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萬愛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這天,正在羅德公司的謝奚葶突然被叫到田華的辦公室裡,田華告訴她,集團派人來接她,讓她去總部一趟。

  謝奚葶問是誰通知的,田華微微一笑,不無揶揄地說,當然是萬總,他可是很看好你的。

  下午,集團的車就到瞭羅德公司,謝奚葶斟酌一番之後,還是覺得先去一下再說,哪怕到時候再用什麼理由搪塞也好。

  實際上,集團的財務部門真要進人的話,這個萬愛民說瞭是不算的。他雖然是副總裁,但主要還是中資方的代表,兼任著財務總監的職務。因爲財務部門屬於集團的核心部門,爲瞭防止任人唯親,集團有明確的規定,就是財務部招人,必須由人事部審核後,最終由集團總裁親自審批,才能進一個人。因此,萬愛民其實隻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當然,現在的謝奚葶是不知道這些內情的。

  羅德集團的總部矗立在省城的市中心,是一幢高聳入雲的雙子樓建築。謝奚葶跟著司機下車,先是到瞭萬總在的22樓辦公室。果然還是希望她到集團工作的事情,萬愛民居然還拿出瞭一份就業意向書,上面赫然寫著羅德集團財務部。謝奚葶心想,如果答應瞭,自己就能一步跨進這個大公司瞭,但也就把自己置於這個老男人的掌控之下瞭--又是一個衣冠楚楚的老男人。可如果拒絕呢,恐怕就連留在羅德制藥都不太可能瞭,況且現在楊路的爸爸也幫不上自己的忙瞭。

  謝奚葶正在躊躇著,萬總卻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如果想進集團的話,還要由集團總裁親自面見。但是萬總說讓謝奚葶放心,他事先已經在總裁面前陳述瞭不少謝奚葶的優點。所以,今天他就是幫謝奚葶安排好瞭去見總裁。而聰明的謝奚葶立刻意識到,如果要面見總裁的話,倒是多瞭一些機會。

  羅德集團的董事長兼總裁,姓葉,叫葉宗明。萬愛民親自領著謝奚葶下到葉宗明在18樓的辦公樓層,先是電話通報,然後,謝奚葶就看見迎面來瞭一位面色冷清的高挑美女,對萬愛民點點頭說葉先生現在有空,說完轉身走在前面,萬愛民連忙帶著謝奚葶跟上去。事後謝奚葶才知道,這個冷艷的美女是羅德集團的董秘羅悠,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紀,臉上化著精致的淡妝,合體的套裙下掩不住女人蜂腰翹臀的身材,穿著絲襪的雙腿筆直修長,踩在高跟鞋上更顯得高挑優雅。

  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口是一扇玻璃門,羅悠用手指在門前的門禁系統上輸入一串密碼後,門開瞭,又穿過一道走廊,才到瞭一扇實木大門前,門上釘著金色的銘牌:董事長辦公室。羅悠輕輕敲瞭敲門,請進,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謝奚葶心想這就是整個羅德集團的最高領導瞭,心下不禁有些忐忑,下意識的深深吸瞭口氣,平復瞭一下砰砰亂跳的心臟。

  羅悠推開門,把二人讓進辦公室,說瞭一句萬總來瞭,便又退瞭出去。

  謝奚葶一進門,才發現這間辦公室實在是太大瞭,幾乎有半個籃球場大小,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兩邊都是書架,整齊地放滿瞭書,而南面則是一片落地窗,站在窗前,就可以俯瞰省城的繁華市景。落地窗前,橫著一張極大的辦公桌,桌後坐著一個男人,背著光,正好整以暇地註視自己。

  這就是謝奚葶和葉宗明之間的第一次見面。

  在落地窗的明亮光線下,謝奚葶看不清這個男人的真實模樣,隻看見一個高大的輪廓。

  “葉先生,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實習生謝小姐。”萬愛民說完,站瞭一會,桌後的男人仍沒有說話,隻是上下打量著謝奚葶,藏在陰影中的目光卻已經觸動瞭謝奚葶最敏感的神經。這是一種犀利的,帶有敏銳的洞察力的目光。她看不清男人的眼睛,卻能感受到,這雙眼睛能洞悉人的心靈,在這雙眼睛的註視下,自己似乎已經被剝裂開來,赤裸裸地奉獻出瞭靈魂,那種灼熱的痛楚,使她顫栗。謝奚葶本能的感覺到瞭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這使她更加緊張。似乎這個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克星,真正的主宰。

  “葉先生,那我就先告退瞭。”萬愛民恭敬地說。

  “幸苦,萬總。”

  萬愛民輕輕退出去瞭,偌大的辦公室裡,隻剩下瞭謝奚葶,還有桌子後面的男人。

  女孩努力壓抑著自己的不安,挺直瞭身體,微笑著說:“董事長好。”

  “叫我葉先生吧。”男人的聲音低沉,穩定,富有磁性,“請坐吧。”

  男人指指辦公桌對面的一張椅子,謝奚葶走過去,坐在上面。他依舊在打量著女孩,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

  “你叫謝奚葶?”

