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下,一股煙塵拔地而起,像奔湧的潮水一樣越來越寬,幾乎覆蓋半個視野。
蕭遙逸道:“宋軍真沒糧瞭,要不怎麼會這麼急?昨晚剛碰個頭破血流,這會兒又來送死。”
程宗揚有些懷疑。他拿過望遠鏡看瞭半晌,皺眉道:“宋軍怎麼連兵器都沒帶,每人背著一個大口袋,那是做什麼的?”
侯玄、崔茂、王韜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負土攻城!”
蕭遙逸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負土攻城是一種完全依靠人力消耗的戰術,由軍士背負泥土沖到城下,依靠人力堆積形成直通城上的緩坡,進行攻城。
一般情況下,這種戰術都是驅使對方的百姓來做,有些殘酷的將領甚至將民夫和泥土堆在一起;反正都是對方的人,怎麼消耗都不在乎。
但江州周邊的人口早在戰前已經疏散,宋軍能夠消耗的隻有自己的士卒。這種用人命來強填的蠻橫戰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使用。
眾人的心裡不禁生出疑惑:宋軍突然間這麼拼命,到底是什麼原因?
金明寨內,夏用和一夜間仿佛蒼老許多。他的帥椅仍保留,位置卻挪到一邊,他本人更是雙膝跪地,不敢抬頭。坐在上首是一名綠袍文官,品階不過七品。
翁應龍雖然隻是一名堂吏,卻是賈師憲最信任的人,與廖群玉並稱為賈太師的左膀右臂,夏用和與他在太師府也見過幾面,但今天他還多瞭一重身份:口含天憲的欽命使者。
翁應龍沉聲道:“陛下問:夏用和,爾以十萬之眾困守城下,屢戰屢敗,師老無功,有何說辭?”
夏用和頓首道:“末將無能,有負聖恩,無辭以對。”
“陛下問:朝廷以十萬精銳盡付於爾,賊寇之眾不過數千,如今已近兩月,破敵幾何?斬首幾何?”
“幸得秦帥之助,數日前一戰,斬首二百有餘。”
宋軍與江州賊寇多次交手,雖然有一些殺傷,但由於三戰皆潰,斬獲極少,隻有定川寨一戰,選鋒營突然襲擊,打亂賊寇的部署,戰後取得將近二百級的斬首,數字才沒有更難看。
“我軍折損幾何?”
“負傷五千餘人,戰歿四千。”
眾將聽著欽使代宋主質詢主帥,知道夏用和的數字有些折扣,但誰都不敢做聲。秦翰初來乍到,並沒有被宋主質詢,這時也退到一邊垂手靜聽;畢竟他是陛下傢奴,與諸將身份有所不同。
翁應龍一拍案,厲聲喝道:“折損萬餘,寸功未立!朝廷養兵千日,何以至此!夏用和!”
“末將在!”
“陛下有旨:著免去夏用和四廂都指揮使之職!罰俸一年,允其戴罪立功!以一月為期,若未克全功,即刻下獄論罪!”
夏用和頓首道:“末將聽令!”
翁應龍從袖中抽出一份旨意,“李憲!”
“臣在!”
大貂瑋李憲伏地聽令。
“黃德和訴劉平通敵一案,已著三司審明,確系誣陷。本朝以仁治國,縱有謀逆之罪,不過大辟之刑。黃德和棄軍逃生,死罪一也;誣陷死節之將,其罪二也,不嚴懲不足以慰將士之心。陛下旨意:處黃德和以腰斬,於軍前懸屍示眾!李憲舉發有功,加官一級,欽此!”
旨意一下,眾將有羨有妒。大夥兒在前線打生打死,結果敗績有罪;這個太監不過舉發黃德和誣陷,卻順順當當加官進爵,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李憲!陛下聖恩浩蕩!你一個內宦小臣驟升高位,要牢記聖恩!為陛下效力!”
翁應龍一點都沒給李憲面子,劈頭蓋臉好一番教訓。
李憲神色愈發恭敬,連聲應是。宋國的文官一向如此,對太監、武將之輩從來不假以辭色。一個七品文官就敢教訓三品的大將,何況自己隻是個太監?
打內心深處,這些文官就看不起武將,更看不起太監,說實話他們連陛下也看不起。
先帝曾經開玩笑,說自己兩位宰相一個病目、一個跛足,按相法的道理都不是富貴相,怎麼會位極人臣?
