活並不是毫無代價的。從一開始,她就付出瞭在我眼中最沉重的代價,被套上瞭最堅固的枷鎖。而這個枷鎖就是……
“喂,你們兩個站在門口幹什麼呢?”似乎是等得不耐煩瞭,男中音直接從客廳走瞭過來,站到瞭娟姐的身後。
那張與我頗為相似的臉上刻著深邃的皺紋,他看瞭我一眼,眉間的皺紋顯得更深瞭,開口道:“高宇,你今天跑哪兒去瞭?”
我沉默著沒有回答,倒是娟姐在一旁替我開瞭口:“啊,他去和同學一起聚會瞭。”
“同學聚會?”男中音重復瞭一遍這四個字眼,臉上突然露出不懈的表情,“什麼同學聚會……說到底不還是一群娃娃湊在一起拿著自傢大人的錢瞎搞瞎鬧。還聚會,哼!”娟姐在一旁似乎想要分辨什麼,但男中音卻已經轉過瞭身邁著虛浮的步子離開。他走瞭兩步,又突然停瞭下來,回頭沖著門口的方向喊道:“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麼?趕緊給我進來!”我知道,這句話是對我喊出來的。
但我卻毫無感覺,我甚至連挪動一根手指的想法都沒有。為瞭避免身體在條件反射的作用下自動執行那個人的命令,我強迫自己進入瞭如同植物人一般的狀態,強迫自己像顆樹一樣紮根在玄關外的門口。
但另一邊,留在玄關的娟姐臉上露出的焦急表情卻讓我異常心疼。她無奈地看瞭我一眼,隻得先返身追上男中音的腳步,嘴裡還在說著:“老高,你少說兩句吧,孩子才剛回來……他現在通知書都拿到瞭,和同學一起玩一玩又有什麼關系嘛。”娟姐話音未落,那個男中音就驟然拔高成瞭男高音,他變瞭調的嗓音在整個房子的天花板下滾動著:“那又怎麼瞭?考上瞭又怎麼瞭?還不是要花我的錢!那都是我掙的錢,是我的錢!我願意給他就給他,不願意他就要給我滾蛋!”我聽見娟姐焦急的聲音夾雜在這些刺耳的嚷嚷聲中,娟姐已經很努力瞭,但無論她怎麼做都無法阻止這個魔咒一般的嗓音。
最後,我聽見瞭一聲門響,刺耳的嚷嚷聲終於消失瞭,而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娟姐再次回到瞭我的面前。
我看著面前彎腰扶膝、因為跑得太急而有些氣喘籲籲的娟姐,搶在她的前面開口道:“他怎麼來瞭?”
娟姐終於平復住呼吸,她看著我,語氣中帶著無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要回來,他回來前也沒有通知我,聽鄰居說有人在咱傢門口砸門、發脾氣,我才急急忙忙從公司趕瞭回來。”娟姐說完,似乎是註意到瞭我奇怪的眼神,她又趕緊補瞭一句:“啊,他的鑰匙丟瞭,也不知道傢裡沒有人,所以才……”
我打斷瞭娟姐的話,用冰冷的語氣再次問道:“他為什麼要回來?”
“這個……”娟姐的臉上露出為難的表情,“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前幾天還聽公司裡的人說他去瞭外地出差,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瞭,而且還沒有去公司直接回瞭傢裡。”
這時,從娟姐身後的客廳方向似乎傳來瞭物品砸在地上的聲音。娟姐趕忙回頭看瞭一眼,又轉過身來對著我道:“小宇,要不你再出去會兒吧。他今天一直心情不好,好像中午的時候還喝瞭酒,我剛才讓他先在我的房間裡等我一會兒,現在他估計又等急瞭……你要是實在不想見他,就先去外面玩吧,我給你錢……”
我阻止瞭娟姐掏錢的動作,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反問道:“我為什麼要走?”
“可是……”
“為什麼要走的人是我?他才是這個傢裡多餘的人,他憑什麼在傢裡發脾氣,憑什麼摔東西?這是我們的傢!”
“小宇!”娟姐急瞭,她拔高瞭音調苦口婆心的對我說著,“你不能這麼說他……”
“為什麼不能?我為什麼不能!”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勢支撐著我的嗓門也越來越高,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有瞭和那個人當面對峙的勇氣。
但娟姐的下一句話卻將我虛假的勇氣無情戳破。
“那是你爸爸!”
