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石糧食,一共是六千五百銀銖,三千銀銖的定金已經支付過,還差三千五百枚銀銖。”
程宗揚將一隻解開的錢囊推過去,“這是一百七十五枚金銖,請周老板收好。”
看著錢囊中黃澄澄的金銖,周銘業神情微動,像糧行這種小本生意,平常升鬥出入,大都是用銅銖,連銀銖都不多見,何況是金銖,不由對這年輕商人的身傢又高看一眼。
如果有選擇,程宗揚寧肯用銀銖支付,免得太過招搖。但二十萬金銖換成銀銖,足有幾十噸重,等從建康運來,討債的恐怕早就把自己的店鋪踏平瞭。
“公子果然是信人。”
周銘業接過那筆沉甸甸的金銖,然後笑道:“再過幾日就是除夕,公子孤身在外,不若來舍下守歲,共度新年。”
程宗揚道:“那怎麼好打擾?”
“你我之間,哪裡要這般客氣!”
周銘業道:“不瞞公子說,這幾日敝行上下都在庫中忙碌,為公子籌措那一萬石糧食。公子身邊隻有幾位伴當,年夜未免冷清,何妨一同聚聚。”
周銘業如此盛情,程宗揚也有些心動,自己在這個時空第一次過除夕,如果身邊隻有祁老四、敖老大、馮大法和死奸臣,這年也過得太慘瞭點,於是笑著答應下來。
臘月二十八,筠州人傢傢戶戶開始打年糕,準備過年。城南一傢新開的糧行不言聲地掛出水牌,標出每石四百銅銖收購糧食的價碼。
年關時節,各傢多少都有些餘糧,看到糧行掛出的牌子,有人過來訊問,得知不論多寡,一律以現錢交易,便有人動瞭心,拿糧食來換些錢銖,購買年貨。
祁遠當起瞭掌櫃的角色,通過孫益軒招募瞭幾個信得過的夥計,開始收購糧食。馮源閑來無事,也跟著打打下手。
程宗揚把那筆錢銖交給敖潤看管,把這個漢子嚇瞭一跳,“程頭兒,這可是幾十萬金銖。老敖不吃不喝,幾十輩子也賺不下來。你就這麼放心扔給我?”
“少廢話,要是信不過你,我還帶你來筠州?”
程宗揚把鑰匙丟給他,“我和會之出去一趟,明天回來。你和馮大法一起看著錢,下午孫老板來,拿一千金銖,讓他想辦法換成零散的銀銖、銅銖。有事你和老四商量,自己拿主意。”
馮源道:“程頭兒,不如我也去吧。守著這麼大一堆金銖,我怕是連覺都睡不著。”
“別!”
敖潤一把拉住他,“留我一個人怎麼成?馮大法,你小子也太不仗義瞭!”
祁遠道:“我還是守著糧食安心點兒。這麼多金子,老祁看著都眼暈……老馮啊,幫我揉揉肩,你昨天揉那兩下,手法還真地道!”
程宗揚擔心庫房不夠用,與秦檜一道往浮凌江下遊,尋找地方儲放糧食。浮凌江在城南,距常平倉不遠,安頓瞭店鋪的事,兩人找瞭艘漁船,順水而下。
起初一段順風順水,不到一個多時辰便行瞭四十餘裡。浮凌江並不寬,城邊幾裡還有些農田,再往下遊,地勢逐漸變得崎嶇,難以耕種,大片大片都是未開發過的原始森林。一個時辰之後,兩岸山勢更加險峻,樹木也越發高大,虯結的根系一直延伸到水中,濃綠的樹蔭合攏過來,將江水映得一片瑩翠,空氣也濕暖瞭許多。
秦檜道:“這山看來也不甚高,隻隔瞭幾十裡,氣候便如此不同。”
程宗揚道:“可能筠州本身的地勢就不低,再加上這幾道山脈,冷空氣都被擋在山北,無法難下。其實我倒想找個冷點兒的地方,糧食運來也好保存。”
說話間,船底微微一響,秦檜反應極為敏捷,船槳伸出,點住水下的礁石一推,停住船身。
程宗揚抬眼看去,隻見平靜的江水沿山腳拐瞭個彎,往下便翻騰起來,掀起無數大大小小的浪頭,顯然水下都是礁石。
兩人小心地駕著船避開礁石,好不容易才靠到岸邊。秦檜望瞭望四周,然後道:“那邊似乎有些東西,我過去看看。”
程宗揚交待道:“小心點。”
秦檜束緊衣帶,躍到岸上,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中。
程宗揚守著漁船,盤算著在途中找處平地,用蘆席搭個棚子,堆放糧食。反正自己也用不瞭幾個月,隻要能掩人耳目,轉手便賣光瞭。忽然間,一條獨木舟從下遊逆水駛來,舟上一男一女,男子靈活地操著木槳,獨木舟仿佛舞蹈一樣左右穿插,輕盈地駛過礁群。
程宗揚看得瞠目結舌,這樣操船的技巧,恐怕隻有荊溪人才會,可他們的獨木舟最多隻能裝載兩三石糧食,就算能找來蠻人幫忙,四千石糧食也得搬運上千趟,更不用說計劃中的幾十萬石瞭。
船上的漢子看到他的漁船,停下木槳,高聲說瞭幾句,程宗揚一個字都沒聽懂,隻好張開雙手搖瞭搖,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然後一個聲音響起,“你是筠州的商人嗎?”
