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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方姑娘

  父親在鳴夏回傢的第七天就回到傢鄉,跟隨在他身邊的還有個略顯怯懦的小女孩,約莫六七歲,瘦削的個頭,穿著花格子的連衣裙,小小年紀卻依稀看出南方女孩那種特有的溫婉氣質,眉眼如畫,將來也是個美人坯子。

  父親牽著她的手走進傢門時,鳴夏正蹲在太師椅上吸溜著綠茶,見到父親那一刻,心情驀然激蕩起來,往日父親雖常回來,每次都是來去匆匆,現在父親再也不離開,鳴夏心裡空缺的另一塊仿若填上瞭。

  接過父親的行李,還沒等鳴夏開口,父親就拍拍他肩膀,捏瞭捏,哈哈笑道:「小子又長高瞭嘛,不錯不錯,快有你爸幾分的風采瞭,不過還是沒我帥。」

  鳴夏翻瞭個白眼,他爸什麼都好,就是在言語上沒句正經的,不過也正因如此,他跟父親才越發親近。父親又問:「你媽呢?」

  「剛剛還在的,可能去薇華老師傢瞭吧,我去找找。」

  說完鳴夏也顧不得問旁邊的小女孩是誰,推開門就往外走。

  剛走出沒幾步,就看到母親從對門的大伯傢走出來,受鳴夏傢建築風格影響,長垣鄉這些年手裡有點錢的,大多單獨建成一座座院落,獨門別戶,隱藏在花紅柳綠中,俯瞰如棋盤上的格子,別有一番意趣。

  大伯傢在父親的資助下,也建起差不多的小洋樓,這些年大伯雖依舊浪蕩不堪,但好歹顧著點傢庭,大嬸也懶得繼續跟他計較,幾年前帶著孩子從娘傢回來。

  往日裡母親也經常到他傢跟大嬸拉幾句傢常。這會看到母親從他傢出來,也沒多想,說道:「媽,爸回來瞭。」

  母親聽到後,也是一臉歡喜,加快腳步往傢裡走。

  鳴夏跟在後邊回到傢中,父親端坐在紅木椅上,拿著大哥大正說個沒完,帶來的小女孩依偎在他身邊,好奇地打量著屋裡的擺設。

  看到鳴夏母子進來,她下意識往父親的方向靠瞭靠。

  母親看到小女孩,依舊一臉笑容,矮下身子對她說:「你就是小琪吧,長得真是可愛,你叫我嬸嬸就行瞭,還沒吃飯吧?」

  小女孩如小貓般「嗯」地一聲,又抬頭望著父親,父親剛好打完電話,抬手揉揉小女孩的頭:「小琪啊,這是你嬸嬸,那位是你鳴夏哥哥,以後這裡就是你傢,不用拘謹。」

  鳴夏站在旁邊一頭霧水,才一會功夫就多瞭個妹妹,不過他也沒多問,父母遲早會告訴他的。

  中午母親也不打算做飯,讓鳴夏通知幾個親戚,大傢熱熱鬧鬧湊一陣,算是給父親接風洗塵。

  鳴夏接下任務,也不打電話,反正幾個親戚住得近,他先跑到姥姥傢,剛好兩位舅舅都在,就都一起說瞭,大傢之前也有聽說,這次父親真回來瞭,也都挺高興的。

  最後一站鳴夏才到大伯傢,門沒關,他平日跟大伯不是很親近,內心深處甚至有些鄙夷他,就象徵性敲敲門,徑直走進去,大伯翹著二郎腿,慵懶地坐靠在藤椅上,搖頭晃腦地聽著戲。

  鳴夏也不走上去,就站在階下:「大伯,我爸回來啦,中午我媽說乾脆親戚們聚一聚,大傢好久沒熱鬧過瞭。」

  大伯也不站起來,擺擺手:「哈哈哈,回來才好嘛,行,待會兒我叫醉人莊的老李頭整幾桌,他那兒的東西最地道。」

  鳴夏得瞭準信,就應聲好,剛回頭走沒幾步,才想起什麼,又轉過身:「大伯,記得讓嬸嬸幾個也來啊。」

  「行啦,她們娘兒幾個早上回瞭娘傢,待會兒我順道接她們。」

  鳴夏點點頭,這才慢悠悠回瞭傢。

  中午鳴夏幾傢人湊在一塊,觥籌交錯,吃喝玩樂瞭一個下午,鳴夏這一輩的小孩大多開朗,又多是有眼力色的,看得出鳴夏父親對那個小女孩的重視,都主動夾菜給她,又引她聊天,果然在大傢的帶動下,小女孩也漸漸願意說話,到快結束的時候,她已經跟舅舅傢幾個小女孩頗為親近瞭,父親雖喝得醉醺醺的,幾分註意力卻是放在小女孩身上,看到大傢相處得融洽,暗地裡頗為滿意,於是喝得越發盡興瞭。

  待到日落西山時分,鳴夏隻能扶著父親,軟歪歪地撐著他回到傢裡,等母子兩替他換瞭衣服,擦乾凈身子,喂瞭解酒茶,他還嘟囔著繼續。

  母親被氣樂瞭,替他蓋上被子,關上燈,又給小女孩在鳴夏隔壁收拾好房間,照顧她睡下時,已經將近九點鐘瞭。

  鳴夏也沒得空,在旁邊幫忙,等洗完澡。他才有空坐下,對著正在擦拭頭發的母親說:「媽,小琪真就這樣在我們傢住下瞭?」說完他又有些吞吐地問:「那個,她,她不會是我親妹妹吧,老爸,老爸他……」

