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激越的戰鼓聲,選鋒營的鐵騎猶如夜色下的黑潮漫過戰場。空噴的原野上,一座被鐵絲網圍起的戰陣宛如小小的礁石將黑潮分開,兩軍碰撞的廝殺聲隨即響徹夜空。
戰陣周圍遍佈著斷槍組成的簡易鹿角。露出地面尺許的槍鋒一向外傾斜,槍尖反射著寒冷的月光。
一名選鋒營騎兵沖來,戰馬的鐵蹄踐開斷槍,馬上的騎兵手臂驀然揮直,手中的短槍呼嘯而出,將十幾步外的一名傭兵刺斃當場。
鐵絲網內一名穿著青黑色制服的軍人閃身掠出,他的身體如箭矢般橫飛,手中的長矛猶如怒蛟貼地卷起,將戰馬的一條前腿擊得粉碎。
戰馬嘶鳴著仆倒,龐大的軀體撞上散佈的槍鋒,大片大片的泥土伴著馬匹的血光同時濺起。選鋒營的騎手甩鎧躍起,左臂舉起圓盾擋住對手的長矛。
就在這時,一抹刀光從夜色中飛出,狠狠斫在他的頸中,血光如匹練般飆起數尺。
選鋒營的騎兵滾滾而來,無數鐵蹄濺起塵土,蹄聲震動天地,卻沒有人踏進大貂璫身周二十步的距離。
那個佩戴貂瑺的錦衣人一手提著蕭遙逸,一手握著蛇矛,鷹隼般的眼睛註視著蕭遙逸頸中的紋身。
浸透血腥和火藥味道的煙霧從包著銀釘的鞍側漫過,在彎曲如蛇的矛鋒上繚繞變化,每一個細小的波動都令人心驚肉跳。
“蕭刺史?”
大貂璫的聲音略微陰沉,卻沒有太監那種刺耳的尖細,如果不是他的華服和光溜溜的下巴,幾乎沒有人能看出這個猛將般的壯漢竟然是一個太監。
刃在頸中,蕭遙逸不改世傢紈絝的囂張本色,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朝大貂璫臉上噴口血,叫道:“死太監!敢不敢砍瞭我!有沒有這個種!”
大貂璫脖頸微微一晃,避開鮮血,神情間看不出喜怒。
程宗揚肚子裡禁不住大罵:死狐貍,你少說一句會變啞巴?都讓人傢生擒還猖狂呢!真不怕死太監砍瞭你的腦袋當球踢?
程宗揚一邊迅速聚集真氣,一邊腦筋轉得飛快,想著怎麼引死太監分神,好救小狐貍。
就在這時,他看到蕭遙逸垂下的手掌在身後微微搖瞭搖,然後悄悄寫瞭個“七”字。
程宗揚的心跳險些漏瞭一拍。這死太監竟然是第七級歸元境界的修為,整個六朝能達到這種修為也不過數十人,大多是坐鎮一方、稱王稱霸的猛人。星月湖內部恐怕隻有孟老大能和他一較長短,難怪死太監幹掉石之隼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但程宗揚已經是騎虎難下,九陽神功一經發動,真氣便凝聚成光球,自己剛邁入第五級的修為還沒那個本事把光球在經脈中釋放。
一不作、二不休,程宗揚索性又凝出一顆光球。小狐貍若被死太監幹掉,自己這會兒掉頭就跑也跑不過選鋒營的馬腿,還不如玩一把大的。
程宗揚丹田一團熾熱,九陽神功凝聚的光球從腹下升起,沿手少陽經絡匯入掌心。這是他踏入第五級坐照境界後第一次動用九陽神功。
九陽神功極耗真氣,按照自己以前的修為,凝聚四個光球就差不多將體內真氣耗費一空,拼瞭老命也無法將第五顆光球凝聚成形。
但現在自己不僅輕輕松松就能凝聚出五顆光球,氣脈運行間也出現一絲奇異的變化,似乎每一顆光球都與自己的心念相連,不僅在體內控制自如,甚至自己感覺即使打出去也能控制它的方向和轉速。
