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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禪宗傳人

  隨他走到他所經營的酒樓,望著門庭正中高懸的那四個大字,我的目光不由移到在前面帶路的祈北身上,輕輕的瞥瞭他一眼,再回到那四個字上。

  情天可補,恨海難填。

  補天,便是這樣的隱歸,他也依然還惦記著自己的宗派。不知他將這四個蘊含深意的字刻在那麼顯眼的位置,是在提醒自己,還是警醒別人。

  補天閣,自二十年前鐘師道失蹤之後,這個名字便逐漸沉寂在江湖的汪洋,為新一代的浪潮所淹沒。

  二十年前,鐘師道,補天閣,一提都會讓人顫抖的名字,如今還記得他們的人已不是太多。

  其實很多人心裡都清楚,隻要稍微有一點年紀的江湖人,誰也不可能真正將這兩個名字遺忘,隻是這麼多年來,那已成為一個禁忌,絕少有人再提到這兩個名字。

  那是所有武林中人的恥辱,不管是白道還是黑道。那種被人踏在腳下的感覺並不值得懷念。

  其實很多人都註意到,隨著補天閣的銷聲匿跡,禪宗也低調瞭許多。先是神秀大師的歸隱,而後是禪宗的封山,近二十年來,幾乎沒有禪宗的人行走江湖。

  當年鐘師道挾雷霆之威橫掃大江南北之際,是神秀大師阻止瞭他的肆虐,還江湖一個寧靜,可以說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然而對他的歸隱,最興慶的不是他的對手鐘師道抑或補天閣,而是那些他從鐘師道腳下下釋放出來的人。

  人其實是一種非常找奇怪的動物,掩耳盜鈴並起不到什麼真正的作用,但至少那能讓人面上好看,心裡好受。別看許多今天的江湖豪傑人模人樣,而在多年前,那都是一個個的龜殼。鐘師道失蹤,補天閣匿跡,神秀歸隱,禪宗封山,最松瞭一口氣的應該是他們。

  當年追隨鐘師道,豪情萬丈,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魔門中人,原也不是那麼不折手段,然而為黑白兩道皆不能容的他們,為瞭生存卻不得不費心竭力,到最後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個陰暗的角落。

  他們一心想回到光明的陽光之下,然而黑白兩道卻沒給他們絲毫機會,一日為賊,終身為賊。每當他們伸出頭來,便被狠狠的打回去,然而當年的鐘師道卻給瞭他們一線希望,所以魔門各宗才會那麼緊密的凝聚在他的周圍,但最後還是差瞭一步。

  祈北在這兒等著,他當初積鬱難發,才揮手寫下這幾個大字,哪怕如今已是白發蒼蒼,他一點也沒忘記當初的夢想——將魔門帶出黑暗,將黑白兩道踏在腳底,一出數百年魔門所受的惡氣,所以他一直在這兒等著,等著常帶給自己奇跡的主人再度給自己帶來奇跡。

  “恨海難填”是江湖上有名的客棧之一,它那種海納百川,能包容一切的氣魄最為江湖人所欣賞,畢竟江湖本身就是魚龍混雜。

  它的大名我早就有所耳聞,以往每次來到金陵,我總喜歡到這兒的二樓靠窗位置小飲幾杯,隻是不知是不巧還是沒註意,那幾次都沒見到這兒的老板。

  此刻正是客棧最人聲鼎沸的時刻,江湖人沒有尋常人傢那麼早睡的習慣,也不像讀書人那麼斯文儒雅,在這兒聽得最多的就是爽朗的笑聲。

  走上二樓,我第一眼便看向那個我來這兒就習慣瞭的位置。

  那兒臨著窗戶,窗外數丈便是哺育瞭金陵的秦淮河。

  蜿延曲折、順流而下的秦淮是金陵的象征,也無意間裝點瞭這兒的風景。

  我之所以喜歡那個位置,除瞭恬靜典雅的秦淮,臨江婀娜的垂柳,更重要的卻是酒樓江水數丈之間,那深幽小徑上,或來去匆匆的過客,或閑情逸致的遊人,或臨江遠眺的騷客。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我沒讓祈北跟在我們身邊,來這兒之後,原本想多知曉些魔門狀況的心也不是那麼急迫。來金陵之後,我便未有一刻像以前那般放松遊覽,此刻不禁升起一股再領略這湖光山色的興致。

  那張小桌上已坐瞭一個人,一個年輕俊美的和尚,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

  他穿著一襲白凈的僧衣,卻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所顧忌的喝酒。他不像其他江湖人那麼一壺壺的暢飲,而是倒在杯中,一口口的品,一口口的嘗。

