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往上一點……對,再往左一點~好,就這樣~」
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正站在自傢府門前指揮傢丁懸掛燈籠,她面前的漆紅大門上有著一對精銅所制的鋪首銜環,七七四十九枚金燦燦的門釘於上整齊排列,一看便知這座府邸的主人地位高崇。
那名女子身著一件露乳的水黛襦衫,一對翹挺圓錐形乳房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纖細的玉臂上掛著一條黃杏披肩,腰上圍著一條若隱若現的碎花羅裙,手中拿著一面碧華紗扇指來指去,哦,她的脖頸上還掛著一塊輕質的玉牌,正面雕刻著一個精巧的「奴」字。
「哦?這不是大昭三品官奴中最為漂亮出眾的小柔姑娘麼?多日不見,又變漂亮瞭不少呢。」
街角出現瞭一名系著玉帶的紫衣男子,他的腋下夾著一柄畫卷,此刻正快步朝著此處走來。
「嗯、呀!高大人真不正經,上來就對人傢動手動腳的,小心人傢去官府告你!」
小柔打走那男子捏在她胸前的一隻手,笑聲戲罵道。
這男子是太常寺少卿高德昌,他和剛剛晉升吏部右侍郎的王一寧王小閣老既是同榜進士,又是至交好友,於是特地前來恭賀好友升遷。
這名在他口中喚做小柔的女子原名嶽倚柔,曾是大昭三品官奴。
大昭五品以上官員,但凡奴額有缺者,皆可去戶籍司挑選一名高品級的官奴,她就是被王一寧的正婦選中,這才納入瞭王一寧名下。
以王一寧之前五品堂官的身份,是選不到高達三品的官奴的,但是一來他是王閣老唯一入朝為官的小兒子,二來他的正婦身份超然,所以才能領取到這位美奴。
「去啊,我和你一起去,京城戶籍司的人都是我的同僚,你看他們是幫你還是幫我~拿著!」
「這是什麼?」
「丹青生的山水畫,你傢主人早就想從我這要走瞭,今日我就隨瞭他的心願!」
「哦,高大人真是……壞人!討厭!」
嶽倚柔手中托著那畫卷,被他趁機狠狠捏瞭一把翹臀,便氣鼓鼓地躲到瞭一旁。
「小柔,怎麼能頂撞高大人呢?還不行禮道歉。」
輕柔的聲音從府中傳來,小柔無奈地躬身半拜,恨恨說道:「小柔出言不遜,望高大人海涵!」
「好說好說、」
高德昌又捏瞭她的鼻子一把,小柔被他捉弄地面若棗紅,原本嬌美艷麗的面容更顯生機盎然,高德昌就是喜歡逗一逗這位禁不起調戲的小柔,當下又賞瞭她一盒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水粉。
小柔接過水粉往鼻前一晃,便露出瞭歡喜的笑容。
「如何?喜歡麼?不想去告本大人瞭吧?」
「……嘻嘻,大人真好,要是再能給小柔配上一柄玲瓏坊的雕花玉簪就更好瞭~」
「嘿,你這黑心小奴,去去去,找你傢主人要去!」
高德昌大步邁入王府徑直來到瞭會客廳中,便見到瞭那位出聲的女子。
「見過高大人。」
「夫人多禮瞭,請~」
高德昌從袍袖中取出一細長紙盒放在桌上,其中便裝著玲瓏坊新制的烏金玉簪,這是他專門給王夫人的賀禮。
「高大人有心瞭……」
王夫人盈盈一笑,伸手收下瞭這份禮物。
「見外瞭,見外瞭,這是高某的一點心意,特來祝賀王兄擢升,嗯?王兄人呢?」
「我傢公公今日離京……」
「哦……嗯……這樣啊……啊,哈哈,那我就等一等王兄吧。」
對待為奴的小柔,越是和其親近,那動作便越是輕浮,而面對至交好友的正妻,高德昌自然是彬彬有禮,恭敬有加,何況這名婦人的身份還是如此嚇人。
她乃是前朝秦閣老的次女,舞鳳閣前任四鳳首之一,曾經的紫鳳部掌閣使秦玉顏。
單單隻以相貌身材而言,她也是舞鳳閣中僅次於柳無雙的大美人。
三十六歲的秦玉顏有著一雙桃花巧目,修長的睫毛和晶瑩剔透的美瞳曾經迷倒瞭一眾愛慕追求者,她的嘴巴總是似笑非笑,永遠飽含著淒美的朦朧感,若是為奴,肯定在二品之列。
此刻的秦玉顏頭戴一枚飛燕玉釵,及肩長發舒柔順亮,透過淡淡的劉海還能看到她眉間的一道花鈿,圓滿酥胸上裹著一襲碧綠訶子,露出瞭潔白無瑕的玉肩,她身披一套廣袖百褶長裙,寬闊束腰的深紅腰帶貼緊橙色腰封,上懸一張寫著「婦」字的吊墜,一雙黑色的露趾魚唇高跟鞋被她踩在腳下,如蔥玉趾上還塗著一層亮麗的紫色甲油。
現在大昭最流行的便是天後常穿的各式絲襪和高跟鞋,秦玉顏當然也不甘人後地這番打扮著自己,她的長裙之下就是一條透色黑織褲襪,
