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州城南,膳翼社隱秘的宅院內。
程宗揚抹著鼻血從廳中出來,臉上卻帶著得意笑容。他伸出手指朝小紫擺瞭個勝利的手勢,狂笑道:“媽的!挨瞭孟老大一二天打,今天終於讓我找到機會給瞭他一記狠的!哈哈哈哈!”
小紫剛做半個鬼臉,又連忙擺出淑女樣子,露出連小貓都能迷倒的純美笑容,細聲細氣地說道:“公子辛苦瞭。”
程宗揚道:“剛學的撩陰腿!我用上十成力氣這麼一踢!哈哈!孟老大就是鐵打的也得有兩天起不瞭身!痛快啊痛快!”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誰說的?”
孟非卿負著雙手,糾髯怒張,雄獅般從堂內出來,沉聲道:“你的腿法全無根基,要從基本功練起。每天先紮上兩個時辰的馬步,再練一個時辰的梅花樁校正步法。”
“孟老大,你是故意整我吧?”
“臧修!”
孟非卿道:“拿兩個一百斤的鐵錠,等程公子練功時給程公子戴上。紮馬步時手也別閑著,把沙盤取來,讓程公子堆出江州一帶的地形。三天之後我要考較他的軍事課。”
程宗揚大喝一聲,“猛虎掏心!”
“鐵騎渡江!”
孟非卿暴喝聲中,雙掌推出。
沒等程宗揚看清他怎麼出手,身體仿佛撞上一群狂親的鐵馬,然後又被無數鐵蹄踏過。
孟非卿輕松地拍瞭拍手,溫言道:“今天課就上到這兒,起來吧。”
程宗揚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老大,你打死我算瞭。”
“那怎麼成?”
孟非卿搓著雙手,樂呵呵說道:“今天還有事要請公子爺幫忙呢。”
“我都被你毆打得不成人形,還幫忙?沒搞錯吧?”
“看你說的,我今天不是沒打你臉嗎?走吧,江州之戰能不能打贏就看兄弟你瞭。”
小紫笑盈盈道:“公子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程兄弟,請。”
程宗揚坐起來,“借錢?”
孟非卿點瞭點頭。
馬車朝晴州錢莊雲集的寶泉巷駛去。程宗揚擦著鼻子的血跡,一邊道:“還差多少?”
“一半。”
孟非卿道:“本來已經談好,但賈師憲鐵腕封鎖雲水,讓陶氏又猶豫起來,遲遲沒有付款。”
“底線在哪兒?”
“二十萬金銖,實付十萬四千,隻要能借到,我把人頭押給他們都行。”
程宗揚嘆口氣:“老大,你把底線放這麼寬,陶氏不趁機狠敲你一筆才是傻子。這樣吧,我來跟他們談,你給我打包票就行。”
孟非卿也不客氣,“反正這也是你的事。”
“先說清楚,我沒答應跟你們一起扯旗造反。”
“我們不過是借一塊地,給兄弟們一個落腳的地方,又不招誰惹誰。賈師憲想跟我們過不去,我們總不能當縮頭烏龜吧?”
陶氏錢莊與現代銀行完全不同,沒有寬敞明亮的營業大廳,隻有一排陰暗的小房子。為瞭安全,房間沒有開窗,僅有的一扇小門也常年掩著。房內櫃臺足有一人高,客戶要踮起腳尖才能與柵欄後態度冷淡的朝奉對話。
孟非卿道:“這是陶氏錢莊的總號,你別看它冷冷清清,隨便一筆帳目都不低於一千金銖,每月進出帳目以百萬計。沒有上萬金銖的身傢根本進不來。”
“怪不得呢。”
程宗揚道:“這種環境,換成散戶早被嚇跑瞭。”
一名上瞭年紀的朝奉不言聲地打開一道小門。兩人彎腰進門,跟著老朝奉在狹窄甬道間彎彎曲曲走著。兩旁都是兩丈高的磚墻,灰色瓦片生滿青苔,墻上同樣都沒有開窗戶。
程宗揚好奇地問道:“大爺,要把這些庫房都裝滿得多少金銖?”
朝奉道:“單算金銖,整個晴州的金銖都裝不滿。換成銅銖,再多十倍的庫房也不夠用。”
“我看南荒那邊連銅銖都缺得很,做生意都是你換我的、我換你的。”
老朝奉眼睛微微一亮,“公子去過南荒?”
