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月點點頭:“孩兒也曾聽秋荻阿姨提起過他,聽她之意,當年就是因為反對丈夫起事無果,她才憤而隱居深山、導致夫妻分居兩地的。要說起來,孩兒幼時應該見過他,還有一丁點兒印象。按說他該好好保護柳傢堡的,沒想到還會出這些事兒,可見他未必有多麼顧念舊情。”
柳青梅仔細瞧瞧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道:“說起秋荻,恐怕月兒巴不得人傢夫妻分居兩地,否則你哪有機會把這位冷美人勾引到手?”
無月訕訕一笑,皺眉問道:“所以大姨就必須經常帶人出來巡視,教訓那些敢於冒犯柳傢堡產業的小股宣德軍咯?”
柳青梅言道:“談不上教訓,多數時候都是加以制止即可,小規模沖突難免,但盡量避免沖突升級,那樣對我們不利。另外誠如月兒所言,雖然戰天鷹有令,可畢竟縣官不如現管,爹和大伯也不得不每半年遣人去一趟銀州府,給宣德軍將領詹海亮打點一次,希望他約束部下不要動柳傢的地盤,柳傢堡及其所屬產業才得以平安無事,否則月兒也沒法在傢裡安享天倫之樂瞭!”
無月釋然:“原來如此,姥爺是以賄賂詹海亮來保得柳傢堡的一方平安。”
“那倒不算賄賂,準確點說,該是柳傢堡一年兩次上繳給宣德軍的例銀或稅賦。”
無月大皺其眉,“這樣說來,柳傢堡豈非要上繳兩份稅賦,分別上繳給朝廷和宣遼軍麼?近年來朝廷的苦捐雜說越來越重,咱柳傢堡怎麼吃得消啊?”
柳青梅搖搖頭,“由於河套地區被宣德軍牢牢占據,我們不用再向朝廷繳稅,其實這一地區已經沒有任何朝廷衙門,官府即便想收也是鞭長莫及。朝廷稅賦雖重,經常朝令夕改,但收稅多少還有些規矩,宣德軍則沒有定數,遇上饑荒或人馬擴張太快,為瞭養活部隊往往向本地豪門或大戶人傢獅子大開口,他們要多少你就得給多少,比官府的盤剝還重。”
“那咱們柳傢堡還怎麼活啊?”
“先前大姨不是說過麼?戰天鷹曾下令不許騷擾柳傢,詹海亮對我們也不好太過分。每次去打點之時,咱傢總管柳營山倒是可以跟詹海亮討價還價,把上繳的額度盡量控制在咱們可以接受的范圍內。要不然,柳傢堡恐怕已被逼得破產,你和這些丫頭們隻能喝西北風瞭!本地區其他那些豪門士族可就慘瞭,再龐大的傢業也養不活戰天鷹數十萬大軍,超過一半已經破產淪為難民,即便還能慘淡經營的也紛紛打算舉傢遷往異鄉。”
無月若有所思,“在和平時期,無論是豪門大戶還是平民,都要受到官府的欺壓盤剝,遇上亂世又得被叛軍勒索,怎麼都沒有好日子過。這一點還不如女真部落聯盟,大部分財富被各部落擁有,權利也不那麼集中,雖然也有權力爭鬥,但隻是在貴族上層之間展開,波及面沒中原這麼廣、對民眾的危害也沒那麼大,所以金國人口雖少,卻比千禧朝更強大。”
柳青梅悲天憫人地長嘆一聲:“月兒說得很有道理,就拿這一地區的其他大戶人傢和百姓們來說,可就沒咱們這麼幸運瞭,兵連禍結之下沒法安居樂業,紛紛選擇逃亡異鄉避難,許多村莊已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無月近年來遊歷江湖,眼前浮現出無數街頭和鄉村那難民無數、餓殍遍地的一幕幕慘景,不禁喃喃自語:“歷朝歷代無論天災還是人禍,受苦受難的永遠是民間和百姓,難道這就是聖賢所言的因果報應?善良人們該得的果在哪兒?欺壓百姓的惡人的報應、又在哪兒?怎樣才能做到公平正義,讓民間的富人和平民都能盡展所長、各得其所,安居樂業呢?”
柳青梅仔細看看他,贊許道:“月兒心懷天下,不愧是柳傢的好男兒!看來這十多年的在外歷練,對月兒的幫助非常大!”
她帶隊浩浩蕩蕩地前往柳傢堡以東三十多裡外的天馬牧場,一路上許多鄉村裡僅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青壯年和婦女幾乎不見蹤影。即便是柳傢堡名下的農莊,雖然雇農們並未逃往異鄉,但偶爾也會有宣德軍小股流寇前來騷擾,搶奪糧食和牲畜、甚至有淫辱婦女之事發生。見到柳青梅率隊前來,雇農們如見救星、紛紛向她訴苦。
隊伍行至高傢莊,這是柳傢堡所屬的一處農莊,遠遠便聽見村裡雞飛狗跳、人聲鼎沸,各種怒罵、婦女的尖叫和小孩的嚎啕大哭聲陣陣傳來!
柳青梅臉色一變,忙道:“夢兒、月兒,咱們快進去瞧瞧!”言罷一馬當先沖進村裡。
無月隨她沖進村口數十丈,但見數十名頭紮黃巾、手持大刀和標槍的強盜扛著十幾隻大大的糧袋,牽著幾頭肥豬和耕牛迎面而來,其中兩個架著一名婦女的胳膊、看似欲強行把她帶走,婦女披頭散發、掙紮哭喊著,竭力想掙脫開來,鬧得不可開交!