我看著娟姐,看著她悲傷的表情,看著她噙滿瞭淚水的眼與緊緊抿住的嘴唇,想要開口說話,卻怎麼都發不出聲音。我高高昂起的頭,最終還是垂瞭下來。
那一天,一個曾經被我遺忘的人“回到”瞭傢裡。
那一天,我嘗到瞭比那一夜還要苦澀十倍的痛苦,與理想還未成形就破滅在心中的滋味。
那一天,我引以為傲的傢庭成員從三個人變成瞭四個人,“多”出來的他明明是三人中唯一與我血脈相連的親人,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陌生、無比的疏遠。
我的父親,高翔,回傢瞭。
從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秒起,他就用自己的存在向我宣示,誰,才是這個傢庭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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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晚餐顯得異常豐盛。
娟姐從下午回到傢開始就開始忙碌於準備,她的手藝還是那麼的精湛,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像變魔術一般被她從廚房裡端出來,擺在那張輕易不會動用的長餐桌上。
我一開始準備到廚房裡幫娟姐的忙,卻在站瞭五分鐘後發現自己的存在非但不會起到什麼幫助,反而讓娟姐變得束手束腳。最後,我自覺地從廚房裡退瞭出去,但端盤子、擺碗筷的工作還是被我責無旁貸的攬到瞭身上。
而在我和娟姐都忙碌於晚餐的準備之時,我的父親,高翔則一直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看著電視裡的綜藝節目,時不時發出一陣粗魯的笑聲。
我站在廚房的門口,打量著他,打量著我的親生父親。
我已經記不得上次和他見面是在幾個月還是幾年前瞭。
父親之間一直忙於工作,就算和我見面最多也就是簡單地說上兩句話,然後他就會讓我離開,不要打攪他繼續工作。在我的記憶中,父親是一個心中隻有工作別無他物的人,在我的生母去世後的前兩年,年幼的我很怨恨他,認為是他的忽視與不作為讓我失去瞭最親最愛的母親。後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漸漸能夠理解父親當年的一些決定,但我和他的關系卻隨著時間的流逝不可挽回的疏遠瞭,即便是在過年的時候,我也很少有機會能和他在一起,至於年夜飯這種東西在娟姐來到這個傢之前就一直隻存在於我的幻想中。
我和父親經常要隔幾個月才能見到一次面,但父親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卻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這是因為,在我的眼中他本來就是一個固執、古板但也堅持、刻苦的人,他十幾年如一日過著全身心都奉獻給事業的生活,這份堅持的精神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拍手稱贊。
但現在……就坐在我面前不到兩米遠的地方的父親,卻讓我感到瞭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我印象中的父親,雖然冷漠、不近人情,卻也處處都顯示出一股執著於事業的精幹氣息。他總是穿著西服,領帶打得一本正經,頭發也一絲不茍,鼻梁上則架著一副金絲邊的平光眼鏡。他不茍言笑,開口說出的話中有一半都是指示,剩下的一半則是對自己指示的解答。我雖然並不喜歡他,但父親卻是我長時間以來心中“精幹”這個詞的最好代言人。正是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我才會在一開始對於他的突然回歸感到無助與絕望。
然而現在就坐在我眼前的父親,卻幾乎找不到任何一個與我記憶中的“父親”有所相像的地方。他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半躺在沙發上,沒有整理過的頭發如同秋日裡幹枯的荒草。他一邊看著電視裡的搞笑節目一邊磕著瓜子,磕出來的瓜子皮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撒的一地板都是。
“哈哈哈哈!這兩個傻逼!哈哈哈哈……”他的面容與我印象中的那張臉並沒有多大差別,最多也就是皺紋更深邃瞭些,花白的頭發也更多瞭一些。但面對著此時正對著電視機粗口連連的父親,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把眼前的他與腦海中的父親對應起來。
是我記錯瞭嗎?還是說在這不算長也不算短的幾個月內,父親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在我陷入思索之中的時候,父親的聲音又再次嚷嚷起來:“喂!飯好瞭沒有?我餓瞭!”
“好瞭,好瞭。還差最後一道菜,就全都上齊瞭。”娟姐的聲音從廚房裡傳瞭出來,我趕忙上前,從她的手中接過盤子,但這時父親的聲音卻再次響瞭起來:“我早都說瞭去外面吃,去外面吃,你非要在傢裡做個勞什子的飯!老子是沒有那個下館子的錢嗎?你看看,我都餓瞭多久瞭?”
面對著已經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的父親的牢騷,娟姐隻能繼續陪著笑臉:“對不起啊,今天買菜用的時間久瞭點兒,是我準備晚瞭。”
我在一旁看著,心中憤憤不平。從我回傢到現在,娟姐一直都在廚房裡忙碌,也一直都隻有她一個人在忙碌。我隻能幫娟姐做些端盤子、拿碗筷的小活,而他卻是一直坐在沙發前面,嗑瓜子、看電視,時不時再拿起手機用高到刺耳的外放音量刷抖音。他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消遣之中,嘴巴也一直都沒有閑過,那鋪瞭地上厚厚一層的瓜子殼就是最好的明證,但他卻這麼說,這樣無理的把莫須有的罪名蓋在瞭娟姐的頭上。
我沖著他邁開步子,卻發現娟姐死死地拉住瞭我的手。娟姐沖我無聲地搖頭,她抓著我胳膊的手很用力,她眼中的勸阻也更是堅決。
我知道娟姐猜出瞭我打算做什麼,我也明白娟姐此時的想法。但我還是覺得憤憤不平,難道我連說出真相的能力都沒有嗎?