語調雖然生澀,但吐字清晰,卻是那女子說的。
“沒錯,我是商人。”
程宗揚道:“不過我今天沒帶貨物,做不瞭交易。”
獨木舟放緩速度,駛到漁船邊。荊溪男子跳上岸,急切地說瞭幾句。程宗揚聽得糊塗,不過那男子的面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接著那女子也上瞭岸,她穿著荊溪人喜好的白衣,耳下垂著一對白色的象牙耳環,雖然容貌略有差異,但皮膚白嫩如水,是個出色的美人兒。
“我叫相雅,他是麻黷。”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說道。
程宗揚也想瞭起來,連忙說道:“我姓程,程宗揚。他是昨天賣葡萄的?”
荊溪男子說瞭幾句,女子道:“麻黷認出你瞭,你是昨天買他葡萄的商人,我們正要去找你。”
程宗揚心裡打鼓,這個荊溪漢子剛回去,又回來找自己,難道自己又惹什麼麻煩瞭?
程宗揚笑道:“我們買葡萄,已經付過錢瞭。”
那女子認真點瞭點頭,“你們給得太多瞭。我們正要你還錢。”
程宗揚聽瞭半晌才明白,那個叫麻黷的荊溪漢子開價每串葡萄五個銅銖,並不是葡萄值這麼多錢,而是荊溪人一般隻數到五,再大的數字就用很多來表示。
雲丹琉的隨從給瞭他一吊錢,麻黷隻知道很多,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等回來找到識數的一看,才知道給得太多瞭。兩筐葡萄不過四五十串,足足多出幾百銅銖。
麻黷被妻子數落瞭一頓,一大早就趕往城裡還錢,沒想到會在途中遇見買葡萄的客人。
這點錢程宗揚當然不肯收,但麻黷堅持要給。他們兩個是荊溪土著,找都找不來的向導,程宗揚趁機比劃著向他們問道:附近有沒有寬闊平整的地方,可以搭棚子,並且地面不是太濕。
兩人交談片刻,相雅道:“如果你找能住人的地方,旁邊有一處大房子。”
“大房子?”
“是呀。從前有人在那裡住。”
程宗揚來瞭精神,“在哪兒?”
