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荔將折斷的彎弓投入火中,目光復雜地看著武二郎。武二雙手挾在腋下,挺著胸,猛虎一樣的頭顱怒發飛揚,目中兇光畢現。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負,偏偏還找不到出氣的對象,二爺這一肚子的鬱悶,恨不得把達古的屍體刨出來再砍一遍。
花苗女子低聲唱著哀歌,小魏單膝跪在火堆前,一直等到火光熄滅,握著弩機的手指像石化一樣。吳戰威和易彪站在旁邊,不知道該怎麼勸慰他。
“我本來想帶她走。”
後來小魏告訴祁遠,“或者留在花苗。”
但最終他隻能帶一縷青絲離開。
樹梢微微一沉,謝藝抱著一個人躍瞭下來。
昨晚那一個時辰,程宗揚感覺比走瞭十天還要累,這會兒坐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不願抬。但見到謝藝抱的身影,他頓時打瞭冷顫。
“凝羽怎麼瞭?”
看到他也在這裡,謝藝露出一絲欣慰,“她沒事。可能是昨天太辛苦,舊傷復發。”
謝藝把凝羽交給程宗揚,然後對祁遠道:“我遁著你們的蹤跡追來。在河岔附近看到一條龜背石鋪成的小徑,還在奇怪自己是不是追錯瞭。”
朱老頭立刻搶過來,“我就說離的不遠嘛!走不瞭幾裡就是大路!”
“十六裡。”
謝藝溫和地說道:“折回去大概要一個多時辰。”
吳戰威瞪瞭朱老頭一眼,“害我們走瞭三四十裡的冤枉路!”
“要不是我,你們能找到小程子?還有碧鯪那丫頭?”
朱老頭看瞭一圈,涎著臉對樂明珠道:“樂姑娘,你說是不是?”
樂明珠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朱老頭眉開眼笑,“我就知道這姑娘最懂事。”
雲蒼峰跨前一步,扶起小魏,“死者已矣。小兄弟,看開些。”
小魏僵硬地站起來。雲蒼峰拍瞭拍他的肩,然後喊道:“收拾馬匹,該上路瞭。”
雲氏商會那個叫易偉的漢子小腹被鬼戰士紮瞭一槍,傷勢最重。易彪等人用繩索結成網兜,把他負在馬上。其餘的傷者有些乘馬,有些徒步。
樂明珠成瞭商隊最忙的人,這丫頭雖然有點笨手笨腳,似用藥的手段連吳戰威這種老江湖也得說個服字。
“這光明觀堂出來的,還真有兩把刷子。”
吳戰威道:“那一槍把老偉腸子都紮出來瞭,竟然也讓她救過來。彪子,你的肺怎麼樣?”
易彪用力唾瞭一口,然後揮拳擂瞭擂胸膛,粗著嗓子道:“還成!”
他在碧鯪海灣被海水嗆傷瞭肺,樂明珠不知道用什麼燒成灰,和水讓他喝瞭兩天,也不再咳血。
謝藝牽著他的座騎,緩步走在程宗揚身邊,“凝姑娘的傷勢是昨晚半夜發作的。謝某仔細探視瞭她的經絡,未曾找到源頭,隻好封瞭她的穴道。”
程宗揚一聽時間,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觸摸著凝羽冰涼的手指,他心情沉到谷底。說起來,凝羽這種狀況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自己怎麼也想不到,段強帶的藥片會那麼厲害。凝羽戒斷差不多快一個月,還受到它的影響。
沉默片刻,程宗揚嘆瞭口氣,放下凝羽的手掌,“如果我們昨天幹掉的是閣羅該多好。”
“哦?”
“那樣,咱們就有一頭白象坐瞭。”
蜷在網兜裡的感覺並不好受。但小徑窄得無法容納兩匹並行,用來安置傷員的網兜無法攤開,隻能側掛在馬鞍旁。程宗揚估計,凝羽的癥狀還需要一個多時辰,太陽完全升起才能消除。
“這東西太害人瞭……”
程宗揚自言自語說道。
雲蒼峰神情古怪地看著凝羽,過瞭會兒徐徐道:“我們雲氏曾有一位前輩,服用阿芙蓉成癮……”
“是雲中客吧。”
謝藝道。
“哦,謝兄弟聽說過?”
