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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五八折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翌日,當林采茵提著貯盛食水湯藥的藎篋、獨個兒來到“望天葬”,見耿照與蘇合熏好端端坐在鳥籠中央時,嚇得竹篋都翻瞭,一跤坐倒,“妳”瞭個半天,始終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這與她徹夜苦思,好不容易編出來的腳本有天地雲泥之別。她屏退左右,本想成為頭一個發現“兩名重犯不知何時不見瞭”的目證,借以撇清嫌疑,誰知這倆墜入霧底的傢夥竟又回到籠裡,底部變成兩扇大活門的鳥籠也恢復原狀,直如白日見鬼,突然深悔沒帶四名……不!是帶八名婢仆前來。蘇合熏直將她嚇夠瞭,才好整以暇地開口。

  “以後每日送膳,須備足兩人三餐的份量,熟牛肉至少兩斤,兩隻熟雞蛋,飲水須充分供應!”口吻雖是一貫的清淡冷漠,內容卻滔滔不絕,竟是在點菜。林采茵半晌才回神,顫道:“妳……妳究竟是人……還是鬼?”蘇合熏睨著她,帶著難以言喻的悲憫。

  “……是鬼的話,我會讓妳準備素果。記好瞭?要不我再說一遍?”一副無法信任她的智商的模樣。林采茵的腦袋還未恢復運轉,遭受蔑視的防禦本能倒先清醒瞭過來,霍然起身,一指籠中清冷的美女:

  “做妳的清秋大夢!蘇合熏,我不知妳玩得什麼把戲,要吃肉喝水,妳等下輩子罷!我正愁上哪兒去找妳們!”忽然閉口,雙目圓瞠,似想到瞭什麼,一時無語。

  蘇合熏可憐似的俯視她:

  “方才說的,是頭一個條件,用來交換我們待在這兒,“哪兒”都不去。”林采茵陡地爆出誇張的尖銳笑聲,橫眉豎目,惡狠狠道:“笑……笑話!我今兒便向主人稟報,將妳倆打入地牢!我雖不知妳是如何辦到,要想再逃一次,門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妳要怎生說?”蘇合熏並腿斜坐,腰背直挺,修長的上身曲線玲瓏浮凸,雖端坐如儀,表情卻像歪首托腮似的,透著難以言喻的無奈和無聊。林采茵被這模樣深深刺傷,身子忍不住顫抖瞭起來。蘇合熏恍若未覺,自顧自道:

  “是妳不小心將我們放走瞭,才知這“望天葬”不安全?是妳告訴他,這是全冷爐谷最安全的監禁處,飛鳥難越。待我倆消失,他要不要追究妳的責任?”這話戳中林采茵心底最深的恐懼。“望天葬”黑蜘蛛無法接近,未曾向主人言及,連輸誠投降的鬱小娥也絕口不提,她逮著機會參瞭鬱小娥一本,暗示主人那一意鉆營的小賤貨大有問題。主人雖不置可否,卻將蘇耿囚於望天葬,算是采納瞭建言。

  萬一兩人無聲無息消失,過錯就必須由她一人來承擔,既非黑蜘蛛,更不是鬱小娥那賤婢,隻有她……這種荒謬的事,怎麼能讓它發生!“若妳答應條件,”彷佛聽見她心中悲嘯,蘇合熏平靜道:

  “我們便乖乖待在籠裡。反正,他什麼地方也去不瞭,是不是?”林采茵一瞥趴臥在她身後的那團烏影動也不動,暗忖:“這……她若隻想吃點好的,倒也容易打發。”一邊轉著心思,要如何唆使主人,將蘇合熏賞給那票金環谷的魯漢子當玩物算瞭,永絕後患,反正留下那殘廢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來。她心裡有瞭盤算,換過一副溫柔神氣,清瞭清嗓子,試圖扳回顏面:

  “吃喝容易。妳還有什麼要求?”她悄悄將“條件”改成瞭“要求”,彷佛能將對方踩低幾階。不料蘇合熏還真蹙眉想瞭會兒,才搖頭道:“暫時沒有。不定妳下回再來,我便想到啦。”直到林采茵氣鼓鼓地走瞭,耿照才爬起身來,哈哈大笑。“妳再多說兩句,我怕她氣得跳崖,咱們的熟牛肉就飛啦。看不出妳也會欺負人。”蘇合熏蹙眉道:“我哪有欺負她?她自來就這樣。”想瞭一想,果然林采茵的模樣是挺可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彎弧,乍現倏隱,似是生生忍住瞭笑意。

  要不多時,四名披著防風兜氅的仆役又提著食盒,聯袂走出山洞。操作鐵籠靠岸,隻須一人扭動轉輪即可,拉牽籠底的鐵鏈不過是輔助而已,可有可無;須得四人齊來,多半還是防范蘇合熏猶有餘力,暴起傷人,乘機脫出牢籠。

  四名仆婦全是生面孔,無一與昨日重復,看來是林采茵刻意為之。約莫在她心裡,采取與蘇合熏所言全然相左的行動,或能稍稍抗衡面對她的挫折。耿照不免在心中暗嘆:腦筋不好果然非是最要命的,心胸偏狹才是。