在他們身後,一群村民提著鋤頭和棍棒緊追不舍,男女老少都有,雙方持械群毆,卻不是這夥強盜的對手,陸續有人被砍翻在地,驚呼和慘叫聲陸續傳來。
無月從鞍袋中拔出鐵槍,挺槍策馬疾沖而上,轉頭看著疾馳中的大姨說道:“這些人是……”
“這夥人便是宣德軍所部,頭紮黃巾是他們的顯著標志,月兒往後遇上他們定要小心!”說話間柳青梅已率先沖到距那夥匪兵不足五十丈處,無月等七騎緊隨其後。
一名頭戴鐵盔、破舊皮甲裹身的壯漢騎著白馬,手提長劍走在前面,看模樣該是這夥匪兵的首領,他身後的馬背上橫放著一名被五花大綁、頗有姿色的年輕婦女。
眼見柳青梅等人銀盔亮甲、氣勢洶洶策馬撲來,後面還跟著黑壓壓一大片人馬,他忙勒馬停下,色厲內荏地喝道:“你們是誰?想要幹啥?”
柳青梅怒道:“閃電寒梅,相信你也聽說過。我倒想問問你們在幹啥?快把人放瞭,把搶來的東西還給村民,否則對你們不客氣!”
匪首愣瞭愣,尚未答話,那夥村民卻大喜過望,紛紛趕到她的馬前一陣歡呼,七嘴八舌地嚷嚷著:“咱們的大帥帶人來啦!真是太好瞭!”
匪首強作鎮定,喝道:“我如果不還,你們又敢怎地?難道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閃電寒梅名頭響亮,加入宣德軍之前他便已是如雷貫耳,自知遠非她的對手,忙抬出宣德軍這座大靠山試圖嚇住她。
柳青梅在他當面勒馬停下,冷笑道:“我知道你們是宣德軍所部,但這唬不住我,若不按我說的做,你們今天休想離開這兒!順便問一下,你們可是銀州詹將軍的部下?”由於不能為此跟宣德軍鬧得太僵、導致沖突升級,她不得不強抑怒火,說到後面這句話語氣緩和許多。
匪首點點頭,隨即實事求是地道:“不過咱們加入宣德軍還不到半年,暫時還沒機會見到他那樣的大人物。”
“那就難怪瞭……難道你們沒聽說、詹將軍嚴禁部下侵擾米脂柳傢堡名下的各類產業麼?”
匪首點點頭又搖搖頭:“好象曾聽友鄰部隊提起過,但不太確定。前幾天咱們在黃河邊的坑鎮外和官軍一戰大獲全勝,兄弟們吃瞭幾頓飽飯之後,在班師回營的途中就斷瞭糧食,我這些兄弟們饑寒交迫,不得不沿途向村民們暫借一點糧食。其實不光是我們,許多友軍小隊也是這樣。隻是不知,這兒是柳傢堡名下的農莊麼?”
無論他信不信詹將軍下過這樣的命令,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能順坡下驢化解眼前的危機最好不過,若閃電寒梅所言是假,他啥時候不能帶人來殺個回馬槍?
柳青梅言道:“正是。有一點我要提醒你,無論怎樣你們都不該強搶民女!如果我沒記錯,你們宣德軍的軍紀上應該有這一條吧?而且是一旦觸犯、必被砍頭之大罪!我想,或許該派人去銀州府向詹將軍說明此事,看看他會不會縱容肆意違反軍紀的部下。”
匪首一愣,他本是占山為王的小土匪頭,以他投奔宣德軍這半年來的所見所聞,每次跟官軍大戰之後,軍紀難免松弛些,他今天帶兄弟們幹的這類事兒在其他友鄰部隊屢見不鮮,大傢都習慣瞭,不過這一條在軍紀上高居前五,的確是殺頭大罪。
到此地步他除瞭服軟還能咋地,忙裝出一副笑臉,“這事兒我想柳大俠一定也不想鬧得太大……我瞧這樣吧,我們歸還搶來的財物和女人,此事就算揭過,如何?”
柳青梅點頭說道:“好吧,放下女人和財物,你們可以走瞭。希望回去後留心打聽一下,詹將軍的確有此嚴令,我並未騙你,同時也希望,以後別再打柳傢堡名下產業的主意。”
那名匪首轉過身去招呼部下放人、將搶來之物還給村民,隨即沖柳青梅拱拱手,帶人揚長而去。
無月臉上怒容隱現,按他的想法,這夥強盜必須給村民鄭重道歉!他真想接過話頭,阻止這夥人離開。
柳夢兒忙按住他的右肩,目註他臻首微搖,示意他稍安毋躁。她很理解娘的處境,若非迫不得已,娘委實不願對付這夥人,更遑論殺光他們瞭,那會給柳傢堡帶來滅頂之災!
無月聰明絕頂,一愣之下也很快反應過來,知道大姨有不得已的苦衷,隻好罷瞭,但心中那份窩囊不可名狀。
大隊人馬離開高傢莊繼續前行,誠如那位匪首所言,接下來途徑的柳傢堡名下三個農莊也都程度不同地遭到宣德軍小股部隊的搶劫,損失不算大,卻被搶走兩名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