  “是的。”

  “在羅德制藥實習?”

  “是的。”

  “你想到集團的財務部門工作?”

  “我……”話到嘴邊,謝奚葶卻不知該怎麼來說。

  “沒什麼,既然讓你來見我,自然可以把你的想法談給我聽聽。”

  男人已經站起來,繞過桌子徑直走到謝奚葶的面前,皮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他似乎還在努力想著什麼,眼睛一直盯著謝奚葶的臉,那雙眼睛既沉靜,又焦慮,謝奚葶蒲一接觸,便趕緊躲開瞭他的目光。

  這是個斯文白凈的男人,也許在四十歲上下,但顯得很年輕,身材挺拔,隻是有些瘦削。不過那雙眼睛,卻讓人不敢逼視。

  “是萬總向我推薦瞭你,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我是想,如果畢業後能留在羅德制藥公司,是我最好的選擇。”

  “哦,爲什麼?”

  “因爲,如果到省城上班,我媽媽就沒人照顧瞭,所以我還是想先留在本市工作。”謝奚葶把原先的說辭又說瞭一遍。

  “嗯,倒是一個理由。但你有沒有想過,羅德集團的任何一個部門,都不是誰想來就來的。”

  謝奚葶的臉立刻變紅瞭,是啊,自己就算是實習,還是靠楊局長打的招呼呢,她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隻有低頭咬著嘴唇,看著男人筆挺的褲縫。

  “不過,萬事沒有絕對。”男人又說:“既然今天我見瞭你,我可以這樣答應你,一是你可以留在羅德制藥,二是你可以來集團財務部,三是你也可以到董事會當我的董秘。”

  謝奚葶差點以爲自己聽錯瞭,怎麼現在又多瞭一個董秘的選擇?這是董事長親口答應我的嗎?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離開羅德公司,這都是你的自由。不過,你應該在認真考慮後再做決定。”

  “謝謝董事長,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我…我當然非常願意能留在羅德公司工作。”

  “叫我葉先生吧。”

  “是,葉先生。”不知怎麼搞的,在葉先生面前,她的心總是忍不住跳個不停,而且不由自主地變得十分順從。當她鼓起勇氣看向葉先生時,卻看到男人對她笑瞭笑,露出整齊的牙齒。

  這個微笑的男人,竟然還很英俊,而且親和而又含蓄,謝奚葶似乎被某種東西擊中瞭,腦子一時有些眩暈。

  “好瞭,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你先回去,如果想好瞭,可以向我報告。如果有什麼其他困難,也可以直接來找我。”

  從辦公室出來後,羅悠遞給她一張名片,告訴她,葉先生吩咐過瞭,如果做出決定,就向她報告,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聯系。說完,羅悠大有深意地看瞭一眼謝奚葶,轉身走瞭。

  直到走出羅德大廈,謝奚葶砰砰跳動的一顆心才慢慢平復下來。她擡頭看瞭看外面的天空,和身後那幢宏偉高大的建築,深深吸瞭口氣。公司的小車已經過來接她瞭。

  還有10天左右,就要開學瞭。謝奚葶在羅德制藥的實習期馬上就要結束瞭。隻是楊路爸爸的事情,也已經快要雙規滿三個月瞭。如果再有個十幾天,恐怕到時候就真的沒有退路瞭。楊路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但謝奚葶知道他內心的焦灼。因爲有一天,楊路突然對她說,如果他爸爸真有什麼事的話,那也是被冤枉的,希望她不要離開他。

  “怎麼會呢,你也別瞎想瞭,”謝奚葶看著楊路,安慰他說:“我已經決定瞭,不準備考研瞭,因爲我現在有很大的可能會留在羅德公司,到時候一畢業我就工作,我養的起你,你就放心吧。”

