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門時已經是元旦時候,和我一起的,是同樣沒有離開這裡一步的溫霽。我們兩個的神情都有些落寞,但不是什麼依依不舍,是因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再見的時候瞭,溫霽,這幾天謝謝你陪著我,要是我還能有個機會報答你,我一定不會忘瞭的!”
溫霽看瞭我一眼,從她的包包裡掏出一副墨鏡,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我要邵陽從外面買回來的,之前的那些都被我扯瞭個稀爛。
“苗遠,你現在說什麼我也不想聽,不過不管以後你去哪兒必須讓我知道,要是我有瞭你的孩子,得找你來認爹!”
我努力扯瞭扯嘴角,但還是沒能把話說出來,說什麼都和現在的氣氛一樣荒唐,就像我以後的打算一樣,完全沒有合乎情理的成分。看著在我眼前消失的這個女人,我真的並不期待能有與她重逢的時刻,但是命運會怎麼安排我,卻不是我能預測的瞭。
我和馬傢已經斷瞭個幹凈,那些存放在我的臥室中的資料,在我一一核對之後全部通過猴子交給瞭馬三爺。這是一種象征,就像當初他教我的那樣,我將自己全部所學以這樣一種形式交還瞭回去,從此之後也就沒有瞭虧欠。人生一世,終究有些賬目是無法清算的,我也隻好模模糊糊地觀其大略而已,至於什麼恩義之類的深厚情感,想想也就算瞭,我再沒有力氣把它們當成真的。
我的傢已經沒有瞭,那個名義上的房子我連想的興趣都沒有,盡管從法律上說它終究還屬於我,但並沒什麼意義。之前的協議書上我已經寫得明明白白: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一切財產全部放棄,任憑對方處置!
我知道我賭氣瞭,但這並沒有什麼不好。還記得五叔臨行之前曾對我說,說苗傢眾多子侄輩中,我是唯一一個精神有潔癖的人,但偏偏疏忽現實的行止,其實隻適合做一個古時候的狂生而已,但願此生不要有什麼不幸才好。
而今看來,我終究還是應瞭他的讖言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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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徐雅的時候自然是在醫院,不過這一次相見的氣氛卻一點兒也沒有因為我的痊愈改善多少。
“這是苗隊吧,您這是又受傷立功瞭還是怎麼的,沒事兒往醫院跑什麼?”我知道她還不清楚我身邊發生的事情,所以初見時候的語氣比較輕松。
“我這不是感謝徐醫生你醫術高超來的麼,準備著請你吃個飯,就不知道你是不是肯賞這個臉給我呢?”我也故作輕松地和她說道。
“懶得搭理你,你是來看你老婆的吧?不是我說你啊,做人流手術對你們這也老爺們兒是不是意味著‘不是什麼大事兒’啊?公安局有多忙還要你個殘疾人加班加點站崗去,還是你故意的?”
這語氣轉變的太快,信息量在我的認知之外,令我很是猝不及防。
“啊?”我下意識地懵圈瞭,但還好記住瞭她才說的那句話:溫雯在這裡才做瞭一個人流手術。
“你幹什麼呢?是不是在我這兒住院住傻瞭,人在五樓外科病房躺著呢,真是!要不是你那時候人傢來送飯,我還不認識嫂子,可惜瞭這麼個美人兒落你手裡瞭!”她說著推開我就要走過去,而我則下意識地抓住瞭她的手腕,將她拽進瞭旁邊一間空著的辦公室。
還好這時候的醫生基本都出去查房瞭,我們倆偶遇估計也是她正從病區回門診的緣故,不然哪有這麼巧的?
“你幫我去看看吧,我就不過去瞭……”我下意識地說瞭這麼一句,順手掏出幾百塊錢來放在她手裡。
“苗遠,你丫就一混蛋!那不是你老婆?”徐雅瞬間暴怒,胳膊猛抖幾下掙脫瞭我,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
不過馬上她就顯出一絲慌張,而我則是一臉苦笑。
“苗……你們倆……怎麼回事兒?”事出非常即為妖,這道理隻要冷靜一點很容易就能想得到。
“離婚瞭,然後就再沒聯系過,所以她的事兒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還是……還是麻煩你去一趟吧!”我固執地把錢交到她手裡,這次她沒有拒絕,不過還是有點猶豫。
“我能幫什麼忙麼?”或許是女人的本性發作,她這麼問並不讓我的覺得奇怪,畢竟我們倆也算是相識一場。
“還真有點事兒,我要找一個人……”
中國人說世事人情,總喜歡以“江湖”做比,師父說這個意思內涵深刻,沒有些人生歷練的並不清楚這說法的含義是什麼:江湖廣闊,逞強一時快,示弱得太平。
如果不是遇見周正軍,我怎麼也想不到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在市醫院裡居然能夠和院黨委書記坐在一起吃飯喝酒,如果不是徐雅對此人好奇,這方寸之地還真就找不出來他藏身的所在。怨不得之前孫氏兄弟連番五次都沒能把他拿下,感情這位是深藏不漏!
“苗隊真是好本事!我藏這麼深都能讓你找出來,看來這回要不吐點真貨出來,怕是不能讓我落好兒啊!”
我沒理會他,知道這是向我示威。
“陳書記,咱們打交道不多,不知道你們倆的關系……”我遞過去一支煙,對方擺擺手沒有接。
“苗隊,你的事兒我略有耳聞,方便說說麼?”陳書記老練,畢竟不是小夥子瞭。
我一笑,看瞭一眼周正軍,說道:“我的事兒您聽見的都是真的,不過我還是要當著兩位的面兒說一句:今兒我要是扭臉兒走人,老周活不過這個禮拜,你們信麼?”