“雲中客是遊歷大傢。他的遊記在下曾經一一拜讀過。”
雲蒼峰點瞭點頭,“先叔父無意商賈,卻對旅行十分癡迷。昔日他遊歷山海之間,從域外帶回阿芙蓉,在苑中栽培。先叔父曾說,此物一旦外傳,必然流毒天下。死前遺命,將苑中阿芙蓉鏟除殆盡……”
雲蒼峰肯定是看出些端倪,但程宗楊一點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謝藝在旁邊道:“雲執事想必對山水也情有別鐘。”
雲蒼峰一怔,然後笑道:“謝先生看得不錯。老夫於經商一途,實非所長。這次走南荒,也是因為老夫對南荒景物略有所知。”
謝藝卻不客氣,徑直道:“雲氏肯陪我們往鬼王峒去,說到底,還是對南荒的局勢不甚放心吧。也許,這裡面還有六先生的意思?”
雲蒼峰微笑道:“和氣生財,隻有和氣才能生財。南荒如果被鬼王峒一傢獨掌,我們雲氏今後的生意不免大受影響。謝先生猜的很準,這確實是我六弟的意思。既然來到南荒,總要探探鬼王峒的底。若能拉攏幾個親近我們雲氏的部族,那最好不過。”
程宗揚呼瞭口氣,“雲老哥這麼說我就放心瞭。不然雲老哥這麼肯幫忙,小弟一邊感激,一邊也免不瞭提心吊膽。”
雲蒼峰笑道:“大傢往後便是一傢人,何必說兩傢話?”
程宗揚嘻笑道:“雲老哥是生意人。有句話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大傢合作,各取所需,這樣才愉快嘛。”
程宗揚話裡輕輕巧巧把把雲蒼峰說的一傢人抹去,暗示雙方是平等的合作關系。雲蒼峰久經江湖,一聽便即明瞭,含笑道:“正是如此,希望我們雲氏能與程小哥合作愉快。”
程宗揚松瞭口氣。雲蒼峰雖然沒有惡意,但由於雲氏的勢力,習慣性把自己當成投靠雲氏的門客看待。但在這個世界裡,自己可沒興趣再去做誰的雇員。
一道斑駁的古道出現在眾人面前。路面由形如龜背的黑色巖石鋪成,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早已凹凸不平,表面佈滿瞭裂縫和坑洞。不過這畢竟是一條路,商隊進入南荒後最好的一條路。
商隊越過盤江,深入到鬼王峒統治的勢力范圍,奇怪的是一路並沒有遇到多少村寨。問起朱老頭,那老傢夥老氣橫秋地說:“這不都是托瞭我老人傢的福?盤江南邊這些鬼村子,進去就得脫層皮……”
程宗揚不耐煩地說道:“老實說!”
“哎!”
朱老頭答應瞭一聲,連忙換瞭一副嘴臉,老老實實道:“從白夷族到碧鯪,要走大路,有十幾個村子。咱們不是著急嗎?我就領著人夥兒抄瞭近道。不過往鬼王峒走這條道,路上就真沒村子瞭。原來有幾個,不是鬼王峒的人給殺光瞭,就是趕到山裡做苦力去瞭。”
程宗揚微微瞇起眼,“鬼王峒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這怎說呢?”
朱老頭又是扯胡子,又是翻眼睛,猶猶豫豫道:“鬼王峒也就是南荒一個部族,住在大山裡頭,終年不見陽光,族裡人鬼模鬼樣的,跟外界沒啥接觸。我球磨著他們大概是弄啥巫術。也就十幾年前吧,突然厲害起來。”
“我聽你說,那些戰士都不是鬼王峒自己的人?”
“我瞧著不像。昨天那一幫吧,有點像……”
雲蒼峰緩緩道:“黑獠。”
程宗揚笑道:“我說他們鼻子上還帶獠牙呢……”
忽然他打瞭個激零,失聲道:“黑獠?”
程宗揚一把拉住蘇荔,壓低聲音叫道:“你們想去送死啊!”
蘇荔面容沉靜,“怎麼?”
程宗揚氣急敗壞地說道:“你昨天已經看出來瞭吧?襲擊咱們的那些,都是黑獠人!”