  女孩故意這麼說,但心裡卻擔憂著這個一直心高氣傲的男孩會受不瞭這個打擊。楊路的母親似乎也放棄瞭奔走,最近隻是坐在傢中發愁。謝奚葶又跟楊路一起安慰他媽媽,說一定會有辦法的,叔叔一定沒事的。心裡想著現在隻要自己願意,應該是能留在羅德瞭,因爲是葉先生親自給她的承諾,她覺得這個男人的話是可信的。如果真能到集團總部的話,憑著自己的努力,還是會很有發展的,而這都是楊路爸爸的功勞。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謝奚葶暗暗想著,爲瞭楊路的爸爸,也是爲瞭楊路,女孩想用自己的力量爲楊路分憂。

  然而,集團總裁親自面見謝奚葶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在羅德制藥風傳起來。田華這幾天倒是對她挺客氣的,辦公室裡小韓和小胡那兩個男同事,看她的眼神卻有瞭不一般的意味。除瞭仍不時偷瞄著女孩的背影,沒事也不再往她跟前湊瞭。其他人,居然也不再把手上的雜事扔給她去做,謝奚葶倒是忽然變得清閑瞭不少。隻有李主管,仍然讓謝奚葶把這個月的財務分析做好上報,隻是交代她上報前要先給田華審核。

  好些風言風語自然也會傳到謝奚葶的耳朵裡,甚至有人臆測說她是傍上瞭萬總,才得到總裁的親自接見。因爲總裁平時很少見下面的員工,很多羅德公司的老人甚至連葉先生的面都沒有見過,隻知道總裁是個正人君子,而且年輕有爲,偌大的羅德集團在他的掌控下,能穩步發展成爲全省的明星企業,就足以說明他的能力瞭。但卻很少有人瞭解這位總裁的私生活,倒是田華偶爾提過,葉先生雖然爲人低調,但和省裡甚至更高層的領導關系都很好,是個能量極大的人物。

  這些話聽在謝奚葶的耳朵裡,她自然也懶得理會,更不會去辯解什麼。但關於葉先生的事情,女孩倒是十分的關註。她突然在想,楊路爸爸的事情,如果自己去找葉先生,是不是能幫忙解決呢。這個想法一旦有瞭,就總是在心裡盤桓。謝奚葶也知道這樣去找葉先生,真的是太過於冒失,但如果萬一葉先生答應幫忙瞭呢,這不是就真的可以把楊路的爸爸救出來瞭嗎,就算葉先生拒絕瞭自己,無非也就是原來的結果,但爲瞭楊路,自己無論如何也應該試一試吧。謝奚葶這樣說服著自己,覺得這是自己唯一能爲楊路做的事情瞭,也許這也是最後的一絲希望瞭。楊路啊,爲瞭你,我可是在做我從來沒做過的事情瞭。但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楊路呢,謝奚葶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暫時不要告訴他的爲好。因爲如果沒有成功的話,告訴瞭他也沒有意義,如果萬一成功瞭呢,那就讓楊路認爲他父親的確是清白無辜的吧,誰叫自己是心甘情願來幫助這個傢夥的呢。

  好吧,那就隻有去找葉先生瞭。謝奚葶找出羅悠交給她的名片,久久的握在手裡,終於下定決心般拿起瞭電話機。電話通瞭,那頭傳來羅悠冷淡的聲音:你好。

  謝奚葶深深吸瞭口氣,說:“你好,我是羅德制藥的實習生謝奚葶,我想找總裁。”

  電話那頭沉默瞭一會兒,這個短暫的沉默已經讓謝奚葶緊張的冒汗瞭。終於,羅悠在電話裡說,你稍等……現在總裁跟你通話……電話那頭便傳來瞭葉先生的聲音。

  “您好葉先生,我,…我是謝奚葶,就是上次萬總帶我到集團見過您的謝……”

  “我知道,有什麼事請說吧。”

  “葉先生,是這樣的,我…我有一件事情想請您幫忙,所以才冒昧的給您打瞭這個電話,我……”

  “什麼事情,你說吧。”

  “是我同學爸爸的事情,他原來是我們市裡的輕工局局長,現在他……”

  “這樣吧,這件事你就不要在電話裡說瞭,你可以到我辦公室來當面再說。”

  “那…那好吧。”

  放下電話,謝奚葶才發現自己的心簡直跳得厲害,但葉先生居然沒有拒絕,而是讓她去找他當面說,這就是說還是有希望的,真是太好瞭。這個事情,如果葉先生真的答應辦的話,說不定就能成功呢。女孩的心裡一下充滿瞭希望,抱著豁出去一試的心理,想著一定要好好求一下總裁,但又有些想不通,這個高高在上的葉先生爲什麼對自己還挺好的。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幫楊路吧,既然葉先生同意她見他,就說明還是很有希望的。

