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秋去冬來,現在到瞭春天。
這是菲菲離開我的第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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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四個月的時間裡,我過著流浪漢一般的生活,具體地說,一個人去瞭很多個地方。最開始我參加瞭一個去雲南的旅遊團,雲南的那些著名景點互相隔得遠,交通不是很便利,說是旅遊,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坐車。在雲南的一個星期,幾乎每天上午都是坐車,中午或者下午到景點,下車拍照,拍完上車。
在那個旅遊團裡,每個人都有夥伴,隻有我是一個人,並且我從不跟任何人說話,吃飯一個人吃,上車一個人坐,除瞭發呆和看風景,其他我什麼也不做。
團裡的人都覺得我有毛病,經常用怪異的眼神看我。他們不知道,我不是來旅遊的,我唯一的目的,隻是想讓眼睛一直有不同的東西可以看,讓大腦可以不停地運轉,隻有這樣,我才不會一天24小時陷在失去菲菲的痛苦中。
但是旅遊團裡嘰嘰喳喳的聲音讓我心煩意亂。離開雲南後,我希望離人越遠越好,於是一個人坐瞭很久火車,到瞭拉薩,文青們心中神聖的地方。我一度希望神聖的佈達拉宮能夠洗滌我內心的渾濁,讓我重新找到靈魂,無數佛教徒在我身邊對著佈達拉宮的方向朝聖,我看到他們臉上的虔誠和堅定,我很羨慕他們,因為我一點方向都沒有,簡直要活不下去瞭。
第二天,我就得瞭高原反應,身體的不適讓心裡的苦悶更加強烈,雙重的折磨讓我幾乎崩潰,我隻好匆匆離開高原。眼看著快過年瞭,我知道我必須回傢過年,雖然我更願意一個人在外面呆著,但我不能自私地讓父母為我擔驚受怕。
回傢的路上,我決定順道去一趟武當山,我在山上隨便找瞭傢小旅館住下,倒頭就睡。半夜醒來,濃濃的思念和憂傷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於是我不睡瞭,在黑咕隆咚的夜色中出門爬山,到金頂去看日出。
確實看到瞭絢麗的日出,後果是,從山上下來後,我發瞭高燒。
小旅館姓秦的夫婦二人此時展現出瞭他們的善良,在我發燒的四天時間裡,像親人一般細致地照顧我,幫我買藥,給我做好吃的,並且吃住隻收成本價。病情好轉後,我對他們千恩萬謝,準備下山回傢,卻發現——走不瞭瞭。
那場讓整個國傢陷入半癱瘓的疫情突然間呈爆發態勢,武當山恰好在湖北境內,我正準備走的時候,整個地區已經全面封鎖瞭。
我就在老秦傢過瞭年,老秦從始至終地熱情,於是我們成為瞭很好的朋友。作為回報,我免費給他們讀初中的兒子輔導功課。出門流浪後難得體會到的溫情讓我麻木的心逐漸恢復瞭一些溫度,我慢慢找回瞭笑的功能。
疫情結束已經是春天,景區重新迎來遊客,我卻不想走瞭。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成為瞭旅館的一名「夥計」,每天做一些清理、打雜、跑堂、運貨的工作,並且堅決不要老秦給工錢。這樣的生活讓我有一種壓抑下的平靜。
兩個多月後,我還是離開瞭。雖然還沒有想好下山後該去做什麼,但我知道一點,我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裡。
老秦很舍不得,我答應他們,一定回來看他們。
武當山離神農架很近,而我此時的形象離野人也不太遠,頭發很久沒剃,長到瞭肩膀上,衣服舊舊的,胡子拉渣,再加上瘦瞭一圈,活像工地上累得要死還吃不飽飯的苦力。
在十堰市火車站,我才確定下一站的方向——浙江舟山。有一個目標,那就先去吧。至於這一站之後應該去哪,我不知道,也想不出來,再說吧。
之所以選擇舟山,是因為,我和菲菲曾經商量好,到舟山來度蜜月。
舟山的天很藍,雲很白,樹很綠,人很孤單。
現在,我坐在朱傢尖海邊的沙灘上。
我特別喜歡看海。
我高中成績不好,經常遭到老師歧視,心理壓力很大。於是為瞭緩解心情,課間我經常去教室外面的走廊,想看一下遠方。偏偏學校地形不好,正對著一座大山,阻隔瞭我的遠方。每次視線戛然而止,我就更加壓抑。
