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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折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聶冥途?誰是聶冥途?”

  密室之中,耿照聞言一凜,轉頭望著明棧雪。她卻不怎麼意外,掠瞭掠幾綹鬢額垂落的發絲,益發襯得面頰白皙柔嫩,如玉瑩然。

  “三十年前,畜生道之主、統領群獸的狼首“照蜮狼眼”聶冥途,可說是集惡道三道冥主中最令人頭疼的人物。此人殘忍嗜殺,為惡之甚,簡直是罄竹難書。”她對耿照眨瞭眨眼,抿嘴輕道:“你每晚都與這等人物周旋,不僅能全身而退,武功還越練越高,要傳到江湖上去,任誰都不能不寫個“服”字。”

  耿照苦笑之餘,也不禁有一絲驕傲:“原來……我所面對的,竟是這般難纏的人物!”見她神色自若,微感詫異:“明姑娘早看穿瞭他的身分麼?”

  “也說不上個“早”字。”

  明棧雪微微一笑,搖頭道:“江湖傳聞,聶冥途練有一門懾魂魔眼,不但夜裡視物如白晝,望遠更是如鷹如狼,可於一裡之外窺見針尖羽隙、松鱗蝸角,兼有迷魂奪魄的異能,堪稱獨步天下。那夜我與他追逐角力,他輕功身法尚不及我,卻能緊咬不放,不免令人生疑;又見那青黃閃爍的奇異瞳色,便猜想是此人。”

  回見大殿之上,群鬼蜂擁而入,陰宿冥袍袖一揮,喝止道:“不得無禮!都退出去!”心有不甘的小鬼們嘶呱一陣,抓耳撓腮的又退出去。陰宿冥左手籠在寬大的袖中,迎風一招,幹冷的夜半空氣中忽然刮過一聲刺耳烈響,宛若鴟梟怪啼。

  耿照在密室中聽見,便是隔著厚重的彌勒大腹,亦不禁渾身一震,幾欲掩耳,心想:“那是什麼聲音?”

  散在殿外的白面傷司循聲而入,搬來三張王座也似的詭異長背扶椅,竟全由雪白的長骨接成,扶手便是兩條完整的帶掌臂骨。長背邊緣綴滿打磨光潔的巨大鯊齒,頂端兩側的掛牙部分則以兩枚渾圓的顱骨裝飾。

  那白骨王座形體龐大,氣象迫人,重量卻頗輕盈。

  白面傷司將三座遙遙排作“品”字,悉數退至主位之後,垂首而立,宛若傀儡。那自稱是狼首“聶冥途”的黑衣怪客始終抱臂冷眼,動也不動,青黃閃爍的邪眸中似有一絲冷冽譏誚。

  陰宿冥撩起綠袍橫襴一振,拂膝坐上瞭背向大佛的主位,翹起左腳的厚底官靴迭腿,揮袖道:“老狼首的魔眼獨步天下,料想世間再無第二雙,本王這便不看狼首鐵令,驗明正身瞭。請!”

  聶冥途嘿的一笑,老實不客氣的坐瞭下來,枯瘦細長的焦褐指尖輕撫扶手的光潔白骨,半晌才低笑道:“嘿,轉眼都三十年啦!說是極長,到底也捱瞭過來;上回坐這張白骨王座,就好像是昨兒的事。”笑意輕妄,淡淡的語氣中卻不無蕭索。

  “這也正是本王,前來迎回二位冥主的原因。”

  陰宿冥道:“集惡道分裂三十年,世人多不知威名,竟說七玄之中,以天羅香居首,何其可笑!如今本王執掌門戶,率精銳重入東海,先並七玄,再平七大門派;壓服東境之後,天下雄圖,指日可待!如此大業,正須二位冥主鼎力相助。”說到激昂處,不由得舞袖踏足,扶座欲起。

  聶冥途恍若不覺,兀自撫摩著白骨王座,似沉湎於舊日回憶,難以自己。

  陰宿冥等不到響應,幹咳幾聲,終於還是自個兒接下瞭話頭,續道:

  “是瞭,狼首既出,不知惡佛何在?”連問幾聲,聶冥途皆是裝聾作啞,垂首低回。陰宿冥隱隱覺得不對,暗提至陽罡氣,揚聲喝道:“南冥惡佛!本王既已親自前來,你何不爽快現身一見,共商本門大計?還是要動用本王的役鬼鐵令,方能請出你來!”

  尖亢的語聲在大殿中轟然回蕩、久久不絕,隱有一股金鐵交鳴般的殺伐陽剛,彌勒腹中的耿照五內翻湧,心神悸動,全身真氣滾如鼎沸,一發不可收拾,直覺把手一揮,便要起身。

  明棧雪本與他雙手交握,內息連結,一下突然斷瞭聯系,耿照體內新拓的筋脈陡地大亂,打壞瞭漸趨穩定的平衡。她俏臉丕變,忙扣住他的右手,另一隻白皙玉掌自腦門拍落,純正的碧火真氣透頂而入,耿照不由自主坐回去,盤膝抵掌,緩緩回神。

  “我……我怎麼瞭?”