與此同時,另一種玄妙的感覺從經脈間升起。凝成光球的九陽真氣在經脈間運行,帶來火焚般的炙熱感,比以前的熱度增加十倍。
如果是以前,不等九陽真氣發出,自己的經脈就炙痛難當;現在光球運行過後,卻有一種清涼氣息絲絲升起,與太一經的感覺極為相似。
大貂璫並沒有立即動手,他審視著蕭遙逸,似乎在考慮什麼,良久才說道:“宋晉兩國向來交好,值此時節,兩國邊境匪寇聚集,秦某奉吾主令旨,入境捕寇。蕭刺史身為一方父母,保境安民有責,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此番誤入寇營,險些誤傷,還須多加小心。”
說著他放開蕭遙逸,溫言道:“請代秦某向蕭侯問好。”
姓秦的大貂璫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似乎想幫蕭遙逸拍拍身上的泥土。
程宗揚沒想到死太監認出小狐貍的身份,竟然二話不說把他放瞭!詫異間,看到他手掌拍出,掌下的景物微微變形,仿佛空氣被壓縮所造成的折射,竟然是帶足真氣。
程宗揚頓時大叫不好,立即一掌揮出。
蕭遙逸身後仿佛長瞭眼睛,雙足一落地,身體便如臥在空中一樣橫飛起來,右手向後揮灑,五指如撥弦般彈出,逐一點在大貂璫的掌心。
那個猛將般的太監一掌穿過指影,“篷”的一聲按在蕭遙逸的肩頭。
蕭遙逸身體劇震,渾身骨骼都發出輕微的爆響,人在半空就狂噴一口鮮血,身體如柳絮般飄出丈許,仰面摔倒在地。
程宗揚顧不得查看小狐貍的死活,掌心驀然湧出一團白光,狠狠擊向大貂璫的腰腹。
他已經進入第五級坐照的境界,這一擊的威力較之當日與蘇妲己交手時強出數倍,此時傾力使出,光團未至,大貂璫的錦服已經像被烈火燒炙般發黃。
大貂璫的手掌泛起一層淡青的光澤,五指鷹爪般一緊,抓住那顆光球,掌中發出一陣炒豆般的脆響,將那團光球消弭於無形。
大貂璫舉手破去九陽真氣,眼中露出一絲光芒。”王哲是你的什麼人?”
程宗揚也不答話,雙掌一翻,兩團光球同時脫掌飛出。
“年紀輕輕,九陽神功便有三重修為。”
大貂璫揮掌擊碎光球,冷冷說道:“你是韓庚,還是秋少君?”
“死太監!少廢話!納命來!”
暴喊聲中,程宗揚又擊出一團光球。大貂璫的鷹爪再次遞出,抓向那團真氣凝聚的光球。光球入手,大貂璫的手掌忽然一震,那團光球竟然在掌中微移寸許。
九陽神功雖然精妙,但他五指滿蘊真氣,足以擊滅這一道經脈凝聚的九陽真氣,隻是這光球入掌之後移出寸許卻成瞭全力攻其一指的局面,落點正在姆指。
以大貂璫的修為,也難以一指之力與一道經脈凝出的九陽真氣硬撼;拇指一且受創,等於廢去一隻手掌。這年輕人的機變和修為還在自己預計之上。
大貂璫爪形變化,中指點出,銳利的指風刺穿光球,光球應指破滅,指骨也格的一聲折斷。
他用一根手指的代價化去這股九陽真氣,然後抬眼道:“九陽神功四重,以你的年紀可謂不俗。韓庚年紀比你長瞭許多,又傳聞隕落塞外,想必你就是秋少君瞭。”
“秋小子有我這麼帥嗎!”
程宗揚叫道:“死太監!看我的九陽神功第三十九重!”