“我們帶你去。”
相雅和麻黷麻利地把獨木舟拖到岸上,然後走進密林。
程宗揚在筠州聽瞭不少浮凌江下遊五溪蠻人的傳說,據說那些蠻人擅長用毒箭,往往潛藏在林中,射殺過往的客商,劫掠財物。官府派出鄉兵圍剿也毫無作用,因為五溪蠻一半時間在山中勞作,一半時間出去打劫,簡直是全民皆匪。以至於沒有人敢往荊溪一帶行商。現在看,可信程度基本上為零。
麻黷用隨身的砍刀砍去枝葉,露出林間一條荒棄已久的小徑。由於路面的泥土被夯實過,仍能看出以前的樣子,如果稍微平整一下,就可以容騾馬通行。
走瞭一刻多鐘,一處房舍出現在濃綠的光影中。門庭雖然破敗,青石鋪砌的臺階和巍然聳立的門樓卻有著不同於民居的威嚴。傾頹一半的屋簷下,懸著一方佈滿蛛網的匾額,依稀能看到上面四個墨黑的大字:荊溪縣衙。
荊溪縣治原來設在這裡。程宗揚四處打量,隻見墻頭爬滿藤蔓,四周的樹木合攏過來,枝葉幾乎遮滿瞭天空。看情形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跡,本來就不多的幾間房舍都有不同程度的傾頹,好在結構還大致保存完好。周圍近百裡都隻有荊溪蠻人,宋國居然能在這裡設縣衙,還派來幾任知縣,也真不容易,進入大門,程宗揚頓時一陣驚喜,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院內的土地都用磚石鋪過,雖然被雨水侵蝕,有幾處凹陷,但依然平整,隻要搭起棚子,立刻就能使用。
程宗揚正在院中打量,忽然人影一閃,有人從縣衙的正堂出來,卻是先來探路的秦檜。麻黷見到他,頓時喜形於色,拉著相雅過來,飛快地說瞭一串話。
秦檜也認出他來,雙方說得高興,眼看天過午時,秦檜拿出攜帶的竹筒米飯和一隻酒葫蘆,邀這對荊溪夫妻一同用餐。就這樣,秦檜與相雅用蠻語與麻黷交流,再用官話與程宗揚交談,四人一邊聊天,一邊打聽荊溪縣衙的情形。
麻黷與相雅對縣衙的來歷也所知不多,隻知道很多年前曾有人在這裡居住,那些人都是兇惡的壞人,拿出一張蓋過紅印的紙,就向周圍的山民索要物品。從未交過賦稅的荊溪人對此莫名其妙,彼此發出過幾次沖突,最後幹脆都躲到山裡不去理會。後來有一天,荊溪人從山裡出來,才發現大房子的人已經搬走瞭。荊溪人不喜歡這種房屋,也沒有人來住,於是便荒廢下來。
秦檜問起有沒有鄉兵到這裡來。麻黷和相雅說,他們不知道什麼是鄉兵,不過由於水路和山路都不好走,已經很多年沒有外人到荊溪來瞭。
程宗揚放下心,從筠州到這裡,順風的話一個時辰就能到,地方又大又沒有人煙,把糧食放在這裡倒是個好地方。
吃過飯,麻黷和相雅一同離開。這對荊溪夫妻一片坦誠,隻因為多拿瞭幾百文錢,還要劃船到城裡送還,讓自己這個準備囤積居奇的奸商很有些不好意思。
程宗揚有心送他們點禮物,但身邊什麼都沒帶,隻好作罷。
秦檜道:“他們這支荊溪蠻住在山上,出來一趟要走幾十裡山路,再走幾十裡水路,以前很少與宋國人接觸。”
“那個女的官話說得不錯啊,以前沒接觸過外人,她在哪兒學的?”
“浮凌江再往下遊臨著昭南邊境,有一個沐羽城,雖然比筠州離得遠,但荊溪人對宋國人抱有戒心,大都在那邊交易。麻黷還是第一次去筠州,正巧遇上我們。”
“下次來,給他們帶點鐵器和鹽巴。”
秦檜點頭道:“那最好不過。”
程宗揚在庭中走瞭幾步,“若加個棚子,放上幾萬石糧食應該沒問題吧?”
秦檜已經用腳步丈量過,當下說道:“庭院南北寬十丈,東西寬十二丈,如果加上一丈高的棚子,能盛放糧食近十萬石。”
再加上周圍的房舍,滿打滿算能盛放二十萬石,雖然簡陋得不像糧倉,但自己隻是找地方堆放糧食,又不打算長期倉儲,這裡也盡夠用瞭。程宗揚道:“招些民夫,把庫裡的糧食運出來,棚子先搭成一丈五高,留出通風的空間。就用蘆席和竹子,隻要能擋雨,越簡單越好。”
“從浮凌江運送糧食,隻怕不好掩人耳目。”
“這就看王團練的瞭。給他送筆銀銖,份量要夠,也不能覺得咱們是好宰的肥羊,讓他照應一些。”
秦檜笑道:“這個好辦。”
程宗揚與秦檜查看瞭縣衙周圍的環境,規劃瞭要修整的道路和庫房,第二天才返回筠州。
“昨天收瞭二百石糧食,還是城南一個大戶,派管傢送來一百多石。”
祁遠面有憂色地說道。這個數量雖然不少,但離傢主的目標差得太遠。
程宗揚笑道:“這才是第一天,不用急。老四,眼看就要過年瞭,有什麼打算?”
祁遠道:“就咱們幾個人,我去弄口肥羊,買些年糕、點心。裡頭再掛幾盞燈籠,喜氣一些,也盡夠瞭。”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是不是簡單瞭點兒?”