  “那廝的至陽罡氣引動你全身氣脈,碧火真氣突然變得極不安定……全身放松,不要存想導引或運動內力,交給我就好!”

  明棧雪一咬銀牙,源源催動內力,自他掌心灌入。耿照隻覺體內一陣激痛,筋脈陡地又被宏大的內力硬擠著撐瞭開來;這樣的感覺他十分熟悉,但前兩次卻遠不及這次劇烈。

  “這……這是三關心魔麼?”思緒一起,體內的氣息益發紊亂。

  明棧雪玉面披汗,加倍催谷內力,咬牙低喝:“別想這些!交給我就好。你快想些不相幹的事,別……別添亂!”自耿照與她相識,這位武功高強、心機深沉的絕美女郎總是占盡先機,事事成竹在胸,姿態既優雅又犀利,從不曾如此狼狽。

  他隱約察覺自己體內的異變:陰宿冥的至陽罡氣似與碧火神功產生瞭某種奧妙的聯系,原本打通二關心魔、真氣與筋脈趨於和諧的身體突生變化,促成三關心魔提早到來。明棧雪內力未復,連休息也不可得,須立刻助他破關除障,兇險可見一斑。

  幫不上忙,至少不能再拖累她--耿照努力不想筋脈、行氣,將註意力集中到大殿之上,忽問:“誰是南冥惡佛?”

  他的思緒不再幹擾內息,明棧雪壓力頓減,穩穩地鼓勁為他易經拓脈,邊分神解釋:“集惡三道中“餓鬼道”的冥主,也失蹤瞭三十年,下落不明。”

  密室之外,陰宿冥連喊幾聲,不見有人相應,忽見聶冥途抬起頭來,陰陰一笑:“省點力氣,南冥惡佛不在這裡。陰宿冥是你的師傅呢,還是你的父親?我瞧你的年歲,該是陰老鬼的弟子罷?”

  他口中的“陰老鬼”,自是前代的鬼王。

  地獄道之主百世一系,聶冥途倚老賣老,顯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裡。陰宿冥一撣膝腿,森然道:“聶冥途,你應知地獄一道的冥主,千百年來便隻有一位“鬼王”陰宿冥。本王既已執掌門戶,便是三道之主,除非你想背叛宗門,否則一世都須受本王的節制。”

  聶冥途黑巾蒙面,青黃眸中卻掠過一抹冷蔑笑意。

  “看來,你那死鬼師傅什麼都沒同你說,是不是?”

  他嘿嘿兩聲,以手支頤,屈起一條左腿斜倚王座,垂眸道:

  “南冥惡佛若在此,我保證你今天絕不能生出此地。陰老鬼害我倆坐瞭三十年黑牢,受盡折磨,梁子可大啦!他若非想害死你,便是自己死得突然,留下你這二楞子徒弟自作聰明,巴巴的跑來蓮覺寺送死,真真笑煞人也!”

  “放肆!”

  陰宿冥忍無可忍,拍座疾起,大喝道:

  “今日教你知曉,誰才是集惡三道的主人!”運起鎮門神功《役鬼令》的至陽罡氣,雙掌間豪光暴綻,如捧初陽!他兩手高舉過頂,便如升起一座烈焰火塔,殿外群鬼莫不低首哀鳴、蜷作一團,連聶冥途也單膝跪地,捂眼低頭,似乎極為痛苦。

  陰宿冥笑道:“聶冥途!《役鬼令》專克陰邪,凡修練本門武功者,盡皆受制!事已至此,你服是不服?”說著踏前一步,手中罡華遍照,硬逼著黑衣人俯首跪地,難以迎視。

  “住……住手!惡佛……寺裡……”聶冥途痛苦抱頭,語聲慢慢低瞭下去,終不可聞。陰宿冥微凜:“你說什麼?”袍袖一翻,伸手去拿抓他肩頭。耿照從覘孔中望見,想起方才顯義的花樣,心底暗呼:“不好!”

  果然“颼”的一聲勁響,聶冥途雙掌翻飛,由下而上,直取他咽喉!

  總算陰宿冥見機得快,猛地下腰後仰,頭臉幾乎觸地,堪堪避過瞭殺著;聶冥途得理不饒,雙掌一並、十指如捧蓮,翻花似的一輪猛攻,所使盡是“薜荔鬼手”蓮華部八路中的精妙招數。

  “薜荔鬼手”是天下擒拿短打中的絕學,在聶冥途手中使來,更是如鬼如魅,直將陰宿冥整個上半身都裹入瞭一團翻花指影,猶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三十餘合眨眼即過,錯失先著的鬼王竟勻不出手來遞還一招,蓮花指影緊黏著他頭、臉、肩膊爭團競簇,煞是好看。

  陰宿冥狼狽不堪,拼命拂袖揮掌、護住要害,被逼得連退幾步,腳後跟“喀!”一聲撞上瞭白骨王座,幾乎踉蹌坐倒。眼看勝機將至,聶冥途突然“嘿”的一聲,撤招躍出戰團,大笑道:“忒也無聊,不打瞭!”

