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張媚問道:“老爺,在我印象中,您已有一年未到訪過德州,能確定那位故友眼下就在傢中麼?”
侯爺笑道:“夫人放心,一年來與滕兄雖未謀面,但一直有書信往來,眼下他就在府中,咱們不會撲空的。”
張媚皺眉道:“咱們聊一會兒就走吧,我可不習慣住在別人傢裡,情願住好點兒的客棧。”
侯爺掀開車簾張望一陣,搖頭嘆息道:“俗話說國傢興亡、匹夫有責,可當此危難之際,咱倆一路行來到處依然歌舞升平,夫人瞧瞧,這條街上跟平時也沒啥兩樣。”
張媚不以為然地道:“老爺是官老爺自然這麼說,可我站在百姓的角度想想,這也情有可原,那些令人焦頭爛額的事兒自有老皇爺和你們這些官老爺去操心,跟百姓有何幹系?難不成官老爺們有好處時百姓靠邊站、國傢危難時他們就該拋頭顱、灑熱血去為官府拼命麼?”
與無月在溧陽鎮一別,已很久沒有他的消息,她心中擔憂,不知李君怡母女是否能順利掩護他逃脫繡衣閣的追捕,君妹顯然跟自己同樣心思,來函問過幾次,她也無法回答。
正基於此,數月前朝廷悍然調集大軍剿滅羅剎門更令她大為不滿,認為朝廷不該插手江湖之事、犯瞭神州武林千百年來之大忌,還害得無月成為所謂的朝廷欽犯,難怪會招來兵連禍結,認為這是對朝廷的報應,對官府頗有微詞,連帶著對老爺這位所謂的高官說話時也是帶尖帶刺。
侯爺不禁皺眉,就事論事,他私心也覺得老皇爺處理此事的確欠考慮,然而夫人過於偏激的言辭仍令他吃驚,夫人與羅剎門沒絲毫關系,從弟媳婦這方面來說該是對頭才對,羅剎門被滅她何以反應如此強烈?僅因為朝廷壞瞭規矩麼?
他正待說話,但聞外面傳來一陣高聲喧嘩和小孩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張媚忙掀開車簾看去,街上一群大約十來歲、衣衫襤褸的小乞兒齊聲吶喊著:“打死這個膽大妄為的小混蛋!”
這幫乞兒一邊高喊、一邊追打一個小孩,被追的小孩渾身臟兮兮的、也是一副乞兒模樣,隻是比那夥乞兒年紀更小,還不到十歲的光景,人小力弱跑不快,很快被追上,那七八個乞兒撲上去把小孩按在街角上一陣拳打腳踢,就象對待生死仇敵一般直往死裡打!
小孩被打得哀叫兩天,不住哀求道:“各位大哥大姊饒瞭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敢啦!嗚嗚嗚……”
可那幫乞兒不為所動,繼續拳打腳踢,尤其領頭那個十四五歲的男孩連連猛踹小孩的肋間,小孩發出一陣慘叫,似已受不住,驚叫呼救:“救命啊!唔唔~哎喲!誰來救救我!”
街邊圍瞭一圈人,大多是從包子鋪裡出來看熱鬧的,個個袖手旁觀,也不見有人上前阻止那些乞兒的暴行。張媚一向好打抱不平,百媚俠女的名頭便是這樣來的,見狀哪能看得下去?她也不待馬車停下,飛身掠出車廂大喊道:“你們這幫該死的小兔崽子,快給我住手!”
小乞兒們聞聲回頭,那個領頭的男孩狠狠地在小孩肋間踹瞭幾腳,才回頭對她說道:“看夫人身手不俗,該是江湖中人吧?這傢夥一大早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搶占咱們的地盤,大夥兒這是在按江湖規矩辦事,所謂國有國法、行有行規,望夫人切勿幹涉!”
張媚但覺又好氣又好笑,這幫小破孩兒居然也好意思跟自己這樣一位老江湖提啥江湖規矩?見被揍的孩子蜷縮在墻角痛哭不已,嗓子已嘶啞、哭聲也愈發微弱,顯然傷得不輕!
“你們統統給我滾開!”她懶得囉嗦,撲上前轟開這些可惡的小傢夥,扶起地上的小孩。
小孩被揍得有些站不穩,張媚隻好攬住小孩的肩背,也顧不得小孩身上臟得要命、散發出陣陣惡臭。
小乞兒們依然心有不甘,不時有人沖上前想打這小孩,卻哪是張媚的對手?個個頭上各挨瞭幾記重重的爆栗之後,眼見不是個兒,便一哄而散。
她把小孩帶上馬車,見孩子鼻青臉腫、鼻孔與嘴角鮮血長流,鼻涕眼淚橫流、與臉上厚厚的污垢混雜在一處,成瞭一張黑漆漆的五花臉,透過破衣爛衫可見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瘀青處處,也不知被打斷骨頭沒有?