祁遠笑道:“再每人封一個大紅包,就豐厚得緊瞭。”
程宗揚大笑起來,“好你個老四!把鋪裡幾個夥計,都列出名單來,按筠州的行市加一倍。至於咱們幾個,喂,老四,我記得你還是股東吧?”
“那是,我和吳大刀占瞭半成多呢。”
“一成。”
程宗揚道:“小魏那份算你們的。”
祁遠不再言語,過瞭會兒才道:“老秦,雪隼團兩位,還有林先生。封多少的紅包合適?”
“每人一百銀銖。”
程宗揚張開手臂,作瞭幾個體操動作,然後道:“其實我還有個想法,不過要辛苦你瞭。”
“我天生的勞碌命,有什麼辛苦的。程頭兒,你說,我記著。”
程宗揚道:“聽說城外還有民夫沒有著落?”
“足有兩三千人,都在常平倉一帶聚著。”
“我有個打算,設個粥棚,施粥。”
祁遠眼睛一亮,“這可是個積德的好事!我來幹!”
“問題是得多少糧食?我怕施到一半不夠瞭,丟瞭咱們商行的面子。”
“施粥當然不能敞開瞭吃,每人每天兩頓,有一斤半便夠瞭。兩三千民夫,再加上城中無錢的窮人,就說有四千人,一天是六千斤糧食,合五十石,除夕開始到初五,六天一共是三百石。每人每天兩個錢的菜蔬,算下來要五百銀銖。”
“那就設到十五。最多也就是一千石的糧食,菜金按兩千銀銖。”
“成!”
祁遠道:“搭粥棚的事不用操心,我去說一聲,一兩個時辰就搭起來瞭,我先去叫幾個人準備糧食。”
祁遠興沖沖往外走。孫益軒領著兩個小廝,提瞭幾隻食盒進來。
孫益軒是雲傢在筠州佈的暗樁,明面上不好多打交道,這次說的事是王團練初七要在傢中請客,已經派瞭請帖。
孫益軒道:“王團練這人,手伸得太長,每年三節兩誕,都少不瞭讓城裡的商戶孝敬。”
“給多少合適?”
“一般是一百銀銖。”
“一年五次,就是五百。城中商戶起碼有幾百戶吧,王團練這比做生意撈得還狠啊。”
“他手下有鄉兵,又是官場的人,在筠州沒人敢惹。被他勒索幾個,大夥兒也隻當求個平安。”
孫益軒道:“況且他手伸這麼長,有些事情也好辦。”
程宗揚想瞭想,“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讓店鋪的祁掌櫃代我去吧。”
“行。”
孫益軒道:“請轉告祁掌櫃,初七一早,城南王團練的大宅。”
第二天便是除夕。筠州城南,一連十餘座圓形的大倉沿著浮凌江一字排開,便是筠州城的常平倉瞭。
為瞭往前方輸送糧食,宋國運用的民夫不下二十萬人,大部分都由各地官員調集,服完勞役就帶著口糧各自返回。但二十萬人裡面,免不瞭有些因為各種原因滯留在筠州,無法返鄉。這些民夫缺衣少食,當地官員雖然想盡辦法賑濟,但現有的人手既要維護城中的秩序,又要支應前線各種物資,實在也顧不瞭許多。
大清早滯留的民夫就聚集在江邊,希望有運氣到城中打份短工,賺得一天的衣食。但時近新年,各處商鋪都陸續關門休業,城中居民各自忙著過年,這份希望也渺茫得緊。
忽然人群一陣騷動,一個管傢模樣的瘦削漢子騎著一匹大青走騾過來,扯開喉嚨道:“有幹活的,過來幾個!”
人群一下圍瞭過去,七嘴八舌說道:“老爺,要幾個人使?給多少工錢?”
“一文錢都不給!”