  仆婦們利落送入食水,替裝死的耿照換藥包紮妥適,未敢多說半句閑,快步離開斷崖。蘇合熏揭開盒蓋,熱騰騰的水煮牛肉香氣撲鼻,耿照腹中饞蟲作怪,幾乎枵鳴起來,卻仍趴著不動。蘇合熏嘆道:“你忒小看我的食量,不給點顏色瞧瞧,看來是不行的瞭。”耿照更不稍動,嘴唇微歙:“……洞中還有一人。”蘇合熏警醒起來,低聲蹙眉:

  “忒遠你都能聽見?”耿照自不能答,卻聽她慢條斯理撕下一小綹肉條,朱唇微啟,細嚼慢咽,嘆道:“天啊,怎能這麼好吃?”耿照心想:

  “這點林采茵是對的。這丫頭隻有外表老實,心思壞透瞭,逮到機會便要作弄人。”最初對她的印象卻遠不是這樣,隻記得她拳頭厲害,無不相準要害,招招往死裡打。不知何時起,蘇合熏也會在他面前開玩笑瞭,就是這般慧黠靈動,姥姥才會讓她臥底罷?

  耿照忽然意―:一直以來他印象裡的“蘇合熏”,或許是經歷過地底生活的壓抑變造,才成瞭如今之面貌。對林采茵這樣同她一起長大的人來說,說不定蘇合熏也曾經是個聒噪愛笑、喜歡和同儕嬉鬧的女孩。

  正轉著心思,驀聽一陣腳步細碎,洞中果然奔出一名同樣披著兜帽大氅的嬌小人影,跫音甚是熟稔,即使身處濃重的硫磺霧上,仍嗅得風裡透著一縷溫熱乳甜。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少女懷香。“阿纓!”他單臂撐起,喜動顏色:

  “還好妳平安無事……真是太好啦。”來者正是逃過一劫的小黃纓。

  冷爐谷被攻破之際,她自北山石窟脫身,趁亂混入婢仆中,連日來在天宮裡外打下手,早聽說耿照的遭遇,此際親眼得見,淚水不住在眼眶打轉,提醒自己須得堅強才能救他,咬唇不讓淚水滑落,忍著哽咽道:“你……你等著,我馬上救你出來!這處機關……我也打聽清楚啦!”伸手去扭柱上轉輪。

  耿照不禁有些佩服:“阿纓果然能幹,非但躲過敵人抓捕,連這機關也教她摸得通透。”連忙喚止,再三撫慰。

  “你們既能離開,怎……怎地卻不肯出來?”黃纓聽得將信將疑,見蘇合熏雖形容憔悴,衣發狼藉,然而腰細肩削、雪頸纖長,瓜子臉蛋白皙秀麗,確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小小的圓臉倏地沉落;隻心疼他身受重傷,不忍相責,打量蘇合熏的眼光頓時犀利起來,自無一絲善意。

  耿照未察少女心思,耐心解釋:“敵人與黑蜘蛛連成一氣,谷內更無一處安全的地方,無論逃到哪裡,一旦黑蜘蛛出手,還不是得乖乖回來?不如養精蓄銳,別作徐圖。”黃纓下巴一昂:“她也是黑蜘蛛,怎知不是暗通款曲,伺機害你?我先將你放瞭,要往哪裡躲去,咱們慢慢再想。”耿照搖頭:“阿纓,我雙腳能行走站立,全賴這位蘇姑娘搭救。她要害我,隻消扔著不理,我每日都能死上幾回,也捱不到今日與妳相見。”黃纓“啊”的一聲,驚喜交加:“你……你的腿好瞭?”她聽仆婦之間"流傳,說典衛大人被打折龍骨,成瞭半身不遂的廢人,隻道無知蠢婦唯恐天下不亂,故意加油添醋,白豬都能說成黑狗,並不肯信,暗暗將長舌婦姓字全記在心版上,哪天逮著機會,定要讓她們後悔曾經咒過耿照!

  至見他淒慘的模樣,才知那些爛嚼舌根的怕還說得輕瞭,一顆心沉到谷底,沒

  敢再抱希望,一徑安慰自己:人活著、能吃飯說話,已很好啦,腿有些不方便,又有什麼……陡地鼻酸起來,思緒登時無以為繼。

  耿照唯恐她不信,支起膝蓋,半蹲半跪,雖隻單臂可恃,動作卻甚是利落,半點兒不像被打得半死、隻剩一口氣的模樣。“可活繃亂跳啦,妳莫發愁,沒事。”黃纓喜不自勝,定瞭定神,不再拿斜眼瞟蘇合熏,而是轉身直面,向她點頭致意。

  “多謝妳瞭,蘇姑娘。他的腿……”聲音忽地一咽,便未再說,紅著眼眶展顏一笑,瞇眼道:“我一個鄉下姑娘,不明事理,適才言語得罪之處,蘇姑娘別同我計較。

  多謝妳救瞭他。”說得意誠,連蘇合熏都無法故作冷漠,微微頷首,淡然說道:

  “換作妳,也會這麼做的。”黃纓望著她,忽有些明白過來,抹瞭抹眼角面頰,皺著微紅的小巧鼻尖猛吸幾下,飛快打理瞭泣容,瞇眼對耿照笑道:“非常時期,姑且讓你占回便宜,下不為例。”耿照苦笑道:“有這麼痛的便宜,下回讓給妳好瞭,連下下回、下下下回都給妳,絕不同妳爭搶。”黃纓連呸幾聲,大罵他無有良心。

  耿照見她喬裝改扮,到處亂跑,料想以姥姥神通廣大,定有明哲保身之法,竟連黃纓也未陷於敵手,於反制鬼先生、驅除狐異門一事上,堪稱天降奇兵,勝師百萬,抑著興奮之情,殷切相詢:

  “姥姥她老人傢呢?妳們避於何處,才逃過瞭黑蜘蛛的搜捕?幼玉姑娘可有隨之撤離?”料想禍起倉促,他與蘇合熏都不在北山石窟,姥姥等若孤身面對入侵的外敵,黃纓好手好腳、意識清醒,逃亡時不算負累,仍在休養中的盈幼玉,就未必有這等運氣瞭。

  豈料黃纓搖搖頭,沒好氣道:“別提啦,通通給捉瞭去,被軟禁在天宮之內,我約略知道在哪,還沒找到機會混進去;便混瞭進去,也不知該說什麼。那老虔……姥姥若有法子,也不致落入黑蜘蛛之手,便即問她,恐怕也還是一樣。”耿照與蘇合熏面面相覷,片刻才忍不住問:“那妳……是如何逃出來的?”黃纓可得意瞭。“那晚黑蜘蛛進北山石窟來搜人時,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有人在我耳邊吹氣……”耿照愕然道:“吹氣?是……是用嘴麼?”實難想象神秘的黑蜘蛛會有這等無聊輕佻之舉,怎麼想都像黃纓自己做的多些。

  “你別打岔!還想不想聽啊?”黃纓瞪他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人在我耳邊吹氣,笑道:“還睡?妳大禍臨頭啦。”我一聽就醒瞭,抬頭卻什麼也沒瞧見,忽然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堆黑衣人像影子一樣流瞭進來,我嚇得跳下床,本想鉆進床鋪底,誰知那些黑蜘蛛像中瞭定身法似的一動也不動,瞪大眼睛瞧我。”“……然後呢?”耿照趁她停下來喘口氣時,趕緊插口。

  “然後我就走瞭出去。”黃纓本想大肆渲染,被他一催,想想其實也沒什麼好吹的,當晚何以如此,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不由氣餒,揮掌道:“反正就是這樣啦。黑蜘蛛不知怎的,要不是沒看見我似的,便見瞭也當作沒見,我在石窟山道裡轉得幾轉,即入谷中。”北山石窟的聯外秘道,其彎繞復雜的程度,比之禁道亦不遑多讓,耿照隨蘇合熏離開時親身走過一回,若非有領路使者引導,實無自行走出的把握,決計不是黃纓說得這般輕巧。考慮到她沒有說謊騙人的必要,隻能認為事有蹊蹺,斷不能以巧合目之。

  耿照沉思片刻,正色道:“阿纓,我這兒妳不必擔心,妳有機會瞧瞧姥姥與幼玉姑娘去,但切記不能冒險,凡事以保身為要;若有餘力,則打聽二掌院的情況,我料鬼先生有求於她,應不致太過留難,隻是仍掛心得緊。待我打通一處關竅,恢復瞭受傷的右手,便去接妳們出谷。”黃纓本是千般不願,聽他說連右手都能復原,又不禁眉花眼笑,點頭道:“好罷,那我去啦。明兒再想法子混進來,給你送飯。”翻起兜帽,依依不舍邊走邊回頭,半晌終於鉆進山洞,小小的背影這才沒於幽影,消失無蹤。

  蘇合熏一直在思考她的話語,待人走遠瞭,本欲開口,轉頭見耿照濃眉微蹙,銳利的眸光緊盯著洞口不放,半天都回不瞭神,忍不住輕哼一聲,蹙眉道:“這你也放不下,心上不嫌擠軋麼?”耿照微微一怔,轉頭道:

  “什麼?”蘇合熏卻沒搭理他,自顧自地說:“明明心裡最掛念的,就是你的染姑娘,為什麼故意放到最氣才說?還道“不致太過留難”什麼……哼,滿口子謊話。”耿照聽是這事,放下心來,兀自凝眸睇著山洞那廂,苦笑:“蘇姑娘,妳不瞭解阿纓。要露出一點關心二掌院的風聲,一有機會她便冒險瞭,我實不樂見。此時此刻,還是以她安全為要。”蘇合熏倒未窮追猛打,靜默片刻,才道:“恢復右手什麼的,也是騙人吧?”“反正我前科累累,已騙一椿,再騙無妨。”笑容一斂,正色道:

  “蘇姑娘,山洞另一頭的入口處,應該安排瞭守衛罷?”蘇合熏心頭微凜。“平日是沒有,但“望天葬”囚得有人時,料想是該有守衛的。”自她曉事以來,“望天葬”三字極罕出現在人們口耳之間,此間說是禁地,其實更像荒地,崖上之風是能將人刮入地熱谷底的,洞外的鐵柵長年以鎖煉閉起,禁止教下接近,的確沒有固定輪戍之必要。

  “以阿纓的武功,決計不能打倒守衛,更別說悄無聲息潛入此間。”耿照面色凝重,左手撫著下頷,凝神細思。蘇合熏想瞭想:“……依你之意,是他故意放她進來,一探你之虛實?”耿照一下便聽明白瞭她的意思,搖頭道:“沒必要。鬼先生全盤勝利,要對付我等,有更省事方便的法子,毋須如此費心。況且,阿纓在谷中是婢女的身份,並不起眼,將線牽到她身上去,未免太過虛渺,也不夠自然。妳瞧,我們這不就動瞭疑心?”同樣的使間之計,用在盈幼玉身上似乎更合情理,以盈幼玉的武功身份,讓她自以為鉆瞭黑蜘蛛的空子,在谷中密謀滲透伺機反攻,怎麼說都強過瞭一介洗浴房的丫頭。況且,縱使黃纓在北山石窟內遭黑蜘蛛捕獲,隻能認為是姥姥或盈幼玉的下人,除非鬼先生未卜先知,怎麼也連不到耿照身上。