  陰宿冥緩過一口氣來,怒喝:“老匹夫,你用的是什麼武功!”不甘受辱,提運至陽罡氣,凌空飛躍、居高臨下,剛猛無匹的掌勢如神龍探爪,兩人尚未交擊,罡風已壓得聶冥途衣袂獵獵,膝腿微彎,仿佛千鈞蓋頂,竟無一絲騰挪閃躲的空隙。

  他目中精光暴綻,終於有瞭一絲認真之色,脫口贊道:“好一式“憑虛禦龍落九霄”!”雙手倏地分開,不再結成蓮指,招式突然變得大開大闔,猶如風雲卷動、刀劍橫掃,由下而上,聲勢竟是絲毫不遜,口中喃喃低誦:

  “若為眼暗無光明者,當於“日精摩尼手”;若為從今身至佛身菩提心常不退轉者,當於“不退金輪手”……若為降伏一切魍魎鬼神者,當於“寶劍手”;若為摧伏一切怨敵者,當於“金剛杵手”……”

  眨眼間,日精摩尼、不退金輪、寶劍手、金剛杵手等金剛部四路絕式一一歷遍,“憑虛禦龍落九霄”的千鈞壓頂之勢絕不動搖,威力與正氣卻被同屬無雙剛力的金剛伏魔之招抵消大半,但餘勢仍有排山倒海之能。

  陰宿冥雖極詫異,卻明白自己終是最後的勝利者,眼見聶冥途招式用老、剛力催盡,仍敵不住《役鬼令》的驚天之威,兀自閉目垂首,喃喃如誦經一般,不覺大笑:

  “老匹夫!死前才抱佛腳,不嫌遲麼!”

  “……有本有智,不壞不朽,經無數劫,破諸煩惱。”聶冥途猛一抬頭,雙拳擊出:“若為降伏一切天、魔、神者,當於“跋折羅手”!”

  拳掌交擊,兩人身形一頓、轟然迸退,雙雙跌入白骨王座之中。

  陰宿冥背脊撞上牙刺嶙峋的骨座長背,一口鮮血咬在齒間,心中的駭異卻遠遠超過肉體的痛楚:“怎麼……怎麼可能?本門中人,豈有能抵擋《役鬼令》神功者!”

  聶冥途也不好受,一抹深漬暈出覆面的黑巾,緩緩淌下襟口,顯然受創不輕。

  然而,擋下集惡道中人畏如猛虎的無上克星《役鬼令》神功,卻令黑衣蒙面的枯瘦老者意氣昂揚,仰頭大笑:“痛快,真痛快!小毛頭,現而今,你還覺得自己殺得瞭我麼?”

  堂堂九幽十類之主,豈容如此挑釁?陰宿冥深吸一口氣,正要起身,殿外忽來一陣夜行風,吹起他滿身綠綢飄卷如蝶舞;低頭一看,赫見腰部以上各處要害均綻開無數指孔,密密麻麻的,破孔中露出內裡的銀白軟甲。可想而知,方才若無這一身門主嫡傳的“禦邪寶甲”,隻怕陰宿冥等不及使出“憑虛禦龍落九霄”的絕式,便已先去見瞭閻王。

  他緊咬銀牙,手按腰畔的斬魔劍,緩緩坐直身軀,便要豁命一戰,守護尊嚴。

  聶冥途好不容易收瞭笑聲,豎掌一立,陰陰說道:“年輕人,若你明白瞭你殺不瞭我,我也殺不瞭你,那我們便可以好好談一談瞭。還是你要再白花力氣,無端拼個死活,才能明白這個道理?”

  陰宿冥盛怒未平,聞言卻不禁一凜,強自抑下怒火,逐漸冷靜。

  他接掌門主之位的時間不長,明白自己修為尚不及老鬼王,自也不是聶冥途、南冥惡佛的對手,所恃者隻有鎮門神功《役鬼令》而已。集惡道的武學均是陰寒功體,而掌門所持之物--斬魔神劍、禦邪寶甲等--卻是專克天下至陰至邪的攻防利器,《役鬼令》的至陽罡氣更是群鬼克星,就算三道冥主也無法抵擋。

  誰知這失蹤三十年的狼首聶冥途,竟練成瞭一身同樣剛猛無邪的奇特武學。《役鬼令》喪失瞭以正克邪的絕大好處,硬碰硬的結果,至陽罡氣的威力略勝一籌,但招式卻頗不及聶冥途所使的怪異手法,誰也討不瞭好。

  陰宿冥略作思索,心中已拿定主意,從腰後取出一管鐵笛,凌空揮出刺耳銳響,吩咐道:“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王座之後,數十名白面傷司一齊躬身,魚貫而出。殿外群鬼也退至階臺下,偌大的覺成阿羅漢殿內,隻剩下白骨王座之上,遙遙相對的兩人。

  聶冥途笑道:“很好。能識時務、不拘小節,才做得瞭大事。老鬼是你師傅,還是親生老子?”