旁邊的大臣也不含糊,直接告訴他:如果這兩人不是一個病目、一個跛足,就不是這位子。當時就讓先帝沉默瞭。
好不容易翁應龍宣讀完旨意,他坐下來飲口茶,溫言道:“江州之戰,陛下、賈太師都關心得緊。賈太師每日都要聽取軍報,我軍連日來屢屢失利,太師憂心忡忡,鬥蛐蛐也沒興致。”
眾將湊趣的笑瞭幾聲。賈師憲喜歡鬥蛐蛐,在宋國朝野不是什麼秘密,他還以蛐蛐的別名專門寫瞭本《促織經》細敘鬥蛐蛐的諸般心得。
翁應龍一來就奉旨免去夏用和的帥職,此時也不為己甚,溫言安撫眾將幾句,又道:“黃德和誣陷忠臣,幸而我主聖明,使劉將軍冤情得雪。如今案情水落石出,朝中群情洶湧,陛下也為之大怒。國朝早已廢止腰斬,三司嚴查案情始末之後,奏請專門為黃賊恢復此刑。實為百餘年來唯一的一例,多少能告慰劉將軍在天之靈。”
眾將諾諾連聲。為劉平訴冤是情理之中,判黃德和腰斬卻是意料之外。
黃德和棄軍逃生,導致三川口慘敗,眾將一想到此戰就對他恨到骨子裡;現在黃德和罪有應得,大快人心之餘,眾將多多少少有些悚然。
大軍圍城失利,士氣不振,以至於全軍潰散,自古以來不乏其例。如果江州之戰演變成大潰敗,大夥兒的下場不會比黃德和好多少。
“本官宣旨之外尚有督軍之責。”
翁應龍道:“大軍困於城下,每日耗費錢糧何止千萬?如今國中糧價騰貴,此地的戰事絕不能再拖延下去!夏帥,你說呢?”
夏用和已經摘去頭盔,露出蕭索的白發;這會兒宣旨完畢,他站起身來揖手道:“一切聽欽使吩咐。”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諸軍全力攻城!”
聽到全力攻城,帳中傳來一陣騷動。
“江州一日不下,本官一日不歸!”
翁應龍聲色俱厲,鎮住全場,然後緩緩道:“江州城本官已經看過,確是堅城。但捧日、龍衛二軍都是禁軍精銳,為國死戰乃是分內之事,豈可畏戰不出?諸位有不同意的盡可直說。來時賈太師曾有言:我軍有十萬之眾,何以枯坐城下空耗錢糧,不敢一戰?若哪位認為這仗不能這麼打,我便上書陛下,換人來打這一仗。”
翁應龍語調平和,言語卻鋒利至極,眾將都被他“換將”的說法鎮住,帳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良久,夏用和道:“稟欽使,末將已然下令命諸軍負土攻城。一旦修成馬道,數日內便可攻克江州。”
“好!”
翁應龍一推桌案,站起身來,“本官親自為軍士擂鼓!來人啊!先將黃德和押至軍前,腰斬示眾!鼓我三軍士氣!”
諸將各自振作精神,齊聲應喏,仿佛江州一鼓可下。
宋軍一旦開始不計傷亡全力攻城,防守壓力頓時大增。宋軍的神臂弓手一直壓到城前兩百步距離,與星月湖大營的龍雕弓對射;同時步卒張開佈幔掩護背著泥土、手無寸鐵的同袍。
負土攻城雖然是下下策,但宋軍不是一味蠻幹,任由士卒們背著泥土直接沖到城下,壘成可供戰馬馳騁的長坡,而是嚴格地劃出距離。
第一批土囊投在城下近百步的位置,先堆積成兩丈寬三尺高的緩坡,然後依靠坡體的遮掩逐段向城墻逼近,盡可能減少士卒的傷亡。
這時宋軍的人數優勢體現出來。數萬名軍士背著泥土匯聚過來,隻一趟就投下數萬包泥土,堆出一段緩坡。
隨著泥土不斷堆積,那條緩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前延伸。
