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在金陵的大街小巷,自昨晚後半夜開始,城中官兵三五成群,佩槍帶刀,隨處可見,一寸寸土地,逐戶搜查。
韓禹步伐沉重的回到愁雲慘淡的將軍府,衣著軍鎧,手提長槍,腰懸細劍,昂首間虎步熊姿,那張俊朗的臉龐雖然鎮定自若,但眼中的尖銳卻顯現出他心中的沉痛。
“將軍!”
他所走過之處,守在兩旁的將士紛紛向他行禮致敬。韓禹面無表情的走進他此刻最不想進的靈堂。
剛一進門,驀地看到倒在地上的燕回天,面色不由大變,他雖然非常嫉妒這個男人的福氣,但卻也同樣敬重他的為人,他的氣度和胸襟絲毫不在自己大哥柳道清之下,就連自己也為之折服,盡管是他搶走他心中的摯愛。
自她嫁給他後,他便和與自己有同樣心思的二哥約法三章,一生一世守護她的存在,從那以後,他們二人就再也沒喊過柳清影的名字,而是老老實實的稱她做小姐。
看到形狀癡呆的柳清影,他心中更是悲痛莫名,長槍猛地向前一卷,嗖的一聲釘在墻上,貫穿墻壁而無一絲裂痕。
“怎麼會這樣?燕大哥是怎麼去的?”
韓禹原本洪亮的嗓子變得沙啞,眼神凌厲,望向對面的左丘明道。
左丘明略顯枯黃的臉上不由呈現出一絲苦笑,帶著一絲無以言喻的悲涼,“燕大哥是自己回來的,但是回來的時候便是這樣瞭。”
韓禹蹲下身子,看瞭看燕回天身上的傷痕,伸手想將他翻轉過來,做更詳細的檢查,柳清影卻突然從花解語懷中竄瞭過來,一把將丈夫摟在懷中,撕心喊道:“不要動他,不許你們動他!”
她將丈夫緊緊摟在懷中,不讓我們靠近一步。
她雖武功高強,但還是禁受不起這樣的雙重打擊。看她幾近顛狂,我伸手點瞭她兩處穴道,憐惜的看著她道:“語兒你帶柳姨去休息吧,也真是苦瞭她瞭。”
不由幽幽一嘆,將倒在我懷中的她交給解語,向她遞過一個帶有深意的眼神,解語會意的對我微微點瞭點頭。
“如果兩位將軍不嫌與風某交情不深,不知可否告知柳將軍遇刺的詳情?”
我雖然從凌悅仙那裡知曉瞭柳道清遇刺的事實,卻不知具體情況,如今燕回天再牽扯進來,使事情變得更為復雜,關連更大。
左丘明看瞭看韓禹,向我道:“事實上也沒什麼值得隱瞞,昨晚大哥前去給南宮傢賀壽,三弟在城外軍營坐鎮,我留守將軍府。誰也沒想到竟會在回來時半路遇襲,等我接到消息帶人趕到時,大哥已經遇害,百人衛隊無一生還,血泊中一片狼藉,刺客雖也留下瞭十餘具屍體,但都無從考證。”
我不由皺瞭皺眉,左丘明說的話和沒說根本沒什麼區別,從他的話中得不出一絲有用的信息,要麼是刺客確實幹凈利落,沒有留下絲毫痕跡,要麼就是他有意隱瞞,不想對我這外人多說。
“報!”
“進來!”
“稟報將軍,王將軍和趙將軍前來祭奠柳將軍。”
韓禹和左丘明眼神都不由一亮,神情一震。這王大通和趙世傑正是金陵軍系中另外兩系的首領,除柳道清之外金陵軍方地位最為崇高的兩位人物,比韓禹和左丘明還要高上一籌。
如今柳道清一死,他們背後怕是在拍手稱快,來祭奠將軍是假,刺探自己兄弟口風才是真。韓禹冷哼一聲,他們真以為大哥一死,他們就能為所欲為瞭嗎?看瞭我和左丘明一眼,然後方道:“快請!”
王大通和趙世傑並肩走瞭進來。
我退到韓禹身後,不聲不響的打量著二人,我對王大通和趙世傑瞭解不多,更何況應付他們本來就是韓禹和左丘明的份內之事,也是他們比較拿手的。
王大通身高七尺,魁梧高大,方正國字臉,絡腮胡,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氣勢非凡,一看就知是武將出身。
趙世傑與他完全相反,他若走在大街上,隻要不是太熟悉他的人,恐怕沒有人會認為他是一方將軍,都隻會將他看作是文弱書生。一襲儒衫穿在身上,頭帶文士巾,手中拿著一柄折扇,顯得秀氣儒雅。
“末將韓禹、左丘明參見二位將軍。”
韓禹和左丘明同時躬身行禮道。
二人向韓禹和左丘明行禮後,徑直走到柳道清靈堂,向他上香。
“豈有此理!何方賊子竟敢刺殺朝廷命官,不知二位兄弟可有打探到什麼消息,我馬上點兵,去殺個片甲不留。”
王大通雙眼圓睜,氣勢洶洶的道。
韓禹輕輕的道:“不敢有勞兩位將軍,兇徒正在追查之中,我已下令全城戒備,三日之內金陵不準進出一人,還請兩位將軍恕末將擅作主張。”
趙世傑淡淡一笑道:“柳將軍是我金陵的泰山北鬥,緝拿兇徒是如今的頭等大事,凡是有利於為柳將軍報仇的事,我趙世傑全力支持。”
王大通也道:“趙將軍言之有理,你們盡管放心追查真兇,戍衛金陵的職責就交給我和趙將軍。”
韓禹不由正色道:“兩位將軍此言差矣,為柳將軍報仇雪恨固然重要,但我等首先是軍人,軍人首要職責便是保傢衛國,戍衛金陵固然是你們的任務,但同樣也是我們的任務,我們斷不會為私忘公,為瞭替柳將軍報仇而忘瞭國之重任。”
我不由暗叫一聲好,王大通那一句話,偶然一聽,似乎是好意讓他們一心追查兇手,仔細一體會卻是暗藏玄機,一旦讓出瞭戍衛金陵的職責,也就等於是交出瞭軍權和防地。而韓禹的回答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既化解瞭危機也不至於讓他們尷尬,更重要的是正氣凜然。
“王將軍也是一番好意,韓將軍既然如此盡於職守,忠君報國,我們自然不會越俎代庖,隻是兩邊操勞,還請二位將軍保重身體,不要操勞過甚。”
趙世傑笑著向二人道,“那我們就不再打擾二位將軍,回去調動人手,配合二位將軍行動,以盡綿薄之力。”
然後一抱拳向二人告辭。
“請!”