  陰宿冥冷道:“這個問題,你要拿臉上那條黑巾做交換。讓我一見你的廬山真面目,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聶冥途嘿的一笑,隨手拉開一邊面巾。

  耿照所處的方位角度,恰恰被拉開的黑巾遮住,難以窺見“照蜮狼眼”聶冥途的真面目,不禁扼腕:“這人如不是顯義所扮,卻是以什麼身份潛伏在寺中?”忽想起初入香積廚幫傭時,與那中年執役僧的談話,暗忖:“是瞭,寺中假剃度為名、行執役之實的雜工甚多,王舍院裡也有許多帶發修行的居士長住。要揪出此人,可由此二處著手。”

  聶冥途重新戴好黑巾,哼笑道:“如何,你滿意瞭麼?”

  陰宿冥微微點頭,肅然道:“先門主乃傢師,我是他老人傢唯一的弟子。”

  聶冥途道:“我猜也是。老鬼死瞭罷?我料想不是他指點你來蓮覺寺的。”

  “這個問題,狼首須以惡佛的下落交換。”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三十年來,我一步也未曾踏出蓮覺寺。”或許是想起過往的梁子,聶冥途口氣轉冷,哼道:“我不占你便宜。你且說你前來蓮覺寺的目的,我告訴你當年發生瞭什麼事。”

  陰宿冥考慮片刻,點瞭點頭。

  “一名自稱“鬼先生”之人,傳帖七玄諸門,說要在阿蘭山召開“七玄大會”。先門主猝逝之前,曾經約略提及,當年最後一次與狼首、惡佛會面的地點,便是阿蘭山蓮覺寺。我推測兩者或有關連,於是前來赴約,順便追訪二位的下落。”從內袋裡取出一封請柬,揚手擲出,平平飛至聶冥途手上。

  聶冥途打開觀視,又裡裡外外檢查幾回,將信柬擲還陰宿冥。

  “這“鬼先生”是什麼來頭?”

  “聞所未聞。”陰宿冥搖頭。“不過他說:“門主欲統合三道,光大貴派,還須走一趟阿蘭山巔。料想令師臨終之前,應有此說。”我是聽瞭這話才決定要來,瞧瞧那廝弄什麼玄虛。”

  聶冥途昔日曾貴為三道冥主之一,深知集惡道門主臨終前的囑咐,絕不可能被第三人知曉。以陰老鬼貪生如鼠、小心謹慎的脾性,生前泄漏給旁人的可能性也幾近於無……老狼主蹙起稀疏的灰眉,不覺陷入沉思。

  世人皆視集惡道為魍魎。憑者無它,不過“詭秘”二字罷瞭。

  --敢在魍魎面前玩弄詭秘伎倆的,又會是什麼樣的人物?

  聶冥途沉吟片刻,抬起一雙青黃魔眼。“這會,可是誰人都能參加?”

  “不,隻有七玄之主才有資格,並且須攜帶一樣天宗聖器方能與會。”

  “天宗聖器?”

  聶冥途微微一怔,忽然會過意來,不由哼笑。

  “妖刀便說妖刀,殺人無算的鬼東西,他媽的什麼狗屁聖器!”冷笑幾聲,搖瞭搖頭,斜乜道:“怎麼,妖刀又現世瞭麼?事隔三十年,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又回到瞭這事上頭。”

  (怎麼三十年前集惡三道的舊事,也與妖刀有關?)

  耿照一聽得“妖刀”二字,不由得抖擻精神,豎起耳朵細聽。

  眼見陰宿冥目中微露詫異,聶冥途嘿嘿一笑,抱臂道:“當年,本門三道分庭抗禮,你師父的《役鬼令》是半路出傢,與原本修習的陰寒功體相沖突,拿來唬別人可以,要對付我和惡佛卻差遠瞭。我們三人誰也不服誰,明爭暗鬥,都想置另兩人於死地。

  “有一天,老鬼突然約我二人見面,說些三道不可無主的廢話。老子聽不過,本想打完一架便走人,你師父卻說:“我若有能耐一統七玄,甚至消滅正道七大門派,你們倆便奉我為主,如何?”老子還以為老鬼得瞭失心瘋,不料他卻一本正經地說:“三百年前亂世的五柄妖刀即將再出,能控制妖刀之人,便能得到天下!七玄七派又算什麼?”

  “他說,能喚醒並操控妖刀的法子,便藏在某處;待他調查清楚,便通知我倆前往會合。起出妖刀之日,便是我等奉他為主之時。三人擊掌為誓,那時我當他腦子不清楚瞭,暗裡進行佈置,打算一舉吞並地獄道的勢力,以圖壯大。料想惡佛也應是如此。

  “誰知三個月之後,老鬼真捎來瞭口信,要我前來蓮覺寺會合。我帶著徒子徒孫在山下佈置妥當,就算真要一戰而決也不怕,然後才獨自上得山來,瞧瞧他能玩出什麼花樣。”

  陰宿冥搖頭。“先門主生前,從未與我提過“妖刀”二字。”

  聶冥途冷笑:“隻怕他嚇破瞭膽,這輩子連說都不敢再說。”