程宗揚笑嘻嘻道:“做生意嘛,當然到處奔走瞭。”
老朝奉慢吞吞道:“晴州商人遍天下,去過南荒的可沒幾個。”
老朝奉在一道小門前停住腳步,從腰間拿出一大串輸匙,慢慢撿出一隻打開門上的銅鎖。
小門“吱啞”一聲打開,裡面是個清雅的院落;院中植著幾株梅樹,四周是整潔的廂房,隱約能聽到女子嬌笑聲。
老朝奉躬下身,“少東傢,孟老板來瞭。”
片刻後,糊著素白紙的格子門拉開,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出來,抱拳笑道:“一連出門幾日,讓孟老板久候,慚愧慚愧。”
孟非卿笑道:“誰不知道晴州陶五風流多金,這幾日多半是去會哪位美人兒瞭吧?”
陶弘敏大笑道:“知我者,孟兄也!這兩日南港的胭脂巷來瞭幾位名妓,讓人樂而忘憂。”
程宗揚以為會見到一個外表木訥、內裡精明透頂的老頭子,沒想到這位少東傢卻是一副花花公子的作派。
陶弘敏目光掃來,笑道:“這位倒是面生。”
“這是我兄弟,姓程。”
“原來是程兄,請坐,”陶弘敏隨便往地上一坐,吩咐道:“上茶!”
一個小婢捧著茶盤進來,屈膝將三隻茶盞放在眾人面前的小幾上,輕聲道:“公子慢用。”
陶弘敏一把摟住小婢,一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道:“孟兄,你看這個小婢怎麼樣?”
孟非卿道:“果然是個尤物。”
陶弘敏擠瞭擠眼,低笑道:“她傢小姐才是尤物,孟兄哪天也試試。”
孟非卿對這些聲色之娛毫無興趣,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幾萬金銖。他放下茶盞正要開口,衣袖被程宗揚拉瞭一下。
程宗揚笑道:“我來看看。”
陶弘敏大大方方地把小婢推過來,程宗揚攔腰抱住,“好輕的身子。”
那小婢臉頰微微發紅,小聲道:“公子吉祥。”
程宗揚笑道:“看面相,陶兄已經嘗過鮮瞭吧?”
陶弘敏大笑道:“沒想到程兄也是行傢!”
小婢羞紅瞭臉,微微低頭,更顯得秀美可愛。程宗揚贊嘆道:“一個小婢都這麼出色,她傢小姐該是何等尤物呢?”
陶弘敏遇到知音,眉飛色舞地說道:“她傢小姐是粉黛院新來的紅牌,那身子跟水做的一樣!”
孟非卿耐著性子聽兩人談笑風生,講風月之事。陶弘敏像是忘瞭借貸的事,說得高興,程宗揚也隻字不提借錢。
好不容易說完粉黛院的名妓,孟非卿忍不住在旁邊咳瞭一聲。
陶弘敏忙道:“失禮失禮,和程兄談得投機,忘瞭正事。”
程宗揚一副戀戀不舍地放開小婢,隨口道:“借錢隻是小事。陶兄要是忙的話,我們改曰再談。”
陶弘敏笑道:“總不能讓孟老板白跑一趟吧。”
程宗揚這才敘衣坐好:“金銖我們孟老大已經拿瞭,今天來是和陶老板簽下契約,明年這個時候,十萬金銖原璧奉還。”
陶弘敏不動聲色,“哦,剩下的款項不用瞭嗎?”
程宗揚誇張地嘆口氣:“月息四分,這也太高瞭,恐怕好借不好還呢。”
陶弘敏微笑道:“月息四分不算高。長安民間借貸的羊羔利可是一倍利息,而且利滾利的算法。”
“我和孟老大商量過,十萬金銖一年就要還十四萬八,再借十萬,恐怕真還不起。”
陶弘敏笑道:“我還以為孟老板需要二十萬金銖,如果十萬夠用就不勉強瞭。”
程宗揚大倒苦水:“哪裡夠用啊。如果不扣利息,再借上一些,手上有十四、五萬的金銖還差不多。”
陶弘敏關切地說:“原來還差這麼多啊?程兄打算怎麼辦?”
程宗揚雙手一攤,“沒辦法,隻好再借瞭。”
陶弘敏微笑道:“能一筆拿出十萬金銖的恐怕不多。”
“可不是嘛。我想來想去隻好去建康碰碰運氣。如果能兩分利息借來十萬金銖,那就菩薩保佑瞭。”
“雲傢?”
陶弘敏慢慢摩著手指,笑道:“雲六爺未必那麼大方。”
“這個我也想過瞭,大不瞭把鵬翼社抵押給他!”