祁遠道:“程傢少爺要在這裡施粥,找幾個熱心的,搭處粥棚。”
人群沉默片刻,然後爆發出一片叫好聲。幾十名漢子立刻出來,清出一片場地,拆瞭各人住的蘆棚,七手八腳搭起一處粥棚。
接著幾名前幾日被招募去的民夫扛著盛滿糧食的蒲包過來,祁遠從民夫中挑瞭幾個老成持重的,在棚前支起大鍋。這邊已經有人拾瞭柴火,汲瞭水,馮源也跟來湊熱鬧,見狀不禁技癢,露瞭手隔空取火的功夫,所幸這次沒出醜,把圍觀的眾人給狠狠震瞭一把,連同行的林清浦也贊不絕口。
那位姓祁的管傢看起來不像善類,卻是一副熱心腸。他前後照應著,讓人一通大火把水燒開,然後扯開蒲包,將白燦燦的大米倒入鍋中,一邊熬著粥,一邊擺開桌案,將做好的菜蔬一盆盆抬過來,雖然都是白水煮成,缺醬少料,但貧寒人傢平常吃用也不過如此,頓時又是一片歡聲,連幫忙幹活的那些民夫也大有面子。
民眾越聚越多,這幾千民夫不乏精壯有力的漢子,一旦踩踏起來,便釀成大禍。祁遠先叫人把沒開過的蒲包堆起來,讓眾人都看到糧食充足,不用爭搶,然後讓眾人按各州縣分好,老弱在前,精壯在後。等粥米煮熟,祁遠親自掌勺,每人一碗粥,一勺菜,公平分配。馮源好湊熱鬧,林清浦也沒什麼架子,三人一起前後奔忙,順順利利把施粥地事辦瞭下來。
那些民夫感激不盡,交頭接耳都在說:“程公子施粥,祁大管傢掌勺,善心人有好報啊!”
這邊正鬧轟轟的施粥,恰逢筠州知州滕甫出城探視。遠遠看到這一幕,滕甫駐馬審視良久,然後捋著胡須對左右道:“這個姓程的倒是義商!設棚施粥也頗有章法,筠州民風淳厚,民心可用!”
幾名隨行的本地官吏唯唯否否,心裡卻在納悶,筠州何時出瞭一個姓程的大商戶,不言聲就設起粥棚來?
滕甫本來想派幾名衙役幫忙維護秩序,轉念一想,那些差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誰知道會做出什麼勾當?索性道:“吩咐衙門的人,施粥是善事,誰都不許打擾!交待常平倉的班頭,從官庫中支一百石糧食送去。讓他看好倉戶,小心火燭。倉裡幾十萬石軍糧,一旦失火,可不得瞭。”
祁遠一直忙到午後,官倉送來一百石糧食,倒把他嚇瞭一跳。弄清原委,祁遠連聲道謝,又給班頭塞瞭一小串茶水錢,讓班頭高高興興走瞭。
下午程宗揚也來湊熱鬧,看到祁遠把事情辦得井井有條,民夫們多少都能吃上熱粥熱菜,一個個感激不盡,不由笑道:“老四,你這人情做得不壞啊。我怎麼看著裡面還有穿號衣的人呢?”
祁遠拍打著身上的煙灰,笑道:“那是常平倉看守的鄉丁,他們守著倉房,吃得還不如咱們的大米白粥。上午還拿架子,隻遠遠看著。中午有兩個過來,我給他們盛瞭份稠的,這會兒就都來瞭。這些鄉丁還行,都老老實實排隊,沒有仗勢欺人的。說到底,也是窮苦人傢出身。”
“既然這樣,從城裡再送些菜來。除夕夜,讓大夥敞開吃頓好的。”
祁遠答應瞭,又說起筠州知州派人送來糧食的事。程宗揚道:“這官兒倒不壞。”
“可不是嘛。”
祁遠道:“班頭來的時候我還擔心。有些官府自己不施粥,還不讓別人施粥,扣上一個聚眾滋事的帽子就不得瞭。就是官府施粥,也是自己設棚子,從未見過拿來糧食給別人施粥的。”
程宗揚想瞭一會兒,“你打聽一下,如果有別的情形,索性納瞭錢,這一百石糧食算咱們買的。”
“成。我一會兒去找常平倉的班頭,摸摸底細。”
程宗揚打量瞭他一下,笑道:“明天再說吧。你也忙一天瞭,從民夫裡面找幾個可靠人看棚子,回去換身衣服,咱們一同去日昌行周老板傢。”
祁遠提醒道:“程頭兒,不適合吧?”