一團刺眼的白光亮起,比剛才的聲威更加震撼。
九陽真氣離掌之後,果然還能與自己心意相連,可惜自己修為不夠,可以操控的距離不過尺許,饒是如此也傷瞭大貂擋一指。
方才看到大貂璫用肩膀硬擋徐永一矛,程宗揚還以為他有金鐘罩、鐵佈衫之類的硬功夫,現在看,大貂璫隻是用強橫的修為強行壓下傷勢,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擊斷他一指。
大貂璫眼中露出一絲難以索解的訝色。
九陽神功終究是太乙真宗鎮教神功,修習者以陽脈為引,將全身真氣凝聚一處,威力在一瞬間達到頂峰;他破去這個年輕人的九陽真氣看似輕松,實際上遠沒這麼容易。
這個年輕人此番出手,那團光球不僅沒有凝聚不散,反而以肉眼難以追蹤的速度飛速擴大,這完全不是九陽神功發動的景象,但其中蘊藏的九陽真氣強烈至極,讓人無可懷疑。
大貂璫右手一振,蛇矛如閃電般擊出,挑中那團九陽真氣。
這年輕人顯露出的修為雖然超過他的年齡,終究不過第五級坐照的境界,能修煉到九陽神功第五重已經是他的極限,隻要破去這勉強成形的最後一擊,這年輕人體內真氣耗盡,不用自己出手,也無力再戰。
令他詫異的是,那年輕人的右掌又爆出一團白光,狠狠拍在自己的左掌上。
“叮”的一聲,大貂璫的蛇矛挑中第一團光球,矛尖刺中一塊硬物,卻是一粒小小的龍睛玉。
接著“篷”的一聲巨響,他受傷的左掌與程宗揚硬拼一記,身影向後晃瞭一下,織錦的衣袖如蝙蝠般飛開,露出並不粗壯卻堅如鐵石的手臂。
程宗揚隻覺自己就像一隻狂奔的犀牛,一頭撞在一道鋼鑄的城墻上,強大的反震力道使自己的右臂一陣劇痛。
但程宗揚清楚感覺到,自己的九陽真氣破開大貂璫這一爪,熾熱的氣息侵入他的經脈。
大貂璫身體重新挺得筆直,沉聲道:“九陽神功,果然名不虛傳。”
程宗揚左掌擊出的九陽真氣看似雄渾,其實隻是一小團,不過裡面包裹著一粒小小的龍睛玉。那粒龍睛玉由馮源施過術,一經激發立刻爆開。他真正的殺著則是右掌的第六顆光球。
大貂璫不得已地倉促變招,不但沒有擊碎光球,反而被九陽真氣侵入經脈,結果以弱對敵,一擊之下,經脈便告負傷。
雖然上瞭這個年輕人的當,秦翰卻毫不在意。兩軍對壘講究兵不厭詐,何況生死相搏?
程宗揚一掌擊出,體內的真氣頓時耗盡。如果是平時,自己可能栽倒在地,爬都爬不起來。但此時戰場上彌漫著濃烈的死氣,等於源源不絕地補充真陽,丹田一轉便多瞭一絲真氣。
程宗揚看也不看就向後躍出,一把拽起蕭遙逸朝陣中掠去。
程宗揚真陽充沛,第四級入微境時便能多凝出半顆光球,這時拼盡餘力,先以左掌勉強成形的九陽真氣誘敵,接著右掌痛下殺手,終於擊傷這位修為高自己兩級的大貂璫。但能不能救下小狐貍和自己的小命,程宗揚沒有半點把握。
提著蕭遙逸剛掠出兩丈,一股強大氣息便從背後襲來。程宗揚頭皮發麻,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死太監的蛇矛。
隻一個呼吸,死太監就壓下傷勢再度出手,這分修為真不是蓋的。
眼看要被蛇矛追上,程宗揚抱住蕭遙逸的腰往地上一滾,拼著被馬蹄踩中的危險,從一匹戰馬腹下鉆過,一邊躲避大貂璫的蛇矛,一邊拼命補充真氣。
蕭遙逸身體僵硬,口鼻氣息皆無,連脈搏都已經斷絕,但程宗揚知道他還沒死--自己還沒有感受到他的死氣。不過若被大貂璫的蛇矛刺中,自己和小狐貍就變成串在一根矛上的好兄弟瞭。
蛇矛卷起的狂飆越來越近,眼看彎曲的矛鋒就要刺入背脊,忽然程宗揚奮力一擲,把蕭遙逸拋到陣中;接著旋過身,“叮”的一聲,手中多瞭一柄匕首,間不容發之際挑住蛇矛分叉的矛鋒。
那柄匕首鋒刃不過三寸長短,薄薄的刀身猶如冰玉,看起來摔到地上就會粉碎。然而大貂璫的丈八蛇矛擊在上面,連火星也未濺出分毫,就這樣硬生生被一柄薄刃擋住。
大貂璫的坐騎人立而起,丈八蛇矛在空中一閃,如雷霆般朝程宗揚擊去。