她仔細檢視孩子的傷勢,心中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那幫乞兒真是可惡,對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瞭如此重手!忙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敷在小孩那些較大的傷口上,吩咐車夫趕快找一傢藥鋪停下,好盡快找大夫為小孩療傷,同時問道:“可憐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
小孩弱弱地道:“我叫小仙,今年九歲。”
小孩嗓音嘶啞、說話聲音又小,但張媚也能聽清,不禁奇道:“你叫小仙?難道你竟是一個小女孩麼?”
也難怪她吃驚,她還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小女孩,尖尖的小腦袋,小臉生得上窄下寬、與眾不同,五官全縮在一堆、難看之極,膚色雖不象在溧陽鎮上見過的情兒那般黝黑,可也遠遠談不上白凈,竟比邋遢的情兒更難看、也骯臟得多,當然也有共同點,她倆的名字倒是一點也不邋遢。
小仙難為情地點點頭。張媚皺眉道:“那些乞兒幹嘛打你?而且下手這麼狠!”
小仙低聲說道:“我是外地來的乞兒,初來乍到,雖明知討飯也是各有地盤的,可實在餓得受不瞭,今兒早晨便偷偷跑到東大街上討瞭一個饅頭充饑,結果壞瞭人傢的規矩,以至被追殺。”
張媚行走江湖多年,對此類行規也有所耳聞,不過為瞭一個饅頭、至於把人往死裡打麼?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她倒是不嫌臟,侯爺可就不一定瞭,瞧瞧小仙一身污穢、就像剛從一條臭氣熏天的陰溝裡撈出來的,但覺渾身似乎都癢瞭起來,身子往邊上直縮,唯恐有跳蚤爬上身,不禁皺眉抱怨道:“夫人把這孩子帶上車來幹嘛?”
張媚陪笑道:“小仙被揍得倒在街邊、已奄奄一息,賤妾可不忍眼見一個小小的孩子橫死街頭而置之不理,老爺不覺得她很可憐麼?若是咱倆的女兒被人如此欺負,您又會怎樣想?”
侯爺皺眉道:“我也覺得這孩子可憐,但夫人可以讓她坐在後面那輛馬車上啊,幹嘛要跟咱倆擠在一起、不怕招來跳蚤麼?”
他不說還好,張媚聞言之下,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確有其事,但覺渾身都癢瞭起來,很是難捱,還好馬車已停下,但聽車夫說道:“老爺、夫人,藥鋪到瞭。”
郎中替小仙仔細檢查過傷勢,除瞭渾身是傷,還斷瞭三根肋骨。接骨時小仙痛得涕淚長流,張媚也是感同身受,忍不住攥緊雙拳。
料理好外傷之後,郎中又配瞭一些藥、外敷內服,療治內傷,同時言道:“這孩子傷勢沉重,回去後得按時服藥,傷口三天換一次藥。綁上的夾板不能松開,以免斷骨錯位,不躺上一個多月她休想好得完全。”
待郎中料理完小仙的傷勢、支付醫藥費之後,張媚希望借用一下鋪面後郎中傢的浴桶、並打來熱水給小仙洗個澡。藥鋪老板娘提出要另外收錢,張媚心中不樂,可人傢的要求並不過分,隻好咬咬牙掏出十個銅板遞給她。老板娘不收,心中好笑:如此氣派的貴夫人,出門自己帶錢的已是很少,出手如此吝嗇的更是稀有!
經過將近半刻鐘的討價還價,最後張媚掏出半兩左右的一塊碎銀成交。她站在屋角一邊看著丫鬟服侍小仙洗澡,一邊忍不住抱怨:“我也是行善而已,這老板娘真是沒良心,竟好意思收我這麼多錢!”
詩兒在她身後笑道:“夫人且瞧瞧,用瞭人傢多少熱水?浴桶裡已換過兩次水,仍尚未洗凈,恐怕還得換水才成,人傢收點錢也是應該的呀。”
詩兒今年十七歲,是她的幾個貼身丫鬟之首。張媚想想也是,可依然有些肉疼,吩咐丫鬟又換過兩次熱水後才肯罷休,一心想把那半兩銀子全給洗回來。
給小仙找一套幹凈衣裳穿上也很傷她腦筋,去鋪子裡買新的太貴,眼見老板娘的女兒雖比小仙還小一歲、個頭卻差不多,便對老板娘說明小仙本是乞兒,自己也是行善,希望她行行好、把女兒的舊衣裳施舍一套出來。老板娘自然不願,耐不住張媚的軟磨硬泡,總算答應轉讓,但要收錢。又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二十個銅板成交。
洗凈身子換上幹凈衣裳後,小仙依然令人不忍多看一眼,不過坐上馬車後,侯爺至少不再嫌她身上太臟、怕招來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