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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死一生

  黃蓉拉著郭芙拼命地往前跑,劇烈晃動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是她被淚水迷糊瞭眼睛,還是被積雪上的反光刺得失明?她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力過,即便是火石如流星般墜落之際,也沒有像如此恐懼。

  「師母,這裡!」忽然,有人在喊她。

  黃蓉急忙停下腳步,轉頭望去,隻見二武兄弟和耶律齊帶著一幫幸存的丐幫弟子,正躲在一堵矮墻後面。

  「芙妹,你沒事吧?」耶律齊見到郭芙,急忙也將她拉到矮墻後面。

  「我沒事!」郭芙撣瞭撣身上的落雪,和耶律齊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黃蓉也往矮墻後一躲,問二武兄弟。

  「嶽母,」耶律齊放開郭芙,指著矮墻外道,「前面那座碉樓上,已駐守瞭數百元軍。我們要是沖上去,很快就會被他們亂箭射成刺蝟!」

  黃蓉扒著幾乎坍塌的殘垣,露出腦袋,向耶律齊所指的方向望去。矮墻外,是一堆廢墟,廢墟上躺滿瞭許多屍首,看服飾是官兵和丐幫弟子的。不到兩百步開外,正是耶律齊所指的碉樓。

  這其實是一座由民居改建而成的碉樓,兩邊都是高墻,隻有中間一條小巷子可以過人。但是小巷子的上空,懸著三座過街天橋。天橋的頂部已經被掀開,露出半人高的矮墻作掩體。此時,天橋上已站滿瞭全副武裝的元兵。

  這處碉樓距離東樓城門僅有一步之遙,但是隻能穿過瞭眼前的這條巷子,才能出得去城門。這是當初呂文煥怕元軍突然攻破瞭城池,在城裡設立的一處據點。

  在回回炮如雨點般的火石狂轟濫炸之下,這處碉樓還能保存完好,並非沒有道理。原本用磚石砌成的高墻,都用大塊的青石加固起來。若非有目的性地轟擊,實難撼動分毫。

  耶律齊指著碉樓和矮墻中間的那些屍體說:「嶽母,方才我令丐幫弟子沖鋒瞭幾次,卻被元軍用亂箭射回,白白折損瞭許多兄弟!」

  黃蓉重新躲回矮墻之後,說:「巷子深八百步,每兩百餘步,皆有一座天橋。縱使千軍萬馬,想要通過那巷子,恐怕也是萬難。」

  「娘,那我們怎麼辦?」郭芙看起來已是害怕極瞭,抱著雙臂簌簌發抖。

  黃蓉問道:「你們可看到瞭過兒和龍兒?」

  二武兄弟道:「師母,韃子大軍一進城,楊大哥便和韃子戰到瞭一處。怎奈韃子人多勢衆,義軍漸漸往南城退瞭過去!」

  南城……黃蓉忽然心裡稍稍有些安慰。丈夫郭靖正往南面突圍,若是能遇到楊過相助,定然無礙。

  「現在我們這邊還有多少人?」黃蓉問道。

  「嶽母,不願投降的官軍、丐幫弟子和招募過來的義軍,加到一起,不過兩三百人!」耶律齊說著,便朝著矮墻兩邊指瞭指。

  躲藏在矮墻後的,還有許多衣衫襤褸的忠烈之士。

  黃蓉道:「此處距離碉樓兩百餘步,韃子的弩勁,能射一百六十大步。若是貿然沖殺上去,勢必死傷慘重。況且……」黃蓉又朝著矮墻後張望瞭一眼,「天橋高兩丈有餘,即便沖到瞭橋下,也上不去橋,隻能眼睜睜地等死。」

  「嶽母說得沒錯!」耶律齊道,「能沖到橋下,已是九死一生。奈何還是上不去橋,可端的是要急死人瞭!」

  黃蓉道:「這裡挑出幾名死士,排成一列縱隊,每人相隔十步距離。沖在最前頭的,爲後面的擋箭。若是前頭那個倒下瞭,便由第二個擋箭。如是,或能沖到橋下!」

  「師母,那又如何能殺到橋上去!」武敦儒和武修文一齊問道。

  黃蓉道:「你們身上可帶瞭硫磺火石?」

  武敦儒和武修文各自拿出幾個壇子,道:「火藥已是所剩無幾,隻有這幾壇瞭!」

  黃蓉道:「最後的一人,持一壇火藥,沖到橋下,用火折子引爆硫磺,丟到橋上去。橋上起火,韃子必定四處亂竄,無心防備,到時便可從橋下貫穿而過,再下第二座天橋。」

  「如何甚好!」耶律齊道。

  「隻是……」黃蓉看看身邊的將士,實在不忍心再讓他們去送死瞭,「誰願沖在最前頭?」她咬瞭咬牙,終究還是把話說瞭出來。

  「我!」「我!」「我去!」……

  黃蓉的話音剛落,不料卻站出來幾名官兵和丐幫弟子。

  「不!你們都別爭瞭,此事該是我去!」耶律齊道。

  「少俠,該我們去才是!」幾名滿臉血污的官兵站到耶律齊的前頭,道,「守衛襄陽,本就該是我等官兵之責。如今城池失守,我等已是汗顔,豈能再讓少俠爲我們去擋飛箭?」

  黃蓉聞言,不由嘆道:「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你我皆是大宋赤子,又何來汗顔之說?」