  蘇合熏非拘泥面皮的性子,遇錯即認,坦然點頭。“這的確是不合情理,我想笨瞭。你覺得呢?”耿照抬起頭,眸光轉銳。“妳有沒聽過“狐假虎威”的故事?狐貍走在老虎前頭,老虎見所經處百獸辟易,無不讓出道來,以為狐貍才是萬獸之王,嚇得倉皇逃離,殊不知野獸是懼怕走在狐貍身後的自己,與狐貍自身半點關系也無。阿纓的情況,或許恰恰反瞭過來,狐貍並不知道自己身後跟瞭頭老虎。”蘇合熏陡地會、意,柳眉緊蹙,凜然道:“你的意思是?”“阿纓背後,另有高人。是那人救她,黑蜘蛛見瞭,亦未敢輕舉妄動,隻能視若無睹。那人知道阿纓要潛入“望天葬”,先一步替她料理瞭守衛,她才能大馬金刀進來。”蘇合熏聞言,眉頭蹙得更深。“那人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兩個問題耿照也毫無頭緒,自不能答。他想的是另一件事。

  “妳記不記得冷爐谷被攻破那晚,鬼先生突然出現在禁道時,黑蜘蛛倒戈的情況?妳不覺得以黑蜘蛛聽命之甚,鬼先生的法子其實很笨很多餘?佈好計劃猝然發動,全面攻占冷爐谷,不是比同我們瞎打一氣利落得多?勝券在握,又何必舍近求遠?”至此,蘇合熏已跟不上他的思考速度,卻未如往常般蹙眉,反抿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唇勾,略微側首,饒富興味地等他說下去;雖未接口,認真凝眸的模樣卻令人微感暈眩。被這樣的眼神註視著,哪怕再荒謬無稽的推論,都能得到率然出口的勇氣。

  “鬼先生操控黑蜘蛛的方式,可能出人意表地原始,或為暗號,不然便是信物之類,須得當場亮出,才能讓她們服從。是故,冷爐谷不得不由谷外之人占領,不能直接對黑蜘蛛下達天羅香易幟的命令;沒有他在,黑蜘蛛便毋須理會其號令,又或者……須以其它持令之人的號令為先。”蘇合熏眼睛一亮,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想,持有那暗語或信物的,也許不止鬼先生一人。”耿照定定地望著眸光爍亮、恍然而悟的秀麗女郎,低道:“那個出手救瞭阿纓、此刻正於谷中暗行的神秘人,同樣掌握瞭號令黑蜘蛛之法!”

  自從當眾受辱的恐怖夜晚之後,轉眼已過數日。孟庭殊一直被安置在天宮頂層的廣間,鬼先生給她安排瞭六名仆婦婢女貼身伺候,這些人當日都不在麻福施暴的現場,撥瞭來孟庭殊房裡,吃住起居都在頂層,並未與其它下人混雜,並不知道姑娘身上發生瞭什麼事,看待孟庭殊的眼光一如既往,仍當她是高高在上的代使、教門的精英,一般的盡心服侍。

  連當晚幫她洗凈一身狼藉、塗藥敷創的,都是另一批陌生的婢仆,翌日孟庭殊便沒再見過那些人,彷佛與那段不堪回首的污穢記憶一同埋葬瞭似的。虧得如此,她才未在自厭自棄、自我否定的雜識中崩潰,身心得以慢慢復原。

  用過午膳,仆婦揭窗撐起,涼風徐徐,已無殘冬之寒峭,甚是舒心。孟庭殊靠著軟枕,斜臥在窗邊的黃花梨木美人榻上,曬著溫暖的太陽,忽覺縱在昔日也無這般待遇;便當上護法或長老首席,日子不過就是這樣。

  半琴天宮頂層一向是門主專用,她還不曾上來過,據說雪艷青常於此間演練槍杖,本是空蕩一片,隻擺著更衣用的屏風之類;此際堆滿房間的名貴傢生,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安排,應搬自門主、乃至姥姥的起居處,其精致華麗的程度,連幼玉房裡的亦多有不及。

  不知不覺間,孟庭殊在和煦的暖陽春風裡睡著瞭,夢裡罕見地未再出現那醜陋惡心的施暴禽獸,連日來籠罩心頭的烏雲似正消淡……也不知睡瞭多久,她身子一動,感覺一物自肩頸滑落,睜開眼睛,赫見是原本擱在床頭的一襲外衫,為她披上衣物的俊朗男子正要回座,見她醒來,歉然微笑:

  “我本來以為動作夠輕啦,沒想還是驚動瞭代使。”孟庭殊坐起身來,一時間卻不知該不該行禮;便想開口應答,依舊吐不出“門主”二字。從征服者的立場看,鬼先生對她可說是禮遇已極,雖說含有代替部屬補過的意思,按冷爐谷此際狀況,孟庭殊也沒有硬著脖頸與鬼先生蠻幹到底的籌碼,軟硬皆失,還談什麼臉面尊嚴?