但就在我第二次準備邁開步子的時候,娟姐卻一閃身攔在瞭我面前,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瞭我的去路,嘴裡還在跟父親扯著沒有營養的話題:“對瞭,老高,你幫我嘗嘗菜的味道,有沒有咸瞭淡瞭什麼的。”
父親輕蔑的聲音傳瞭過來:“你幹什麼吃的,做個飯都能不知道咸淡。”
“你幫我嘗嘗嘛,來,小宇也嘗嘗。”娟姐一直都擋在我的面前,即便坐下以後她也一直坐在我的身邊。這一刻,她已經顧不上去在父親的面前避嫌瞭,但我也清楚此時的娟姐心裡完全沒有和我的情人關系,她隻是出於一個母親的身份,出於一個女主人的身份為瞭維系傢庭的和睦而苦苦支撐。
我不忍娟姐如此左右為難,最終放棄瞭向父親發難的想法。
坐到餐桌旁後,我也拿起瞭筷子,而父親更是早就開始動筷瞭。但唯獨娟姐自己,雖然面前擺著碗筷,卻一直都沒有去動。
“你愣什麼呢?”坐在餐桌對面的父親幾乎與我同時發現瞭娟姐的異樣,娟姐笑瞭笑,道:“櫻櫻快回來瞭,我想先等她回來瞭再……”
“櫻櫻?誰啊?”父親脫口而出的話讓我和娟姐都呆立當場。
娟姐好一會兒才緩瞭過來,強顏歡笑道:“老高你這記性,真是的。櫻櫻啊!你怎麼忘記瞭?咱們的……女兒啊。”
父親握著筷子的手在空中停頓瞭兩秒,才恍然大悟一般道:“哦哦,想起來瞭想起來瞭。”他看著一直沒有動筷子的娟姐和放下瞭筷子的我,愣瞭一下,也把筷子放瞭下來。
“她是上學還沒回來對吧?那好,咱們等,咱們想等她回來。對瞭,娟兒啊,你那閨女今年要上初中瞭吧?”
我註意到娟姐的嘴角在一瞬間抽動瞭一下,但她還是強撐著笑臉,不留痕跡地糾正道:“老高你今天是怎麼瞭,櫻櫻她都初三瞭……今年,就要上高中瞭。”
“哦哦,忘瞭忘瞭,我都給忘瞭。”父親拍著油光發亮的腦門,我這才註意到他的發際線比我印象中要高上不少,隱隱已經有瞭禿頂的趨勢。
櫻櫻放學的時間是晚上7點30分,而餐桌旁的三個人都放下筷子的時間是7點45分。
又過瞭十五分鐘,父親明顯有些不耐煩瞭,而娟姐更是早就註意到瞭他的變化,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更是頻頻拿起手機去看越來越晚的時間。
“還不回來?”父親說瞭一句話,他停頓瞭幾秒鐘,然後猛地拿起筷子,“吃!不等她瞭。我是受不瞭瞭,我餓瞭。”從頭到尾,父親都沒有去看任何一個人的表情,他在拿起筷子後也就全心投入到瞭吃喝之中。反倒是我身邊的娟姐終於忍不住瞭,在最後看瞭一眼時間之後,她從椅子上站瞭起來離開瞭餐桌。
我知道娟姐為什麼會顯得這麼不安,都已經8點多瞭,按照通常的情況櫻櫻早就該回來瞭。但就在我也準備離席去陪娟姐的時候,父親的聲音卻再次響瞭起來。
“高宇你愣啥呢?趕緊吃飯!都涼瞭,快點兒別浪費瞭!”我看著桌子上已經被父親翻瞭一個遍的菜盤,又看瞭一眼埋頭動筷的父親,心中卻想起瞭之前娟姐攔在我身前的身影,想起瞭她三番五次對我的勸誡。
我不能在這種時候與父親起沖突,起碼是這個時候不能。
娟姐現在肯定正在因為櫻櫻的未歸而心急,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瞭。
於是,我隻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起筷子,隨便夾瞭一筷子菜放進嘴裡。
不知為何,這些平日裡我最喜歡的娟姐親手做出的飯菜,此刻卻讓我味同嚼蠟。我機械地咀嚼著,連什麼味道都沒有嘗出來就咽瞭下去。
這,就是父親回傢後,我們一傢人吃的第一頓飯。
後來,我回憶起這頓我吃到最後都不知滋味幾何的飯菜,發現每一盤菜都如同預言一般,預示瞭未來等待著我的無滋無味的生活。
還有那些當時被我忽視的,酸甜苦辣。
我熟悉的屋簷下從三個人變成瞭四個人。
但我卻搞不清楚,誰,才是多餘的那個,是我面前的父親,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