蝕日之變過後,秦玉顏便退出瞭舞鳳閣,專心做著她的浩命夫人,和丈夫長相廝守,過起瞭作為人婦的生活。
…………
「爹,您真的不再上書理論一番麼?」
王一寧推著一架輪椅車,緩緩穿過瞭京師城門。
前工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內閣次輔王天正,是坐在這輪椅車上的殘廢,也是前朝的舊人。由於他當廷死諫反對改籍之策,舞風閣左右護閣使打斷其雙腿拖出,但由於改政朝中紛亂不斷,直到昨日,逐他出京師的詔令方才下達,所以他不得不就此啟程離開京城。
「……爹老瞭,跟不上這變化的世道,你卻還年輕。聽著,在朝為官,要時刻謹記聖人教誨,守己奉公,勤政為民,好好地為國盡忠,為聖上效力……」
「……爹,這二十年來,您的所作所為天下人有目共睹,可是最終……聖上竟如此對您,您真的不記恨麼?」
王一寧不解地問道。
王天正沉默半晌,笑著說道:「……呵呵,前路漫漫,自己個體味去吧。王忠,走。」
旁邊的一名管傢打扮的中年人應瞭一聲,從王一寧的手中接過瞭輪椅車,和小主人行瞭個禮,便吱扭吱扭地推著輪椅車上瞭一夾馬車,車夫一抖韁繩,這架馬車便緩緩地朝著遠方行去。
直到馬車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下,王一寧方才幽幽長嘆一聲,轉身向著城內走去。
日落西山,夜幕初臨,沒有瞭宵禁的京城之內依舊繁華炫目。
「來來來,恭賀王兄高升!幹——」
張燈結彩的王府之中,高德昌笑著一把摟住瞭王一寧的脖子,強行將他手裡那杯酒灌入瞭王一寧口中。
「咳咳、高兄,斯文,斯文……」
王一寧又好氣又好笑地推開瞭醉得不成樣子的高德昌,拉著他回到瞭酒席上。
「嗨,斯文——斯文算個屁啊,王一寧,王太峰!說,是不是瞧不起我?」
高德昌搖晃著手指板著臉問道,他恐怕是來客之中,最衷心為王一寧晉升一事感到高興的人。
「不敢,不敢,喝,我喝就是瞭,請!」
王一寧伸手攥住瞭好友幾乎要戳到他鼻子上的手指,連忙把自己桌前的酒杯高高舉起,接著便一飲而盡。
「好,好酒量,哈哈哈,來來來,行酒令!」
高德昌的放縱多多少少沖淡瞭些王一寧心中的愁緒,晉升一事自然是好的,但是朝中居然又下詔驅逐自己父親即刻離京,這又是怎麼回事,王一寧輕嘆一聲之後,望向瞭隔桌的夫人。
他們夫婦早已拜謝過瞭諸多賀喜的同僚,來訪官吏中,一半是王天正的舊部,又有一小半是看在秦玉顏的面上,單獨為他而來者,著實寥寥無幾。
所以高德昌才如此放縱地在自己這一桌好友面前帶動氛圍,畢竟這一圈除瞭他之外,都是一些王一寧詩壇的好友,面對同來的各路達官顯貴,這些號稱「清流」的詩客還是拘謹得說話都不敢大聲些。
旁席的秦玉顏則顯得從容大度多瞭,因為和其一桌的女眷都是她曾經的部下,所以對她皆是畢恭畢敬的,唯有秦玉顏左手旁的席位仍舊空缺著,大抵是在忙些公務吧,她們舞鳳閣的「公務」。
「……三、二、一!喝!」
高德昌拍著桌子笑聲說道,王一寧這才反應過來,行酒令原來已經輪到自己瞭。
「……諸位日後盡心為聖上辦差,玉顏在此敬大傢一杯……」
說罷,秦玉顏便端起瞭酒杯虛晃一周,接著仰首一飲而盡。
「是。」
這些舞鳳閣的人當真是……幹練啊,王一寧酒意上頭,漸漸失去瞭思緒。
秦玉顏瞥瞭一眼隔桌的相公,他和同桌的幾位大詩人當下喝得性起,已經開始縱酒作詩,敲盅歌詠起來。
看著近日憂思重重的相公放下心防放蕩張揚的德行,秦玉顏輕抿櫻唇,也欣慰地笑瞭起來,自己就是愛這位大詩人這樣的風流。
而就在這時,她發現一名身著官服的短須男子,竟趁著此時眾賓把酒言歡,無人察覺的時機,悄悄抹進瞭她傢的後院。
看他動作迅疾,腳下輕便,定然是身負不俗的業技,湊巧得是,秦玉顏曾是舞鳳閣八鳳之首的「紫鳳」,職責包括探查天下武林高手情報,而官場之中的那幾位練傢子的底細她更是瞭然於胸,就算他們易容變裝,但習慣的身法卻是改不瞭,所以秦玉顏可以確定,有資格拜訪王府的人之中,沒有他這號人物。
(這是哪裡的孤魂野鬼,竟然撞進瞭我府上,真是瞎瞭他的賊眼,哼……)
秦玉顏不動聲色地起身一一躲過遊走在各席之間的各路官員訪友,無聲無息地跟著那人的蹤跡往院後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