他們二人離去之後,韓禹和左丘明不由互相對視瞭一眼。
“二哥還是回軍營坐鎮,穩定大局吧,他們兩人接下來幾天定會有些小動作。”
左丘明微微一點頭,然後在韓禹耳邊一陣私語。聲音雖然很低,但是都一字不漏的落在我耳中,大概是告訴韓禹,我持有王爺玉佩之事,韓禹沒有太大驚訝,隻是默默的點瞭點頭。
左丘明回頭向我一抱拳,帶著親兵向外疾馳而去。
柳道清和燕回天安葬已有好幾天。
想二人英雄蓋世,到頭來終不過是一捧黃土,人終不過如是,無一例外。
柳道清遇刺之後的幾天,金陵並沒有出現某些人想象中的動亂,卻是死一般的寂靜,寂靜得令人心寒。
山雨欲來風滿樓。
柳清影自那以後變像換瞭一個人一樣,這些天未曾下床走動過一步,醒著的時候躺在床上呆呆的看著那潔白的羅帳,然而卻是沒有焦距,眼中一片空白,累瞭就閉上雙目。
不過才幾天,她竟瘦瞭整整一圈,若不是解語每天幫她梳頭洗漱,恐怕沒有人會認出她便是艷名滿天下的柳清影。
我坐在床沿,一勺勺的將人參湯喂入她口中,我將勺子送到她嘴邊,她就張開嘴巴,仿佛就隻會這機械的動作。看著眼前毫無生氣的她,我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悲哀。
我大手撫上她毫無瑕疵卻蒼白得過分的臉龐,眼神一片迷離,終是看不下去,閉上瞭眼睛,良久方重新睜開,看著她心痛的道:“我求求你醒過來好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蹶不振讓多少人寢不安枕、夜不能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封閉自己、獨自舔舐傷口是多麼自私?”
我不由越說越激動,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將她清麗絕倫的俏臉轉瞭過來,“你還記不記得無瑕?你的親生女兒?她此刻正在來這裡的途中,難道你讓她失去父親之後,又再承受失去母親的痛苦?看到你現在的模樣,你知不知道她該會有多傷心?難道你要她也變得和你現在一樣嗎?”
“你給我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
我右手用力的拍著她美麗的臉龐,大聲的吼道。
“相公,你別這樣!”
此時解語剛好帶著韓禹走進來。
韓禹看到自己心中最愛的女人變得和死人一樣,心中比任何人還要痛苦。他很少來看她,他整天都在外奔波、馬不停蹄,就是不讓自己有一絲休息的機會,他竭盡所能的麻痹自己,否則一停下來,一想到她,那萬蟻鉆心的疼痛讓他不能承受。沒有人知道他愛清影的程度超過瞭任何人,包括她的丈夫燕回天,他輕輕的轉過身體,側向一邊,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那微微顫抖的身體顯現出他心裡的難受。
沒有人想到的是,柳清影毫無生氣的眼睛竟輕輕的轉瞭兩下,焦距也慢慢的集中到一點,眼神逐漸明亮起來。
她伸出玉手將我在她臉上的手拿開,冷冷的看瞭我一眼,那透徹人心的眸子讓我心中一顫,仿佛一下落入瞭萬年冰窖。
以前的她雖高貴清冷,然而卻並不讓人感到難以接近,但現在的她,身上那一股寒氣,就足以將人摒出三尺之外。
在我見過的女人中,冷艷莫過於天香,當然在我面前,那是獨特的例外,然而現在的柳清影卻是比天香還要冷上幾分,渾身看不出一點情感的波動。
“柳姨?”
“小姐?”
雖然所有人都感受到瞭她那顯著的變化,但她能醒來卻更讓人欣喜。
柳清影冷如寒冰的眸子,在幾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韓禹身上,開口道:“我大哥和回天的後事都打理好瞭?”
聲音很平靜,平靜得仿佛那兩個人與她完全沒有任何關系。韓禹不敢再看她那不帶一絲情感的眼睛,躬身道:“回小姐,大哥和燕大哥都已經入土為安。”
柳清影隻是輕輕的點瞭點瞭頭,“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單獨和小風談。”
韓禹自然不會違背她的意思,一躬身便走瞭出去。我向解語輕輕的一點頭,她也隨後離開瞭房間。