那年輕人真氣耗盡,已經是強彎之末。大貂璫可以放過蕭侯的兒子、晉國的江州刺史,但對賊寇,尤其是星月湖嶽賊的餘孽,他不會有半點心慈手軟。
即使這年輕人大有可能是王哲的師弟、太乙真宗未來的掌教,自己也不會饒他性命。
程宗揚盯著蛇矛的寒芒,手中緊緊握住那柄珊瑚鐵制成的匕首,所剩無幾的真氣貫入匕身;突然一股刺骨的寒氣襲入體內,使他險些大叫出來。
這柄匕首不隻一次救過自己的性命,但程宗揚頭一次發現這柄匕首中蘊藏如此強烈的寒氣,仿佛一道冰流浸入自己枯竭的經脈。
蛇矛在空中劃過一道玄奧的曲線,仿佛帶動天地間的氣息朝自己刺來。
程宗揚舉臂封格,腕骨頓時劇痛,整條手臂宛如被大錘砸中,骨骼欲碎。他狼狽地跌坐在地,險些爬不起來。
程宗揚剛突破第五級坐照的境界,一開始還信心十足,覺得就算面對孟老大那種猛人也有一拼之力。
但這位大貂璫好好給自己上瞭一課,面對這個身殘志堅的死太監,自己連壓箱底的功夫都施出來,照樣毫無還手之力。
如果不是死太監用瞭大半力氣對付小狐貍,自己可能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看到他手中的匕首,大貂璫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蛇矛一擰,將珊瑚匕首從程宗揚手中奪下,順勢挑飛,然後一矛推向程宗揚的面門。
蛇矛勁風未至,鋒芒上透出的青光已經把程宗揚的臉都映得綠瞭。
就在這時,一道烏光宛如天外飛來的蛟龍撞向蛇矛。空氣仿佛被罡風撕碎般,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蕩起一圈圈水波狀的波紋。
大貂璫攻勢一頓,貫滿真氣的蛇矛被同樣貫滿真氣的天龍霸戟硬挫回去。
程宗揚提到嗓子眼裡的心臟終於落回原處,孟老大來得真是時候!
孟非卿猶如一頭雄獅從黑暗中踏出,他抬手接住那柄珊瑚匕首,看也不看便拋到程宗揚身邊,兩眼緊盯著姓秦的太監,一邊緩步走來,一邊道:“十餘年未見,大貂璫風采猶勝往昔。”
大貂擋將蛇矛橫在鞍前,沉聲道:“嶽逆已然伏誅,吾主寬大為懷,饒爾等性命,今日又敢作亂,以為我大宋無人嗎?”
孟非卿身後傳來兩聲哂笑,天駟侯玄催馬過來,他一手拿著軍帽,懶洋洋扇著風,一邊道:“你一個閹人,偏要粗著喉_學男人說話。喂,先主當年割你一刀,你不會又長出來瞭吧?”
大貂璫道:“若非先主收秦某入宮,秦某早死於亂軍之中。此恩此德,秦某不敢稍忘。”
侯玄冷笑道:“真是好奴才。”
大貂璫絲毫沒有因為侯玄的刻薄言語動怒,他跳下馬,一手提起蛇矛豎在身旁,揚聲道:“孟非卿!你的天龍霸戟可敢與我一戰!”
孟非卿眼中精光閃動,“大貂璫既然有興致,孟某敢不奉陪。”
侯玄忽然笑道:“老大別急,秦太監是你的,但讓我先玩一場。”
說著他隨手扣上軍帽,接著縱馬躍出,玄武槊帶著一股狂飆攻向大貂璫身後的親衛。
侯玄擅長執銳破堅,但選鋒營的親兵都是身經百戰,立下無數功勛的驍勇之士,放到其他軍隊當指揮使也足夠瞭,何況裡面還夾雜不少獸蠻人。
一名披著鐵甲的獸蠻武士舉斧劈出,斧槊相交,獸蠻武士渾身如黑熊般的鬃毛猛然豎起。
兩股巨力撞在一起,侯玄身下能夠負重千斤的健馬也不禁發出一聲嘶鳴。看來用不瞭幾招,這匹戰馬就要支撐不住。
侯玄飛身下馬,玄武槊長擊遠攻,將那名獸蠻武士打得不住後退。
大貂璫一手執著蛇矛,被程宗揚擊傷的經脈迅速恢復。孟非卿寬闊的肩背微微一動,像一頭所向無敵的雄獅,擎出一對天龍霸戟。
程宗揚退到陣中,隻見蕭遙逸盤膝坐在地上,身後多瞭一個人,正是朱驊王韜。
王蹈雙掌貼在他背後,護住他的心脈;蕭遙逸雙目緊閉,臉色一片慘白。
“怎麼樣?”
王饀簡單說道:“性命無妨,但經脈斷瞭數處。為我護法,我先設法護住他幾道主脈。”
“行!”