  還沒好意思問完,他腦殼就被老媽狠狠敲瞭一下:「小小年紀腦子裡想什麼呢,今天看你一直端詳小琪,就知道你心思轉著什麼。」說完母親頓瞭下,才嘆息道:「你爸真要帶個女兒回來,你媽會讓你爸進門麼?小琪是你爸司機的女兒,你也知道,你爸生意越做越大,難免會惹人眼紅,南方那地方向來又比較亂。前幾個月居然有人喪心病狂,買兇要給你爸個教訓,得虧司機在身邊,替你爸擋瞭幾刀,卻是傷瞭要害,來不及搶救就沒瞭。小琪是他女兒,她爸本來就是孤兒,還是你爸張羅給娶妻生子的,誰知小琪媽媽連夜賣瞭房子,把小琪丟你爸那兒,不知跑哪兒去瞭,都是苦命人啊。你爸可能有些心灰意冷,乾脆把生意都轉給其他夥伴,等抓到兇手後才帶著小琪回來,怎麼說小琪他爸都是救命恩人。當時不是怕影響你學習麼,也沒跟你說。」

  聽完母親敘述,鳴夏才知道原來還有這茬,頓時覺得小琪愈發可憐起來,正胡思亂想中,母親又說:「以後要把小琪當做你親妹妹來疼,不許欺負她,知道不?」說完又敲瞭下他腦殼。

  鳴夏齜著牙,不滿地說:「媽,我咋會是那樣的人。」

  父親歸傢的那一夜,鳴夏睡得無比安穩,第二天起來時神清氣爽。尤其是多瞭小琪後,傢裡也熱鬧多瞭,整個暑假期間,鳴夏帶著她進山抓些野雞野兔,有時下河摸魚抓蝦。

  這些都是小琪在城裡不曾接觸過的新奇事物,鳴夏父母又疼惜小琪,真的把她當做親生女兒照顧,漸漸地小琪與傢人間的疏離感消散不見,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在鄉裡她還多瞭幾個小夥伴,沒事就在各傢串門,一群小姑娘經常嘀嘀咕咕的湊在一塊。

  父親歸傢後修整瞭一段時間,又開始張羅著開間茶鋪,他在鄉中心地段買下三棟裝修好的樓房,按自己的想法搗鼓一陣後就開張瞭,剪彩時還找瞭鑼鼓隊助陣,縣裡鄉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上門祝賀。

  說是賣茶,其實也就是他養老的地方,古典雅致的茶莊裡,他每日沒事就是跟一幫朋友品茶閑聊,一個人時就拉著二胡,過得逍遙自在。鳴夏沒事就過去茶莊裡聽大人們談天論地,這也算是增長見聞的一種方法。

  這天中午,父親跑去縣裡赴宴,隻剩大伯跟他的狐朋狗友在茶莊裡打牌,一群人抽著煙,烏煙瘴氣的,鳴夏把頭伸進來看一眼,頭一縮就要走,被叼著煙嘴的大伯看到,嚷道:「哎呦,小鳴夏別跑啊,剛好替大伯跑跑腿。」

  鳴夏隻好呵呵一笑:「大伯您說,要我做啥?」

  大伯盯著牌面,煙嘴一抖一歪地說道:「剛好我煙抽完瞭,你到大伯傢二樓的桃木櫃裡拿包煙,記住啊,就在我房裡的角落邊。」

  鳴夏隻好不情不願地應下,踩起單車往回趕。

  一路上,厚黑的雲層似要崩塌於眼前,路道兩側的槐柳一片沉寂,鳴夏感覺心頭有點煩躁,就加快踩車的節奏。

  到瞭大伯傢,鳴夏敲敲門,沒人應答,就伸手到門前的八角燈縫隙裡抽出一把鑰匙,開門徑直而入。屋裡靜悄悄的,大嬸帶著她孩子不知跑哪兒去瞭。

  鳴夏到瞭二樓,有些愣神,一整排五間房,他忘瞭問第幾間,又懶得跑回去,直接從第一間探起。

  大伯傢的裝修都是他從港臺電影裡學來的,房子整體外觀學瞭鳴夏他傢的幾分典雅,內裡卻是那種暴發戶氣息,跟鳴夏傢的自然大氣差多瞭,不過大伯反而喜歡自傢那種金碧輝煌的感覺,反正他弟弟有的是錢。

  推開第一間,好吧,一堆校服,他傢小孩的。第二間是茶室,第三間是健身室。到瞭第四間,一張碩大的雙人床擺在正中,左邊是衣櫃,右邊卻是一排高大的書架,上邊擺滿瞭書。

  角落裡果然有張桃木櫃,鳴夏抽開櫃子,拿出煙包好,剛要出去,眼角餘光卻瞄到書架角落裡有本中華書局版的《孽海花》,他咧咧嘴,大伯不學無術,挑書的眼光倒是不錯,就不知這是哪位高人替他指點的。

  逡巡過一排嶄新的書,鳴夏抽出那本《孽海花》,剛要翻開扉頁,從中嘩啦地掉落張紙片樣的東西,鳴夏俯身拈起它,不經意一看,這一眼,直讓他渾身血液上湧,嘴角哆嗦,腦子裡一片空白,整個人僵硬在那兒,恰在此時,窗外「轟隆」一聲,一道紫青的閃電劃破長空,隨之嘩啦啦地,豆大的雨點瓢潑在透明玻璃上,沉悶瞭整個七月的雨,終究還是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