所以我後來特別喜歡看江河湖海。
第一次看到長江的時候,我就震撼瞭。看一眼上遊,仿佛看到瞭青藏高原;再看一眼下遊,仿佛到瞭大海。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我沉醉於這種無比開闊的感覺。
那一次看到長江是在武漢,陪著我的,是唐婷。
而大海,更是另一個維度的開闊。看著眼前這片海,我突然很怪異地開始瞭哲學思考,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所有在個人身上轟轟烈烈的故事,所有難以忘懷的愛恨別離,一旦放到廣袤的時間與空間中,就顯得無比微不足道,似乎一切都隻是俗世的自我煩擾。
在這神經質的暢想中,半年以來我第一次得到瞭片刻心靈的安寧,找到瞭可以放下一切的狀態。但是我又很清楚地知道,這種狀態隻是自欺欺人而已,過不瞭幾分鐘,我還是會回歸紅塵。
現在還是春天,夜間海邊的氣溫還是有點低,再加上海風,就更加覺得寒氣逼人。天黑以後,海灘上的遊人逐漸減少,我突然註意到瞭幾米外和我一樣一直看大海發呆的一個女孩。白天的時候,沙灘上到處是人,吵吵鬧鬧跑來跑去,旁邊坐一個人我沒啥感覺,現在人少瞭,她就顯得突兀起來,我才意識到她也不尋常地在這坐瞭好久好久,旁邊的遊客換瞭一撥又一撥,隻有我們兩個一直坐在那。
我從下午3 點坐起,她從4 點坐起,現在7 點。
~8 點,她還在。
~9 點,還在。
夜間的海風越來越冷,沙灘上沒有第三個人瞭。我們兩個怪人依然面朝黑漆漆的大海。我幾次想開口搭訕,又怕打擾她想心事。
「嗨,你在想什麼呢?」
我正在出神,女孩的聲音嚇瞭我一跳,借著月光,我才發現她正看著我笑。
「跟你一樣,在想心事。」我回答。
「那你也是在想一個人嗎?」她的聲音被海風吹得飄飄的,聽不太清楚。
「看來你也是瞭?」
「那,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瞭。」
此時一陣海風吹過,我倆同時打瞭個噴嚏。
「再坐下去真要感冒瞭。你也是住那邊嗎?」女孩把手指向沙灘附近的那個小村莊。
「對。」一站起來,才發現肚子空空的,餓得腿發軟,於是很自然地說,「你也沒吃晚飯吧,我請你吃夜宵吧。」
女孩爽快地笑瞭,「好啊!」
這個時節並不算旅遊旺季,但小村莊旁邊不少攤點還在營業。我們隨意找瞭一傢,點瞭海鮮,要瞭啤酒。
「這裡有酒,我們有故事。不如,我們把各自的故事告訴對方吧,以故事下酒,如何?」
我沒想到女孩會給出這個提議,我的故事——被我在心底深深埋藏瞭4 個月,這4 個月我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不要想起它。但是在這個海邊的春夜,經過瞭無數個日夜的孤寂,經歷瞭數不清的精神摧殘後,我第一次產生瞭把它從心底挖出來的沖動。
從她的故事開始。我沒有想到,她的故事,會那樣悲傷。
她剛一開口,眼眶裡就泛起淚光。
她有一個可以稱之為「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小時候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小學時同班,每天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做作業,一起玩遊戲,兩小無猜。初中他們去瞭不同的學校,關系漸漸淡化,但是緣分讓他們上瞭同一所大學,並成為戀人。
美好的數年時光後,他們於一年多前畢業,感情穩定的他們定下瞭結婚的日期,如果沒有意外,今年國慶節他們就將步入婚姻殿堂。但意外偏偏發生瞭,春節前,男孩偏偏感染瞭病毒,偏偏特別嚴重,偏偏沒有救過來。
說到這裡女孩開始哭,之後半哭半笑地繼續說,說他們之間發生的故事,許多甜蜜的回憶,自顧自地一直說,仿佛隻是說給自己聽一樣。我一言不發地聽,聽得很認真,女孩又哭又笑的樣子讓人怪心疼,她回憶的故事越甜蜜,如今聽來就越令人傷心。
我默默地想,和她相比,我的痛苦其實要小多瞭,她永遠地失去瞭愛人,那個男孩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邊。與她相比,我至少還有個念想。
