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好不容易從上海死裡逃生回到根據地,卻又趕上留蘇派瞎指揮,折騰的同志們不得不離開辛苦建立的根據地而爬雪山過草地,如今好不容易有瞭毛主席的領導,我們才有瞭今天的局面……這十多年一路走過來,小林啊,別人不知,我還不曉你的難處嗎。你先是丟瞭孩子,後來丈夫也犧牲瞭,一個女人承受這麼大的委屈,我們都很痛心……可是這麼多年都過去瞭,你也該放下瞭,你還年輕,後面的路還很長啊。」

  「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別人的孩子都是在母親身邊長大,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而我的孩子,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還……還在不在。我棄他離開的時候,他才六歲都沒到,一想到他調皮可愛的樣子,我至今都不會忘,也忘不掉啊。」

  「哎,你說你這又是何苦,當年的事情又不能怪你。叛徒顧順章背叛瞭黨,出賣瞭同志,把我們在上海的地下組織出賣給瞭國民黨,要不是我們在那邊的人冒死傳遞情報,就連伍豪同志也差點落網……在那種情況下,組織叫你們撤離,那也是對你們負責……就因為叛徒的一紙變節,我們損失瞭多少好同志啊。所以,你們選擇離開孩子,實屬不得以而為之。革命啊,不就是這麼殘酷嗎。」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瞭,可我總覺得他沒有離開過我。每當我睡醒時,總感覺那咿咿呀呀的聲音就在我身邊回響。」兒子是她過不去的一個坎,時常縈繞在林娥心頭。

  「你這丫頭呀,我早就知道你上次來我這裡,就是為瞭問這事情,你想問的事情,霞兒已經和我說過瞭,但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說給你比較妥當。你也知道,霞兒這孩子,因為她在那邊的牢房裡呆過八年,性情已經變瞭,她現在可聽不進老朽的話瞭。不過這些都算瞭,她也是關心傢人。今天你既然來瞭,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瞞你瞭。」

  「我和你瞿媽是老同志瞭,她早先是擁護共和的革命黨遺孀,可是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在她男人死後,在資產階級革命看不到成功的情況下,還帶著兒女依然加入瞭共產黨。年輕時,我就和她是同學,不過她比我覺悟高,所以我比她晚入黨兩年,這樣說來,我和你瞿媽的交情算是很長瞭。」時過境遷,讓人回想起來不僅悵然。

  「我記得我入門瞿傢的時候,你?」

  「我知道你又要問,你怎麼當年沒見過我。」「我那時走的急,剛過完春節,就被派去上海組織大罷工瞭,所以錯過瞭你和瞿恩的事。那之後我就一直留在上海有任務,沒有再回過廣州,所以你不認識我瞭。」

  「那你去上海前呢?」

  「那還是在你來廣州之前的事情瞭。中山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兩黨達成過共識,後來在蘇俄的協助下,才有瞭黃埔軍校,這些你都是知道的。那個時候的廣州呀,是革命熱潮最先起的城市,有生氣,有熱情,唯獨缺的是各方面有才能的人。就在那個合作時期,瞿恩到瞭廣州。瞿恩這孩子,他覺悟高,有革命熱情和幹勁,是比較早先入黨的一批人。」「他早年留學英國,在桑赫斯特皇傢軍事學院讀過幾年書,所以組織上派他過來做教官。那時候的他,年輕有為,意氣風發,一時間還成瞭黃埔新星,很受人歡迎。」「不過也就是那個時候,立華出現瞭。」

  「後來呢?」

  「這個丫頭和你一樣,也是湖南來的,是個讀過書的人,有理想和熱情,所以主動去做一些革命宣傳工作。我當時還在廣州本地報社裡工作,所以認識她。」「她這個人怎麼說呢,給人的感覺是叛逆和狂熱,不過當時來廣州的年輕人,也都和她一樣。這丫頭修養好,一看就是大傢出身,卻沒有大小姐做派。後來不知怎麼的,她就和瞿恩認識上瞭,他們相處的很好,她和瞿恩還有瞿霞,很快就打成一片瞭,還經常去瞿傢做客。不過不得不說,我和你瞿媽都很喜歡這個小丫頭。」