“是的。”
程宗揚幾乎要叫出來,“黑獠不是你們的盟友嗎?現在連黑獠人都被鬼王峒弄成鬼戰士,你們還打個屁啊!”
“我們出發之前,黑獠人和鬼王峒打過一仗,被俘瞭很多人。”
蘇荔不動聲色地說道:“按照我們的約定,黑獠會不斷與鬼王峒戰鬥,把他們的戰士吸引在山林中。我們花苗和紅苗將趁這個時候,以送親的名義進入鬼王峒。”
程宗揚看瞭看周圍,十分不放心地說道:“真的就你們這些人嗎?”
“我們不可能帶太多人來。但隻要有一線機會,我們都會嘗試。”
蘇荔忽然一笑,“你放心。鬼王峒最兇猛的戰士都在和黑獠人戰鬥,剩下的還要統治南荒這麼大的土地,留下的人不會太多。”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是那個廚子報的信?”
蘇荔說過,鬼巫王身邊有一個廚師是紅苗人,他從送進宮殿的食物推斷,看似嚴密的鬼王宮內,其實人很少。
聽到他口氣裡的質疑,蘇荔微微挺起胸,“我們相信他。”
程宗揚反駁道:“他說的是活人很少吧?你們不是說鬼巫王能駕馭鬼神嗎?說不定鬼王宮裡都是會動的死人!”
“鬼戰士並不是死人,他們也需要食物。”
程宗揚瞪瞭她一會兒,悻悻道:“希望大夥兒運氣夠好,不要被他害死。”
腳下龜背狀的小徑,給眾人帶來難得輕松,至少他們不用再拖著受傷的身體分組開路。
藤蔓沿著道路兩側蜿蜒生長,成片的灌叢甚至長到一人高,將商隊淹沒在濃濃的綠色中。
朱老頭又在吹噓他的神木,不過少瞭石剛,朱老頭吹起來也有些沒滋沒味。
程宗揚道:“咱們連海邊都到過瞭,怎麼沒見到你說的比天還高的樹?”
“這點路還叫路?”
朱老頭哂道:“南荒好幾千裡呢,從東到西要走兩個多月,你這才走瞭巴掌大一塊能見著啥?往東的沼澤你沒見過吧?大湖呢?彤雲山呢?”
程宗揚笑嘻嘻道:“聽著不錯。要不你帶我們去見識見識?”
朱老頭叫瞭起來,“小程子,壞良心啊你!不給錢還讓帶路!”
程宗揚冷笑一聲,“那你哪兒來那麼多屁話?不知道我還以為你是做廣告的呢。”
朱老頭仰起臉,一臉莫名其妙地說道:“啥廣告?”
“啥都不是。旺!”
程宗揚呸瞭一口,“什麼都不是!”
也不知道朱老頭那口帶汁帶味兒的方言哪兒來的,說著說著就被他帶溝裡瞭。
朱老頭說的沒錯。一連五天的路程,商隊都沒有遇到一個村寨。途中下瞭一場暴雨,一直時隱時現的象足印跡終於消失。蘇荔越來越著急,按照約定,紅苗人這時應該已經抵達鬼王峒。她們跟著商隊繞瞭一個大圈,雖然有朱老頭帶路,給商隊節省瞭不少時間,但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瞭。
荒草中露出一座黑石刻成的雕像,雖然石像表面已經因為漫長的歲月而風化剝落,但那種詭異與死亡的氣息,仍令人感到不安。
這些雕像是兩天前開始出現的,越接近鬼王峒,數量就越多。大部分雕像類似於圖騰石。一人高的黑色巖石上,表面雕刻著詭異的人臉和紋飾。還有一些雕刻成未知的動物形狀,長著蛇尾的鷹隼、帶翼的猿猴,甚至還有長著兩張面孔的人類。
第五天起,荒蕪的龜紋古道開始進入山區。兩側的山崖越來越高,也越來越陡峭,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而小徑卻一直向下,陽光隨之黯淡,那天有一半時間,商隊都行走在山崖的陰影中。
第六天,陽光終於消失瞭。兩側的山峰穹頂一樣在空中合攏,隻留下一道窄窄的縫隙透出天光。商隊仿佛走入夜晚,即使在白晝,也不得不打起火把來照亮腳下的小徑。黑暗中,隱約看到兩側嶙峋的山峰,如同踞伏隱藏的怪獸。
“這鬼地方……算是南荒最涼快的地方吧?”