  幸好鬼先生舉起手掌,示意她毋須多禮,免除瞭稱呼叩拜上的尷尬,孟庭殊雖不認同他侵占教門的惡行,亦不免多生出幾分好感。“……代使的身子好些瞭?”他坐上一隻雕花繡墩,翻過桌頂的薄胎瓷杯,隨手點瞭清茶,便如閑話傢常般,氣氛溫煦宜人。

  孟庭殊不喜歡被這麼問。這隻不過是不斷地提醒她曾發生在身上的慘痛記憶罷瞭,落手再怎麼輕巧,終究是揭瞭傷疤。但這人自在的模樣她並不討厭,隻點瞭點頭,低低應瞭一聲。

  鬼先生也不生氣,怡然道:“大錯已然鑄下,我縱使殺瞭麻福、懲治瞭采茵,也不能還代使一副清白無瑕的純陰功體。然世上武境,殊途同歸,便在《天羅經》中,亦還有絕學無數,擇一精研,未必不能登上極頂,傲視寰宇。依我之見,代使此際所缺,非是純陰之身,而是一處寄托。”孟庭殊心思機敏,聽懂他的言外之意,蒼白的面頰微泛潮紅,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天羅香之人多半沒什麼婚娶的念想,層級高的教門菁英因腹嬰功陰丹之故,更視男子為采補爐鼎,如同雙修一道中男子一貫輕視女子,隻當作是提升己身境界之用,不過一助具耳;平等以道侶待之的,其實少之又少。

  孟庭殊雖對自己的姿色頗有幾分信心,卻沒天真到以為鬼先生真看上瞭她,轉念一想,暗自沉吟:“莫非……他想借著娶我,來籠絡教門中人?”林采茵當夜在大堂上的表現,可說寒瞭一眾教使之心,讓她這樣的女人立於座畔,怕鬼先生這自封的“天羅香之主”也做不長;善待自己、乃至娶她為妻以示負責,的確是收拾人心的一條快捷方式。

  她一向決絕果斷,現今之勢,要想靠武力收復冷爐谷,不啻癡人說夢,鬼先生雖非正統,若真有一統七玄之心,早晚也要對上的,若能依著他取得有利的地位,確保教門香火不絕,他日無論是乘弱復興,甚至取彼而代,好過今日玉碎昆崗,片瓦不存。

  “門……門主之意,”她定瞭定神,垂著纖細的雪頸,細聲細氣道:“請恕我不能明白。請門主明示。”鬼先生並不知道她是忍著何等的羞恥自厭,才吐出“門主”這個稱謂來,對終於從少女口裡獲得承認,似是十分滿意,笑道:“孟代使,古人說:“絲蘿不得獨生,願托喬木。”女子總要跟對瞭人,才有幸福可言。不知代使以為然否?”孟庭殊心想:“果然如此。”忍不住環報雙臂,似覺周身冰冷,連透窗而入的午後驕陽都無法稍稍帶來暖意。

  然而良機稍縱即逝,她已失去一躍成為高手的純陰之體,下一根浮草尚不知在何處,雖一想到要同男子肢接,便難以抑制地惡心頭暈起來,遑論合巹圓房,料想鬼先生也非心懷眷愛貪戀美色,不過收買人心罷瞭,應不致強要她的身子……說不定,還嫌她已非清白,心中厭棄……少女抑著驀孤湧起的自傷與苦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極力裝出害羞的模樣,輕道:“……全憑門主安排。”料想鬼先生若有親昵之舉,須得盡力忍耐,以免惹他不快。鬼先生聞言撫掌,怡然笑道:“我便知代使極識大體,一點就通。”振袍起身,朗聲道:“進來罷。”咿呀一響,門扉應聲兩分,一條錦袍玉帶的高瘦人影立於檻外,雙手負後,濃眉壓眼、唇薄面青,正是金環谷四大高手之一的“雲龍十三”諸鳳琦。孟庭殊還未反應過來,卻見鬼先生微微一笑,向外走去,與跨入門坎的青白瘦漢交錯而過,揚手道:

  “當日大堂一見,鳳爺從此害瞭相思病,對代使念念不忘,說什麼也要一親芳澤。代使花朵般的人兒,千萬要將這根“喬木”服侍好瞭,日後在冷爐谷中,方有立足之地啊!”鏤花門扉掩上,將少女淒惶的尖叫哭喊、撕衣裂帛的脆響,以及乒乒乓乓的幾凳掀倒聲隔絕起來,當中似還夾雜著幾下擊肉勁響,卻不知打得是頭臉臀股,抑或其它部位。鬼先生哼著小曲兒,推開鄰室房門,赫見裊裊熏香之間,姥姥正盤膝坐於琴幾後的蒲團上,房中應有監聽的秘孔之類,隔壁孟庭殊悲慘的哭喊呻吟聽得清清楚楚,連針砭之間的淫水滋響亦像近在耳畔,比親眼見得還要明白。

  姥姥雙目低垂,似是入定一般,絲毫不為所動,倒是一旁榻上的盈幼玉坐起身來,撮緊的雙拳彷佛要將蓋在身上的錦被揉碎,若手邊有柄長劍,便要上前與他拼命。

  鬼先生視若無睹,嘖嘖兩聲,沖姥姥豎起瞭大拇指。“長老好硬的心腸。一手調教出來的乖巧女孩兒慘遭蹂躪,猶能觀心內視,反照空明,幹脆撫琴一曲,給她們助助興罷。”蜋狩雲淡淡一笑。“你是勝利者,想怎的便怎的,天經地義,有甚好說?但要做天羅香的主人,此舉卻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看來你在北山石窟內所說,不過誇誇其談,我未駁你,閣下卻自打瞭嘴巴,委實憾甚。”“是瞭,當夜咱們談到天羅香的主人。”鬼先生故作恍然,拉瞭繡墩坐下,專對琴幾後的華服老婦,背門大刺剌地賣給瞭盈幼玉,渾沒將她放在眼裡。

