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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煙波樓

  大明歷七十一年,第叁代皇帝蕭燁昏庸老邁,沉迷女色而久不臨朝,加之天災頻頻,一時間暴亂四起。北境匈奴王拓跋宏圖年富力強,自引曾被大明武皇帝險些滅族的兩千匈奴鐵騎崛起於大漠,一路征戰於大漠各族之間未逢一敗,以不到五年時日竟是統一瞭北境,這號稱「北境之光」的匈奴王勵精圖治而又不安現狀,於大明歷七十八年開春之際引兵五萬南下,大破明軍二十萬,一時間朝野鎮動,烽煙四起。皇帝蕭燁匆忙集結大軍叁十萬,命老將賀通虎為帥,於雁門關外阻擊匈奴,但不料那拓跋宏圖奸詐詭譎,引叁萬降軍誘得賀帥主力盡出,於雁門關外葫蘆嶺設伏,一役而功成,此一役,叁十萬精銳盡皆折損,老將賀通虎自刎而亡,匈奴鐵騎直下而來,進逼著燕京城外最後一道關口——大同府!

  燕京城民俱是人心惶惶,「亡國」的聲音似是籠罩在瞭軍民心頭,而燕京皇殿之上的蕭燁亦是不安的來回走動,焦躁急切。

  「報!」一道尖銳之聲響徹皇宮,引得殿上眾人紛紛側目,蕭燁當下顧不得威儀,當先邁步走出大殿,望著自遠處宮門而入的士卒健步跑來,大聲問道:「有何奏報?」

  「報!大同軍報!」那小卒離著尚遠,聽不清蕭燁所命,隻知一個勁朝皇殿跑去,口中不斷扯嗓遙喊。

  「念!」蕭燁擲地有聲,聲若驚雷一般,卻是喚住瞭那報信小卒。

  小卒呆立一會兒,卻是猛然驚醒眼前之人竟是大明天子,當下跪拜俯首,面露喜悅:「大捷啊陛下,我軍大捷,我軍大捷!」

  「大捷!」一時之間群臣皆喜,紛紛念叨出聲,守衛皇殿的金甲士卒亦是面露喜色,紛紛響應喝道。

  「天佑大明!」蕭燁頓感如釋重負,長長舒瞭口氣。

  大捷的消息瞬間傳遍燕京的大街小巷,城民們紛紛張燈結彩起來,當今陛下雖是老邁昏庸,但大明畢竟國泰民安七十餘載,百姓早已安於這盛世繁榮之下,哪裡禁得住戰爭摧殘,聞得大同捷報,盡皆喜極而泣,有叁五士子把酒暢飲、亦有二叁紈絝邀約青樓,上至世族公子,下至販夫走卒,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慶賀著這場久違的勝利。

  與眾人開懷展顏不同的是一頂黑佈小轎,四名身形矯健的轎夫飛快的行走於小巷之間,不發一言,極為隱蔽,終是避過熱鬧喧嘩的人群,將黑佈小轎抬至一簡陋小院門口。黑佈輕啟,卻是一衣著華麗的少年公子抱著一個黃金雕琢的長盒踏下,朝著這小院微微凝目,小心上前,小院大門卻是自內向外微微開啟,一名婢女打扮女子微微出迎拜服道:「可是蕭公子?」

  「哦?」

  這婢女見狀笑道:「公子勿驚,我傢主人曾言今日有蕭姓公子臨門,命我前來迎候。」

  蕭姓公子輕聲一笑,也不多言,徑直朝院內行去。小院不大,但剛剛跨過院門,便聞著一曲舒緩琴音響起,這琴聲婉轉悠揚,令得蕭姓公子停下腳步,輕聲詢聽,這小院自院門到樓閣僅有百步之遙,但隨著琴音浩渺,竟令人腦中幻化出小山逡巡、硯池洗墨、竹亭四立之景,聽得這蕭姓公子如癡如醉,宛如身處江南水鄉園林之間,於夏荷秋菊之間靜臥而眠,好不愜意。