  黃蓉將手中的打狗棒遞給瞭耶律齊,道:「齊兒,此番沖殺,九死一生。若是有緣,我們一傢當在地下團聚!」

  耶律齊忽然跪倒,道:「嶽母盡管放心,齊兒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說罷,接過瞭黃蓉的打狗棒。

  「娘!」郭芙忽然拉住瞭黃蓉的袖子,道,「你怎的如此狠心,竟讓齊哥去白白送死?」

  黃蓉道:「芙兒,你看看這些官兵、義軍和丐幫弟子,哪個傢裡沒有老小,哪個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國難當頭,又有誰退縮瞭?天命如此,芙兒,願你下輩子,生在承平年間!」說罷,抱著女兒的身子,差點眼淚就掉瞭下來。

  耶律齊接過打狗棒,道:「兄弟們,今日某人能與大傢同生共死,實屬榮幸。若有來生,自當再……」

  他的話未忽然,依然楞住瞭。隻見幾名官兵已率先躍過瞭矮墻,朝著那巷子沖殺過去。

  「唉!你們快回來!」耶律齊大叫。

  官兵們見到黃蓉一傢生離死別,已是紛紛落淚,自然不願見到這一傢活生生地被拆散瞭,已是不顧自己的性命,朝著天橋沖瞭過去。

  大宋向來不缺忠勇之士,可偏偏是那些膽小懦弱者讓這場戰爭輸得一敗塗地。

  賈似道、呂文煥之輩,自當遺臭萬年。

  官兵剛剛躍出矮墻,奔走瞭沒幾步,就見對面的飛矢如雨點一般紛紛射瞭過來。頓時沖在最前頭的那名官兵,已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

  緊隨其後的那名官兵毫無懼意,依然埋頭往前沖去。不料沖過瞭第一名官兵倒下的屍體沒幾步,也被亂箭穿身,身子軟軟地癱倒下去。

  一名丐幫弟子爬瞭過來,將裝滿瞭硫磺的壇子塞到瞭耶律齊的手裡:「耶律幫主,官兵們馬上死光瞭,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幾個瞭。這個壇子你拿好,我們在前面爲你擋箭,你一定要替我們拔瞭這座碉樓!」

  說罷,還不等耶律齊回話,也是從矮墻後面一躍而出,跟在官兵的身後沖殺過去。其餘的丐幫弟子見瞭,也大吼一聲,殺出矮墻。

  矮墻和碉樓之間的飛矢,像夏日的暴雨一般,一陣緊接著一陣,連讓人透口氣的工夫都沒有。那丐幫弟子也的沒沖出幾步,便倒在瞭許多官兵的屍體中間。

  耶律齊對郭芙道:「芙兒,有來生,我們再做夫妻!」說罷,將壇子在胸前抱緊瞭,就要往矮墻外去。

  「齊哥!」郭芙忽然一把拉住瞭耶律齊。

  「芙妹……」耶律齊一楞。

  忽然,郭芙一把緊緊地抱住瞭耶律齊,說:「你一定要活著……我要你活著回來……」

  郭芙雖然曾傾心於楊過,但在這生離死別之間,頓時又對丈夫難以難舍。

  是啊……我當初多麼愚蠢,眼裡,心裡竟然隻有楊過哥哥……原來……我真正愛的人,一直在我身邊,我竟然到現在才知道……

  耶律齊從郭芙的懷裡掙脫,說:「芙妹,別說喪氣話。我一定會活著的……」

  耶律齊也想在郭芙的懷裡多溫存片刻,可是現在他一刻也耽擱不起。矮墻外,血流漂杵,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眨眼的工夫,就有許多官兵和丐幫弟子在喪命。

  此時的溫存,竟是如此昂貴,代價如此之大。

  耶律齊沖著黃蓉點點頭,眼中忽然流出血淚。嘴上是那麼安慰郭芙,可是他知道,一旦他越過這道矮墻,生命就算是已經交給瞭死神。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意早已不言自明。