到我瞭。
我猛喝一口酒,結果用力太猛,嗆瞭半天。這幾個月中,我消耗精力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想盡各種辦法轉移註意力,強迫自己不要想起我正要講出的這個故事,所以我到處逛,到處看風景,到處看人,因為隻有不停地走,不停地動,把自己累到極致,晚上才有睡著的可能。即使如此,我依然無數次在深夜裡哭得不成人樣,整夜整夜睡不著,又在白天的時候形同行屍走肉,痛不欲生。
我想起那一天楊柳青問我的那句話:「你是看唐婷跟別人愛愛的時候更爽,還是看孫菲菲和別人嘿咻的時候更爽?」我回答「孫菲菲」後,她很神秘地說她知道瞭一件事情,還不告訴我,說讓我自己領悟。當時我不懂,現在終於明白瞭——「菲菲被幹」的意淫讓我感到更刺激,隻是因為,不知不覺中,我愛菲菲超過瞭唐婷。
所以我消化瞭唐婷的離開,卻被菲菲的離開摧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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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可能有點少兒不宜,為瞭不嚇到小姑娘,我就省略著說吧。
「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很沒用的人,沒錢沒本事,膽子還小,老實巴交,『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就是專門形容我的。但說起來邪門,我這個人桃花運不錯,簡直好得不得瞭。我第一個女朋友,有人說她長得不算特別漂亮,隻能說一般漂亮,但是她很有一種……魅力,特別吸引男人的魅力,很多人一看到她就喜歡,就想娶她做老婆,而且她人還特別好,很善良很善良。這樣一個萬人迷的女孩,還真讓我追到手瞭,當時我比現在混得還要挫,除瞭對她好,其他什麼都沒有,但是她一點也不嫌棄我,死心塌地地跟著我,你說我運氣是不是超級好。」
「但是她太有魅力瞭,搞得身邊豺狼如雲,有的挖墻腳,有的搞陰謀,有的下圈套,最後一個特別惡毒的圈套生效瞭,我們兩個糊裡糊塗的產生瞭很大的誤會,就被拆散瞭。」
「剛分手那段時間,我心情特別糟糕,這個時候,有一個女孩子……一直陪著我,她曾經是我帶的實習生,她長得漂亮,性格溫柔,還特別單純,說不定就是太單純瞭,才會喜歡我這種loser.她為我付出瞭很多很多,我也虧欠她很多很多,所以我曾經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對她負責,對她好,讓她過上快樂的生活。」
「但是她身邊也有數不清的豺狼。其中有一個,是她以前的同事,特別下流,老是用一些卑劣的手段算計她,有兩次……差點就把她給強奸瞭。我氣得要命,找人把他打瞭一頓,結果下手太重,把他命根子給打壞瞭。恰好他的傢族因為做瞭違法的事情被一鍋端,他逃掉瞭,成瞭亡命之徒。既然是亡命之徒,那自然就不計後果地想要報復我們。」
「我也知道他要報復我,所以我一直防著。最危險的那段時間,我時時刻刻很小心,我女朋友隻要一下班,我就時時刻刻和她在一起,我的朋友也給我們安排瞭很嚴密的保護,隻要不出疏漏,那個人是沒有機會對我們下手的。」
「可是,疏漏還是發生瞭,在一個我萬萬想不到的地方。」
「那一天,是我們拍婚紗照的日子,那傢影樓是我們精心挑選的。她換上瞭婚紗,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她穿婚紗的樣子,好像……仙女一樣。」
「當時,我們在攝影棚裡拍瞭一組婚紗照,然後攝影師讓我們去換一套服裝,準備拍第二組。我換好瞭先出來,她還沒換好,我就在外面的沙發上坐著等。化妝師,那個小姑娘,倒瞭一杯水給我,我喝瞭。我繼續等,等瞭很久,都不見我女朋友出來,我覺得奇怪,想去試衣間那裡找。結果,一站起來,就發現不對,天旋地轉,全身發軟,站都站不住,一下倒回瞭沙發上。」
對面的女孩很緊張地看著我。