  “長老受先代谷主“喜欲夫人”薄雁君遺命,將那獵戶的後人接入谷,從小養在北山石窟,深居簡出,卻把滿谷青春少艾,當成他一個人的藥罐子來養,陰功大成之日,便要悉數將功力捐給他,以成就一代絕頂高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這點想頭,卻教妳那蘅青姑娘給壞瞭,是不是?”當他被蘅兒所殺時,抵狩雲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露出的一絲曙光,轉頭又被絕望所吞噬。

  為瞭強化天功,她們奉薄雁君之命,將遺體之血煉成藥丸,肌束制成肉脯,骨頭則磨成粉末;連不能食用的毛發都燒制成熏香,一點不剩地給瞭那孩子,活化他那得自枯澤血照的特異血脈……去哪裡再找一對,花幾十年光陰,在肉身內以真氣孕成,再把服食者制成丹藥,給另一人吃下肚裡?

  為求出路,抵狩雲隻好將原本預備給門主吸功的雪艷青扶正,並鉆研修改“天羅采心訣”,易采補法門為在男子丹田內培養陰丹、以便日後收成的左道異法,天羅香遂成今日之模樣。

  “抵長老,”當夜,鬼先生難得收起輕佻的口吻,露出認真的表情,一本正經道:

  “不如……我來做天羅香的門主,妳覺得怎樣?狐異門的人入主天羅香半琴天宮,長老自難接受,但我若將七玄統合起來,如玄字部、定字部皆是天羅香的一部份,由我坐上教門大位,為長老實現心願,將《天羅經》發揚光大,光耀前賢,豈不甚好?”抵狩雲初見七玄大會的請柬時,便斷定是野心傢借故生事,無論所圖為何,不過借刀殺人而已,非但無益於七玄,恐是有意害之。然而此際,她才突然發現:這或許是胤丹書的兒子自現身以來,說過最真誠的一段話,就算出自野心算計,“七玄合一”卻是他此刻……不!興許是他一生當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目標。

  (他是認真的。〉——雖然揚棄瞭你父親貫徹一生的磊落姿態,畢竟還是繼承瞭他那未竟的夢想嗎,年輕而高傲的狐貍?

  蜋狩雲低垂眼簾,似笑非笑,又回復往常的氣定神閑,若非礙於眼前的荒謬景況,怕便要手按琴弦,輕撥幾聲錚綜。“勝者為王。你想怎的,我便怎的,刀俎之上,任人魚肉,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你要做門主,此刻便是門主瞭,毋須問任何人。”“長老言重瞭、。”鬼先生仍是盯著老婦人,目光毫不放松。

  “問題是……”抵狩雲慵懶抬眸,淡然一笑。“你知天羅香之主,都要做些什麼?”鬼先生聽她表態,暗自松瞭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微笑道:“長老還請拭目,瞧瞧我知不知曉。”抵狩雲點瞭點頭:“我會好好期待。”“第二件事,”鬼先生打蛇隨棍上。“我想問長老要一樣東西。”“你要什麼?”“記載著冷爐谷內所有暗格、通道、秘密房間的手札。”“你已有瞭黑蜘蛛……”這點是抵狩雲唯一不明、也清楚知道對方決計不會透露的關竅,索性省瞭無聊啄問,從男子言談間不經意露出的線索推敲,或許省事得多。“這谷裡對你來說,應無“秘密”二字。秘門也好,密道也罷,找到我這兒來問,也不知羞辱瞭誰?”鬼先生哈哈一笑。“長老這話,於旁人的是道理,須瞞不過天羅香之主。這麼說罷……”轉過一雙精銳星眸,眸底卻無笑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唇而出,一點兒都不像在說笑。

  “……龍皇祭殿,位在何處?”抵狩雲回過神來。冷爐可陷、教門可滅,隻消傳承不斷,天羅香一脈便能永存世間;與敵俱亡,恐怕非是歷代前賢所樂見。當晚,她便爽快將錄有谷中各處古紀機關的秘冊交給瞭鬼先生,怎知他翻爛古本,竟未找出半點蛛絲馬跡,料想蜓狩雲有意隱瞞,方有今日孟庭殊二度受辱事。

  “長老明鑒,我這人心很軟的,事事留有餘地,並不是什麼壞人。”他說得誠懇,彷佛連自己都不懷疑。“鄰室這位孟代使陰錯陽差,被我手下人破瞭身子,陰丹折損,於長老已然無用。我們這是示范一下,長老若還執迷不悟,堅不吐實,我便將內四部諸位教使姐姐,一個一個拉進房裡,敦請長老鑒賞春光;隻消折損過半,天羅香就算完啦,哪怕我立時撤出冷爐谷,將半琴天宮交還長老,教門從此一蹶不振,休說亡於外敵,恐怕連存續都有問題。”說著轉頭一笑,悠然道:

  “我聽說盈代使是長老的高足,銳意栽培,寄望甚深……不如,就從她開始好瞭?另一位被長老派去黑蜘蛛處臥底的蘇姑娘,此際亦在我手中,可是一位標致的冰山美人呀,若將這兩位來個雙飛,我手下的豪傑怕是人人爭先,此間擾攘堪比街市,長老要好生思量。”盈幼玉面色煞白,正欲發話,被姥姥抬眸一睨,隻得咬牙吞落。