  請替我好好照顧芙妹……

  黃蓉默然地點點頭。

  耶律齊一個翻身,越過矮墻。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也跟著一起殺瞭出去。

  耶律齊放眼望向碉樓,可是他的目光裡,看到的都是滿地屍首。那些官兵的音容笑貌,似乎依然在他眼前。可是現在,他們已變成瞭一具具僵硬的屍體。

  耶律齊的耳邊不時地有飛矢呼嘯而過。若不是沖在他前頭的官兵和丐幫弟子替他擋下瞭迎面飛來的箭鏃,現在他也早已和那些陣亡的將士一般,身上紮滿瞭箭矢。

  「齊兄!」武修文掠到耶律齊身邊,「到瞭橋下,你放火去燒天橋,我去找碉樓的入口,若是能殺進碉樓裡,便能事半功……啊!」

  武修文的話未說完,忽然一支羽箭已直直地刺穿瞭他的胸口,腳步頓時停瞭下來。

  「武兄弟……」耶律齊也停瞭下來,伸手要去扶武修文。

  「二弟……」武敦儒也掠至兄弟的身邊,伸手要去扶。他忽然見到耶律齊也停瞭下來,猛地一掌朝著耶律齊的胸口拍瞭過去。

  「啊!你……」耶律齊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蕩瞭出去,飛出十餘步。

  「齊兄,快沖!」武敦儒大喊。

  耶律齊咬咬牙,扭過頭繼續沖瞭上去。忽然,他眼前一亮。擋在他身前的最後一名丐幫弟子忽然中箭倒地。

  耶律齊的瞳孔在放大。他看到自己和碉樓,不過二十餘步距離。二十餘步,對於像他這樣的高手來說,平時不過是一掠而至,可現在竟像是有天涯之隔……

  耶律齊回過頭。

  芙妹……

  忽然他感覺身上被無數利刃穿透,一下子窒息起來,眼前也變得一片血紅。

  耶律齊又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瞭幾步,但是他沒跨出一步,身上就多幾支箭。

  「齊兄……」武敦儒忽然沖瞭上來,扶住瞭耶律齊。

  「妹,妹夫……火,火折子……」耶律齊一雙帶血的手,將一支火折子和那個裝著硫磺的壇子塞到瞭武敦儒的手裡。

  「二哥,你不要死!」武敦儒大喊。

  「照顧燕兒……照顧芙妹……」耶律齊甚至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來說一句完整的話瞭。當他說完這八個字的時候,忽然猛地轉身,張開雙臂,護住瞭武敦儒。

  武敦儒顧不及悲傷,拔開火折子,用力地吹瞭一口氣。

  火折子燃瞭起來,火苗搖搖晃晃。

  武敦儒將整個火折子塞進瞭那個壇子,用盡瞭全身力氣,把壇子拋瞭出去。

  可是當他把壇子剛剛脫手的時候,迎面飛來瞭七八支羽箭,也射穿瞭他的身子。

  「啊……妹……夫!」耶律齊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隻比武敦儒早走瞭一步。

  他斷斷續續地說完,身子已轟然向後倒瞭下去。

  耶律齊一倒,更多的飛矢都朝著武敦儒而來。武敦儒頓時被射成瞭篩子,倒在瞭耶律齊的身上。

  被拋出去的壇子,砰的一聲撞碎在天橋上,瞬間燃起瞭熊熊烈火。火焰一下子把整座天橋都吞沒瞭,那些列隊在橋上的元兵,頓時被燒得鬼哭狼嚎。

  「殺上去!」黃蓉見二武兄弟和耶律齊先後陣亡,已是咬碎銀牙。此時見天橋起火,馬上大喝一聲,帶著僅存的百餘名義軍躍出矮墻,朝著碉樓殺去。

  「齊哥!」郭芙悲痛欲絕,跟著黃蓉殺到天橋下,撲到耶律齊的身上痛哭不止。

  原來……我愛的是齊哥……可是,爲什麼在我發現的時候,你竟然離去瞭……

  郭芙的心在一片片地碎裂,感覺世界一下子黑暗起來。

  義軍沖殺到天橋下,手挽長弓,朝著天橋上不停放箭。原本已被大火燒得到處亂竄的元兵,如下餃子一般,被義軍紛紛從橋上射瞭下來。

  大火很快蔓延到第二座、第三座天橋上,元軍的碉樓裡一片混亂。

  黃蓉也無暇殺敵,一把拉起郭芙,朝著城門外沖出去。

  城門外,是黑暗中的希望。大宋,沒瞭襄陽,還是鄂州、荊州,更有江南的半壁河山。隻要有希望在,大宋就不會亡……

  黃蓉剛剛穿過城門,忽然迎面射來無數飛矢,身邊的義軍不停地慘叫倒地。

  黃蓉大驚,急忙拉瞭一把郭芙,又要退回城內去。不料,門洞的另一邊,也殺出一群張牙舞爪的元兵。門洞兩邊的元軍,將她們母女二人,緊緊地圍困在中間。

  「黃幫主,現在還看你往哪裡跑?」說話的是一名身高八尺,面如鍋底,長得一部絡腮胡的威武漢子。

  「伯顔……」黃蓉俊俏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