江州城墻高度足有四丈,宋軍在百餘步外就開始壘土,正面又修得極寬,可以看出夏用和打的如意算盤。
兩丈的寬度足夠騎兵縱橫馳騁,一旦坡道建成,守城方下一輪在城上所面對的,便是具裝馬鎧的重騎兵。
喊殺聲響徹戰場,城上、城下的箭矢交織在一起,宛如無數飛幢。守城方的弓矢全部集中在南門一帶,居高臨下對著宋軍猛射。
堡壘、懸樓、城墻,弓弦的震動聲不斷響起,尤其是數百張龍雕弓,幾乎每一箭射出都會重創一名宋軍。城上的滾石、檑木全部停止投擲,避免被宋軍用來當作登城的材料。
宋軍全力攻擊南門,北門和東城隻留下兩隊騎兵遊弋,防止賊寇出城偷襲。
攻守雙方重心隨之偏移,以孟非卿為首,星月湖七駿都聚集在南門的城樓上,一個個神情嚴肅。
宋軍遲遲未能攻下江州,除瞭江州堅城似鐵,也是因為宋軍不肯多傷士卒。
現在宋軍不計傷亡,單是南門一帶投入的兵力就不下五萬。四個完整的步兵軍結成陣形,在兩翼防守,另有四個軍拱守中軍大營,除瞭這兩萬名戰兵,其餘士卒都被調去運送泥土。
穴攻時堆積起來的土山已經被挖去一半,數以萬計的草袋、蒲包逐一裝上泥土,士卒背起來沖向城墻。箭雨中不時有人跌倒,但幸存的士兵仍拼命奔跑,以最快速度將土袋運到指定位置。
侯玄扣上帽子。”我帶一個團沖一下,挫挫宋軍的銳氣。”
盧景道:“太危險,被兩翼的四個軍纏住,傷亡不會小。不如我和四哥走一趟,從側面繞過去,直接燒瞭狗日的金明寨大營!”
崔茂道:“恐怕來不及,我倒有個主意。”
眾人都朝他看來,崔茂道:“八牛弩!”
蕭遙逸道:“好主意!朝他們的中軍大帳來一下,最好把姓秦的死太監射成蜂窩!”
孟非卿卻道:“程少校,依你看?”
程宗揚道:“我在算這條緩坡的工程量。緩坡起點到城墻的距離是一百步,高度四丈,正面寬兩丈,如果堆成斜坡一共需要泥土近五千立方公尺。每名士卒背負的重量大概是一立方公尺的三十分之一,按宋軍投入三萬人計算,每人要運五趟、奔跑距離十裡,負重至少七十斤--我建議半個時辰之後出擊,屆時宋軍運送到第四趟,體力差不多達到極限,出擊的成功率會大增。”
幾個人對視一眼,然後笑瞭起來。侯玄拍瞭拍他的肩,“好小子,算得夠清楚!”
崔茂頷首道:“當年嶽帥也是未戰先算,交戰之前,雙方一兵一卒都計算得清清楚楚才能百戰不敗。”
蕭遙逸道:“程哥,你不是常說自己是文科生嗎,居然也通算學?”
“做生意怎麼能不算賬?我見過一個丫頭,算得比我還清楚……”
程宗揚道:“老大,如果出去打,我建議用重兵,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全部出動。”
王韜謹慎地說道:“宋軍列陣的有八個軍共兩萬人,出擊當以突襲為主,若全軍出動,孤註一擲,一旦被宋軍主力纏住會十分危險。”
“這一把恐怕是要賭瞭。”
程宗揚道:“如果我們調集營裡所有的法師,先給他們幾個雷法,然後星月湖大營的兄弟全部出動,再加上用八牛弩襲擊宋軍中軍大帳,我打賭在兩翼的宋軍合圍之前,能把這些疲兵擊潰。運氣好的話,三萬潰兵會把宋軍整個陣形沖散。”
“一千多人擊潰五萬人……”
侯玄撓瞭撓頭,然後笑瞭起來,“夠膽大的。這一把,我也賭瞭!”
“看來是不得不賭。”
孟非卿雙手挎在腰帶上,虎目露出好戰的光芒,“如果宋軍立穩腳跟,這一仗就難打瞭。傳令!除六營以外,其餘軍士全體集合,半個時辰之後出擊!”