  「那後來他們?」

  「後來啊,她就經常往瞿傢跑,焉然把那裡當自個兒傢一樣,無拘無束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和瞿恩兩人關系不一般,兩人整天一塊談生活,談理想……你瞿媽當時可是把她認定為兒媳婦的。不過瞿恩這孩子啊,他樣樣優秀,可唯獨談感情這事情,表現的木訥,所以兩人總是給人的感覺,差瞭那麼一點點……唉……」

  「是不是後來發生瞭什麼事情?」

  「就是差瞭這麼一點點,才有瞭後來的許多事情。按理說,立華她當年也是一個大姑娘瞭。可是叫人看不懂的是,她居然和董建昌也有著來往。那是什麼樣的人——一個遊走於官場的老軍閥,一個小女生怎麼能逃出他的手掌心。」「所以說還是太年輕瞭會吃虧,不管是鬧革命還是做人。她與老董,還有你之與瞿恩。丫頭莫怪我多說話,老朽我與你說這些事情,沒別的意思,隻是以過來人來看待這些事情,覺得你們當時都太年輕瞭,還不夠理性。」

  「那立華後來呢?」林娥緊追不舍的問道。

  「她懷孕的事情,也隻有我是知道的,我以前和隔壁老嫗學過一些接生婆的活,所以女人懷孕的模樣是瞞不過我的。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去瞿傢的次數慢慢的就少瞭,最後不知道怎麼瞭,他們就分開瞭。也許她深知自己的不潔,主動斷瞭瞿恩的念想,也算是一光明磊落的人。至於那個孩子,幾乎可以斷定,應該不是瞿恩的。」

  「那還能是誰的?」

  「哎呀,你看你這丫頭,鉆牛角尖瞭不是。她肚裡是誰的孩子,老朽我怎可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孩子準不姓瞿……好瞭,你想聽的話,我已經說完瞭。不過你說你與其找我問這個老媽子,還不如去找立華,你和立華也認識,找她問問有多難?還是說,這中間有什麼隱情不可?」

  想到這其中的事情,林娥趕忙回道,「我哪有…多謝吳媽瞭。」

  「沒有就好。對瞭,和你說個事情,立青已經來重慶瞭。」

  「他來就來,幹嘛要和我說。」林娥好像很不習慣別人在她面前提楊立青。

  「怎麼,你就這麼不待見他,我聽說他可一直對你有意思,難道你就不想?」

  「哎呀,吳媽,你聽誰瞎說的,根本沒有的事情。」

  「你可別不承認,我可都聽說瞭,當年東奔西跑轉移的時候,他就對你特別照顧。拿著自己苦苦攢的錢去到老鄉傢裡給你買雞蛋,還下水給你捉魚,別人可沒這待遇啊。」開起瞭話匣子,吳媽滔滔不絕,接著說道,「聽到你手裡有情報,他怕你出事,這不,又跑去組織請求,要過來幫你。這麼好的男人,可不多瞭,你還要哪裡找去啊。」

  「立青這人他就這樣兒對誰都好,瞿恩是他老師,說起來我還是他半個長輩呢,所以外人傳言的這些都是說笑而已瞭,再說他當年和瞿霞交往可是很深呢。」林娥不知如何解釋,隻能想到哪說到哪。

  「我若沒記錯的話,立青是立華的弟弟吧,不過她這個弟弟可真是不得瞭。當年瞿恩的一些學生裡,好些個都走到瞭反面去,隻有他始終堅持初心,難能可貴啊……不過你拿這些當借口,老朽我可看不下去瞭。他當初去廣州的時候,你可是也在的……這裡恕我直言,雖然你後來選擇瞭瞿恩那小子,可以老朽我看來,立華不適合他,你也不適合他。你隻是和多數人一樣仰慕他,而他也隻是恰好消沉之際有你在身邊,如此而已。換句話說,你們隻是剛好互相需要,卻無關感情……再說,後來他立青和霞兒不是早分瞭嗎,她都和老慕結婚瞭,組織上也是認可的,你說你還擔心啥。」

