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愁眉苦臉地道:“這幾年來好多瞭,誰讓您是我的二姊呢,何況二姊豈止是好看點兒而已,簡直就是美得離譜!李大哥會吃我的醋麼?這話誰信啊!說到他,剛才我瞅瞭半天,咋還不見他人呢?難道李大哥都快當傢瞭,反而變得象個害羞的小媳婦兒、不敢出來見人瞭麼?”
言罷他轉頭四顧仍不見人,二姊雖已成親多年,但他仍習慣於象當年那樣稱呼這位很理想的二姊夫。
“無月別找啦,這次是二姊帶孩子自個兒回來的。”
無月很是失望:“李大哥為啥不跟您一塊兒回來嘛?都幾年不見瞭,他一點兒都不想咱啊?”
二小姐解釋道:“你姊夫最近忙於接管傢族產業,整日價忙得不可開交,一時半會兒走不開,我又急著趕回來探望娘和大姊,所以……”
無月更不樂意瞭,嘟噥道:“二姊就不想咱啊?真是傷心!最近三天來人傢對二姊可是天天望眼欲穿,就盼望著這一刻哩!”
他這句話倒真的是發自肺腑!雖然他對二姊的禮物充滿期待,可眼下見到二姊之後,自有一番濃濃情感在心頭油然而生。
二小姐心裡一熱,摸摸他的頭發柔聲說道:“咋會不想呢,以前二姊在蘇州經常就在想,當年那個漂亮小男孩現在都長成啥模樣瞭呀?後來有瞭寶寶,心思全放在他的身上,就沒空再想你這個小弟瞭。”
其實她這話隻說對瞭一大半,有瞭孩子之後,偶爾閑瞭她還是忍不住會想的。當年她對無月的感情跟北風有些類似,濃濃姊弟之情中不乏深深情愛,同樣恨不得永遠把他捧在自己的心尖上、珍愛一生一世,為他生兒育女、跟他白頭偕老,除瞭他,再也不想要任何男子,對待感情的方式也一般,跟大姊為瞭愛可以不顧一切的狂暴性格迥然不同。
當年在蘇州獲悉大姊回門後的那等瘋狂之舉,她震驚之餘又非常佩服大姊,自己無論如何也沒有大姊這麼大的勇氣,雖然出嫁那一陣她也好想做同樣的事!如果老天容許她有一點點自由選擇婚姻的機會,讓她有機會跟最心愛的人兒共度一生,她的命運會截然不同,到底是禍是福她也不知,或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至少她的感情世界從此變得面目全非。
懷春少女時代每每跟無月靠近些,她的芳心便會猛然抽緊、似被一縷滾燙熱流擊中,令她一陣心悸,在遠嫁蘇州之後,她認為這種奇妙的感覺也已煙消雲散,在自己未來的人生中絕不會再有。然而無月剛才的舉動,卻令她的心不由得抽緊一下,看來初戀時的深深情懷並沒有那麼容易淡去、總會在心底留下藕斷絲連的印記。
她話音剛落,但聽身後的愛兒哇哇大哭起來。她和無月忙轉頭看去,或許是大姊親孩子的小臉蛋兒用力太大,小寶寶不幹瞭!
她跟母親和大姊一樣、母性奇重,但凡想到孩子、所有風花雪月便消失無蹤,忙從大姊手中小心翼翼地抱回孩子,心疼之極地直抱怨:“大姊總是這樣毛手毛腳的,象你這樣抱孩子和親臉蛋兒怎麼成?哦哦~小寶貝兒別哭嘍!大姨不乖,媽媽幫乖兒報仇咯……”邊哄孩子邊作勢打瞭大姊一下。
大小姐撓撓頭,但覺嬰兒軟軟的小身子還真不好侍弄,遂虛心求教:“那該怎樣抱孩子才對呢?二妹快教教我!”
二小姐瞄瞭無月一眼,又瞅瞅大姊:“大姊是不是有瞭呀,這麼急著想學育兒經?”
大小姐恨鐵不成鋼地瞪瞭無月一眼,氣吼吼地道:“大姊倒是很想,可這小笨蛋太沒用!”
二小姐沖無月眨眨眼:“無月要努力哦?看把大姊急成這樣!”
無月尷尬地撓撓頭,訕訕地道:“那是那是。”
站在他身後的北風怔怔地看著大小姐,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樣。無月似有所覺,回頭問道:“北風姊姊,一路急趕那麼遠的路,您一定很累吧?快回去歇著去。”
北風臻首微搖:“我不累,你們姊弟倆這麼久沒見面,盡管陪二小姐多聊聊,不用管我。”
二小姐也轉頭看瞭她一眼,心中沒來由地冒出一個念頭:當年遠嫁的如果換成是她,不知無月又會是什麼態度?據說當年頻頻登門向娘說項,想迎娶北風為妻的旗主、大領主和部落首領不少,此事到後來全都不瞭瞭之,不知是不是因為無月強烈反對的緣故?