程宗揚用力抹瞭把臉,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虎口震裂,血流滿手。
選鋒營的鐵騎攻勢越來越猛烈。戰陣三面同時爆發激戰,隻留出西南方向的缺口。即使有星月湖的老兵在陣前廝殺,雪隼雇傭團的傷亡仍在迅速增加,不少傭兵在壓力下,已經往西南方向移動,試圖突圍。
程宗揚知道選鋒營用的是圍三闕一的經典作戰法則,空出的一面其實是一個陷阱;一旦對手喪失鬥志、轉身逃跑,選鋒營的鐵騎就會像死神一樣窮追不舍。
一方逃命,一方追殺,很容易以最小的傷亡取得最大的戰果。
但這種戰法之所以經典就是因為這樣--你明知道對手的目的,卻拿不出更好的應對方法。
縱然所有人都知道空出的一面是一個陷阱,但處於絕境之中,同時所有人都心存僥幸,覺得自己有機會在被選鋒營的鐵騎追上之前逃生。
程宗揚叫道:“星月湖大營主力已到!弟兄們!我星月湖在三川口以六百破七千、好水川三千破兩萬,眼下選鋒營不過兩千,星月湖大營主力一口便能把他們吃掉!所有參戰的傭兵兄弟隻要齊心協力殺回江州,每人五十金銖!我程宗揚說到做到!”
五十金銖相當於十萬錢,那些視金銖為信仰的傭兵漢子一下子被這筆巨款挑起熱血,狂吼著沖上去,硬頂住選鋒營的攻勢。
程宗揚緊張地盯著戰局,一邊不斷下令,指揮眾人進退,利用鐵絲網和鹿角反復阻擊敵軍。忽然一隊軍士從側面殺出,破開選鋒營的黑潮沖進戰陣。
被他派去聯絡孟非卿的蘇驍這會兒渾身浴血,神情依然冷靜。他向程宗揚敬瞭個軍禮:“出發時一百零一人,目前剩餘三十九人。重傷員十七人,已經就地解散。”
就地解散是指自行突圍,但重傷之下,想在亂軍叢中殺回江州可以想象難度有多大。程宗揚一陣心痛:這個連全是老兵,一戰下來損失超過六成,比割瞭自己的肉還難受。
“其他人?”
“斯上校、盧中校和崔中校帶著人馬在後面。”
蘇驍道:“這一路都是定川寨的潰兵,那些宋軍嚇破膽,一時半會兒不敢出來。麻煩的是選鋒營,我軍被一個營的獸蠻人擋住,盧中校正設法把他們引開,最多一刻鐘便能趕到。”
難怪沒有看到選鋒營的大隊獸蠻武士,原來是去攔截星月湖的主力。
聽到星月湖大營的主力再一刻鐘就能趕到,程宗揚放松下來,才發現背後濕漉漉的都是冷汗。他撕下一條佈料,裹住受傷的虎口,低聲道:“那個死太監是什麼人?”
蘇驍神情凝重地說道:“選鋒營都指揮使秦翰。”
“不是都監?一個太監當什麼主帥?”
蘇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低聲道:“他是皇圖天策府出來的。”
程宗揚對秦翰的名頭不熟悉,民間知道的也不太多。但秦翰的大名在六朝軍界卻是如雷貫耳。
身為皇圖天策府唯一一名太監學員,當時與他同級的少年聽說自己要與一個閹人同學軍事,沒少痛罵那些教官趨炎附勢。但第一年,這個死太監就拿瞭射柳第一、沙盤第一、格鬥第一、策論第一……總之那一級的正常人最高名次就是第二。第二年,死太監又包攬全部第一,第三年也是,第四年還是。到第五年大傢已經絕望的時候,死太監終於不是第一瞭--送他來上學的宋主死瞭,他要回去戴孝。
繼位的宋主對這個不務正業的死太監也沒多少好感,不久,夏州叛亂,就把他踢出去當監軍。等到第六年同級的少年畢業,姓秦的死太監已經大大小小打瞭十餘仗,身份也從監軍打到變成領軍的武將。
從那以後,隻要宋國有戰事都少不瞭姓秦的死太監。無戰不與、無戰不勝,前後一百多仗,每戰都身先士卒,單是受傷就有四十多次。
如果換作別人,這樣的戰績早就被捧成百戰百勝的軍神,不過他一個身體殘缺的閹人,有一點良知的文人士子都不肯替他吹噓;那些肯替他吹噓的,他又沒給錢。