  「這要怎麼說呢,立青這人就這個性子,誰知道他是不是認真的呢。再說,這樣以來,瞿傢和他們楊傢的關系豈不是更糾結難分。」

  「小林啊,你要我怎麼說你呢,雖然你長的很漂亮,可畢竟也不是白紙一張瞭,這女人一旦過瞭某個年齡,再想找個好人傢,那可就難瞭,你總不能就這樣單著吧……」吳媽給她講著道理,然後若有所思瞭一下,她突然像是想到瞭什麼,便話鋒一轉的問道,「等等,說瞭半天,難不成你是真看上那小子瞭。就是那天闖進來的那小子?」

  「哎呀,吳——媽,你……那更不可能瞭。」林娥雖然忙要解釋什麼,但小臉卻微微紅瞭起來。

  「歲月不饒人啊,老朽我是真的老瞭。看不懂你們現在的年輕人瞭……很好,很好,看的出來,那小子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在他心裡已經無可代替瞭……這件事,你也別擔心,我們共產黨人講究自由民主,不是老封建,隻要合乎程序,組織上不會阻攔的。對瞭,那小子什麼來路?」

  「一個有識青年而已。」林娥被她說的完全插不上話,隻能隨口回答。不知算是承認還是不認可。

  見她躲避這個問題,吳媽似乎想到瞭什麼,但又覺不妥,便沒有再問下去,也是隨口說道。「好的很,我們就需要這樣的人啊。」

  「最近是不是還有什麼任務,來的時候,我看到路上電線桿上有新的廣告貼瞭上去,但又不像是我們的接頭暗號。」既然已經岔開瞭話題,林娥幹脆說起疑惑來。

  「呵,沒想到你也註意到瞭。那是老劉貼上去的,雖然老朽我並不清楚其中細節,但老劉是可靠人,你就等著看一出好戲吧。」

  「這種事,老劉方便嗎。他之前已經幫瞭我不少忙瞭。」

  「放心吧,老劉幹情報已經十幾年瞭,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前兒個幫你擺平他們中統楊處長身邊那小丫頭,也隻是順手而為。」

  問清楚瞭立華身上的秘密,又瞭解到瞭一些情況,林娥自覺時間已經很晚,便要回去瞭。

  「這時間過得可還真快,都沒怎麼說話呢就黑瞭,得,我看你呀,也別回去做飯瞭,就在我這吃完再回去吧。鄉下大米熟瞭,昨天剛好有路過的同志給我帶瞭一點。你今天真是來的巧,晚飯就別走瞭,也讓你嘗嘗老朽我拿手的糯米丸子。」

  還別說,林娥還真想吃瞭。於是乎兩個女人便做起晚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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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瞭咖啡館,我便懷著期待的心情開始往回走。路邊行人匆匆,亮出燈火的人傢越來越多。懷揣著一張假的證件,我的心情反而卻格外好,世間已如此悲涼,心裡還能有個牽掛念想的人兒,況且這個可人兒對自己似乎並不反感,便覺這人海中莫大甜蜜的事情莫過於此。

  不過也隻是這一下而已,直到我走到樓下,才發現房間裡燈並沒有亮起,這才不覺悵然起來。熟悉的身影並沒有如約而現,一種人去樓空花落葉枯萎的心情油然而生。

  打開瞭房間裡的燈,走到樓上,屋裡被打掃的很幹凈,連身裙也被收拾到衣架上掛瞭起來。呵,她還居然養起瞭花草,一大盆雛菊含苞待放,被擺在瞭窗簾後的窗臺上,著是我對她又多瞭一層認識。

  一床繡花被子,整潔疊放在瞭床頭,空氣中還有麗人殘留的體香味,真叫人沉迷。我居然就這樣躺在上面打瞭個盹,直到再一次坐起來,一看手表才發現居然都晚上九點瞭。她居然還沒回來,說好瞭在傢等我的,不行,我得去找她,也許是一種直覺,也許是別的,我總覺得我必須去找她回來。

  我就像是一個無頭蒼蠅,在各條巷子裡亂竄,也像是一個和父母失散瞭的孩子,失魂落魄的遊離於破落的街頭。穿過瞭幾條巷子,路上連個人影也沒見到,站在一根光禿禿的路燈下甩瞭甩腦袋,一時間腦子所能想到的竟隻有那個裁縫鋪。這才恍然,我對她的瞭解近乎一無所知,她的過去、她熱衷的革命、還有她心中的想法……