吳戰威的玩笑並沒有引起太多共鳴。這裡給眾人的感覺與其說是清涼,不如說是陰冷。
那些隱藏在黑暗的山巖散發出森森鬼氣,腳廠的龜紋古道長得似乎沒有盡頭,一直朝地底延伸,每個人心裡都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仿佛他們正走在一條黃泉路上,趕往幽冥中的地府。
這種感覺每個人都有,可連一向大嘴巴的武二郎也絕口不提,隻是不斷去摸他的雙刀。黑暗中,他雙眼像猛虎一樣閃動著幽幽綠光。每一絲細小的響動,都讓他目光閃電般掠去。
“別那麼草木皆兵。”
程宗揚道:“咱們是來做生意的,又不是打打殺殺,輕松點。”
武二郎鼻孔裡哼一聲,心神仍沒有絲毫松懈。凝羽腳步像飛翔一樣輕盈,沒有絲毫聲息。那天醒來後,凝羽又陷入沉默。由於這一路離鬼王峒越來越近,眾人不敢再分散住宿。一到夜晚,凝羽就悄然進入密林,直到天亮才退回。
程宗揚知道凝羽是不是願讓人見到她毒癮發作的樣子,卻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幫助她。他找樂明珠商量過幾次,但一聽到那些藥片,小丫頭就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立刻把他滅口的樣子。
至於小紫,她總是帶著可愛的笑容,像小尾巴一樣跟樂明珠忙前忙後,一路上讓吃就吃,讓睡就睡,一點都不給眾人添麻煩。無論是商隊的漢子,還是花苗的女人,都對這個小姑娘又憐愛又惋惜。
誰也不知道他們深入地下有多遠,頭頂最後一點光線也被崖壁遮沒,他們就像行走在地底,觸目所及,隻有黑色的巖石和墨綠的苔蘚。
祁遠咧瞭咧嘴,“在這地方住上一年,活人也變成鬼瞭。”
武二郎冷笑道:“那幫孫子可是在這兒住瞭幾輩子瞭。”
水流聲從遠方傳來,這裡就像另外一個世界,有尖聳的山峰,奔騰的河流,僅僅少瞭一樣:作為生命之源的陽光。面對這個詭異莫名的世界,眾人心裡多少都有一絲懼意。
當然,完全不知道怕的人也有──比如樂明珠和小紫。
這兩個丫頭更像是來旅遊的,剛開始樂明珠東張西望地好奇,小紫興高采烈地解釋。後來樂明珠看累瞭,兩個人就開始玩猜謎語。
“有一條狗,從一棵樹上爬過去,然後就不叫瞭。為什麼呢?”
小紫想瞭一會兒,“不知道。”
樂明珠笑嘻嘻道:“因為過木不汪啊。”
“什麼是過木不汪?”
“就是……我再給你出一個謎語吧!小豆子和小包子打架,不小心把小包子殺死瞭,猜一種食物。”
小紫又想瞭一會兒,“不知道。”
“笨死瞭。是豆沙包啦。”
“小紫最喜歡吃豆沙包瞭。”
小紫高興地說:“我喜歡吃紅豆沙。樂姐姐喜歡哪一種?”
“我也喜歡紅豆沙。咦,你們不是總在海裡吃生的嗎?”
“小紫在鬼王峒吃過啊。薩安叔叔做的豆沙包最好吃瞭。”
“真的嗎?”
樂明珠瞪大眼睛,“鬼王峒有豆沙包可以吃嗎?”
小紫用力點瞭點頭,“薩安叔叔做的豆沙,含到嘴裡就化瞭。甜絲絲的,放瞭好多蜂蜜。”
樂明珠使勁想著豆沙入口即化的美味,口水險些流瞭出來。
蘇荔忽然道:“小紫,鬼王峒還有多遠?”