陶弘敏抬起眼睛訝然道:“貴社值不瞭十萬金銖吧?”
“這筆帳好算。”
程宗揚把茶盞放在幾上,“我們向雲傢借十萬金銖,兩成四的利息先扣掉,雲傢隻需支付七萬六千金銖。我們要買的貨物準備都在建康買齊,這七萬六千金銖一大半又回到雲傢手裡。算下來雲傢凈支付的金銖最多不過三、四萬。我們鵬翼社再怎麼也值這個數吧?”
程宗揚一筆一筆算道:“這樣雲傢拿出三、四萬金銖,如果一年之後我們還清欠帳,除去賣貨的利潤,凈得兩萬多利息。就算退一萬步來講,我們還不起,把鵬翼社抵押給雲傢,雲傢等於花三、四萬金銖就買下鵬翼社遍及六朝的船行和車馬行。這筆生意怎麼也值得一做。”
陶弘敏收起嘻笑,註視程宗揚,一字一頓說道:“十萬金銖,月息兩分;以鵬翼社為抵押,至少有六成貨物在晴州采購。孟老板如果答應,我們便簽下書契。”
“一分!”
程宗揚道:“上一筆的四分息你們可是先拿瞭。”
“兩分。”
陶弘敏道:“這次不先扣息,一年之後,本息全部還清。”
“成交!”
程宗揚抬掌與陶弘敏一擊,彼此大笑起來。陶弘敏笑道:“程兄這筆帳算得好生精細,佩服佩服!”
“陶兄快人快語,十萬金銖眼都不眨就扔出去,這才叫英雄呢!”
陶弘敏灑然道:“我和孟老板多年交情,這點錢算得瞭什麼?”
程宗揚笑道:“那好!改日小弟作東,請陶兄帶小弟到胭脂巷一遊。陶兄可不要藏私啊!”
陶弘敏大笑道:“好說!好說!”
回到車上,孟非卿摸著下巴濃密的胡須:“小子,你怎麼弄的?十萬金銖就這麼到手瞭?”
一上車,程宗揚神情變得冷峻。這一記隔山震虎,拿雲氏當幌子,從陶氏錢莊借來十萬金銖,解瞭孟非卿的燃眉之急,但程宗揚心裡卻沒有半點喜悅。
晴州商傢對雲氏這個外來戶戒心十足,寧可讓出一半利息也不讓雲傢插手錢莊生意。另一方面,陶弘敏一句都沒有問孟非卿要這筆錢做什麼,如果他不是傻子,就是對孟非卿借錢目的心知肚明。
“孟老大,陶氏知不知道你借錢做什麼?”
“我上次借款隻說在洛陽、長安、臨安各地要建分社,擴張生意。至於有沒有走漏風聲就難說瞭。”
孟非卿道:“晴州這些大錢莊的耳目不是一般靈通。”
程宗揚點點頭。孟非卿在晴州秘密采購糧食、兵甲,但他即便做得再隱秘也瞞不過錢莊,隻要錢莊的人有心,從帳目就能分析出太多線索。
問題是,陶弘敏明知道這筆錢要用到江州,為什麼還敢一擲十幾萬金?畢竟星月湖的對手是掌握整個宋國軍政的賈師憲。宋軍可以敗十次、二十次,江州隻要打一次敗仗,這十幾萬金銖立刻打瞭水漂。
“孟老大,你和陶氏錢莊的交情很好嗎?”
“鵬翼社成立之初就是從陶氏錢莊借到一筆錢,數額雖然不大,但幫瞭我們不少忙。這十幾年生意往來,大傢交情還可以。”
程宗揚呼瞭口氣:“看來陶氏是把寶押在你身上,賭星月湖贏瞭。”
孟非卿一笑,“他倒有些眼力。”
說著他轉過話題,“聽說月姑娘回來的頭一天夜裡就遇到有人偷襲?”
程宗揚含糊地點點頭。那天晚上是小紫和泉玉姬下的手,但第二天月霜確鑿無疑地受到偷襲。
這已經不是太乙真宗第一次對月霜下手,上次在草原中,太乙真宗的隊伍裡就有人試圖暗殺月霜。
孟非卿哼瞭一聲。”臧修這小子越來越沒用瞭,讓他守著月姑娘還出瞭這種事。”
這不怪臧修,死丫頭要支開他手下的人還不輕而易舉。程宗揚道:“孟老大,太乙真宗這個道門宗派到底怎麼樣?”