「那杯水裡,有迷藥。當時我還有一部分意識,手還能動,但是叫不出聲音。我馬上想拿手機,因為我的手機通過一個程序和我一個朋友的手機連接在一起,我隻要拿到手機,連按三下HOME鍵,我的朋友就會知道我出瞭事,並且定位到我的位置,她就會來救我們。但是我摸空瞭,我才想起來,我當時穿的是影樓裡拍照的禮服,不是自己的衣服,手機在我自己的衣服裡,存在瞭旁邊的儲存櫃裡。」
「就這樣,我失去瞭最後一個保護她的機會。我昏過去瞭。」
女孩緊張得臉都白瞭,「後……後來呢?」
我的手在顫抖,嘴唇也在顫抖,強大的窒息感讓我用上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下面的話:「後來,我醒過來瞭,但那已經是六個小時以後瞭。在那個時間裡,他們……我的仇人和他找來的人,把我們帶到一個廢棄的工廠,在那裡……他們一共有三個人,輪奸瞭她。」
「啊!」女孩失聲驚呼。
我閉著眼睛,感覺每一個細胞都如同掉進冰窖裡一樣寒冷。「其實,我的朋友那天特意查瞭我的位置,我的手機一直在那傢影樓,我朋友就以為我一整天都在那,她認為是正常的,因為本來就是去拍婚紗照。這就是我們唯一的疏漏。」
「那她怎麼樣瞭?」女孩緊張地問。
「當時的情況,還不算徹底糟糕。那些人,隻是……強奸瞭她,沒有另外傷害她。他們把我們兩個丟在那個工廠,跑瞭。她在那裡等我醒過來。我睜開眼的時候,看到她的樣子,我……當時她的樣子,我簡直……沒法……」
我喉頭拼命鼓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瞭。
喘瞭很久的粗氣,我接著說:「我帶她回瞭傢。我的朋友知道瞭,她拼瞭命地想要找到那個人渣,但是沒找到。」
「回傢以後,她徹底變瞭一個人,每天什麼也不做,也不怎麼說話,更不會笑,就是整天整天地發呆。我擔心得不得瞭,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好過來,特別怕她想不開,隻能每天陪著她。後來,大概過瞭一個月,她好像突然就好瞭,開始正常上班,正常吃飯,正常睡覺,就好像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唯一的區別,是她依然不怎麼笑,或者說是強顏歡笑。但是這樣也很不錯瞭,我以為,隻要把一切交給時間,痛苦就會被淡化,被抹平,一切都會重新好起來。」
「直到那一天……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那樣的事。」
「她在一傢報社工作。突然有一天早上,她工作的那傢報社的電梯裡,被人貼滿瞭照片,那天她被那群禽獸輪奸時的照片……」
「啊!」
「還不光是照片,還有一個爆炸性的視頻在網上開始瘋傳——一個穿著婚紗的女孩,在一個廢棄的工廠裡,被3 個男人輪奸。不是國外的A 片,不是網絡主播的擺拍,是真實的事情,沒有馬賽克……你現在去網上搜,XX市,女記者,婚紗,這幾個關鍵詞,估計都還能搜到……」
「一下子她就出瞭名,她被存進瞭無數男人的硬盤裡,大傢都認識瞭一個叫某某某的女記者……」
「這是一次更加嚴重的打擊。她再也沒有出過門,每天躲在傢裡,但是精神比之前還要低沉,眼神比之前還要呆滯。有一天,她說她有點發燒,我出去給她買藥。等我回到傢,她已經走瞭,給我留下一張紙條。她說,她很想繼續和我在一起過正常的生活,但是她失敗瞭,她做不到,她沒有辦法當作一切沒有發生過,繼續在我身邊對她來說意味著永遠無法消逝的陰影,如果讓她繼續受那樣的折磨,她怕自己有一天會崩潰,會忍不住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她選擇離開,並且讓我不要再找她,她會去一個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就這樣,她從我的身邊消失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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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個真實的故事如同放電影一樣從我腦海裡閃過,再從嘴巴裡說出,每一秒鐘就像一個水龍頭不停地把冰涼的水澆在我那疲憊不堪的心上,然後再用帶著鐵絲的刷子,狠狠地一遍遍刷。