  “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抵狩雲低垂眼簾,好整以暇地開口,模樣倒有幾分像是在撫琴。“是我無從判斷,你哪句話是真心,哪句又是虛與委蛇,隨口應付;於你,最大的問題,是你自己得先把這個想明白。”鬼先生一挑劍眉,神情饒富況味。“請長老教誨。”“欲掩形容,黑巾覆面也就是瞭。”抵狩雲悠然道:

  “你舍覆面巾不用,足見想走到白日之下,以真面目示人,一統七玄、為天羅香之主的說法應不是假;然而易容成胤丹書的模樣,代表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亦覺厭棄,配不上這個正統,不假父親之形象,實無出手服眾的理由,遑論把握。

  “問題是皇者霸業,起乎一心。你心無定見,沒有“當如是”、“可代之”的雄心,便有霸者的實力,終究難以稱皇,乃至建功立業,皆是黃粱。”面上抹有易容油彩,鬼先生真正的表情藏在膏脂堆墊之下,並不輕易顯露,片刻才聳肩一笑,怡然道:“長老畢竟是承認瞭我有霸者的實力,倒也不算太糟。”“用這種法子……”抵狩雲沒理他的插科打嘩,一指鄰室,正色道:“你或能宰制集惡道、五帝窟、天羅香,乃至今日的狐異門,但你永遠做不瞭胤丹書。在他之前我們便是這樣做,誰也沒能成為他。”鬼先生笑面倏沉,進門以來頭一次顯出怒容,陰惻惻道:“所以他死瞭。”“卻比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無限接近“七玄之主”寶座。”姥姥抬起眼,射來兩道鋒銳視線,沉聲道:“無此膽魄,你可回去當你的狐異門之主,繼續幹些卑鄙齷齪、鼠竊狗偷的勾當,莫再提“一統七玄”四字,辱沒你的父親!英雄豪傑,不是忒好當的,況乎帝皇?”一旁,盈幼玉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要穴被制、無法動武的姥姥明明手無縛雞之力,較之尋常婦人還多有不如,這短短幾句間的氣場卻壓倒瞭眼前的惡人,本以為鬼先生惱羞成怒,怕要翻臉,誰知姥姥不容對方反應過來,慢條斯理續道:

  “自我入得冷爐谷,沒聽說有什麼“龍皇祭殿”,你說是從貴門秘閣所藏的古書中得知,也隻是、一面之辭,興許是你騙我,沒準是冒稱古人的書主騙瞭你,此說純屬子虛。你問我要一處不存在的地方,難不成也要我騙你?”鬼先生恢復冷靜,一派輕松,聳肩笑道:“真真假假,總要試瞭才知道。在我放棄以前,隻好繼續委屈內四部的姐姐們啦。”蜓狩雲面上淡淡的沒甚表情,似乎並不在意。

  “我個人是比較喜歡肌膚白皙的美女—”他轉頭對著榻上的盈幼玉豎掌抵額,歉然道:

  “不好意思啊盈姑娘,不是針對妳。我看下一個就蘇合熏好瞭。長老若還寄望與她一道的耿照耿典衛出來攪局,好混水摸魚的話,趁早死瞭心,他倆一並被我擒住,囚於“望天葬”,就算沒拿蘇姑娘給諸位弟兄開葷,本也撐不瞭幾日。這麼一想,我也算做瞭件好事,讓她在死前樂一樂,人生少點遺憾。”“……惡徒!”盈幼玉忍不住低聲斥罵,腎目欲裂,襯與鄰室哀婉衰弱的悲鳴呻吟,倍顯淒絕。

  抵狩雲默然片刻,忽地一笑。

  “假若真有這龍皇祭殿好瞭。我既不知道,黑蜘蛛也不知道……如此,你還不能知道麼?連這點也想不明白,恐怕我得收回前言瞭,其實你並沒有霸者的實力,起碼腦子是沒有的。”鬼先生微怔,驀地睜大眼睛,猛然擊掌:“……正是如此!”撥喇一響振袍起身,抱拳揖道:“多謝長老指點!”抵狩雲淡道:“你有工夫威脅我,不如讓我瞧瞧你這新任的天羅香之主,究竟知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有益於教門。我還在等著看。”鬼先生微一停步,並未接口,倏又轉身掠出。

  “姥姥!庭殊她……”盈幼玉捱不住瞭,急切回頭,卻聽抵狩雲冷冷接口:

  “妳顧得上她麼?若教那廝知道妳也失瞭純陰之體,下個便到妳瞭。他以教門新主自居,斷不肯輕易浪費寶貴的陰功宿體,拿破身的做做樣子嚇唬人。妳急著投身虎口麼?”盈幼玉不敢再說,咬牙低頭,兩隻小手絞扭錦被,恨不得刺破鼓膜,不用繼續隔著墻板,聆聽孟庭殊的悲慘遭遇。