由於是雙喜臨門,當晚在棲鳳樓內殿裡給二小姐舉行的接風晚宴上熱鬧非凡,個個興高采烈!不過人數不算太多,而且除瞭無月全是女賓,除瞭羅剎門那些頭面人物,還有些濟南府富貴之傢的貴婦和千金小姐。
慕容紫煙高踞主位,周傢兩位千金小姐分坐左右,二小姐免不瞭要把無月拉到身邊坐下。分開那麼久,姊弟倆總有說不完的話,席間大傢輪流向二小姐敬酒,無月知道二姊一向不善飲酒,在她一一舉杯答謝之後,統統接過酒杯替她喝下,一如當年慣於呵護女孩子的男子漢豪爽風格,令二小姐心中暖融融的。
其間她也主動喝瞭幾杯,弄得粉腮暈紅、星眸迷離,醺醺然瞧無月在身側不斷晃動的身影,恍然如夢,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目光中滿是溫柔卻又不乏堅毅之色的翩翩美少年,不就是她當年無數個春閨夢中、所幻化出的那個夢中情郎未來的模樣麼?那種飄逸的風度更是一般無二!尤其對她如此親密的言行舉止,跟她理想中的夫君有何區別?
所以接下來她不顧無月的勸阻,又多喝瞭幾杯,借酒意蓋臉,跟無月說瞭些稍稍逾越一般姊弟之情的親密悄悄話,還默許瞭無月偶爾摟摟她的柔軟腰肢之類的親昵舉動,權且重溫一下當年那種心醉神迷的感覺……
入夜,朝雲樓樓上被爐火烤得溫暖如春的臥室中,二小姐抱著熟睡的愛兒凝坐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朦朧的月色、凜冽寒風不時由耳際呼嘯響過。她性格溫雅恬靜,跟大姊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當年她便習慣於象這樣坐在這兒靜靜地看、凝神去聽,有時身邊還有無月那個小搗蛋鬼。
她的懷春少女時代就是象這樣一天天度過的,窗外西北方不足十丈外便是大姊的暮雨樓那道圓拱門,每到夜裡門楣上那盞燈籠下就會出現一片昏黃暗淡的小天地。所以大姊愛上無月她是第一個發現的,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如此?或許,該說她比大姊愛得更深……
然而她跟為瞭愛可以鬧得天翻地覆、不顧一切的大姊不同,那隻是她當年心中的一個小秘密,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小秘密。
無月跟大姊做過的事同樣也對她做過,在她臉上和心上均留下過無數次難以磨滅的記號,當父親為她訂下這門親事的那天,她心碎於同樣的月光下、夢斷在比今夜更加凜冽的寒風中,被恐懼、絕望、痛苦和無奈輪番折磨,那之後的十來天自己是如何度過的?從當時到現在,她仍記不起一絲一毫……
然而她跟大姊後來出嫁時不同,她選擇瞭服從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當時雖然她的心中眼中隻有無月一個,認為除瞭心上那個人,她今生的情感將飄零無依,然而出於少女的矜持她從未明確對他表白過,即便跟他卿卿我我到難以自持、渾然忘我之時,所以她很慶幸,如今才能繼續正大光明地愛他疼他、不過純粹是把他當作心愛的弟弟,甚至超過至親的巖弟。
然而他的影子從來都是作為她懷春少女時代春閨夢中的初戀情郎存放在她心底深處的,甚至婚後兩三年內依然如此,但她很懂得該怎樣把少女時代的朦朧情懷和夫妻之情區分開來,侍奉公婆、襄助夫君,成為李傢有口皆碑的賢妻,一年多之前生下愛兒之後、她又成瞭李傢的功臣和良母,初戀的情懷漸漸淡去,但始終殘存著一絲一縷、令她偶爾仍要牽掛……
尤其這次聚首,她原以為自己已漸漸淡去、終將消失無蹤的情懷,竟依然還在,她如此急匆匆地趕回濟南府到底是為瞭娘和大姊,還是因為無月?關於這一點,她坐在這兒思忖瞭半天也沒能想出個清楚明白。
外面雅廳裡擺著幾隻檀木箱子,那是她給無月帶來的禮物。
樓梯上傳來一陣響動,前面的腳步聲細碎,那是她的貼身丫鬟小月,當年隨她從這兒陪嫁到蘇州李傢,跟後來大姊的丫鬟貞雯陪嫁到揚州蘇傢一樣,唯一的差別是經過大姊那番差點出人命的鬧騰,主仆倆又回來瞭,即將成為無月的妻妾,而她和小月則沒有。
後面的腳步節奏很奇特,但除瞭她,恐怕即便有人能聽出跟別人的腳步聲有所不同,也絕無法象她這樣分辨得如此清楚,連落地前總要用腳尖輕點一下地面的輕微響動都能感應到,而且身心都會出現如此強烈的反應,一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