“太乙真宗起自龍闕山,總壇在龍池。”
孟非卿道:“宋國崇信道門,太乙真宗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大宗派,在唐國也僅次於佛門的十方叢林;論實力在道門六大宗派中名列第一,往後就難說瞭。”
王哲的嫡傳弟子和教中精英大都在左武軍中,左武軍第一軍團覆沒,對太乙真宗打擊之大還在自己意料之外。聽孟非卿的口氣,就此淪落到二流也不是不可能。
“聽說太乙真宗有十萬門人?”
“差不多。”
孟非卿道:“從晴州往南,每一州府都有太乙真宗的分觀。太乙真宗的門人身份顯赫,幾位教禦在宋國更是勢比王侯。”
“難怪王真人當年能要脅宋主。不過除瞭王真人和他的嫡傳弟子,我接觸過幾個……似乎都不怎麼樣啊?”
孟非卿道:“門下弟子太多,未免良莠不齊。這些年頗有些下三濫的人物加入太乙真宗。太乙真宗幾位教禦,藺采泉老奸巨猾,商樂軒剛愎自用,齊放鶴陰沉,夙未央孤僻,林之瀾偏執。如果我是王真人也免不瞭心灰意冷。”
程宗揚忍不住道:“卓雲君呢?”
“卓教禦倒是巾幗不讓須眉,不過氣盛於外,內必不足。靠他們支撐太乙真宗如今的危局,我看難。”
孟老大對卓賤人的評價一針見血。外表越是強傲氣盛,內心越是脆弱。誰會想到卓雲君堂堂教禦會在棍棒下屈服?
孟非卿說瞭一會兒,臉色忽然一變。他吸口涼氣,一手按在胯下,臉色鐵青地說道:“小子,你那一腳夠刁的!正踢中老子的要害!”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才道:“老大,你還真能忍啊……”
“少說廢話!”
孟非卿青著臉運瞭半天氣,“我要去見月姑娘,你也來。”
程宗揚有點心虛地說:“這會兒就去?要不要等兩天?喂,孟老大,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孟非卿道:“想必是知道的。隻不過王大將軍有沒有跟她提過我們就不好說瞭。嘿,當年老三罵我們那句,我還記得清楚。嶽帥的親女被他當年的對手撫養,這是我們星月湖的恥辱。開始我們隻覺得為難,畢竟我們兩千多兄弟都是廝殺的軍士,養個女娃娃……”
孟非卿搖瞭搖頭,“結果王大將軍一手撫養月姑娘成人,真愧煞我們這幾個不中用的東西。”
讓一群當兵的養一個女孩子,確實勉為其難,不過程宗揚卻想著另一件事。
在草原逃亡之前,王哲告訴月霜去找長安的李衛公,並沒有提星月湖八駿。
站在王哲的角度看,那時候星月湖八駿各自隱名埋姓躲避嶽帥的各路仇傢,把月霜委托給他們遠不如委托給他的好友放心,也可以理解。結果月丫頭一門心思上戰場,偷偷溜出長安,跑到晴州來當個雇傭兵,讓王哲一片苦心付諸東流。
“你打算怎麼跟她說?”
孟非卿道:“告訴她我們的身份、我們在江州做的事,如果她願意,我們便是奉她為主也沒什麼大不瞭。”
“太偏心瞭吧!”
程宗揚叫道:“你們怎麼不奉紫姑娘為主呢?”
“那怎麼成!”
孟非卿正色道:“紫姑娘花朵般的人物,怎好讓她來做這些事?倒是這位月姑娘性子直爽,又常年在軍中,擅長弓馬、通曉軍事,況且年紀也大瞭一歲。”
程宗揚酸溜溜道:“你打聽得還挺清楚。奉一個小丫頭片子為主,你手下那群虎狼之士會答應嗎?沒這個先例吧?”
月霜真要成為星月湖大營的新主人,說不定第一條命令就是把自己五馬分屍,不可不防。
孟非卿樂呵呵道:“嶽帥常說兒子女兒都一樣。月姑娘剛生下來時,嶽帥抱著她說,將來如果生不出兒子就把爵位傳給女兒,王爵都想好瞭,就叫維多利亞女王!”
程宗揚像當頭挨瞭一棒,險些背過氣去,過瞭會兒才道:“這麼好的王爵怎麼。想出來的!”
孟非卿大起知遇之感。”程兄弟有眼光丨當初聽到這王號,兄弟們都覺得有點別扭,還是學問最深的老七聽出這四個字說的是其命維新,多福多壽,大吉大利,不為天下先!”