  「蕭公子到訪,還請院內一敘。」忽然,琴聲驟停,一聲動聽女音自院內樓閣之上響起,聲如黃鶯清澈動人,將沉浸在琴聲悠揚之中的蕭公子喚醒。

  少年公子當下收起沉浸之狀,微微打整一番衣著,昂首軒步跨入樓閣之中,入得閣中,但見一綠色素衣女子端坐於堂,身前擺著一六尺長琴,顯是剛剛彈奏之物。素衣女子不施粉黛,手中長琴不加雕琢,然而在這蕭姓公子眼中卻有如天仙一般迷人心魄,素衣女子面色清麗,瑩然而座之間透著一股高絕睿智之氣,到叫這身份崇高的蕭姓男子一時忘瞭來意,看得癡瞭。

  「小女鬥膽妄測,蕭公子可是來報捷?」那素衣女子停下琴音,於琴擺之間取出早已備好的茶盞,緩緩奉茶以迎。

  「啊?」蕭姓男子幡然醒悟,卻是迅速收斂舉止,朝這素衣女子款款一拜:「大同一役全仗煙波樓出世相助,蕭馳奉父皇之命,特來拜謝素月姑娘。」

  素月款款回瞭一禮,婉聲道:「蕭公子何須多禮,你貴為太子,焉能拜我一介草民。」

  「當得起,當得起!」蕭馳卻是有些激動:「今日奏報,大同府軍與匈奴交戰之際,令妹驚雪親率一隻叁千人的黑甲軍殺出,所到之處血流成河,竟是殺得所向披靡的匈奴鐵騎膽寒而逃,據說匈奴人將那叁千黑甲比作茹毛飲血的獸人,戰陣之間不光殺敵奪旗,而是生食人肉,爛飲人血,「飲血」軍之名已是威震大同瞭。」

  素月略微皺起秀眉:「雪妹行事有傷天和,他日我定勸教於她。」

  蕭馳急道:「沒有沒有,依我看,對付這幫匈奴蠻夷,就要行雷霆之舉,不可做婦人之仁。」

  素月見得蕭馳說起戰陣之事眉飛色舞,卻是溫柔一笑:「蕭公子也喜行伍軍陣之事?」

  蕭馳見素月突發此問,當下卻是收起孟浪之狀,摸瞭摸後腦勺,苦思一會兒,方才言道:「行伍軍陣,自是男兒應當喜歡的,但我身為大明太子,當知萬民疾苦,不可行窮兵贖武之舉。」

  「小姐果然所料不差,太子殿下會是個好皇帝。」素月溫婉一笑,滿是欣慰。

  蕭馳聽得「皇帝」二字,卻是心中有瞭一層動蕩,望著眼前麗質佳人,忍不住開口:「素月姑娘,我真能成為好皇帝嗎?」

  「太子生性溫良,又不乏男兒氣魄,若是日後能體察民情,勵精圖治,必然能造福天下百姓。」素月便溫言以應,不時輕扣茶盞,談吐之間典雅芳華。

  「你傢小姐?」蕭馳心中瞬時浮想起來,驚雪殺氣凜然、素月溫婉端莊,這二女俱是神仙畫中一般的絕色佳人,卻皆是煙波樓中一小婢,這煙波樓的力量,莫非真如傳言那般「得煙波樓者可得天下?」想起那日父皇臨危授命,拿出一幅地圖命自己悄悄前往江南洞庭一帶尋這煙波樓,而煙波樓主僅派瞭這兩位弱女子入世相助,便解瞭大同之危,也不知父皇與煙波樓有著何種淵源。

