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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三月末的時候,魏凌允媽媽的腰痛好瞭,傢裡協商一番,連帶新媳婦的意見一起聽取之後,決定租下另一間門面,讓已經學得差不多、甚至有點青出於藍架勢的兒子單幹。

  餘蓓不反對,就是覺得他自己撐一傢鋪子,感覺好累。

  上貨的時候他早晨四點不到就得出門,新拿的駕照沒半個月就在從舅舅那兒接下的二手車上硬練成瞭上路司機,晚上總要忙到確實沒什麼生意瞭,才舍得打烊。

  餘蓓早早回傢也沒事做,上網看電視還不如陪著他,於是忙的時候下班拐店裡,不忙的時候就早早溜號過去。她人長得可愛,跟女的聊天又挺擅長,一來二去,賣貨的水平變得不比他差,還養出瞭幾個老熟客,專等她在的時候才來。

  四月初的一個周末,餘蓓專門起個大早,跟他一起去幾百公裡外的一個大批發市場選品,進瞭服裝箱包的海洋後,就像條快樂的小魚,遊來遊去恨不得都要上一點。

  女裝女包還是要看女孩子的眼光,魏凌允反復考量之後,決定這次主要按照她的推薦來。

  結果非常不錯,前後三批貨,都賣得隻剩下一點點尾巴尖兒,餘蓓喜笑顏開推薦得上頭瞭,還把她給自己留的連衣裙也小手一揮出給瞭熟客。

  後來進不到同款,讓她回傢對著衣櫃鏡子後悔瞭好幾天。

  剛訂下婚禮日子的時候,兩個人都覺得時間還多,不緊不慢地湊在一起做計劃,買東西,時不時抽空去懷念一下以前喜歡吃的路邊攤。

  不知不覺,婚紗選好瞭,旗袍買到瞭,鮮艷奪目的紅鞋子,也裝在盒子裡放到瞭傢,看著餘蓓帶瞭一大包分成小袋的喜糖在店裡給熟客發的時候,坐在桌子後吃面的魏凌允瞄瞭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忽然明確地意識到,婚禮,近在眼前瞭。

  心情其實有些奇妙。

  婚禮的意義,對他們而言,仿佛隻剩下瞭一個目的,那就是昭告天下,完成一個雙方傢庭允許他倆此後共同生活不需要再晚上各回各傢的儀式。

  論流程,他倆小學前認識,中學時交往,大學後結婚,已經被周圍親戚朋友同學傳頌為“我又相信愛情瞭”的代表人物。

  論感情,他倆基本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鉆牛角尖的時候,大都能先站在對方立場上去想,誰也不能想象沒瞭對方之後,那巨大的缺口該如何填補。

  論相處,他倆同居過,冷戰過,好的時候黏糊在一起連體嬰一樣,低谷的時候雖然不多,小拌嘴也是常事,彼此的臭毛病瞭解得比對方傢長都全面,做愛的花樣姿勢也讓許多老夫老妻都自嘆弗如。

  證也已經領瞭。

  所以魏凌允總有種感覺,這婚禮,像是在為別人辦的。

  他倆要像提線木偶一樣清晨起來,表演大半天,主管指揮完司儀指揮,在下面一堆他可能都認不全的臉的註視下,宣告他和餘蓓根本無須證明的愛情。

  不過他也明白自己這微妙的抵觸情緒從何而來。

  歸根結底,他開始緊張瞭。

  大學畢業後一年內就結婚,好處是還不至於斷瞭聯系,能請到很多同學來參加,壞處是還沒斷瞭聯系,需要請很多同學來參加。

  到瞭婚前那天,來參加的同學先後接站安排住瞭酒店好幾間屋子,魏凌允忙得頭大,偏偏按規矩,還不能去見餘蓓,拉著她的小手說說話減壓。

  他還沒發短信抱怨,她那邊先倒起瞭苦水,說明天影樓化妝師排得滿,要她三點多就過去等著。

  他隻好先安慰她。

  到瞭晚上,躺在婚房裡,看著親戚朋友同學幫忙粘上的氣球,喜字,看著墻上床頭到處都是的婚紗照,聽著留在這邊沒住酒店的好哥們嘻嘻哈哈打趣、呼嚕呼嚕打鼾,他胡思亂想到無法停止,最後,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他沒能按中學時候幻想過的那樣,給餘蓓一個與眾不同的婚禮。