  正想著這些事情,田華卻已經走瞭過來,說集團安排她去一趟總部,沒說什麼事,讓謝奚葶現在就去,公司已經安排車在樓下等著瞭。謝奚葶自然知道是葉先生,走之前,她特意到洗手間去,對著鏡子仔細整理瞭一番,才急忙下樓去瞭。

  葉先生果然沒有拒絕幫她這個忙,在謝奚葶把事情說瞭個七七八八之後,葉先生表示自己可以出面找相關的領導過問一下,但他告訴謝奚葶,辦這件事情,肯定是需要一筆費用的,而且這個錢,需要他們自己去想辦法,公司自然是不會出的。話說到這個份上,謝奚葶已經非常感激瞭。可回來後,女孩卻還是被這個錢的事情給難住瞭,又該如何解決呢。

  她知道楊路傢其實也一下拿不出這麼多的錢,而且這件事自己也沒有告訴他。但如果沒有錢的話,那就還是沒有希望。可自己也沒有錢啊,況且還是那麼一大筆錢!她已經設想瞭無數種可能,但就算悄悄把自傢的房子賣瞭,也湊不出這麼大的一個數目啊。因爲葉先生告訴她,要辦這件事,需要200萬元。要知道,在2000年的時候,200萬元對於任何一個普通傢庭來說,都無疑是一筆巨款瞭,而對於一個還沒畢業的女學生來說,那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謝奚葶在短短的時間裡又去瞭一次集團的事情,不由又是一陣議論紛紛。更難聽的話就是想不到這個新來的實習生居然是這種人,靠著臉蛋上位,還說是什麼冷美人。還有些人居然又打聽到瞭她是某某領導打瞭招呼才進羅德實習的,看來這個小姑娘真是不簡單吶……

  不過謝奚葶早已無心理會這些,隻是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認真做好這個月要報給總部的財務分析報告。在核算羅德制藥的賬面時,突然,謝奚葶想到瞭一種可能,但這個大膽的決定讓她自己也嚇瞭一跳。但目前這樣的情況下,卻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瞭。楊路啊,爲瞭你,我可是豁出去啦。女孩暗暗下著決心,手指握得緊緊的,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發疼。

  在總裁的辦公室裡,謝奚葶拿出新辦的兩張銀行卡,每張卡裡都存有100萬元。她交給瞭葉先生。單純的謝奚葶想著,但願這兩張小小的銀行卡,真的能幫到楊路吧,因爲自己也確實沒有什麼其他辦法瞭。

  就在謝奚葶實習期結束的最後一天,楊路突然告訴她,他爸爸回傢瞭。他說省紀委已經給瞭調查結論瞭,說是舉報不實,經過嚴格審查取證,證明他爸是清白的。

  是葉先生。謝奚葶知道,這次自己竟然把這麼大一件事辦成瞭,而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這個葉先生,果真是神通廣大。而心裡,卻對葉先生既是感激,又感到害怕。

  楊路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跟謝奚葶說,市裡的主要領導已經找他爸談過話瞭,輕工局撤並後,他爸還會另有任用。謝奚葶聽得出楊路的那種高興,也就語氣輕松的告訴他,自己的實習也結束瞭。

  沒過一個星期,市輕工局撤銷,原局長調任市發改委副主任,代理主任。也就是說楊路的老爸不但官復原職,而且到瞭一個更有實權的部門。

  那天,楊路邀請謝奚葶正式到他傢吃飯,這次他全傢都在,再加上謝奚葶,四個人熱熱鬧鬧地圍坐在飯桌旁。楊路的爸爸倒是一位老成幹練的人,眉眼間倒是很和善。他隻字未提雙規期間的事,隻是故作輕松的說臨到退休瞭,還經歷瞭這麼一番波折,感嘆人生又多瞭一場閱歷,楊路媽媽就笑著說這也算是因禍得福瞭,經過這麼一次考驗,組織上還能不信任你?謝奚葶就坐在楊路爸爸的對面,微笑著聽他說話。看著這個乖巧漂亮的女孩,楊路的爸爸也是從心裡喜歡。可這位楊副主任又哪裡知道,爲瞭他,爲瞭他兒子楊路,對面這個文靜漂亮的女孩子在背後又做出瞭怎樣的犧牲,才換來今天這樣的轉折。而謝奚葶自己也許不知道,她最終將要爲此付出怎樣的代價。這也是今天所有在場一起吃飯的四個人,都無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