宋軍大帳前方,數十面戰鼓一字排開,鼓聲震耳欲聾。劉宜孫按著佩刀立在土山上,目光從鼓手面上掠過,然後停在中軍大旗下的那顆首級上。
黃德和在軍前被當眾腰斬,慘叫將近一盞茶時間才死,然後由劉宜孫親手梟首懸在旗桿上示眾。
翁應龍帶來的詔命對劉宜孫大加勉勵,並越過營指揮使,將他直接任命為軍都指揮使,成為禁軍的高級將領。
一下越過數級成為一軍主將,劉宜孫沒有半點喜悅。對他自己來說,恨不得立刻攻入城內手刃賊寇,為戰歿的父親報仇,但眼前的強攻卻讓他面沉如水。
參與負土攻城的軍隊一共有三萬人,包括金明後寨收攏的全部潰兵。雖然有神臂弓的壓制和佈幔的掩護,但第一輪沖鋒就出現四百餘人的死傷。
隨著土坡逼近城墻,傷亡數字也迅速上升,四輪下來傷亡已接近三千。雖然箭創在軍中並不算致命的重傷,但高達一成的傷亡率已經使軍心浮動,堆土的速度也減慢許多,畢竟不是誰都能在箭雨的威脅下舍生忘死。
站在土山上,軍士們的驚惶、恐懼、遲疑……劉宜孫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太敏銳的目光就能看出金明後寨那六千餘名潰兵,已經成為最危險的因素。
夏帥從軍中抽出一千人的督戰隊,現在已經有數十名試圖逃跑的士兵死在督戰隊的斧下。但缺乏基層指揮官的約束,那些潰兵即使有督戰隊監督,在敵寇的箭雨下也越來越慌亂,隨時處在再次崩潰的邊緣。
劉宜孫不相信老於戰場的夏帥會看不出混亂的苗頭,但中軍始終沒有下令將他們撤離戰場,隻一味擊鼓促戰。
盯瞭擊鼓的文官一眼,劉宜孫道:“誤國之輩!”
“將軍這便錯瞭。”
劉宜孫升為軍都指揮使,張亢對他的態度仍一如往日,毫不客氣地說道:“以夏帥之能不會料不到潰兵會釀成大亂。夏帥把重兵放在兩翼,就是要敵寇出城突襲。”
“等敵寇出擊?這些軍士呢?”
張亢反問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劉宜孫握緊刀柄。”他們這些人包括我們都是誘餌?這裡足足有三萬人……”
“餌不做大些,哪裡會有魚兒咬鉤?”
張亢一邊說,一邊揮舞令旗,命令剛運土回來的一隊士卒休息。
劉宜孫突然發現那隊士卒正是自己軍中的,再往周圍看時,張亢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麾下的一個軍都替換下來,留在土山附近待命。
“張兄?”
張亢低聲道:“留夠本錢才好活命。”
劉宜孫不再說話,仔細看時,隻見那些軍士雖然散落四處,其中卻有脈絡可尋。
最內圍幾十名軍士是自己當初任都頭時的老隊伍,三川口一戰,自己這個都傷亡最小,現在經過補充已經是滿員都。
向外一些是自己代任營指揮使時的部下,營中的都頭、副都頭都是張亢挑選,由自己親手提拔,指揮起來得心應手。
再外圍則是另外四個營,雖然剛剛接手,但幾位營指揮使都是父親當年的手下,與自己也不陌生。
張亢冷靜地說道:“賊寇該出來瞭。”
話音剛落就看到江州城那座被一整塊水泥板封著的城門突然打開,早已準備停當的賊寇分成數股,蜂擁而出。
最前面的賊寇清一色是騎兵,兩個神射營的指揮官大聲下令,近千名神臂弓手同時張弓勁射,卻被他們各自用一面蒼青色盾牌將勁弩盡數隔開。
劉宜孫驚訝地看到,三百步外還能洞穿木盾的利矢,竟然無法穿透那些又薄又輕的盾牌。
宋軍堆積的土坡距離城墻不到三十步,兩個呼吸間,賊寇的前鋒已經越過三十步的距離,銳利的攻勢宛如一柄快刀,輕易將那些手無寸鐵的士兵陣形切開。
戰馬如風馳過,鮮血隨即從馬蹄兩側潑濺開來,染紅剛剛堆積的泥土。
短暫的震驚之後,宋軍隨即大亂,所有人都丟下土袋,嚎叫著拼命後退。那些騎兵就像驅趕羊群的牧人,從後逐殺逃散的人群。
兩翼的宋軍排著整齊陣形向前移動,仿佛一柄鐵鉗將賊寇包圍起來。