  他的面色很平靜,像是早已忽略瞭旁人的存在,專心致志的喝酒,一心一意的吃菜。桌面上擺放的都是素菜,沒一點腥葷。

  我不由輕輕的一笑,好有意思的小和尚!戒葷而不戒酒,不知道這傢夥會戒色不。

  我拉著解語,朝那張桌子走瞭過去,在他的對面坐下。

  此時夜望秦淮卻是別有一番風味。

  十裡秦淮,風月無邊,佳人如玉,莫過金陵。

  金陵佳麗地,早為天下共識。

  河對面便是金陵有名的胭脂粉帳場,留下瞭無數英雄豪傑的柔情,文豪騷客的佳話。

  歌舞笙簫,綺麗燈影,盡皆掩映在秦淮那蕩漾的碧波上。

  看到那邊那熟悉燈影,聽著偶爾傳來的燕燕笑語,我不由想起瞭曾經的放縱,隻是不管怎樣,那都已成為過去。

  唯一遺憾的是,由於天色已晚,那條小道此刻已是人煙寥寥。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把我以前點過的小菜端瞭上來,當然少不瞭那壺湯好瞭的黃湯。

  “茫茫人海,相逢便是緣,在下別的沒有,濁酒倒是還有一壺。”

  我打開壺頸先給他滿上,再給自己倒滿。

  嗅到碧蘿春那濃鬱的芬芳,他那平淡的眼神陡地一亮,看瞭看他的酒壺,又看瞭看我的酒壺,臉上浮現起一絲無奈的苦笑。他一來就吩咐小二上最好的酒,但是現在看來,最好的酒還不是他杯中之物。

  我也不由輕輕一笑,在打開瓶頸的那一瞬,我同樣發現瞭此酒的與眾不同,便隻是那股宜人的清香就讓人為止沉醉。我之前來的幾次,雖然要的也是最好的酒,卻完全無法和這酒相提並論,我立即明白這是非賣品,祈北定是將他壓在箱底,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酒拿瞭出來。

  解語輕輕的拉瞭拉我的衣角,我轉頭向她看去,她小手暗中向旁邊指瞭一下,我順著那方向看去,卻見鄰座的幾個大漢眼冒金光的看向我的手中,咽喉更是不自覺的咕嚨,像是恨不得要把我的手也一起吞下去。

  我不由苦笑,祈北雖是好心,卻無意中給我弄出個不小的麻煩。

  我同樣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絕世佳釀,平心而論,那絕對要比秦清自己釀的酒要好上很多,心中雖然萬分不舍,終還是將那半壺酒拋瞭過去,笑著對他們輕輕的點瞭點頭。

  那幾隻大手驀地伸出,三人同時將那酒接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卻是互不相讓。

  我回過頭來,沒再理會他們的爭執,那隻是他們兄弟間交流感情的方式而已。

  我舉杯伸瞭出去,那和尚也端起酒杯,隻是嘗瞭一小口,然而那股帶著灼熱的暖流卻順著喉嚨融入五臟六腑,疏通七經八脈,讓人通體舒泰,回味無窮。

  “好酒!”

  那和尚微閉著的雙目緩緩睜開。

  我端起酒杯,眼睛停在杯上。不由想起瞭在洞庭湖畔,與大哥對酌的情景,惜惜姐妹在側,惜惜為我斟酒,青璇為大哥把壺。如今美酒當前,人卻已少瞭一個,酒再美卻已找不到當初的感覺,心中不由一黯,隨口道:“師父說是酒好還是人好?”

  他輕輕的搖瞭搖頭,“酒好,人也好,但以小僧看來,更重要的卻是人心。”

  說完他看向我輕輕的一笑,又舉杯小飲一口。

  我不由一訝,我隻是一時情不自禁的有感而發,本沒指望他的答復,沒想到他的回答卻是那麼深刻,既在情理之中,卻又明顯在常人意料之外。

  酒好,人好,心好。本就是簡單的品酒卻也有這麼苛刻的條件。

  “酒好,人好,心好。”

  我輕輕的念瞭一遍,望向他的眼睛,“不知師父是否也有希望她一生都好的人?”

  “施主可見到那盞盞花燈?”

  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卻見數不清的花燈在河心從上遊飄零而來。

  “它們現在燃得正歡,但一會兒卻都得熄滅,隻是誰也無法否認它們曾經燃燒過,更曾有人欣賞過,不是嗎?”

  他看向河中的花燈竟帶著點點憐惜。

  “大師說得容易,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能做到者能有幾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但若不入局,旁觀者也終隻是旁觀者,旁觀者又怎能明白當局者迷的美麗和執著!”

  “小僧法名神會,施主稱呼小僧法名即可。小僧曾聽師叔作過一句心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這個偈子我以前聽師傅對我講過,它的大意是通過勤苦修行,坐禪觀心,可以消除妄念。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卻輕輕一笑,“但是後來,恩師聽到之後,卻又提瞭另一句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有塵埃。”

  心性本凈,一切皆空,何處有塵埃可染?觀心看凈本也是一種執著,因為凈無形相。

  當我從那發人深省的偈語中醒來,卻發現對面已空無一人。

  我突然想起師傅曾對我說過,那句偈語是當年的聖僧神秀所作,而神會卻說那是他師叔提的。心中不由猛地一震,這麼算來,他便是神秀的師侄,禪宗封山瞭這麼多年,終於有人再度現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