  他言多輕蔑,陰宿冥心中不滿,卻因事關重大,隻得按捺性子聽下去。

  聶冥途頓瞭一頓,冷笑道:“我施展輕功潛入蓮覺寺,花瞭幾天工夫裡裡外外搜一遍,什麼也沒找著。這和尚廟裡除瞭柴刀、剃刀、菜刀,連長逾三尺的利器也不見一把,哪有什麼妖刀?我隻差沒將地皮掀開,當下直覺是上瞭老鬼的當。他想要調虎離山,卻沒料到我傾巢而出,來個守株待兔,以逸待勞。”

  陰宿冥冷笑幾聲,一豎拇指:“狼首真是鐵打的算盤,一點虧也不肯吃。”

  耿照聽他二人高來高去,猶如雲山霧罩;略一思索,這才恍然:“他若非想獨占妖刀,何須兼程趕路,較約定時間提早上山?一旦在寺中遍尋不著,又想設下埋伏,趁機消滅鬼王的地獄道……集惡道行事,果然陰損卑鄙,無所不用其極!”

  聶冥途絲毫不以為意,嘿嘿笑道:“我算什麼?比起你那死鬼師傅,老子可差得遠啦!

  “我在寺中待瞭幾天,百無聊賴,正想找點什麼樂子,某夜卻發現一樁……不,該說是兩樁妙事。兩撥人馬分作兩路,其中一路從山下的水泊邊殺將上來,另一路卻從山上纏鬥而下,雙方顯然無甚關連,卻在蓮覺寺左近撞瞭個對板兒。

  “山下來的,是一夥十餘人圍殺一名使單刀的赭衣少年。那少年悍猛絕倫,原本在山腳下時追兵尚有二十來人,每繞過一坳便教他殺去幾名,一條山路彎彎曲曲且戰且走,殺到半山腰的蓮覺寺時竟隻剩下瞭一半。

  “從山上殺下去的這一撥,卻是一名青袍白面、書生模樣的高瘦青年,持劍追殺三名江湖客。那青年劍法不俗,出手狠厲,隻是看不出來歷;他追殺的那哥仨倒是武林名人,越城浦西郊三十裡處、“點玉莊”四位莊主之三,算上他們的大哥“筆上千裡”衛青營,人稱“點玉四塵”。

  “這四兄弟武功平平,刺探鉆營、走報機密的本領卻是一絕,平日大開莊門廣結善緣,事無分大小,一條消息能換一頓酒飯,門裡鎮日人如流水。

  “旁人都當他們是錢多燙手,擺闊做冤大頭,衛青營四兄弟卻能從這龐大雜亂、真假相摻的江湖耳語之中,分析整理出極有價值的線報,再派遣耳目循線刺探,說一句“無孔不入”,那是半分也沒過譽。黑白兩道都有人慣與點玉莊做買賣,大傢心知肚明,誰也不會特意尋這等人的晦氣。

  “敢殺江湖耳目,這太有趣啦!於是我舍瞭山下那一撥,施展輕功潛至左近,聽他們到底鬧些什麼。”

  聶冥途停頓片刻,忽然一笑,搖頭道:“那時,我便應該察覺不對。隻是他們的武功太低啦,我全沒放在心上。混跡江湖,最忌“托大”二字。”

  蒙面的黑衣老人輕撫著光潔細致的白骨扶手,喃喃說著,隨著思緒回到瞭三十年前,那個無比怪異的夜晚……

  ◇ ◇ ◇

  點玉莊四塵是吃四方飯的情報販子,本不以武功見長。

  三人被青年一路追殺,無不披創瀝血、傷痕累累,好不容易奪路逃入林間一小塊空地,赫見四周密叢環阻,竟已無路。

  排行最末的四塵“拂尾附驥”方汗血受傷最重,首當其沖,咽喉中劍,哼都沒哼一聲便已氣絕。三塵“浮生散聚”樊約信眼見兄弟慘亡,悲憤難當,不顧一切撲上前去;青年反手一劍、穿心而過,才又血淋淋地拔將出來。

  二塵“婓錦成書”申雪路左腿本已受創,盡管兩位義弟舍命為他拖延,畢竟未能及遠。

  他拖著傷腿奔出數丈,終於還是脫力坐倒,拄著精鋼判官筆掙紮幾下,再也起身不得,就著皎潔月光與青年遙遙對峙,滿是血污的臉上恨火熾烈,咬牙投來一雙溢血紅瞳。

  月下,青年劍尖指地,一路滴血而來。他生得一張白凈瘦臉、隆準鳳目,雙眉斜飛入鬢,相貌端正;一身青袍皂靴,腰懸劍鞘、後插折扇,看來便似尋常官宦子弟的模樣。

  申雪路悲憤道:“你……你出身名門正派,行事卻如此毒辣!我兄弟四人與你往日無仇,買賣完畢、銀貨兩訖,何須殺人滅口?”青年冷笑:“你們是賣消息的,能賣給我,自然也能賣給其他人。我還須借你們三人首級一用,不把你們那龜縮不出的大哥衛青營引將出來,我這貨買得終究不安心。”

  申雪路悲極怒極,仰頭大笑:“入口的機關雖是你破的,可知那地方獨自一人絕難出入?還是你每回進出,便要將合作之人滅口,反復不休?我兄弟與黑白兩道無數人做買賣,卻無一如你……如你這般冷血殘毒!”