除瞭孟非卿和蕭遙逸以外,侯玄、斯明信、盧景、崔茂、王韜全部出動,他們各自帶著一個營分路出擊,經過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穿插、分割之後,五個營幾乎同時出現在戰場另一側,然後重新合在一起,圍住宋軍左翼最前方的一個軍。
五個營的星月湖軍士有一千餘人,超過宋軍一個軍的四成,甫一交手,這個步兵軍就被重創,主將更被侯玄當場斬殺,整齊的陣形頓時變得千創百孔。
星月湖諸人毫不戀戰,破軍之後立即分成數股撤退,重新闖入逃亡的工兵隊伍中,一路廝殺過去。亂軍叢中,侯玄的玄武槊、斯明信的十翼鉤、盧景的陰風爪、崔茂的混元錘、王韜的焚天斧分路突進,片刻後又從另一側出現,五股分開的兵力仿佛一隻拳頭,驀然合緊,與右翼的一個軍撞在一處。
遠遠能看到兩軍廝殺的殘酷場面。賊寇步騎混合,戰鬥力更是兇猛至極,兩軍相接便看到無數血肉橫飛起來。從這個方向看得更加清楚,那些賊寇並不是一味強拼,而是在高速運動中分成無數細小的組合。
他們以十人的小隊組成品字形沖鋒,第一隊撞入宋軍的陣列,隨即分成三人的小組;接著第二隊從他們的背後再次沖鋒,楔入陣列,然後是第三隊、第四隊……
接連殺入,形成連續不斷的沖鋒,將宋軍的陣列撕開,然後才是徒步的悍匪如秋風掃落葉一樣,將已經崩潰的陣形徹底沖散。
從遠處看來,宋軍嚴密的陣形像被一柄鐵錘砸中,隊列先是凹陷變形,緊接著被穿透,最後像被一隻大手抹平。
敵寇過處隻留下滿地屍首斷肢,陣中的軍旗隻支持不到一盞茶時間就被斬斷,頹然隕落。
翁應龍震驚地看著戰場,手中的鼓槌脫手落下掉在鼓面也沒有察覺。從來沒有人見到這麼多鮮血同時濺出,那夥賊寇就像一柄鋒利的斬馬刀將宋軍攔腰斬斷,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們的鋒芒。
夏用和面無表情,連胡須也沒有抖動一下。
倒是大貂璫李憲上前扶瞭翁應龍一把,細聲道:“這些賊寇悍勇過人,好在人數不多。既然他們出城而戰,少不得要折損人手。賊寇死一個便少一個,我大軍十萬,人力無窮無盡,欽使不必焦急,隻用笑看吾輩破賊。”
翁應龍臉色青白。”今日方知賊寇兇悍,難怪賈太師……”
他忽然一把揮開李憲,大聲道:“召張如晦!”
不多時,一名披著鶴氅的羽士來到帳前,與諸人稽首為禮。
李憲大喜過望,迎上去道:“原來是神霄宗的張仙師!不知沖虛仙師、元妙仙師、虛靖仙師可安好?”
張如晦微笑道:“掌教和兩位教禦安好,多謝大貂璫掛念。”
說著他又向秦翰施瞭一禮,“小子張如晦,見過秦帥。”
秦翰點瞭點頭,沒有開口。賈師憲以儒宗自居,與道傢宗門關系並不好,神霄宗卻是例外。
論起勢力,神霄宗在宋國道門中的位次還在太乙真宗之下,但秦翰知道神霄宗的三位教禦與賈師憲關系並不簡單。
翁應龍這時已經冷靜下來,收起剛才的失態,沉聲道:“張如晦,你既然出自神霄萬壽宮,想必已得元妙仙師真傳,今曰喚你來可知何事?”
張如晦對翁應龍不怎麼客氣的口氣並沒有流露反感的神情,從容道:“修道之人本該不問世事,但嶽逆橫行無忌,已觸犯天條。當日吾師替天行道,今日嶽逆餘孽死灰復燃,弟子自當效力。”
“好!一旦功成,本官必不吝封賞!來人!給張道長另辟一帳施法!”
“不必。”
張如晦道:“我神霄金火天丁大法以元命之神,召虛無之神,以本身之氣,合虛無之氣,運雷霆於掌上,包天地於身中,曰暘而暘,曰雨而雨,以人應天,隨處可施。”
說著張如晦一揮大袖,喝道:“風!”
話音剛落,天地間一股長風便浩蕩而來。
風勢越來越大,朝江州城的方向吹去。賊寇逆風而戰,攻勢頓時一緩。
“雲!”
張如晦一手指天,晴空萬裡的天際隨即湧來一團烏雲,戰場的光線迅速暗淡下來。
“雷!”
“破!”
張如晦的雷咒剛出,突如其來的一聲斷喝幾乎刺破他的耳膜。張如晦羽氅一振,臉上血色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