  姥姥定瞭定神,換過一副溫柔神氣,和聲道:“玉兒,妳過來。”盈幼玉依言揭被落床,嬌小玲瓏、線條細致的光裸赤足趿著軟綢便鞋,一路扶靠幾案,步履蹣跚地來到琴幾旁。

  她是被移囚至此後才蘇醒的,要穴被封,終日躺臥於榻,起身行走原是十分困難。抵狩雲命她四肢著地,翹著渾圓緊致的小屁股,如牝犬般趴在蒲團上,雙掌分按她腹間尾閭,微微用力,盈幼玉忽覺丹田裡湧出一股熱水似的熨貼暖流,那種感覺,就像……就像被那貂豬滿滿地射瞭一膣,身子裡又麻又熱又脹,彷佛被滾燙的漿液汩上瞭天,快美難言。

  翹臀趴臥的姿態本就極為羞人,這下綺念陡生,頓時不可收拾,盈幼玉嬌軀微顫,腿心裡尿意忽湧,一縷稀淡清澄的薄漿已被輕歙的黏閉花唇擠出,沿著光滑的大腿內側一路蜿蜒,淌至膝間。

  她除貼身小衣,僅著一件薄紗睡褸,這香艷淫靡的一幕自逃不過姥姥法眼,盈幼玉又羞又窘,又怕被姥姥責備,復雜的情思交錯下,竟隱有一絲難言的快感,蜜色的細嫩小臉烘熱如蒸,閉目欲死,一句話也不敢說。

  姥姥卻未見責,溫柔撫著她肌肉結實的平坦小腹,喃喃道:“這可是千金不換的珍寶,妳要抱著如死一般的決心拼命守護,保住教門的希望,明白麼?”盈幼玉羞不可抑,片刻才會過意來,姥姥所指非是她的身子貞操,而是藏在丹田裡的這股奇異暖流。這異象平時不輕易顯現,連鬼先生度入真氣試探,也絲毫不生反應,似隻有姥姥的手法能激得它與之呼應,彷佛在抵抗外侵的力量。

  (這是……這是他給我的麼?谷中變亂,他……到哪兒去瞭?是否平安?〉她忍不住搖瞭搖頭,試圖驅散心底依依,告訴自己貂豬並不是人,不過牲口罷瞭。人,怎能老掛記著盤中飧食,也當它們是人一般的對待?真是太丟臉也太荒唐啦。聽姥姥語罷,趕緊應道:“嗯,知道瞭。姥姥……指點瞭他什麼?冷爐谷中,真有這處龍皇祭殿麼?”蜓狩雲默然良久,才嘆瞭口氣。

  “我若知有這麼個地方,早已將它掘瞭出來。教門多年來武力不興,什麼法子咱們都試過啦,若有龍皇建造的遺跡在此,豈能不一探究竟?隻盼天佑我七玄,莫教他先找將出來才好。”

  蘇合熏袖管內的佈合處,縫入一根極細的銀針,她將線頭拆開,取針驗過食水無毒,與耿照狼吞虎咽、風卷雲殘,將食物掃瞭個清光。“我的確小看妳啦,蘇姑娘。”耿照忍不住沖她豎起大拇指。“我所識女子之中,妳是最能吃的。”蘇合熏正以一小塊撕自衣角的佈片輕按嘴角,眸光倏銳,隱透殺機。

  “你暗示我胖麼?”“……妳是從哪裡聽出這種關連的?”兩人把握時間掃光食物,蓋因午後的硫磺風暴轉眼即至。待大風平息,搖晃的鐵籠漸止,耿照揮散白霧,取出長佈索,以他二人的腰帶撕成數條接起,末端系著蘇合熏的小銀盒,伸出鐵檻甩動幾圈,覷準角柱一拋,匡的一聲砸在轉輪上方尺許,自是什麼也沒發生。

  左手本非他慣使,投繩更是門精深技藝,耿照於暗器、軟兵等均未涉獵,便是雙手齊施,拋之不中也是天經地義。他連試幾次皆不成功,一旁蘇合熏輕道:“我來罷。”耿照有些氣餒,正欲將佈索遞去,驀聽蘇合熏道:“……但我也要一起下去,你休想留我在這裡。”讓林采茵準備牛肉雞蛋,是為補充攀爬崖壁時所耗的體力。耿照無意待在籠中等死,思前想後,崖底水潭和那高懸的出水口,說不定是脫離此間的機會;上回不及查個仔細,既有把握爬回望天葬來,說什麼也要再下去一回。

  蘇合熏體力負荷不瞭,耿照想盡辦法說服她留在籠裡,看來是一場白忙。他左掌一縮,苦口婆心勸解:“蘇姑娘,萬一我也氣力不繼,咱們就別想上來啦。妳在此幫忙盯著,我去去就回。”蘇合熏冷冷道:“沒我幫忙,你想再下去一回,機會同天打雷劈差不多。還是你要繼續試試運氣?”耿照突然有點理解林采茵。若他倆從小一塊長大,聽她這樣說話聽上十年,或許也會想殺瞭她罷?世間仇隙非無由啊!莫可奈何,一股腦兒將東西塞瞭給她,咕噥道:“那好,換妳試試運氣”“喀搭”一聲輕響,佈索繞著轉輪飛旋幾匝,小銀盒撞在柱上,牢牢纏住瞭輪軸。

  耿照的下巴差點摔出籠檻:妳這也太快瞭吧?起碼喊聲“留神來”之類……忽見蘇合熏回眸一笑:“閉上嘴,別咬瞭舌頭。”猛拽引索,籠底活門翻開,耿照連喊都沒喊,便即墜入霧中。

  她拉著佈索懸在半空,修長的嬌軀輕蕩著,利落地並攏雙腿,看準耿照跌穿的霧頂窟窿,松手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