  「蕭公子此來怕不隻感謝二字吧?」素月問道。

  「自然,自然!在下遍訪天下,尋得一寶物贈與姑娘。」言罷小心取出懷中金玉長盒,輕手放置,緩緩打開,卻是一張木琴。

  素月端坐於前,不動聲色的看著蕭馳忙碌,但木琴呈現的那一瞬便將素月眼神吸住,素月輕聲贊道:「七弦梧桐,尾有焦痕,太子禮重瞭。」

  蕭馳面露自豪之色:「素月姑娘客氣,寶劍贈英雄,早先我還擔心素月姑娘是否喜歡,而今聽得姑娘琴音,頓覺這焦尾琴能伴姑娘身側,亦是這焦尾之福。」

  「也罷!既然太子如此饋禮相贈,素月自不推讓,後日的燈宴,素月自當前往一賀。」

  「啊?素月姑娘怎知?」蕭馳收起笑談之色,卻是驚異萬分,此琴卻是父皇自皇宮寶庫之中尋得,讓他來帶贈與煙波閣人,並讓他務必邀得煙波閣之人出席後日的慶功燈宴。而這素月端坐於深閨之內,卻是一語道破,怎不叫蕭馳驚異。

  「後日元宵,恰逢大捷,今上好大喜功,定會辦一場浩大的晚宴以告萬民,眼下雪妹不在京中,恰好素月有命在身,也正要面見今上,太子以為如何?」

  蕭馳望著這窈窕佳人,更覺影形魅人,這素月一身素衣卻絲毫不叫人輕視,反而煙波流轉,於談吐之間盡顯貴氣,到比那些蕭馳平日裡所見的宮裝妃嬪們不知高出多少。「既是如此,那素月姑娘,在下便於後日在此恭迎姑娘。」

  素月淡淡一笑,躬身一禮送走滿面春風的蕭馳,緩緩朝著後院走去。這後院本是素月休息之所,平時自是無人打擾,可今日素月剛剛推開院門,便覺一股芳香撲鼻,瞬間精神大振,疾步朝著裡屋而去。裡屋內迎門便是一道屏風,透過這精致屏風,依稀可見得有人影閃爍,「小姐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會素月一聲?」素月繞過屏風,笑問道。

  「她們倆耐不住性子,見小雪出瞭風頭,都跟著要入世玩耍一番,倒餘瞭我一個人,這便來尋你瞭。」聲若驚鴻,宛若碧波之水,雖隻聞其聲,但亦是清澈動人,沁人心脾。

  素月笑道:「真是的,小樺不靠譜也就算瞭,怎的小楓也跟著胡鬧起來,小姐也是太過寵著她們,您身邊沒個人怎麼成,這段時日就留在素月這裡,素月好好服侍您。」

  「我也甚是想念你泡的素茶瞭。」

  「好嘞小姐,這便為您去泡茶。」

  「且慢,我倒有一事想與你聊聊。」

  「哦?」素月停下意慾泡茶的腳步,緩緩坐下,心知小姐此來定有大事。

  「你觀那太子蕭馳為人若何?」

  「啊?太子?」素月微微一愣,想瞭一想,旋即笑道:「小姐看人自是不會有差,那蕭馳雖是少年,卻禮節有度,品行端良,加之亦有重整河山、心系天下之念,當是不錯的儲君人選。」

  「素月。」

  「啊?小姐請說。」

  「若是我有意讓你與他結為秦晉之好,你意若何?」

  素月俏臉瞬間一紅,急道:「小姐怎生拿我開玩笑,素月隻願此生長伴小姐,」

  「我觀那太子似是對你有意,你有經國之才,較之她們叁個更是識得大體,你若能輔佐於他,卻是萬民之福。」

  素月低頭不語,似是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方才抬首問道:「小姐若是有命,素月自當遵從。隻是素月一介婢女,又怎能?」