“我不知道。”
小紫說:“不過看到一座尖尖的山峰就到瞭。”
程宗揚倒抽一口涼氣,看著黑暗中那座刀鋒般的山峰。
巨大的黑色山峰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很難想像,在地底深處會有足夠的空間容納這樣龐大的山峰,即使白夷族那座美女峰,也僅僅有這座山峰的一半。
弧形的山峰宛如犀牛的尖角,或者一柄弧月彎刀。尖銳的峰頂仿佛要刺破天空,劈開這無盡的黑暗。
山峰底部遍佈著蜂巢般的洞穴,黑沉沉看不到絲毫光亮。峰上光禿禿的巖石,讓人懷疑這裡能有生命存在。
幾個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有著同樣的疑惑:這裡就是南荒人聞之色變的鬼王峒嗎?
謝藝嘆道:“謝某原以為鬼王峒會是一座建在山峒間的村寨,未曾想到地下還有如此奇觀。”
雲蒼峰神情很專註,顯示出與他那位叔父同樣的興趣,“此處不見陽光,更沒有飛禽走獸,鬼王峒的人多半是以苔蘚蚯蚓為生,與老夫以為的生食血肉大相逕庭。”
祁遠抽瞭抽鼻子,“有柴火氣。”
吳戰威笑道:“老四是屬狗的,鼻子最靈。看來鬼王峒的人也用上火瞭。”
祁遠抹瞭抹脖子上的汗水,訕笑道:“不瞞你們說,老祁這心一路都在嗓子眼裡吊著。我還琢磨著鬼王峒到處都是死人,隔幾十裡都能聞到屍臭味。”
程宗揚道:“怎麼?老祁遇到過?”
“可不是嘛。有年我跟商隊過一個村子,正趕上村裡受瞭災,拿活人祭祀。都走出上百裡,身上的臭味還沒散,弄得我們幾天都吃不下飯。”
程宗揚道:“我看,鬼王峒的活人也不多。”
程宗揚從未接觸過如此濃鬱的死亡氣息,即使伏屍數萬的戰場,也不像眼前這座山峰,每一個洞穴,每一道石縫,都散發著濃濃的死氣。隻有長久不斷的屠殺,才能讓這裡浸滿死亡的味道。
好在鬼王峒對屍體的處理還不錯,空氣中並沒有腐屍的臭味。倒是自己太陽穴上那處傷痕,像久渴的魚兒遊入大海,持續不斷地汲取著常人無法察覺的死亡氣息。
在遭遇陰煞那晚幾乎耗盡的真陽重新匯聚,眼目變得清明,頭腦也清楚瞭許多。程宗揚精神一振,喝道:“老四!把商館的旗號打出來!”
“成!”
祁遠取出旗幟,懸在鞍側。
這邊易彪也準備打出雲氏商會的大旗,卻被雲蒼峰止住瞭,他微微一笑,說道:“眼下咱們都是白湖商館的夥計。程兄弟是商館的執事,我是帳房先生。至於謝先生,就委屈做一回雜役吧。”
謝藝微笑道:“好說。”
商隊這邊安排停當,花苗人卻遇到一點麻煩。樂明珠很痛快地披上蓋頭,繼續當她的新娘,麻煩的是武二郎。他執意要混進花苗人的隊伍,跟蘇荔她們一起行動。但武二生具異相,頭頸的虎斑怎麼也遮不住。他跟花苗人一起,活像一頭猛虎擠到小白兔隊伍裡,想不引人註目都難。
最後還是程宗揚和雲蒼峰出面勸說,二爺才不情不願地與蘇荔分開。
道路兩側出現兩行高大的圖騰柱,柱上猙獰的圖案刻跡尚新。隱約能聽到一根石柱後鐵鑿在石上敲打的“叮叮”聲。
程宗揚把散開的頭發束好,朝凝羽擺瞭擺手,然後大步走過去,客氣地揖瞭一禮,笑道:“請問……”
那個人佝僂著身體在巖石上雕琢著,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程宗揚提高聲音,“請問……咦?”
那人穿著一件灰色的袍服,不知道多久未曾洗過,已經骯臟不堪。雖然從背後看不到他的面貌,但頭頂那個胡亂盤成的發髻,完全是六朝人的妝束。
他回過頭,用清晰的聲音說道:“把右面第七把鑿子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