因此軍界之外,沒有多少人知道宋國有個堪稱猛將的死太監,更不知道他是皇圖天策府出身。
但對於宋國朝廷來說,這個太監再討厭也是個很能打的太監。不計報酬、不辭辛苦,一道詔書下去,立刻出征;打完仗後,下道詔書安慰一下,隨便給個榮銜,連賞錢都不用多給,比一般的將領還好用。
秦翰半個月前接到夏用和的告急書信,通知他當年嶽逆的星月湖餘孽重新聚集,緊接著朝廷的詔書和樞密院的調兵文書一道送來,口氣一如既往的冷淡,似乎朝廷很不願意讓一個太監領兵,但看在先主的面子上,賞他一個立功的機會。
秦翰沒有什麼廢話,隨即出兵。他先從雲水行至丹陽,再沿宋境南下,一路夜行日宿,沒有驚動任何官府。
定川寨的煙花和火光被藏鋒道人等人施法隔絕,金明寨一無所見。秦翰的選鋒營從北而來,正看得清楚。兩千名軍士立即全速出動,趕在龍衛軍全軍崩潰前,給瞭星月湖致命的一擊。
秦翰的丈八蛇矛與孟非卿的天龍霸戟戰在一處,身邊數丈范圍內勁風如割。
遠遠看去,隻見黃沙飛舞,幾乎看不到兩人的身形。
侯玄仗槊深入宋軍陣後,靠一人之力與選鋒營的親兵猛將纏鬥,阻止他們攻入戰陣。
鐵絲網多處破損,如果不是剛才抓緊時間釘在地上,這會兒早已散架。程宗揚把蘇驍帶來的人手全部投入進去,拼命擋住選鋒營的攻擊。
這一刻鐘的時間分外漫長,程宗揚幾次都忍不住懷疑鬧鐘是不是壞瞭,竟然還沒到時間。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高呼:“日出東方!”
戰陣中殘存的軍士立刻振奮起來,齊聲道:“唯我不敗!”
選鋒營的戰鼓突然中止,接著響起金屬敲擊的聲音。選鋒營的鐵騎如潮水般退卻,還沒有忘瞭搶走同伴的屍體。
陣中傳來一聲巨響,接著黃沙分開,孟非卿的胸前被蛇矛劃出尺許長一道,露出肌肉糾結的胸膛。秦翰頭上的紫貂玉璫璫被天龍霸戟割碎,長發飛舞著;他手執蛇矛,昂然而立。
孟非卿把雙戟收到背後。”多謝大貂擋指教。”
秦翰冷哼一聲,拔起蛇矛,飛身跨上戰馬,朝火光漫天的定川寨馳去。
他與孟非卿的修為在伯仲之間,但剛才被程宗揚偷襲,經脈受創,再鬥下去也難以討好,況且星月湖大營主力已至,硬拼之下,勝負難料。
孟非卿也不敢久戰。秦翰初來乍到,不知詳情,隻看到定川寨火起,以為宋軍已經大潰才領兵後撤。
如果金明寨的捧日軍聞訊出動,與定川寨的龍衛軍、秦翰的選鋒營三面合擊,星月湖大營兵力再多幾倍也免不瞭全軍覆沒。
雪隼傭兵團的雇傭兵在途中遭遇獸蠻營,血戰之下隻剩半數生還,這時看到宋軍後撤,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不少人手臂一軟,丟瞭武器躺在滿是鮮血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除瞭盧景去引開選鋒營的獸蠻武士未至,其餘六駿已經合兵一處。
蕭遙逸重傷不醒,崔茂接替王館繼續為他療傷。孟非卿下令由侯玄和斯明信各帶一營斷後,其餘人馬立即帶上負傷的同伴返回江州。
敖潤濃密的須髯幾乎被鮮血黏住,他摘下鐵弓,把石之隼的屍身背在背上,然後牽瞭匹龍衛軍潰散時遺留的戰馬走過來。
“程頭兒,”敖潤雙眼發紅地說道:“石團長說過,他如果出瞭什麼事就要我們都聽你的。”
程宗揚原以為石之隼在暗中窺視小紫,對他頗為忌憚,這時知道他的目標是夢娘,雖然心下有些疑惑,敵意卻已經消散許多。
可惜石之隼已死,他受誰委托來找夢娘已經不得而知。
“跟我來吧。”
程宗揚道:“雪隼團和星月湖都是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