但是最後一個字吐出的時候,有一種被從冰水裡撈出來的重生感。
有人說,把你的快樂與別人分享,快樂會變成雙份;把你的痛苦說給別人聽,痛苦會減輕一半。
她的故事悲傷,我的故事虐心,以毒攻毒後,我們兩個似乎都獲得瞭一定程度上的解脫。
直到分別,我們也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最後握手的時候,那女孩說:「我送你一句話吧,也是一個祝福,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書裡的話,書裡說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祝福——萬事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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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在一傢「民宿」訂的房間,身體昏昏沉沉,腦子卻異常清醒。我做瞭一個決定——4 個月前從傢裡離開時,我把原來的電話卡從手機裡拔出來,換瞭一個新辦的沒人知道的號碼——現在我把原來的電話卡重新換回去。
然後我洗瞭個熱水澡,上床。4 個月來,我第一次在五分鐘之內睡著。
睡到半夜,手機居然響瞭。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一時想不起這是在哪裡。拿起手機,屏幕上「楊柳青」三個大字分外亮眼。
此時是凌晨3 點,我莫名感到一絲暖意。
我按下接聽鍵,一時沒有吭聲,對面也沒有聲音,我猜她在想是不是有人新辦瞭手機號,恰好撞上瞭我曾經用過的號碼。
半天,我輕輕「喂」瞭一句。
瞬間,那邊就炸開瞭:「你終於開機瞭啊!我還以為你死瞭呢!你死到哪裡去瞭!」
她越是大喊大叫,我倒越是放松,「你半夜鬼叫,不怕嚇到鄰居啊?」
「少給我轉移話題!快點回答我的問題!你現在什麼情況?」
「我看看啊——四肢還健全,五官還健在,能吃能睡,就是瘦瞭20斤……」
「你妹啊!」對面的聲音緩和瞭些,「你現在在哪裡?」
「舟山,海邊。」
「昏倒,你還挺文藝的啊!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
「什麼時候回來?」
「我……還沒想好。」
「那好吧,我去接你,順便旅個遊,我也想看大海。」
「啥?」我從床上驚坐起。
「怎麼瞭,怕見我啊?」
「你這……是不是太奔放瞭點?」
「我本來就是奔放的人啊,正好給自己放個假……而且,說真的,你總要回來的。」
一絲觸動。
「好,你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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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朱傢尖的路邊,我看到瞭很熟悉的那輛小車。
戴著大框黑墨鏡的楊柳青從車上下來,給我造成瞭恍如隔世的感覺。
「我靠,你現在是野人嗎?頭發多久沒理瞭?」她鄙視地看著我。
我摸著滿下巴的胡子,「怎麼樣,性感吧?」
她裝模作樣圍著我轉瞭一圈,「還真有那麼點野性的味道,跟以前的小白臉確實不一樣瞭。哈哈,對不起,別生氣!」
我幫她把行李箱拖下車,在我住的那傢所謂的「民宿」給她新開瞭一個房間。她就跟昨天剛見過我似的,一句多餘的話也不問,好像真的是一門心思來旅遊的。吃過晚飯,她就迫不及待地投入瞭大海的懷抱。
楊柳青說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大海,激動得不行,光著腳在海灘上瘋狂地跑,進入瞭忘我的境界。
我感到氧氣在一點點地回到我的胸腔裡。
玩夠以後,我和她慢慢往住的地方走。
我知道,如果我不開口問的話,楊柳青是不會主動說起任何和過去有關的話題的。
「你們幾個,都還好吧?」