  青年微笑道:“我本不知衛青營藏身何處,原來是在“那地方”。這下子,你們連身死留頭的價值也沒啦,便在這山間喂狼罷。”申雪路這才明白自己上瞭當,瞠目道:“你!真是……真是好深的心計啊!”

  聶冥途藏身林間,細聽他二人對話,暗自揣想:“看來“點玉四塵”得知一處秘境,多半是什麼藏寶之地,委由這白面書生破解瞭入口的機關,許他事後分贓做為代價。誰知書生來個黑吃黑,竟要滅口殺人……嘿嘿,爭什麼?憑你們這幾手見不得人的玩意兒,最後還不都是老子的?”

  一陣陰風襲來,林間群鴉撲簌簌地拍翅驚起,聶冥途感應殺氣,心頭一陣不祥,陡見一條人影拖刀而來,以他夜間視物如白晝的懾魂魔眼,竟不知此人是何時到來,又從何而來。

  來人衣衫破碎、長發披面,模樣雖狼狽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裝扮華貴,不是慣常飄泊的江湖客。他走路的姿勢也十分怪異,歪倒僵硬、手足不靈,便如僵屍一般;手裡的金裝龍形長樸刀幾逾四尺,刀身寬闊,安在刀把處的長桿卻已折斷,斷口碎木曲折,那人的手掌刺得鮮血淋漓,卻恍若不覺。

  卻聽申雪路一聲驚呼:“大哥!”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撐地而起,一跛一拐的,奮力朝那人奔去!

  聶冥途一凜:“原來是衛青營!與他做瞭幾回的買賣,今日才知是使個樸刀的主兒。”

  青袍書生持劍不動,好整以暇,冷冷笑道:“好啊,衛青營,我還沒去尋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啦!也好,今日咱們做個瞭斷。”申雪路一邊拖命前行,一邊回頭大叫:“大、大哥快走!這廝武功奇高,先前是騙我們的……”話未說完,忽地頸間一涼,人頭“篤!”驟然滾落,身體兀自奔出兩步,這才仆倒在地。

  殺人者竟是點玉莊四塵之首、倒拖金刀的“筆上千裡”衛青營!

  聶冥途嗜血殘毒,平生殺人無算,在號稱“天下至陰之地”的集惡道總壇--背陰山棲亡谷打滾瞭大半輩子,對陰邪之物極具靈感,瞬息間一股寒意掠過心頭,卻是自他藝成出道以來未曾有過、壓迫至極的逼命之感,竟生出瞭暫避其鋒的念頭。

  那青袍書生不過二十出頭,修為、歷練均不及堂堂狼首,但他生性謹慎,遲疑不過一瞬,突然點足倒退,飛也似的掠出林間空地!

  “好明快的決斷……可惡!”

  聶冥途見他二話不說立即走人,吃驚之餘也跟著要離開,豈料原本動作僵硬的衛青營倏然抬頭,披面亂發中射出兩道青熒冷芒,空洞的目光猶如鬼魅,仿佛盯上瞭他滿身陰邪之氣,揮刀徑朝聶冥途而來!

  “照蜮狼眼”是當時邪道一等一的萬兒,那“筆上千裡”衛青營不過是個土財主出身、走報機密的情報販子,兩人武功天差地遠,若在平日,恐怕連堂堂一決的資格也無。此時赫見衛青營揮刀撲來,聶冥途第一個念頭居然是:“打……打不贏!這個傢夥……老子不是他的對手!”

  縱橫邪道十餘年、大小曾歷百餘戰的喋血生涯,將狼首瞬間萌生的求生本能與經驗判斷濃縮成一個字,足以決定生死關鍵的一個字--

  (逃!)

  此生頭一次,統率無數猙獰惡獸的“照蜮狼眼”聶冥途選擇瞭不戰而逃。

  這個決定拯救瞭他的性命,卻無法拯救其他人--從山下追殺赭衣少年的那撥水匪,恰恰在此時闖瞭進來,後頭還跟著另一撥援兵,人數在黑夜中難以算清;一遭遇手持金刀的衛青營,頓時掀起一場鮮血潑濺、肢首亂飛的恐怖屠殺……

  ◇ ◇ ◇

  蒼老低啞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著,伴著呢喃似的緩慢語調,很難想象老人所描述的簡直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在那個充斥鮮血哀嚎的夜裡,出乎意料地有著皎潔的月色,仿佛是一出刻意為之的諷刺劇,一切荒謬的情境似都滿溢惡意,令人不寒而栗。

  陰宿冥身子微微前傾,雙掌交迭,墊著尖尖的下頷,仿佛被老狼主話中的魔力所懾,喃喃道:“那……是什麼?是什麼東西,改變瞭衛青營?”