  唉,我隻能依稀憑著記憶,在斑駁昏暗的馬路上尋找方向,直到巷子盡頭出現一個人影來,被昏暗的光線拉長的影子由遠及近,一看是跑過來一個半大孩子。

  「有人打劫,有人打劫瞭……」這小傢夥見著路上有人,居然扯開嗓子喊瞭起來,「那邊有小混混攔路打劫!」

  「在哪?」整個國傢都是混亂的,更遑論社會治安,城裡這種破事還真多,我都忘瞭我是來做什麼的瞭。

  來人見我接話,便很快跑到我跟前,就在他還想繼續呼叫人的時候,抬起頭居然像是發現瞭什麼不得瞭的事情一般,居然大喜的喊起來,「咦,大哥哥,你是大哥哥,太好瞭。」

  我這才多看瞭他兩眼,原來是那天見著的幾個小孩子中的小文,反應過來,我便關心的詢問道,「你哥呢,快說說,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

  「那裡有一群流氓欺負一個過路的姐姐,我哥看不過去想去勸說,卻被打瞭一頓……」小文年歲不大,顯然沒見過這些大場面,說著還哭瞭起來。

  「在哪,快帶我去看看。」見不得人哭,我也跟著著急起來,隻想著能趕快過去看看。

  「大哥哥你別去,他們手裡有刀和棍子,那群人是附近有名的小混混。」小文哭著還用手去抹眼淚。

  「別怕,大哥哥我是屬孫猴子的,三頭六臂還對付不瞭幾個小毛賊?不怕啊,快帶我去救人。」見我擺出一幅人高馬大的架勢,不像是會輕易被打敗的人,小孩子終於停止哭泣,帶我往巷子裡跑去。

  「這小妞兒還真水靈啊,哥幾個今天真是走瞭八輩子運瞭,能碰上這麼好的妞兒……」

  「放手,我要喊人瞭。」

  剛走出巷子,便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如此清脆卻帶著幾分驚嚇,要不是接下來一幕,我還以為自己聽錯瞭。

  昏暗的馬路上,站著三個不良青年,一個刀疤臉和一個禿頭男正拉扯著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另一個瓜子臉的青年站在巷子邊顯然是負責放哨。隻見那女人上身著一件淡綠色青衣,下身套瞭一件紅色長裙,被人拉扯間,及肩長發已經散開。這細膩的聲線和這玲瓏的身形,她不是林娥還能是誰!

  「那你倒是喊啊,不過你喊破瞭喉嚨也沒有用,哥幾個弄到的女人,看誰敢來搶。」這個頭有點禿的年輕人,說著就要往女人身上伸去咸豬手。

  我心中的女神豈容他人染指,眼見那人要對林娥耍流氓,我大踏步快速走瞭過去,「你他媽好大的膽子,敢動老子的女人!」不是一般的憤怒,我快速的走到瞭他的身後,說完便朝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跺瞭一腳,一個躲閃不及,那人踉蹌的差點摔倒在地。

  在另外一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我一把將林娥拉瞭過來,接著便將她整個人抱在瞭懷裡,「別怕,有我在。」

  林娥一顆心兒撲通的亂跳,整個人還在驚嚇之中,直到認清來人是費明,一股巨大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她撲閃的眼睛才平靜下來,連身子被他抱在懷裡也沒有拒絕。

  林娥因為吳媽留下吃飯,故而耽擱瞭時間。吳媽本打算留她過夜,但林娥自有打算,堅持離開,不想路上卻碰到瞭小混混。一個女共產黨,也算是經歷瞭無數的槍林彈雨,她連死神都不懼怕,但是對於街頭小混混,別說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林娥心想都怪自己一時大意,出門時身上沒有帶槍,這才差點被幾個小混混占瞭便宜。

  不過令她最為舒心的是,眼見掙紮無望,幸好還有費明在,他就像傳說中的守護神一樣及時出現瞭。伏在他高大的胸口上,林娥才意識到兇險,不僅一陣後怕,差點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