「嗯,挺好的,就是羅晶挺生你氣的。」
「那我回去,她會扒瞭我的皮嗎?」
「你的皮很值錢嗎?」
「……你後來還見過劉曉靜她們嗎?」
「當然見過,你的店我可是天天去。」
「啊?我不是給她們發瞭一筆遣散費,說店不開瞭嗎?」
「你不開我開唄,我跟她們說,你的店現在歸我瞭,你們就繼續幹,我給你們發工資。」
我驚訝得兩手亂擺,楊柳青又說:「這些天可累死老娘瞭,自己忙得要死還要幫你管店,你得給我發工資。」
我確信瞭她不是在開玩笑,險些當場給她跪下,楊柳青卻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說:「不用感謝我,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報答我。」
我在心底認定,這姑娘以後就是我親妹子瞭。
但是她依然沒有多說傢裡的事情,反而一個勁地問我這幾個月的經歷,並且饒有興致地聽。
「明天你帶我去哪玩?」她很期待地問。
「桃花島吧。」
所謂的旅遊景點,對於我來說大多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所想的不過是走走路、散散心,不要太擠。
桃花島名字好聽,景色也不錯。楊柳青不像昨天看到大海時那麼激動,我們慢慢地溜達,走到哪算哪。
路上偶遇的那些行人,肯定覺得我倆是情侶。
在景區裡一傢商店裡買水時,楊柳青跑到一個賣古裝的攤位前,架子上掛瞭一些武俠片風格的古裝,她盯著看。我跟過去,聽到她說:「小時候我經常和表姐在傢裡假裝自己是女俠,每人找一塊毯子披在身上,當作披風,再拿把木尺子當劍,在傢裡練武,哈哈!」
「你喜歡?我送你一件吧。」我說。
「不要,都是假的。」她搖頭。
「體驗一下唄,滿足一下你小時候的心願。」
「早就不是小孩子啦,感覺不同瞭。你要想送我禮物呢,就送這件吧。」她指著那批古裝邊上另一個衣架,上面掛著幾件民國風服裝,楊柳青看上的是一件經典款的藍色絲綢女學生裝,右肋位置系扣子的那種。她拿起一件,放在身上比對。
「這衣服,跟『桃花島』不搭吧?」我說。
「今天不穿啊,明天穿,明天我們去普陀島好不好?」
我看出來她是真的喜歡,那就買瞭。除瞭藍色的上衣,還搭配瞭經典的黑色佈裙。雖然略有些貴,不過這一套衣服手工不錯,不像地攤貨,也不算虧。
傍晚,我們坐船回去。我們兩個故意沒找位子坐,一起在船邊看大海。
自從昨天見面,楊柳青從不主動揭我傷疤,於是我決定自己揭。
「羅晶找妹妹的事,有進展嗎?」
「不太順利。我覺得羅晶可能打算放棄瞭。」
「怎麼瞭?」
「希望太渺茫瞭吧。聽說羅書記那裡的壓力也很大,這幾個月他已經摸清瞭很多事情,但是裡面水太深瞭,不管是當官的,還是社會上的,想動他們都特別困難,更別說找到羅晶她妹妹失蹤的線索瞭。反正我感覺羅晶挺灰心的。其實我覺得這有點像那些丟瞭小孩的人,你說不找吧,自己不甘心,一直找吧,希望太小,還要把自己的生活和時間全部都搭進去。對於羅晶來說,她實在是太難瞭。」
「回去以後,我拼盡全力幫她吧。」我說。
「怎麼啦?俠義之心爆棚啦?」
「我總要找一個目標吧。而且,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瞭,所以,做什麼事都不用怕瞭。」
楊柳青偏過頭來看我,「你真的覺得……那個……」
我打斷她,「我知道,你是想問菲菲是不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瞭,對吧?」
她善意地笑著,點瞭點頭。
「是,她再也不會回來瞭。」我看向遠處的海平面,一顆心就像海面上那隻孤零零的海鳥一樣沒有著落,「我瞭解她,她原本並不是一個能被輕易擊垮的女孩,也正是因為這樣,她一旦徹底崩潰,就再也無法挽回瞭。」
「其實那天……那件事本身,對她的傷害並不是毀滅性的,所以她一度嘗試著重新開始生活。但是,她的……照片和視頻,被公佈到網上這件事,她就……她可以承受住身體被侮辱,但她承受不瞭靈魂也被侮辱,所以她覺得她無法再在我身邊生活下去,她無法接受那樣一個自己和我共度一生……」
「所以她走瞭。她作出這個決定的那一刻,就決定瞭她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