  “三十年來,我幾乎夜夜都夢見那一晚,又回到那個血流漂杵的月下林地,不斷思考你這個問題。”聶冥途低聲道:“沒人告訴我那是什麼,我也再沒有機會問一問你那死鬼師傅,但我以為他想讓我和惡佛一看的,就是改變瞭衛青營的那物事。”

  “說不定,我們根本就問錯瞭。”

  老人淡淡一笑,垂落稀疏銀眉。

  “不是什麼東西改變瞭衛青營,而是“衛青營變成瞭什麼”。”

  “那夜非常詭異。我施展輕功,原本已逃離瞭現場,讓追殺赭衣少年的那一夥去面對衛青營那個怪物;但不知為何,後來我又忍不住折瞭回去,才發現那搶先逃走的青袍書生也回到現場。

  “他提著鮮血淋漓的長劍,躲在樹叢之後窺視,一雙眼睛睜得老大,迸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光芒,蒼白的面孔扭曲猙獰,便如惡鬼上身一般。你如身在現場,或許會發現我的表情也與他一樣;極有可能,我們都想到瞭同一件事上--

  “倘若……倘若能控制這種力量,制造出一群如衛青營那樣的鬼東西,莫說是一統七玄七派,就算要打天下、做皇帝,哪有什麼辦不到的!衛青營不過一鄉紳土霸、鉆營之徒,武功稀松平常,那口金裝龍形刀更是中看不中用的蠢物,但這一人一刀在那一刻卻化身為戰神,兩撥二、三十人就這樣成瞭一灘稀爛血肉,無一生還。

  “隻是,我和那書生都想錯瞭另一件事。”老人冷笑:

  “那持刀的並不是戰神,而是殺神。殺神刀下,絕無活口!”

  那場慘烈的屠殺,轉眼便到瞭盡頭。

  除瞭那身手矯健、應變奇快的赭衣少年之外,意外闖入林地的數十人全都完蛋大吉。赭衣少年充分發揮瞭他對付追兵的靈活遊擊戰術,借由地形與屍體的雙重掩護,在衛青營恐怖的砍劈下茍延殘喘,居然暫時保住一命。

  瘋狂的殺神轉頭尋找新目標,聶冥途與青袍書生才驚覺一切都遲瞭,自己已與最後一線生機失之交臂。連同那名勇猛絕倫的赭衣少年,三人在極其荒謬的情況下,不得不並肩作戰,一徑奪路而逃;被逼到一處斷崖前時,俱已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拖著金刀的衛青營歪歪倒倒地逼過來,不時如獸一般仰頭嚎叫,發出難以辨別的兩個單音,宛若惡鬼附身。

  危急之際,赭衣少年狂氣發作,不要命似的猛沖上前,一人一刀硬敵住衛青營,瘋狂兇狠的程度一瞬間竟壓倒瞭手持金刀的殺神,兩柄刀相持不下;青袍書生卻拋下斷劍,突然縱身一躍,跳下斷崖。

  聶冥途愕然:“這小子心計深沉,怎會如此輕易尋短?”探頭一望,才發現他抓著一段粗藤跳落,非是求死,而是求生,不禁發噱:

  “他媽的!這小子有一套!”見赭衣少年兀自頑抗,真個是勇悍絕倫,想起一路多虧他奮力抵擋,否則三人決計支撐不到崖邊,忽生愛才之心,手臂暴長,抓住少年背心往崖下一扔,旋即一躍而下!

  呼呼風嘯之間,隻聽崖頂的衛青營仰頭狂嚎,似是暴跳如雷、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對月嘶吼--

  崖下約三丈處凸出一小塊巖臺,聶冥途等三人摔在巖臺上,盡皆暈厥。

  狼首畢竟修為最深,最早蘇醒,檢查周身傷勢,所幸並未傷及筋骨;抬頭一看,倒拖金刀的衛青營已不知去向。

  以聶冥途的輕功,要離開巖臺是輕而易舉,但要弄清楚青袍書生到底從“點玉四塵”的手裡奪走何物、又與衛青營的發狂有何關連,卻需要更多的耐心與刺探。聶冥途不動聲色,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假裝傷重昏迷。

  也不知過瞭多久,青袍書生終於醒來。他的斷劍已然失落,便拾瞭一根尖銳粗枝聊作防身、撐持之用,一拐一拐摸近聶冥途身邊,不敢貿然來搭脈搏,隻觀察胸膛起伏的規律,冷不防舉起尖枝,朝聶冥途心口插落!

  “住手!”喝阻的是那名赭衣少年。他落崖時握緊鋼刀,並未脫手,此時隨意往地上的藤蔓一劈,青袍書生頓時不敢妄動,慢慢放下高舉的粗枝。赭衣少年冷然道:“你與這人有仇?”

  “那,你呢?”書生冷笑:“你與他有親?”

  “我不認識。”少年淡然道:“你殺人還要不要第三個理由?”