程宗揚笑道:“你放心,這位周老板是個認錢的人,財神爺要上門,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祁遠也笑瞭起來,“這倒是。和財神爺攀上交情,這年過得也值。”
秦檜負著手,瀟瀟灑灑從江邊過來,說道:“常平倉後面有個河灣,地方僻靜。船隻也不用太大,有個七八艘,每艘能裝百十石即可,都用漁船,在江上也不顯眼。一趟能運千餘石,一天走三四趟,便將庫房清空瞭。”
程宗揚點點頭,“先這麼做,以後量大,再想辦法。”
祁遠找瞭看守粥棚的人手,告訴他們今晚粥棚一直開到子時,讓這些流落異鄉的人都守完歲再封火,然後喚上馮源和林清浦,眾人一同回店鋪。
敖潤大馬金刀地坐在庫房前守著,見到程宗揚,立刻躥瞭起來。
程宗揚道:“老敖,你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呢?”
敖潤過來貼在他耳邊小聲道:“姨奶奶來瞭。”
程宗揚訝道:“哪兒來的姨奶奶?”
“你那小姨,剛從江州來!”
“死丫頭!”
程宗揚把手邊的事一下全拋到九霄雲外,大叫一聲,撒腿朝後面的廂房奔去。
小紫穿著一襲錦襖,由於是冬季,襟口和袖口鑲瞭一道狐毛,白絨絨的狐毛襯著白玉般的面頰,就像一個精巧的玉人。她雙手抱在胸前,俏生生倚在門邊,唇角挑起,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程宗揚沖過去張開雙臂,還沒沾到小紫的身子,就慘叫一聲,“哎喲!”
小紫在他腳背上狠狠踩瞭一腳,程宗揚顧不上喊痛,抱著腳一邊跳一邊叫:“你怎麼來瞭?誰陪你來的?哎呀,我的腳……”
身後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公子!”
程宗揚扭頭一看,不由大喜過望,“長伯!彪子!哈,是你們兩個!彪子,你氣色看著不錯啊!長伯,聽說你被一個和尚打傷瞭,你行啊,臉都丟到天竺去瞭。”
吳三桂嘿嘿笑瞭兩聲,“那次是我大意。下次讓我撞見那禿驢,非把他的光頭鑿個洞出來!”
易彪比剛從北府兵出來時精神好瞭許多,“我和老吳接到公子的書信,就趕往江州。到地方才知道公子來瞭筠州,一路緊趕慢趕,總算及時趕到。”
程宗揚開懷笑道:“真是太好瞭!跟老四他們說一聲,給周老板告個罪,今晚就不去叨擾瞭,咱們自傢兄弟一起守歲!”
吳三桂和易彪一笑,到前頭和祁遠等人見面。程宗揚轉身抱住小紫,先狠狠親瞭一口,“死丫頭,想死我瞭!喂,你不用聞瞭,這幾天我忙得跟狗一樣,什麼女人都沒碰過!”
小紫哂道:“好沒用哦,來瞭這麼些天,連個女人都找不到。”
“那些庸脂俗粉,跟你一比,讓人一點心情都沒有。你說都是女人,為什麼差別這麼大呢?天底下女人那麼多,哪兒有像我的死丫頭這樣,又香又甜又水靈的。”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把臉湊過去,“再親一個。”
小紫抬起小手,把他下巴撥到一邊。
程宗揚扭過頭,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那女子坐在一隻箱子旁邊,這會兒款款站起身,體態豐潤,風姿穠艷,正是自己從黑魔海囚牢帶回來的夢娘。
“原來是夢娘,看起來又漂亮瞭啊,哈哈!”
“阿夢,”小紫嬌聲道:“那邊有香蕉,你吃一個吧。”
夢娘含住香蕉,白色的蕉身在她美艷的紅唇間來回進出,漸漸變得濕潤。她吞吐的動作溫柔而細致,艷麗而柔潤的唇舌優雅地舔舐著,充滿性感的風韻。
程宗揚驚奇地說道:“哇,她竟然這樣吃香蕉?好奇怪啊,是你教的嗎?”
“誰知道哪個傻瓜教的。”
小紫笑吟吟道:“人傢隻教她用下面的小嘴吃香蕉,程頭兒,你想不想看啊?”
程宗揚苦笑道:“不用瞭吧?好啦好啦,我隻是逗逗她,又沒幹別的,不信你問她。”
“我才不問呢。”
小紫笑道:“我一會兒告訴她,再吃香蕉,最後一口用力咬就是瞭。”
“死丫頭,你也太壞瞭!”
程宗揚抱著小紫道:“蕭五和臧修怎麼沒來?”
“他們有事,走不開。”
“宋軍攻城瞭嗎?”
程宗揚急忙道:“情形怎麼樣?”
小紫撇瞭撇嘴,“我才不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