  所有的步驟,和他參加過的那些大同小異。

  他跟著接親的隊伍下樓,上車,等到吉時,在鞭炮聲中開向餘蓓的娘傢,開向等著他的她。

  不安,緊張,茫然……在他缺乏睡眠的腦海裡冒泡,咕嘟咕嘟,攪得他不能很清楚的思考。以至於後來開門塞紅包的流程,都全靠伴郎在嚷嚷著張羅。

  他就記得他唱瞭兩首情歌,然後在哄笑聲中被擁進瞭房間。

  但下一刻,他看到瞭餘蓓。

  這婚紗試穿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雖然覺得很美,但沒有多少特別震動的感覺。

  這一次看到,卻不知為什麼,忽然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是凌晨三點就去排隊的大化妝師給的造型的緣故嗎?

  是頭紗項鏈手套各種配飾都帶齊全瞭的緣故嗎?

  是伴郎伴娘接親迎親熱熱鬧鬧一大堆人烘托出氣氛的緣故嗎?

  也許那些是原因,但都不是最主要的那一個。

  重要的是,她坐在床上,裙邊散開,微微仰頭,凝望著他。

  世界仿佛變得安靜,時間也好似變得緩慢,他在這短暫又漫長的對視中,在清澈而溫柔的目光裡,沉入豐沛的回憶,露出瞭有些傻氣的笑容。

  可惜的是,流程緊密的婚禮不會因為他的忽然感懷而真正定格,很快,在主管的催促下,他和伴郎們就開始找鞋。

  按照婚俗,找到伴娘藏的鞋子,給新娘穿上,才能帶人出門,拍照告別父母,下去乘車前往婚房。

  第一隻很好找,正紅的高跟鞋,就藏在窗簾後面的墻角。

  第二隻,伴郎和接親團晃悠瞭好幾圈也沒著落,忍不住催促他這個恍惚走神一個勁兒瞄老婆的新郎官。

  魏凌允光顧著看餘蓓,直到發現老婆眼神一個勁兒在往自己裙子下面飄,才意識到她在提醒他,過來拿鞋。

  這地方藏著,除瞭他這個新郎官,誰好去翻。

  再延誤下去就要耽擱吉時,一個拿瞭紅包的伴娘都忍不住過來小聲在他耳邊說:“在蓓蓓裙子下頭呢,去拿啊。”

  他趕忙過去到床邊,抓住裙角差點一下子掀起來,手要發勁兒才意識到不對,憋得滿面通紅,趕緊趴下伸手到裡面去摸。

  餘蓓抿著薄薄的嘴唇笑,把腳塞進他的手裡扭瞭扭,跟著,夾住剩下那隻鞋遞到瞭他的手上。

  那雙細細白白的腿,接著伸到瞭床邊,等著他完成最後的步驟。

  魏凌允穩定瞭一下有點哆嗦的手,先把胸花給餘蓓戴上,手指碰到胸口那一片打瞭珠光粉的肌膚,還讓他有點不好意思。

  這會兒,他才算是真正領教到瞭婚禮的威力。

  拿著那雙紅色高跟鞋,他退到床邊,想著一會兒還要單膝下跪獻花,就直接先擺好瞭姿勢,讓她小巧柔軟的腳,踩在他膝蓋上。

  在旁邊的起哄聲中,他的手伸向紅鞋,卻又在半途停下。

  一種莫名的沖動,讓他雙手捧起瞭餘蓓的腳,笑瞭笑,很認真地低下頭,在今天勢必要委屈一下呆在高跟鞋裡的赤足上,用力地吻瞭一口。

  婚慶攝影師沒有第一時間捕捉到最好的角度,覺得這個場景很不錯,就讓他再來一次。

  於是,他捧起另一隻腳,微笑著看瞭看餘蓓,在她羞澀的註視下,又吻瞭一口。

  後來,有一次餘蓓看到一個明星結婚時候也吻瞭他妻子的腳,高興地過來給他看,說他倆感情一定很好。

  再後來,那對明星夫妻就離婚瞭,還是女方出軌。

  餘蓓念完新聞,很失落的樣子。

  剛在衛生間刮完胡子的魏凌允笑瞭笑,出去吻住她,趁著孩子在奶奶傢度假,決定用自己的熱情來告訴她,相不相信真正的愛,和公眾人物的聚散離合,屁關系沒有。

  體驗過,自然就會知道屬於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