  “天真!”青袍書生冷哼一聲:“黑衣夜行,會是什麼善類?此人的武功遠高於你我,一旦蘇醒,我倆便任他宰割。你不想要命,我還舍不得死。”說著舉起尖枝瞄準他頸側,又要刺下。

  “我說住手。”

  青袍書生“嘖”的一聲,手上用勁,忽覺頸項冰涼。身後,赭衣少年手持鋼刀,正架著他的要害。“若非此人,你我已死在那怪物的刀下。你若要殺,改天再殺罷,今日你動他不得。”

  青袍書生放下樹枝,緩緩亮出雙手,示意自己手無寸鐵。

  “你要記住,今天這面子隻賣與你,非為旁的。”

  “我還不知你我有這等交情,你是與我手裡的這位兄弟相熟罷?”赭衣少年收起鋼刀,冷笑道:“如果我沒記錯,貴我兩傢還算是世仇。若非看在今夜並肩作戰的份上,我不介意多砍你一枚腦袋。”

  (原來,這兩人是相識的!)

  那還真是巧瞭。

  趴臥在地上的聶冥途微微一凜,繼續摒氣潛息,一動也不動。

  隻聽青袍書生笑道:“是麼?比起我來,貴府的叔伯長輩隻怕更想要你的命。今晚領頭殺你的那個,是貴派通州分舵的好手李伯羿,殺手堆裡還有幾名是赤水轉運使身邊的親信,一個個都是熟面孔。挺不容易啊你,勇冠三軍、少年英傑,最是招人忌恨,嘖嘖。”

  赭衣少年沉默不語。肩上、背後兩道長長的創口早已痛得沒有知覺,但這人的話語卻仿佛是冷銳的鋼針,不費力氣便刺中瞭他堅硬鎧甲之下的滾熱心腸。

  “我也差不多。頂上有個出類拔萃、劍藝超卓的優秀師兄壓著,師父又是老而不死,昏聵胡塗;軟硬一夾,一世人都甭想出頭。”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一樣。”

  “你傢的老東西也好,我師父也罷,他們都老啦,貪生怕死,變得卑鄙膽怯,自己卻不敢承認這一點。所以你會被自傢尊長派人暗殺,我合該被師父師兄一意打壓,永無出頭之日。”青袍書生突然激動起來,猛地回頭,沖著夜風卷動的黝黑崖底一振袖,尖聲怒吼:

  “你服氣麼?你甘心麼?為什麼我們的生死存活,卻要由這些胡塗的老東西來決定?這是誰的安排,這是什麼道理?”

  赭衣少年依舊沉默著,背後的刀創卻開始隱隱作痛。

  青袍書生轉過身來,鳳目裡迸出精芒,定定望著他。

  “我有一條破舊立新、掌握命運的奇險富貴,你想不想一試?”

  赭衣少年抱臂不語,半晌才抬起頭來,炯炯有神的雙眸毫不畏懼地迎視著。

  “你我連朋友都說不上,為什麼找我?”

  “若說是有緣,你信麼?”青袍書生一笑。“好歹今夜,我倆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一回瞭,你說是不?”

  赭衣少年笑瞭,笑容便如他的快刀一般颯烈豪邁。

  “得瞭吧,你不是這種人。”

  青袍書生聞言,仰頭哈哈大笑。

  過瞭許久,他才慢慢止住笑聲,看著面冷似鐵、抱臂如鑄的少年。那張黝黑的年輕面孔一絲笑意也無,隻是冷冷看著他。

  “因為你和我,原本便是同一種人。”青袍書生低聲道:“你我是非凡之人,本就該做一番大事業,可惜卻生錯瞭時代,註定要在那些位高權重、但又平庸無能的人底下折騰,年年銷磨、歲歲兜轉,最後成為一柄生銹的鈍鐵,誰也不會記得,你曾是一柄耀眼鋒銳的神兵。

  “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瞭。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就算賭上這條命,我也決心要把握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赭衣少年蹙眉道:“什麼機會?”

  “若你和我生錯瞭時代,咱們便讓這個時代反轉一下,如何?”青袍書生笑著,潑啦一聲,似從懷裡抖出瞭什麼物事,迎風道:“你可曾聽過,什麼是“妖刀”?”

  (是……地圖!)

  聶冥途想起申雪路死前的零星話語,再與青袍書生之言相印證,更加確信“點玉四塵”尋到的是一個秘密藏寶地點,其中埋藏著與妖刀相關的秘密;而進入秘窟的衛青營更直接成瞭一柄狂殺之刀,與三百年前的妖刀傳說不謀而合--

  這一切的一切,都直指青袍書生應該持有的、指引藏寶地點的地圖!

  聶冥途翻身躍起,伸手喝道:“拿來!”綠黃邪眼一睨,不禁微怔。

  書生與少年早已擺好接敵的架勢,而青袍書生手中所揚,不過是一條陳舊的搭膊而已。“早跟你說瞭,”他轉頭對少年一笑。“這人不是簡單人物,一有機會便該下手。眼下可就麻煩啦!”

  聶冥途出道十餘年,向來隻有他陰人,不料今日卻被一名江湖小輩算計,怒極反笑:“你不容易啊!乖乖將那物事交出來,老子留你一條全屍。”

  誰知青袍書生隻一聳肩,竟是毫不在乎,笑顧少年道:“這樣也好。殺瞭這人,當作入夥的投名狀,我把這個倒轉時代的驚天秘密與你共享,從今而後,由我們來親手開創自己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