  「婚姻大事自是不能草率,我怎麼會強求與你,你亦可多加斟酌,若是覺得不錯,我自有辦法。」

  「小姐。」素月嬌哼一聲,似是覺得有些羞燥不堪,當下圍著這小姐打鬧起來。卻是隻見屏風之內,兩道窈窕身影扭在一團,嬌聲此起彼伏,甚是香艷動人。

  「小姐,你說那皇帝會答應嗎?這可是聞所未聞的大事啊?」打鬧之餘,素月卻是念起小姐先前交代過自己的一樁大事。

  「他會的,蕭氏一脈自有祖訓,他能尋得煙波樓,那便知道規矩。」

  漠北邊關之地自古氣候便是風沙漫天,鮮有人煙,一臉滄桑的拓跋宏圖騎著戰馬緩緩行走在返回大漠的歸途。慘烈!拓跋宏圖縱橫披靡的一生何曾有過如此落魄之時,他自命天降之王,五年時間便統一瞭朔北大漠,一生之中未逢一敗,雁門關一戰大破明軍叁十萬更是將他的威望升至頂峰,揮鞭中原,問鼎天下似乎盡在眼前,然而在大同關外,一向以兇狠著稱的匈奴鐵騎卻遇見瞭真正的死神,「生食人肉、爛飲人血」的飲血軍從天而降,隻叁千人奇襲他匈奴王仗,卻是將他王仗上萬精銳追得四散而逃,引得前軍紛紛回援,而這出人意料的飲血軍更是在他軍中起舞一般,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卻是叫習慣於殺戮的匈奴鐵騎殺得膽戰心驚,人仰馬翻。幾進幾出之間,匈奴鐵騎再難支撐起戰意,拓跋宏圖無奈之下隻能率軍撤退。

  屈辱!他拓跋宏圖竟敗得如此慘烈!如此荒唐!哨探今早才來回訊,那飲血軍主將卻是一名女子,雖早知大明人才濟濟,可他實在不甘敗於一女子之手。然而敗局已成,他亦是無力回天,好在他積威尚存,又是精壯之年,此番回去修整,不出叁年,定能重整旗鼓,殺將回來。

  正當這拓跋宏圖陷入沉思憤懣之時,突然,風沙瞬起!這大漠之中風沙自是尋常,北漠軍民亦是時常面對,當下紛紛取出面巾覆住臉部,以防風沙迷眼,這一眨眼功夫,一道極影自拓跋宏圖馬下沙土忽然炸出,一道紫光向上劃出,卻是電光火石。

  拓跋宏圖亦是弓馬嫻熟,稍覺戰馬有異,便一個猛撲跳下馬來,腳剛落地,便聽得戰馬轟然倒下,而他立足未穩,便覺有另兩道紫光朝他飛來,他縱身一躍連續兩個翻滾,隻見兩柄紫色飛刀自眼前幾乎貼著身子劃過,拓跋宏圖暗道一句好險,然而當他扭過頭來,卻見胸口之間正有一柄紫色飛刀再度撲來,這道紫光卻是扔得無聲無息,卻是不知何時發作,拓跋宏圖退無可退,唯有使出全身力氣才拼得將壯碩的身軀扭動半圈,紫刀軌跡自胸口位置偏離半寸,卻是在肩頭劃過一道血印。

  「唔!」拓跋宏圖吃痛不及,急忙捂住傷口,倒地不起,而身側的親衛迅速將那道極影包裹起來,而那極影卻是黑袍裹身,全身上下不露一絲縫隙與人,根本無法辨別這殺手樣貌,但拓跋宏圖耳邊卻是傳來瞭銀鈴一般的詭笑:「嚯嚯,嚯嚯嚯。」卻似一個女子聲音。

  拓跋宏圖聽得毛骨悚然,卻是忽感肩頭疼痛起來,撤下捂住傷口的手定睛一看,卻見傷口處已變得漆黑一片,顯是中毒之兆。「殺,給我殺,殺瞭她!」拓跋宏圖盛怒之下,連呼喊都變得極為艱難。一眾護衛集齊而攻,刀槍劍戟夾在一起,紛紛朝著這黑袍女子殺去,而黑袍女子繼續嚯嚯一笑,卻是往腳下一鉆,卻是瞬間隱匿在瞭沙塵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記住我的名字!煙波樓—琴樺!嚯嚯嚯!」伴隨著這陣噩夢般的詭笑之音,一眾護衛盡皆雙腿發軟,來無影去無蹤,隻留下漫天的沙土和受傷倒地的匈奴王拓跋宏圖。

  「大王!」不知何人率先發覺拓跋宏圖神色異常,已是滿臉黑煞之色,當下大呼起來。拓跋宏圖已是氣息奄奄,雙目暗淡,對著那蔚藍天空與無邊草原久久凝視,終是支撐不住,大吼一聲「煙波樓!」,旋即唇邊溢出絲絲白沫,扭頭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