“維多利亞”還能這麼解?這麼說昨晚我上的是維多利亞女王?嶽鳥人,你還真扯……
兩人趕到銅獅巷卻撲瞭個空。敖潤、月霜、馮源一早便和團長出門去談一筆大生意,隻怕半夜才能回來。
能避免與月霜見面的尷尬讓自己松口氣。孟非卿拿到亟需的巨款,忙著去購置物品,兩人便在銅獅巷分手,孟老大還沒忘瞭交代明天上課的時間,更留下話:明天會有戰場急救課程,讓自己做好被急救的準備。
程宗揚表示自己對晴州的繁華很感興趣,明天的課明天再說。臨分手時又關切地問道:“孟老大,你要不要緊?不行找個大夫看看吧。”
“滾!”
程宗揚大笑著跳下車。出瞭銅獅巷就是晴州最繁華的鴻琳長街。晴州交通極為方便,街上行駛一種可供幾十人乘坐的六輪馬車,付兩個銅銖就能上車,花十個銅銖就能從城南到城北走上十幾裡,已經有公眾交通的離形。更多的交通工具則是一種青蓋窄船,小的能乘坐四五個人,大的能乘坐二、三十人,花費比馬車還要便宜一半。
站在橋頭四處望去,交錯縱橫的水路、四通八達的橋梁,構織成晴州熱鬧的景象,難怪有人說整個晴州港就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街道與河流兩側遍佈各式各樣的店鋪。有的叫賣絲綢錦緞,有的擺滿珠玉飾品,有的一連十幾傢都是胭脂水粉,女子用的披肩、繡帶,甚至抹胸都堂而皇之地陳列出來,上面精美的刺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大大小小的茶鋪酒肆星羅棋佈,擠滿遠道而來的遊人客商。
與建康不同的是,晴州店鋪中負責售賣的大多是年輕女子,她們大膽而且聰明,態度既不冷淡也不故作熱情,客人開口詢問時,幾句語調柔軟的晴州口音一說,便讓客人心甘情願在店內一擲千金。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晴州的大街小巷穿梭,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街邊藝人的歌聲、說書聲、圍觀人的笑聲、喝彩聲……匯成一片。道路上的車馬、橋梁上的肩輦、河道中的船隻絡繹不絕,連行人的步伐都比別處快瞭許多,無不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印象。
更讓自己覺得驚奇同時感覺熟悉的,是晴州街頭女性比例明顯比別處要高,隨處可見一群鶯鶯燕燕的少女在店鋪中進進出出,挑選自己喜愛的貨物;這在其他地方都是難得一見的景象。
觀察片刻之後,程宗揚很快得出結論:這不是晴州女性比男性更多,而是晴州女子習慣和男人一樣拋頭露面,不像其他地方的女子被留在深宅大院中。於是另一個結論也呼之欲出--在晴州,女性有相當的獨立地位和財產支配權。
程宗揚在一條販賣絲綢的街巷旁停住腳步,簡單用脈搏作為計時器計算。六百次心跳時間內,進入街巷的客人將近二百人,其中女性超過一半。
按照高峰時段的客流量減半計算,每天僅這條街巷就會迎來四千名顧客,每人花費十枚銀銖,也有四萬銀銖的交易量,一年就是七十萬金銖。按晴州二十稅一的稅率計算,僅這條街巷的商稅就頂得上整個江州。如果放大到全部晴州區域,這個數量會更加驚人。說晴州富可敵國絕不是虛言。
過瞭一座石拱橋,絲綢脂粉之類的店鋪漸漸少瞭,珠寶店越來越多,裝飾風格也多瞭幾分異域色彩。在街角一傢酒肆裡,程宗揚赫然見到幾名金發碧眼的胡姬。
程宗揚心裡一動,停下腳步打量這條街巷。
巷內有一座高大的建築物,尖頂拱門兩側樹立兩根雄偉的石柱。鏤空的柱頂嵌著玻璃罩,裡面是兩盞黃銅燈具,燈火長明不熄。門拱上方繪制星星和月亮的圖案,墻壁以藍紫色琉璃磚砌成,上面用浮凸的黃色琉璃磚鑲嵌成奔走的野獸圖案。
門上文字自己雖然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風格並不陌生。程宗揚攔住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花三個銅銖買一串糖萌蘆,隨口道:“裡面是哪傢的房子?”
小販回頭看瞭一眼,“這巷子裡都是胡人,那是波斯商會。”
程宗揚正要細問,旁邊忽然有人叫道:“老程!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