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官辦的學校叫學宮,民間集資或私人所設的學校叫私塾。王老夫子是這座小城裡最有名望的私塾老師。

  隻是他滿口的之乎者也,時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時而「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雲知還絲毫不感興趣,聽得還沒華矜認真。

  苦挨瞭一天,到放學已是酉時,夕陽在天,晚風吹拂,時時可見一群群鳥兒劃過城市上空,投歸山林。

  雲知還和華矜走在回傢的路上,有時默默觀賞傍晚風景,有時隨口交談幾句,氣氛頗為寧靜溫馨。

  雲知還正想著,這種日子永遠持續下去,似乎也很不錯。左邊的屋簷上忽然跳下兩個身影,雲知還還未明白怎麼回事,身子已騰空而起,耳邊響起一個調皮悅耳的聲音,「借你傢少爺一用,明日還你。」這話顯然是對華矜說的,隻是還沒來得及聽到華矜的回應,雲知還已被強風迷住瞭耳目,不知飛到哪裡去瞭。

  雲知還第一次嘗到高空飛行的滋味,隻覺身子輕飄飄的,伴隨著刷刷的風聲,眼睛稍一睜開,便被湧出的眼淚迷住,根本搞不清楚什麼狀況。

  雲知還腦子裡暈乎乎的,也不知到底過瞭多久,他感到飛行速度變慢瞭一些,便舉起袖子擦瞭擦眼睛,睜開一線先往左邊看去,一瞬間,他的眼睛睜到最大,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正用一隻手抓著他的左肩,感覺到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側過臉來看瞭他一眼。

  隻這一眼,就讓雲知還徹底呆住,剎那間,書上無數形容美人的詞語從腦海裡高速掠過:膚如凝脂櫻口瑤鼻明眸善睞閉月羞花千嬌百媚萬種風情……。竟然全都對得上,又全都差瞭一點意思。

  那女孩兒極是怕羞,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忙別過臉去,不敢看他,雪白的臉頰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被夕光一照,晚霞一襯,更是美得驚心動魄,令人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雲知還呆看瞭許久,忽然回過神來,低頭看向左肩,隻見一隻絕美的小手正輕輕捏住自己的肩頭,五根細指直圓如玉管,長短合度,粉白相宜。隔著輕薄的衣衫,一種女孩兒特有的溫軟傳瞭過來,身子霎時酥掉瞭半邊,心裡癢極,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未曾多想,便在她的手指上親瞭一口。

  那女孩兒呀地驚叫一聲,嗓音奇嬌異媚,手迅速縮瞭回去。

  雲知還正心旌蕩漾,身子突然失去平衡,往下沈沈一墜,右邊的女孩兒一個不妨,手上倏滑,這個還沒從親到女孩手指的狂喜中清醒過來的男人,便在草地上摔瞭個滾地葫蘆。

  雲知還哎呦哎呦地從草地上爬起。幸虧目的地已近,兩個女孩飛得慢且低,除瞭摔得鬢發散亂,滿身草屑泥塵,身體倒是並無大礙。雖然如此,當雲知還好不容易找準女孩們的方位,頭昏腦脹地轉過來時,那滑稽的模樣仍然讓兩人撲哧一聲笑瞭出來。

  雲知還最受不得女孩兒笑,這一下又看得癡迷起來,隻覺得一個麗色傾城,仿佛洛浦仙妃,一個調皮可愛,宛如鄰傢小妹,各有各的美麗迷人之處。

  一身水綠衫子、鵝蛋臉、眼睛溜圓的女孩撅起嘴兒,對另一個女孩道:「二師姐,他又盯著你發呆瞭。我就說這個人是色鬼轉世,選他最合適不過瞭,你還不信我。」

  被喚作二師姐的女孩臉上猶帶著笑意,笑著笑著似乎對自己的失誤有些不好意思,俏臉又暈瞭起來,用手肘捅瞭捅綠衫女孩胳臂,輕聲道:「別說我瞭。你去告訴他,看他肯不肯幫忙。」

  那女孩搖頭嘆氣道:「這可便宜他瞭。」走近瞭一些,看著雲知還,醞釀著怎麼開口。

  雲知還已從最初的驚艷中緩過神來,理理鬢發,拍去泥塵,整整衣冠,假咳一聲,朝女孩抱拳道:「不知兩位小仙子怎麼稱呼?在下雲知還,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隻管開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或許是誇張瞭,但隻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幫仙子們辦好。」

  「我叫羅節,」女孩道,又指瞭指另一個女孩,「她是我二師姐,叫申小卿。」

  雲知還默念瞭幾遍,笑道:「都是好名字。」

  「我的名字哪有二師姐的好聽,」羅節朝他眨眨眼,伸手一引,道:「你隨我來。」

  三人行到一株高大的松樹下。羅節從袖中抽出一張黃色符紙,往前方的草地上一彈,符紙悠悠飄行,猶如羽毛。忽然像是觸到瞭什麼,在空中一頓,冒起瞭火光。符紙燒得極快,不過一息,便已燃盡,於是變戲法似的,一個身著天藍色衣衫、面容清麗秀雅的女子憑空出現在瞭樹下。

  她躺在一張羊毛毯上,臉色蒼白如雪,緊緊地抿住兩片薄唇,身上蓋著一件貂裘大衣,卻打擺子似的顫個不停。

  雲知還見狀驚訝道:「她是誰,這是怎麼瞭?」

  羅節細眉蹙起,解釋道:「這是我大師姐李萼華。我們接瞭刑部傳下的通緝令,要抓一個賊名薑逸舟的采花大盜,不知如何泄露瞭消息,他竟然提前佈置瞭陷阱,大師姐為我們擋下瞭所有暗算,自己卻中瞭劇毒。此毒名曰美人釀,聽來風雅,實則極為歹毒,難解不說,發作更是迅速,三個時辰內沒有解藥,就會在睡夢中……唔,那個而亡。我們來不及回京師求救,想起白天見過一個好心又好色的公子哥兒,才去把你找瞭來。」

  雲知還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岔瞭,摸瞭摸下巴,裝作很為難的樣子:「我是很願意幫你們的,但是我對解毒一竅不通,實在不知道如何幫起。」

  羅節咬瞭咬牙,大聲道:「師姐中的是一種春藥,春藥,你懂麼?」

  雲知還被嚇瞭一跳,不由向申小卿看去。

  申小卿俏臉飛紅,聲如蚊蚋,飛快地道:「隻剩下一個時辰瞭,請雲公子快救救她吧。」

  雖是人命關天的當口,這一聲「雲公子」仍然把雲知還叫得渾身舒暢,幾乎要笑出聲來,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露,打量瞭眼昏睡不醒的李萼華,見她身形頎長,雪膚花貌,周身更似有光華流轉,比之申小卿的傾國之色固然略有不及,卻也是個如假包換的絕色美人,不禁怦然心動,勉強嚴肅地點點頭,道:「我一定會把令師姐救回來的。」

  羅節哼瞭一聲,嘴裡念書似的:「裝模作樣,道貌岸然,假模假式,得瞭便宜還賣乖。」

  雲知還握拳抵唇幹咳幾聲,遲疑著問道:「兩位小仙子是不是回避一下的好?」

  羅節捏訣施瞭個屏蔽聲息的法術,才道:「救完人之後,你隨便往哪個方向走出十步,叫一聲我們就能聽到。」

  雲知還點頭道:「在下明白。」

  臺子已搭好,隻等正戲開場瞭。

  申小卿早就羞得不行,忙拉著羅節的手遠遠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