周正軍勃然變色,站起來就要和我撕扯,但是陳書記一擺手,臉色陰沉得像是被紀委帶走雙規的樣子:“軍兒,外面的事兒你還是不清楚,要你還信我,聽句勸,苗遠怎麼也比樓下那幫禍害靠得住,終究他是個人!”
我的眉頭皺瞭起來,因為事情似乎總在出乎我的意料。
“苗隊,就一句話,我信你,你值麼?”周正軍的語氣很重,不是調侃。
“你要是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保你一條命!”我也給瞭他承諾。
“苗遠,你現在的處境我清楚,所以我要你一句實話,你說的話你做得到麼?”陳書記看著我,並沒有什麼表情。
“隻要他聽我的安排就行!”
隨後,我和周正軍坐著陳書記的車出瞭醫院,先是去瞭一趟工商銀行,再從那裡跟著邵陽的車出瞭市區。市區外的一傢工廠裡,穿著一身工作裝的周正軍交給我一張紙條,上面是一個電話號碼和一個奇怪的名字:豬倌。
“電話通瞭以後先叫這個名字,然後不管他後面說什麼話,你這邊第二句隻能是‘該添料瞭’這一句。這兩句說完瞭,才算是和他接上頭,不然到時候誰也找不到他!”周正軍深深地看瞭我一眼,隨著邵陽安排的車走瞭。
我並沒有去打電話,而是進瞭邵陽的辦公室,讓他給我聯系李輝。
“我前段日子找見瞭一份材料,是市政府那邊的一個文件,這文件你應該是已經看過瞭不是一回瞭吧?”
“哥,咱們哥兒倆就別繞瞭,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不過這個事兒跟你一點沾不上邊兒我就沒註意,不是最後沒成麼?”
“本來我也以為是,不過我摟草打兔子歸攏瞭一下別的文件,發現瞭點兒有意思的事兒不知道你好奇不好奇?”
“你說吧哥,我看看有多大的意思!”
“你說孫傢哥兒倆綁一塊兒玩兒,怎麼吃得下去一年十個億的項目?而且還是個什麼什麼文化基地的建設項目,文件在我這兒呢。”
“多少!市裡誰也拿不下來,這你放心吧……你是說孫傢哥倆的那塊地?”李輝忽然就轉過彎來。
“你那邊的事兒忙的怎麼樣瞭?”我忽然口風一轉。
“找到一個入境記錄,不過後面的事兒比較麻煩,主要是找不到得力的人去查,這邊很多程序都要官面兒的人出面才行,一般的朋友權限都不夠……”
“兄弟,我幫你這個忙,你讓我跟你這兒白吃白喝一陣兒,怎麼樣?”
“歐洲這邊你能幫上忙?哥,找到人對我可比十個億重要得多,甭說你白吃白喝,你把我產業都拿走我都沒二話!”
“我記得你說你剛出來那會兒,去瞭趟北京是吧?你再找一回那個人,讓他找一份關於我的檔案,這個檔案隻在部裡才有……”
多年以前參加的一次部裡組織的培訓,我曾經被安排過一個秘密的接待任務,其實說起來很厲害的樣子,無非是相關人物比較敏感而已,而我湊巧會說英語,便臨時充當瞭一次跑堂兒加導遊的角色。這麼不倫不類的任務之所以被趕上,是因為其性質是一次國際警界的內部交流,部分內容並不屬於外交的緣故,不過借著這次機緣,我倒是確確實實結交瞭幾個“圈內”的同行。
李輝的事情並不多麼復雜,比起當初我們幾個坐而論道分析各自手上棘手的案情,實在是不值一提。我還記得德國的那位哥們兒,因為他的案子就是在我的提醒下解決的,盡管不像是故事中一兩句話就搞定那麼簡單,但論起功勞的話我是當仁不讓的。這個人現在如果向他們說的那樣回國之後會升職的話,現在的位置恐怕已經到瞭省部級領導瞭吧?
將李輝的事情安排好以後,我才拿起電話給“豬倌”打瞭過去,沒想到裡面的人說話我根本聽不懂。
“豬倌!”我按照周正軍的吩咐開瞭頭。
“……”裡面形同鳥語的聲音嘰裡呱啦說瞭一堆,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在講什麼,怨不得周正軍說要給他“添料”呢!
“該添料瞭!”我有點憤恨地說道。
“軍兒哥怎麼樣瞭?”那邊的聲音焦急地問道。
“放心,人我已經送走瞭,現在很安全。”我說道。
“送走瞭……那邊現在已經這麼嚴重瞭麼?”裡面的人似乎有些疑惑,但卻並不糊塗,看來他知道的情況很重要。
“我現在就想知道你手裡掌握的情況,不然你也很危險!”
“你錯瞭,你找到我,現在危險的就是你瞭——死在村裡的一傢三口,他們現在和我在一塊兒呢,真正死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知道的那個身份!我知道你是誰,那天晚上抓人的幾個裡面,你是帶頭的吧?那就是個圈套,沒死算你命大!”
最後的話像是一聲霹靂,穩穩劈中瞭我的腦袋。
“什麼意思?”我喝問道。
“市裡有一傢‘勝和科技’的公司,和我們這個公司的幕後老板是一個人,你去找一個叫呂巧茹的娘們兒就清楚瞭!千萬記住先找這個女人,你要找錯瞭人,就怨自個命薄吧!”
對方急匆匆掛瞭電話,但他說的信息卻令我徹底困惑瞭。所謂的“勝和科技”於我而言毫不陌生,那正是溫雯所在的公司,但這個叫做“呂巧茹”的,我並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看來,事情的背後越發地復雜瞭,而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也似乎不都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